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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關勝議取梁山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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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批：奴才，古作奴財，始于郭令公之罵其兒，言為群奴之所用也。乃自今日觀之，而群天之下又何此類之多乎哉！一哄之市，抱布握粟，夢如也。彼夢如者何為也？為奴財而已也。山川險阻，舟車翻覆，夢如也。彼夢如者何為也？為奴財而已也。甚而至於窮夜咿唔，比年入棘，棼如也。彼棼如者何為？ 為奴財而已也。又甚至於握符綰綬，呵殿出入，棼如也。彼棼如者何為？為奴財而已也。馳戈驟馬，解脰陷腦，棼如也。幸而功成，即無不為奴財者也。 千里行腳，頻年講肆，棼如也。既而來歸，亦無不為奴財也。嗚呼！群天下之人，而無不為奴財。然則君何賴以治？民何賴以安？親何賴以養？子何賴以教？ 己德何賴以立？後學何賴以仿哉？石秀之罵梁中書曰：「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誠乃耐庵托筆罵世，為快絕哭絕之文也。 索超先是已從楊志文中出見，至是隔五十餘卷，而乃忽然欲合。恐人謂其無因而至前也，於是先從此處斜見橫出，卻又借韓滔一箭再作一頓，然後轉出雪天之擒，其不肯率然置筆如此。 射索超用韓滔者，何也？意在再頓索超，非意在必射索超也。故有時射用花榮，是成乎其為射也；有時射用韓滔，是不成乎其為射也。不成乎其為射，而必用韓滔者，何也？韓滔為秦明副將，便即借之也。 以堂堂宰相之尊，袞袞樞密院官，三衙太尉之眾，而面面廝覷，則面面廝覷已耳，亦有何策上紓國優，下弭賊勢乎哉？忽然背後轉出一人；忽然背後轉出之人，又從背後引出一人；忽然背後人所引之背後人，又從背後引出一人。嗚呼！才難未必然乎？是何背後之多人也？然則之三人亦幸而得遇朝廷多事，尚得有以自見；不然者，幾何其不為堂堂宰相、袞袞樞密院官、三衙太尉之腳底下泥，終亦不見天日之面也。之三人亦不幸而得遇朝廷多事，終亦不免自見；不然者，吾知其閉戶高臥，亦足自老，殊不願從堂堂宰相、袞袞樞密院官、三衙太尉之鼻下喉間仰取氣息也。讀竟，為之三歎。】 ＊＊＊ 話說當時石秀和盧俊義兩個在城內走投沒路，四下裡人馬合來，眾做公的把撓鉤套索一齊上，可憐寡不敵眾，兩個當下盡被捉了，解到梁中書面前，叫押過劫法場的賊來。石秀押在廳下，睜圓怪眼，高聲大罵：〔容夾批：佛。〕「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金夾批：奴才二字，始于郭公之罵其兒也，曰是殆為奴輩之所用耳。今亦暗用其意，撰成奇句，凡十一字，而有三奴才字，妙絕快絕。〕我聽著哥哥將令：早晚便引軍來打城子，踏為平地，把你砍為三截！先教老爺來和你們說知！」〔容眉批：石秀是真菩薩，大聖人。〕〔芥眉批：真烈士，使朝廷用之，必為罵賊之常山，擊賊之司農矣。〕石秀在廳前千奴才萬奴才價罵。廳上眾人都呆了。〔金夾批：俗本誤作千賊萬賊，無謂之甚。〕梁中書聽了，沉吟半晌，叫取大枷來，且把二人枷了，監放死囚牢裡，〔容夾批：不由他不如此。〕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結識梁山泊好漢，把兩個做一處牢裡關鎖著，忙將好酒與他兩個吃；因此不曾吃苦。〔金夾批：安放此句於沒頭帖子之前者，表二蔡也。〕 卻說梁中書喚本州新任王太守當廳發落，就城中計點被傷人數，殺死的七八十個，跌傷頭面磕折腿腳者不計其數，〔金夾批：此非表梁中書愛民，蓋補寫上文勢頭之猛惡也。〕報名在官。梁中書支給官錢醫治燒化了當。次日，城裡城外報說將來：「收得梁山泊沒頭帖子數十張，不敢隱瞞，只得呈上。」〔金夾批：不會讀書人只謂從天而降，會讀書人卻謂前文已有線了。〕梁中書接著念道： 梁山泊義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官吏：員外盧俊義者，天下豪傑之士，〔金夾批：好文章，擲地當作金石聲。〕吾今啟請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如何妄狗奸賄，屈害善良！吾令石秀先來報知，不期反被擒捉。如是存得一人性命，獻出淫婦姦夫，吾無多求；〔金夾批：好文章。〕儻若故傷羽翼，屈壞股肱，便當拔寨興師，同心雪恨！大兵到處，玉石俱焚！剿除奸詐，殄滅愚頑，天地鹹扶，鬼神共祐！談笑而來，鼓舞而去。〔金夾批：好文章，從來露布之所未有。〕義夫節婦，孝子順孫，安分良民，清慎官吏，切勿驚惶，〔芥眉批：不驚惶者幾人。〕各安職業。諭眾知悉。〔金夾批：真正絕妙一篇好文章。〕 當時梁中書看畢，驚得面如土色，剖決不下，既時便喚王太守到來商議：「此事如何剖決？」 王太守是個善儒之人，〔容眉批：好個王太守。〕聽得說了這話，便稟梁中書道：「梁山泊這一夥，朝廷幾次尚且捕他不得，何況我這裡一郡之力量？倘若這亡命之徒引兵到來，朝廷救兵不迭，那時悔之晚矣！若論小官愚見：且姑存此二人性命，〔金夾批：沒頭貼子正複何用？只求得此一句耳。〕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二即奉書呈上蔡太師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處軍馬出城下寨，堤備不虞：如此可保大名無事，軍民不傷。若將這兩個一時殺壞，誠恐寇兵臨城，一者無兵解救，二者朝廷見怪，三乃百姓驚慌，城中擾亂，深為未便。」 〔金夾批：看他做出一正一反兩股文章，知其進士出身也。〕〔容眉批：不殺這兩個有恁便處？〕 梁中書聽了道：「知府言之極當。」〔容夾批：有是對手。〕先喚押牢節級蔡福來，便道：「這兩個賊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得緊，誠恐喪命；若教你寬鬆，又怕走了。〔容夾批：好貨。〕你弟兄兩個，早早晚晚，可緊可慢，在意堅固管候發落，休得時刻怠慢。」〔金夾批：沒頭貼子之用如此。〕 蔡福聽了，心中暗喜，「如此發放，正中下懷。」 領了鈞旨，自去牢中安慰兩個，不在話下。 只說梁中書喚兵馬都監大刀聞達、天王李成，兩個都到廳前商議。梁中書備說梁山泊沒頭告示，王太守所言之事。兩個都監聽罷，李成便道：「量這夥草寇如何敢擅離巢穴！〔容眉批：還是這人通。〕相公何必有勞神思？李某不才，食祿多矣；無功報德，願施犬馬之勞，統領軍卒，離城下寨。草寇不來，別作商議；如若那夥強寇，年衰命盡，擅離巢穴，領眾前來，不是小將誇口，定令此賊片甲不回！」 梁中書聽了大喜，隨即取金花繡緞賞勞二將。兩個辭謝，別了梁中書，各回營寨安歇。次日，李成升帳，喚大小官軍上帳商議。傍邊走過一人，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便是急先鋒超又出頭相見。〔金夾批：可謂久別。〕李成傳令道：「宋江草寇，早晚臨城，要來打俺大名。你可點本部軍兵離城三十里下寨：我隨後卻領軍來。」 索超得了將令，次日，點起本部軍兵，至三十五里地名飛虎峪靠山下了寨柵。〔金夾批：飛虎峪是一段。〕次日，李成引領正偏將，離城二十五里地名槐樹坡下了寨柵。〔金夾批：槐樹坡是一段。〕周圍密佈槍刀，四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眾軍摩拳擦掌，諸將協力同心，只等梁山泊軍馬到來，便要建功。〔金夾批：寫得有聲勢。〕 話分兩頭，原來這沒頭帖子卻是吳學究聞得燕青楊雄報信。又叫戴宗打聽得盧員外石秀都被擒捉，因此虛寫告示向沒人處撇下，及橋樑道路上貼放，只要保全盧俊義石秀二人性命。〔金夾批：注明。〕〔容眉批：戴宗絕蠢，這個沒頭貼子如何便救得二人性命。〕戴宗回到梁山泊，把上項事備細與眾頭領說知。宋江聽罷大驚，就忠義堂打鼓集眾，大小頭領各依次序而坐。宋江開話對吳學究道：「當初軍師好計啟請盧員外上山，今日不想卻叫他受苦；又陷了石秀兄弟；再用何計可救？」 吳用道：「兄長放心。小生不才，趁此機會，要取大名錢糧，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個吉辰，請兄長分一半頭領把守山寨；其餘盡隨出去攻打城池。」 宋江當下便喚鐵面孔目裴宣派撥大小軍兵來日起程。黑旋風李逵道：「我這兩把大斧多時不曾發市；聽得打州劫縣，他也在廳邊歡喜！〔金夾批：真正妙人，有此靈習妙舌。○說得板斧便似兩個快友，奇妙非他人可及。〕〔袁夾批：靈快醒目。〕〔芥眉批：斧亦有耳有心，極快極靈之語。〕哥哥撥與我五百小嘍囉，搶到大名，把那梁中書砍做肉地，救出盧員外石二郎，也使我啞道童吐口宿氣！又教我做事做徹，卻不快活？」 〔金夾批：說得情理都盡，真正妙人。○一語中有三故焉：高興是一，出氣是一，義憤是一也。〕 宋江道：「兄弟雖然勇猛，這所在，非比別處州府。那梁中書又是蔡太師女婿；更兼手下有李成，聞達，都是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 李逵大叫道：「哥哥前日曉得我一生口快，便要我去妝做啞子；今日曉得我歡喜殺人，便不教我去做個先鋒！依你這樣用人之時，卻不是屈殺了鐵牛！」 〔金夾批：心直口快，罵得宋江更無可辨。○語語帶定啞道童，便令章法不斷，讀者應知。○俗本訛。〕 吳用道：「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先鋒。點與五百好漢相隨，就充頭陣。來日下山。」 當晚宋江和吳用商議，撥定了人數。裴宣寫了告示，送到各寨，各依撥次施行，不得時刻有誤。此時秋末冬初天氣，征夫容易披掛，戰馬久已肥滿；軍卒久不臨陣，皆生戰鬥之心；正是有事為榮，無不歡天喜地，收拾槍刀，拴束鞍馬，吹風呼哨，時刻下山。〔金夾批：句句有鼓鼙之聲，絕妙軍中鐃吹曲辭。若杜工部前後出塞，徒亂軍心耳。〕〔芥眉批：點時入事，著些說作，更有興致。〕第一撥：當先哨路黑旋風李逵，部領小嘍囉五百。〔金夾批：好。〕第二撥：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部領小嘍囉一千。〔金夾批：好。〕第三撥：女頭領一丈青扈三娘，副將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部領小嘍囉一千。〔金夾批：好。〕第四撥：撲天雕李應，副將九紋龍史進，小尉遲孫新，部領小嘍囉一千。〔金夾批：好。○以上是一段。〕中軍主將都頭領宋江，軍師吳用；〔金夾批：好。〕簇帳頭領四員：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病尉遲孫立，鎮三山黃信。〔金夾批：好。〕前軍頭領霹靂火秦明，副將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金夾批：好。〕後軍頭領豹子頭林冲，副將鐵笛仙馬麟，火眼狻猊鄧飛。〔金夾批：好。〕左軍頭領雙鞭呼延灼，副將摩雲金翅歐鵬，錦毛虎燕順。〔金夾批：好。〕右軍頭領小李廣花榮，副將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並帶炮手轟天雷凌振；〔金夾批：好。○前後左右四軍並炮手是一段。○實。〕接應糧草，〔袁夾批：要緊著數。〕探聽軍情頭領一員，神行太保戴宗。〔金夾批：好。○只一調撥，文字亦殊易相犯耳，偏能逐番變換，逐番出色，豈非才子之筆。〕軍兵分撥已定，平明，各頭領依次而行，當日進發。只留下副軍師公孫勝並劉唐，朱仝，穆弘四個頭領統領馬步軍兵守把山寨。三關水寨中自有李俊等把守，〔金夾批：獨詳此段，為下關勝用圍魏救趙計作案。〕不話在下。 卻說索超正在飛虎峪寨中坐地，只見流星馬前來報說：「宋江軍馬，大小人兵，不計其數，離寨約有二三十里，將近到來！」 索超聽得，飛報李成，槐樹坡寨內。李成聽了，一面報馬入城，一面自備了戰馬，直到前寨。索超接著，說了備細。次日五更造飯，天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列成陣勢，擺開一萬五千人馬。李成、索超，全副披掛，門旗下勒住戰馬。平東一望，遠遠地塵土起處，約有五百餘人，飛奔前來；當前一員好漢，乃是黑旋風李逵，〔金夾批：調撥時第一段之一。〕手拿雙斧，高聲大叫：「認得梁山泊好漢『黑爺爺』麼？」〔金夾批：奇稱。〕 李成在馬上看了，與索超大笑道：「每日只說梁山泊好漢，原來只是這等醃臢草寇，何足為道！〔金夾批：真堪一笑。〕〔容夾批：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先鋒，你看麼？何不先捉此賊？」 索超笑道：「不須小將，有人建功。」〔金夾批：李成委索超，索超委偏裨，寫得風流談笑之極。〕言未絕，索超馬後一員首將，姓王，名定，手撚長槍，引領部下一百馬軍，飛奔沖將過來。李逵被馬軍一沖，當下四散奔走。索超引軍直趕過庾家村時，只見山坡背後鑼鼓喧天，早撞出兩彪軍馬，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寶，〔金夾批：第一段之二。〕各領五百小嘍囉衝殺將來。索超見他有接應軍馬，方才吃驚，不來追趕，勒馬便回。李成問道：「如何不拿賊來？」 索超道：「趕過山去，正要拿他，原來這廝們倒有接應人馬，伏兵齊起，難以下手。」 李成道：「這等草寇，何足懼哉！」 將引前部軍兵，盡數殺過庾家村來。只見前面搖旗呐喊，擂鼓鳴鑼，另是一彪軍馬，當先一騎馬上，即是一員女將，引軍紅旗上金書大字，「美人一丈青」，〔金夾批：奇稱。○黑爺爺奇，美人一丈青又奇，俗本都失這，遂令文章削色不少。〕左手顧大嫂，右手孫二娘，〔金夾批：第一段之三。〕引一千余軍馬，盡是七長八短漢，四山五嶽人。李成看了道：「這等軍人，作何用處！先鋒與向前迎敵，我卻分兵剿捕四下草寇！」 索超領了將令，手搭金蘸斧，拍坐下馬，殺奔前來。一丈青勒馬回頭，望山凹裡便走。李成分開人馬，四下趕殺。忽然當頭一彪人馬，〔金夾批：寫得奇變。〕喊聲動地，卻是撲天雕李應，左有史進，右有孫新，著地卷來。〔金夾批：每一段之四。〕李成急忙退入庾家村時，左沖出解珍、孔亮，右沖出孔明、解寶，部領人馬，重複殺轉。三員女將撥轉馬頭，隨後殺來，趕得李成等四分五落。將及近寨，黑旋風李逵當先攔住。〔金夾批：上只四分五落，至此忽然而合，兵勢奇變，筆勢亦奇變也。〕李成、索超衝開人馬，奪路而去；比及至寨，大折無數。宋江軍馬也不追趕，一面收兵暫歇，紮下營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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