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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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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仝手撚長髯大笑道：〔金夾批：妙。〕「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事件！我常聽俺軍師說：『一盤星辰，只有飛來，沒有飛去。』〔金夾批：句句趣極。〕事已如此，不如坐把交椅。」 盧俊義聽了大怒，挺起樸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橫各將兵器相迎。鬥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金夾批：又兩個去了。〕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卻才討得車仗！」〔容夾批：癡。〕舍舍性命，趕轉山坡，兩個好漢都不見了，只聽得山頂上擊鼓吹笛；〔金夾批：妙絕之筆。〕仰面看時，風刮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繡著「替天行道」四字；〔金夾批：妙絕之筆。〕轉過來打一望，望見紅羅銷金傘下蓋著宋江，〔金夾批：妙絕之筆。〕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一行部從六七十人，〔金夾批：又一樣出來法。○此一段另增出無數色澤，真正妙絕之筆。〕一齊聲喏道：「員外，且喜無恙！」〔金夾批：句句趣極。〕 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駡。山上吳用勸道：「員外，且請息怒。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吳某親詣門牆，迎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請休見外。」 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容夾批：今日方知。〕 宋江背後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看著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 說猶未了，颼地一箭，正射落盧俊義頭上氈笠兒的紅纓，吃了一驚，回身便走。〔金夾批：便走字，上都在此，此忽在彼，筆端變動，真乃才子。○讀至此處，又只謂結煞矣，卻不知還有一半在後，章法奇絕妙絕。〕山上鼓聲震地，只見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冲，引一彪軍馬，搖旗呐喊，從東山邊殺出來；又見雙鞭將呼延灼，金槍手徐甯，〔金夾批：四將又一樣出來法。〕也領一彪軍馬，搖旗呐喊，從山西邊殺出來；嚇得盧俊義走頭沒路。〔袁眉批：寡不敵眾，為一個人作此大鋪排，既顯盧員外本事，亦見梁山泊規模。〕看看天又晚，腳又痛，肚又饑，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金夾批：上文數段悉是誘兵走，此二段悉是員外走，筆力轉變，非人所知。〕約莫黃昏時分，平煙如水，蠻霧沈山；月少星多，不分叢莽。〔金夾批：四句絕妙好辭。〕看看走到一處，——不是盡頭，須是地盡處。——抬頭一望，但見滿目蘆花，浩浩大水。〔金夾批：妙絕。〕 盧俊義立住腳，仰天長歎道：「是我不聽人言，今日果有此禍！」 〔容夾批：悔之晚矣。〕〔餘評：俊義到此，進退不能，此若馬到孤橋，力不能轉反矣。〕 正煩惱間，只見蘆葦裡面一個漁人，搖著一隻小船出來。那漁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膽！這是梁山泊出沒的去處，半夜三更，怎地來到這裡！」〔金夾批：又一樣出來法。○又寫得吉凶不定，妙甚。〕盧俊義道：「便是我迷蹤失路，尋不著宿頭。你救我則個！」 漁人道：「此間大寬轉有一個市井，卻用走三十余裡向開路程；更兼路雜，最是難認；若是水路去時，只有三五里遠近。〔金夾批：使其必從。〕你捨得十貫錢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 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 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約行三五里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金夾批：又一樣出來法。〕前面一個赤條條拿著一條木篙，後面那個搖著櫓，〔金夾批：此段先寫篙，次寫櫓。〕前面的人橫定篙，口裡唱著山歌道： 英雄不會讀詩書，〔金夾批：英雄不讀書，千古快論。彼劉項原來之詩，真是儒生酸餡耳。○不曰不曾讀，而曰不會讀，便有睥睨不屑之意。項羽本紀起首數行，此只以七字盡之，異哉！〕 只合梁山泊裡居。〔金夾批：只合二字妙絕。一若安分守己之甚者，而讀之乃覺嘻笑怒駡，色色俱有。才子之筆，真奇事也。○既以讀書人居廊廟，則不讀書人定合居山泊矣。千古通病，可勝歎息。〕 準備窩弓收猛虎， 安排香餌釣鼇魚！〔容句末批：也通。〕 盧俊義聽得，吃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左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來：〔金夾批：又一個出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金夾批：此段先寫櫓，次寫篙。〕口裡也唱山歌道： 雖然我是潑皮身， 殺賊原來不殺人。〔金夾批：分疏奇快，讀之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者喜其實未嘗殺一人，懼者懼其直將殺盡世間也。○亦暗用藥師療鶴事。〕 手拍胸前青豹子， 眼睃船裡玉麒麟。〔金夾批：如此妙絕之語，俗本悉行改竄，真乃可恨。○極險之情，極趣之筆，讀之便欲滿引一鬥。〕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金夾批：又一個出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倒提鐵鑽木篙，〔金夾批：此段單寫篙，省卻櫓。○三段凡三樣。〕口裡亦唱著山歌道： 蘆花灘上有扁舟， 俊傑黃昏獨自遊。 義到盡頭原是命， 反躬逃難必無憂。 〔金夾批：日後驗矣，先生妙哉！○卦歌恰是太歲唱出，奇絕之事，奇絕之文。○三面皆唱卦歌，是何卦歌之多也！〕〔袁眉批：即以此詩作山歌唱，妙。〕〔餘評：三首詩句平俗無味。〕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金夾批：水軍通姓名，或不自通，或自通，或通而長，或通而短，亦段段各變。〕那三隻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心內自想又不識水性，便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 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金夾批：通姓名卻作誓辭，奇妙不可言。○讀至此段，又欲滿引一鬥。〕員外還不肯降，枉送了你性命！」 盧俊義大驚，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 拿著樸刀，望李俊心窩裡搠將來。李俊見樸刀搠將來，拿定桌牌，一個背拋筋斗，撲搠的翻下水去了。〔金夾批：又是一樣去法，愈變而愈妙也。〕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轉，樸刀又搠將下去了。〔金夾批：寫得妙絕。○先是刀下去，次是人下去，只落水一句，不肯草草著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我是浪裡白條張順！」〔金夾批：又一個出來。○李俊通姓名，有許多語；張順通姓名，只一語，可謂長短各極其致。○讀至此，又欲滿引一鬥。〕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金夾批：八字奇文。〕正是： 鋪排打鳳撈龍計，坑陷驚天動地。 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容評：李卓吾曰：今之算命賣卦的，雖不如梁山泊那班人，卻也是個小賊，言禍言福，胡說亂道，不知誤陷了多少人，不道得單是一個盧員外也。要知得要知得。】 【袁評：非關吳用賺俊義太刻毒，乃是好淫貪污合當花報耳。】 【王望如曰：盧俊義與李固作子母，疲飲醇醲，嚼肉片，雲何不樂？無端好使槍棒，名震京師。《易》雲「慢藏誨盜，冶容誨淫」，亶其然乎？口天算博士挾奇怪啞道童，沿街賣卜，有何新聞而諄諄下問，等於普蔡，此富貴公子好奇之誤也。 又曰：自「百日血光災，逃難千里外」之言出，盧員外已中蒙汗藥矣。在家不得不出門，出門不得不下水，下水不得不入山，入山不從賊其誰信之？況李固先歸，縱無智多星灘頭偶語，亦必首告官司。蓋逆僕淫婦、贓官污吏聲應氣求，而捉一員外如群蠅之逐膻。有不期然而然者。何以明其然也？吳用曰：「梁山坐第二把交椅。」 李固則曰：「勾連內應，要打北京。」 故知李固之罪過于吳用。卦歌雲「蘆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此非盧員外所題，李固知之。絹旗雲「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深地，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 盧員外之誓不從賊，李固知之。忠義堂前，「生為宋家臣，死為宋家鬼」之言，「在家無死法，入泊無生理」之言，李固又知之。固而苟無蒸主母、占家產之心，聽吳用灘頭之論，莫不以為反間也，又何至借出首免罪之名，行墜井下石之事，賄蔡福、蔡慶，囑董超、薛霸，如此之狠毒也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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