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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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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時，法場中間，人分開處，一個報，報道一聲「午時三刻。」〔金夾批：寫得急殺不可當。〕監斬官便道：「斬訖報來！」〔金夾批：急殺不可當。〕兩勢下刀棒劊子便去開枷；〔金夾批：急殺不可當。〕行刑之人執定法刀在手。〔金夾批：急殺不可當。〕說時遲，〔金夾批：說時遲那時快六字，固此書中奇話也，乃此處又作兩半用，更奇絕。〕那夥客人在車子上聽得「斬」字，數內一個客人便向懷中取出一面小鑼兒，立在車子上，當當地敲得兩三聲，四下裡一齊動手；那時快，卻見十字路口茶坊樓上一個虎形黑大漢，脫得赤條條的，兩隻手握兩把板斧，大吼一聲，卻似半天起個霹靂，從半空中跳將下來，〔金夾批：五十一字成一句，不得讀斷。○自拿翻戴宗後，便不復更見大哥，何意此時從天而降，讀之令人身毛都豎。○要想他更無商量處，直是一副血性自做出來，可笑可愛。〕〔袁眉批：此處若尋常筆用，便直說梁山泊好漢動手，今忽頓住，卻先提黑旋風，驚心動口，妙出意外。〕手起斧落，早砍翻了兩個行刑的劊子，〔金夾批：要著。○每言大哥粗鹵，大哥輒不肯服，只如此處兩斧，大哥真是不粗鹵也。〕〔袁夾批：要緊要緊。〕便望監斬官馬前砍將來。〔金夾批：更要著，妙絕。〕〔袁夾批：更要緊。〕眾土兵急待把槍去搠時，那裡攔得住。〔容眉批：真忠義，真好漢，只消這一個也自幹得事來。〕眾人且簇擁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只見東邊那夥弄蛇的丐者，〔金夾批：寫如此匆忙事，偏板板下東西南北四字，卻又偏板板用兩遍，而又能不見其板板，偏見其匆忙，見其筆力過人處。〕身邊都掣出尖刀，看著土兵便殺；西邊那夥使槍棒的〔金夾批：妙。〕大發喊聲，只顧亂殺將來，一派殺倒土兵獄卒；〔金夾批：比前增獄卒字，便有變換。〕南邊那夥挑擔的腳夫〔金夾批：妙。〕輪起匾擔，橫七豎八，都打翻了土兵和那看的人；〔金夾批：比前又增看的人。〕北邊都夥客人〔金夾批：妙。〕都跳下車來，推過車子，攔住了人。〔金夾批：寫得妙。〕兩個客商鑽將入來，一個背了宋江，〔金夾批：要著。〕一個背了戴宗。〔金夾批：要著。〕其餘的人，也有取出弓箭來射的，也有取出石子來打的，也有取出標槍來標的。〔金夾批：寫出紛紛雜雜，真使其事如畫。〕 原來扮客商的這夥便是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金夾批：此五個人真像客商。〕那夥扮使槍棒的便是燕順、劉唐、杜遷、宋萬；〔金夾批：此四個人真像使槍棒的。〕扮挑擔的便是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金夾批：此四個人真像腳夫。〕那夥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金夾批：此四個人真像丐者。〕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個頭領到來，帶領小嘍囉一百餘人，四下裡殺將起來。 只見那人叢裡那個黑大漢，輪兩把板斧，一味地砍將來。晁蓋等卻不認得，〔金夾批：寫黑大漢忽然欲明，忽然欲滅，筆勢奇絕。○此處忽滅。〕只見他第一個出力，殺人最多。〔金夾批：敘功疏中奇話。〕 晁蓋猛省起來，「戴宗曾說一個黑旋風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個莽撞之人。」 〔金夾批：此處忽明，閑中補出戴宗在山泊說琵琶亭飲酒事，如畫。〕〔袁眉批：補得好。〕 晁蓋便叫道：「前面那好漢莫不是黑旋風？」 那漢那裡肯應，火雜雜地掄著大斧只顧砍人。〔金夾批：此處又忽滅，妙絕。〕〔容夾批：妙。〕晁蓋便叫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囉，只顧跟著那黑大漢走。〔金夾批：晁蓋極是。○只因極是，變出極不是來，奇想奇筆，出人意料。〕當下去十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橫遍地，血流成渠。〔餘評：此段言十字街頭，百姓殺得屍橫遍野，正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云云。〕推倒顛翻的，不計其數。眾頭領撇了車輛擔仗，〔金夾批：細。〕一行人盡跟了黑大漢，〔金夾批：妙絕。〕直殺出來。背後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張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 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濺滿身，自在江邊殺人。晁蓋便挺樸刀，〔金夾批：四字寫得義形於色。〕叫道：「不幹百姓事，休只管傷人！」〔金夾批：好晁蓋。〕〔容夾批：是。〕〔袁眉批：正氣與宋江同心。〕那漢那裡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金夾批：又好黑大漢，真乃各成其事。〕 約莫離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見盡是滔滔一派大江，卻無了旱路。〔金夾批：偏要逼到險絕處，使讀者受嚇不少。〕晁蓋看見，只叫得苦。那黑大漢方才叫道：〔金夾批：方才二字，有僧由點睛之妙，忽然將他跳樓以後氣忿不開口直寫出來，並將他跳樓以前氣忿不開口，亦直寫出來。〕「不要慌！且把哥哥背來廟裡！」 眾人都到來看時，〔金夾批：合二語，活寫出黑大漢在前，眾人在後，好笑。〕靠江邊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黑大漢兩斧砍開，〔金夾批：快事。〕便搶入來。晁蓋眾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額上，四個金書大字，寫道：「白龍神廟。」 小嘍囉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裡歇下，宋江方才敢開眼，〔金夾批：宋江、戴宗開眼，不作一齊，好筆法。〕見了晁蓋等眾人，哭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 〔餘評：宋江解上法場，眾人救回，宋江若死複生，魂魄豈能定矣。〕 晁蓋便勸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 〔金夾批：黑大漢上加出力殺人四字，可作李大哥生時官名，死後諡號，妙絕妙絕。○寫晁蓋勤問李逵，非表晁蓋關心，正表李逵駭目也。〕 宋江道：「這個便是叫做黑旋風李逵；〔金夾批：此處忽明。〕他幾番就要大牢裡放了我，〔金夾批：補得妙絕。〕〔袁眉批：補得好。〕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 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金夾批：四字評盡一生。〕又不怕刀斧箭矢！」〔金夾批：六字畫盡平生。〕 花榮便叫：「且將衣服與俺二位兄長穿了。」〔金夾批：問李逵是晁蓋，定是大將。討衣服是花榮，定是儒將。〕 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金夾批：奇。〕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裡去？」 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見神見鬼，白日把鳥廟門關上！我指望拿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 〔金夾批：餘波，一笑。〕〔容夾批：趣。〕〔袁眉批：又狠又趣。〕 宋江道：「你且來，先我和哥哥頭領相見。」 李逵聽了，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金夾批：要知此跪非跪晁蓋，正為宋江嚴命不敢不跪耳。○跪了一跪四字，不是寫他肯跪，正是寫他不肯拜也。與前文撲翻身軀便拜六字反對，妙絕。〕說道：「大哥，休怪鐵牛粗鹵。」〔金夾批：殺得快活，便認粗鹵，絕倒。〕與眾人都相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袁眉批：應沂水人，伏殺虎事。〕兩個大家歡喜。〔金夾批：遙作沂水殺虎之引。〕 花榮便道：「哥哥，你教眾人只顧得著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裡，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有一隻船接應，俏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 李逵便道：「不要慌！〔金夾批：上雲不要慌，是背入廟裡；此又雲不要慌，不審有何良策。陡然看到下句，不覺絕倒。〕我與你們再殺入城去，〔金夾批：奇語。〕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快活！」〔容夾批：妙人。〕戴宗此時方蘇醒，〔金夾批：然後戴宗蘇醒。〕〔袁夾批：與宋江不一處說，妙。〕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裡有五七千軍馬，〔金夾批：下文城中追兵，遙望如何能定其數，先向無意中就戴宗口中點出一句，其法非人所知。〕若殺入去，必然有失！」 阮小七便道：「遠望隔江那裡有數只船在岸邊，我兄弟三個赴水過去奪那幾雙船過來載眾人，如何？」〔金夾批：若無下文張、李、穆、童船來，則並不寫隔江有船矣。為有下文張、李、穆、童船來，故先以隔江有船作引也。〕晁蓋道：「此計是最上著。」 當時阮家三弟兄都脫剝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鑽入水裡去。約莫赴開得半里之際，〔金夾批：妙筆。○不是等船，又不是奪船。〕只見江面上溜頭流下三隻桌船，吹風忽哨飛也似搖將來。〔金夾批：偏寫得兩耀，妙。〕眾人看時，那船上各有十數個人，都手裡拿著軍器，〔金夾批：兩耀得妙。〕眾人卻慌將起來。〔金夾批：妙。〕 宋江聽得說了，便道：「我命裡這般合苦也！」 奔出廟前看時，〔金夾批：張順不認眾人，宋江又在廟內，敘事至此，幾成兩錯，看他如此卸出筍口來，真有撚筆如花之樂。〕只見當頭那只船上坐著一條大漢，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金夾批：只倒提二字，明明寫出不是追兵，妙極。〕頭上挽個穿心紅一點髯兒，下面拽起條白絹水，口裡吹著忽哨。〔金夾批：可知。〕宋江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張順。宋江連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 張順等見是宋江，大叫道：「好了！」〔金夾批：寫出心中無數又苦又急。〕〔袁夾批：想見心中。〕飛也似搖到岸邊。三阮看見，退赴過來。金夾批：奪船一段乃引文，蓋惟恐張順來得突然，故先作一波折，今既迎入，便隨筆放下。〕一行眾人都上岸來到廟前。 宋江看見〔金夾批：宋江看出，餘人不認，都好。〕張順自引十數個壯漢〔金夾批：此一段乃獨寫張順，故在當先船上，又獨坐一隻也。〕在那只船頭上；〔金夾批：張順獨作第一段。〕張橫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帶十數個莊客，在一隻船上；〔金夾批：揭陽鎮一霸，潯陽江一霸，作第二隊。〕第三只船上，〔金夾批：倒一句，便覺文字變換。〕〔芥眉批：小小聚處，亦錯綜不板。〕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帶十數個賣鹽火家，〔金夾批：揭陽嶺一霸作第三隊，忽然將上文無數長書，收在一處。布想立格，無不大奇。〕都各執槍棒上岸來。 張順見了宋江，喜從天降，哭拜道：〔金夾批：喜從天降四字下，卻接哭拜二字，直寫出豪傑朋友神理來。俗筆如何能有一字。○真正大喜，未有不哭者，俗子安得知之，才子則知之耳。〕「自從哥哥吃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無路可救！〔金夾批：補出數日中又苦又急。〕近日又聽得拿了戴院長、李大哥又不見面，〔金夾批：補出尋李逵不著又苦又急。○不惟補出張順尋李逵，兼補出李逵自去行事，無一人與他商量，妙絕。〕我只得去尋了我哥哥，〔金夾批：補出潯陽江心兄弟二人又苦又急。〕〔芥眉批：三句內說許多前事。〕引到穆太公莊上，〔金夾批：補出揭陽鎮上穆、薛三人又苦又急。〕叫了許多相識；〔金夾批：補出揭陽嶺上四人又苦又急。〕今日我們正要殺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金夾批：正文是動法場，旁文又說劫牢，寫一時人事，咄咄之極。〕不想仁兄已有好漢們救出，來到這裡。不敢拜問這夥豪傑，莫非是梁山泊義士晁天王麼？」〔金夾批：是不曾相認語。〕 宋江指著上首立的〔金夾批：四字寫出山泊體統。〕道：「這個便是晁蓋哥哥。你等眾位都來廟裡敘禮則個。」 張順等九人，晁蓋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龍廟聚會。──這個喚做「白龍廟小聚會。」 〔金夾批：忽然一束，其筆如椽。○此一段為一部書之腰。〕 當下二十九籌好漢各各講禮已罷，只見嘍囉慌慌忙忙入廟來報道：「江州城裡，鳴鑼擂鼓，整頓軍馬出城來追趕。遠遠望見旗蔽日，刀劍如麻，前面都是帶甲馬軍，後面盡是擎槍兵將；大刀闊斧，殺奔白龍廟路上來！」 李逵聽了，大叫一聲「殺將去！」〔金夾批：只三字，壯多少軍威，笑鐃歌之繁弱也。〕提了雙斧，便出廟門。 〔餘評：眾人皆隨李逵亂殺，此改（段）見李逵勇猛過人。〕 晁蓋叫道：「一不做，二不休！眾好漢相助著晁某，直殺盡江州軍馬，方才回梁山泊去！」 眾英雄齊聲應道：「願依尊命！」 一百四五十人一齊呐喊，殺奔江州岸上來。有分教：血染波紅，屍如山積。直教： 跳浪蒼龍噴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風。 畢竟晁蓋等眾好漢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 【容評：李禿翁曰：晁蓋也須十七人才來千事，張順亦是九人方來劫牢，那裡如李大哥，獨自一個，兩把板斧，便自救人，是如何膽略！如何忠義！或曰：若無晁蓋、張順等眾人，終須喪了三人性命。卓吾曰：如此一算，便無膽略，便不是忠義了。若是真正忠義漢子，即事不濟，亦不礙其為忠義也。此李大哥之所以不可及也與！此李大哥之所以不可及也與！】 【袁評：十七個好漢來劫法場，還讓黑大漢從空而下，有力有膽。】 【王望如曰：律引謀叛，決不待時，宋江、戴宗危矣，幸有黃孔目，延挨五日。飲永別酒，吃長休飯，宋江、戴宗危而又危矣，幸有蔡太守等候時辰。而虎形之黑大漢李逵至矣，扮客商之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至矣，使槍棒之燕順、劉唐、杜遷、宋萬又至矣，扮挑擔之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又至矣，扮乞丐之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又至突；且水師張順至矣，張橫同穆弘、穆春、薛永，李俊同李立、童威、童猛各至矣。雙斧起時，同心協力，宋江、戴宗得免一刀之厄。異哉，江州去梁山，非十里、百里之近也，李逵、張橫、張順、李俊輩，非有置郵傳命之人也，雖吳用悔假書之誤，予謀出山，安知其決不待時之人必有五日之延挨也？乃不期而會，如有待而來，雖日人事，豈非天道。 又曰：宋江、戴宗、李逵三人，晁蓋等十七人，張順等九人，共成二十九人，不曰強盜，而曰英雄；不曰聚利，而日結義。所謂英雄者，殺人放火耶！結義者，打家劫舍耶！然小人予以君子之名者，非予小人也，悲君子也。言乎君子處世末流，其行事遠不逮小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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