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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蔣門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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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武松巴不得天明。〔金夾批：是寫武松起來吃酒，非寫武松起來幹事也。若說是幹事，此人不知文，並不知酒矣。〕早起來洗漱罷，頭上裹了一頂萬字頭巾；身上穿了一領土色布衫，腰裡系條紅絹搭膊；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討了一個小膏藥貼了臉上「金印。」 施恩早來請去家裡吃早飯。武松吃了茶飯罷，施恩便道：「後槽有馬，備來騎去。」 武松道：「我又不腳小，騎那馬怎地？〔金夾批：此文只寫酒字，故於閒話都一踢踢開去。〕〔容夾批：妙人。〕只要依我一件事。」〔金夾批：一篇題目。〕 施恩道：「哥哥但說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 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還我『無三，不過望。』」 〔金夾批：此等好句法，恰好從三碗不過岡脫化出來，前後掩映絕倒。○與三碗不過岡只換二字，已換成自己絕妙一句奇語，更與舊文無涉。漢武秋風辭起句，亦只將高帝大風歌起句只換二字，亦換成自己絕妙一句奇語，更與舊文無涉。笑今人心枯髯斷，追琢出來，自誇一字不盜舊人，卻不中與舊人作屁也。〕〔容眉批：妙妙，已前三碗不過岡，如今無三不過望。〕〔袁眉批：這學問語句從三碗不過岡來，卻會變用。〕 施恩道：「兄長，如何『無三不過望？』小弟不省其意。」 武松笑道：「我說與你，你要打蔣門神時，出得城去，但遇著一個酒店便請我吃三碗酒，若無三碗時便不過望子去，這個喚做『無三不過望。』」〔金夾批：奇奧之文，須此快解。〕施恩聽了，想道：「這快活林離東門去有十四五里田地，〔金夾批：先算路。〕算來賣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金夾批：次算望子。〕若要每店吃三碗時，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金夾批：次算酒。〕才到得那裡。——恐哥哥醉了，如何使得？」〔金夾批：次算量。〕 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沒本事？我卻是沒酒沒本事！帶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容夾批：妙人。〕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這氣力不知從何而來！〔金夾批：此段文字全學淳於髡一鬥亦醉，一石亦醉筆法，卻更覺精神過之。〕〔容眉批：真。〕若不是酒醉後了膽大，景陽岡上如何打得這只大蟲？〔金夾批：忽然又舉此事，是絕妙下酒物。〕〔容夾批：不必說。〕〔袁眉批：又提打大蟲，卻是在酒上說，才不惹厭。〕那時節，〔金夾批：三字聲情俱有。〕我須爛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勢！」 〔金夾批：此又全學坡公酒氣沸沸，從十指出句法，卻更覺精神過之。〕 施恩道：「卻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來不敢將酒出來請哥哥深飲。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時，恁地先教兩個僕人自將了家裡好酒，〔金夾批：妙。〕果品淆饌，〔金夾批：亦少不得。〕去前路等候，卻和哥哥慢慢地飲將去。」 〔金夾批：妙。○第一酒場，千載未見。〕 武松道：「恁麼卻才中我意；〔金夾批：深許之。〕去打蔣門神，教我也有些膽量。沒酒時，如何使得手段出來！還你今朝打倒那廝，教眾人大笑一場！」 施恩當時打點了，教兩個僕人先挑食籮酒擔，拿了些銅錢去了。老管營又暗暗地選揀了一二十條壯健大漢，慢慢的隨後來接應，〔金夾批：武松雖是天人，然打蔣門神卻實是一件事，另寫老管營作下整備，極不孟浪。〕都分付下了。 且說施恩和武松兩個離了平安寨，出得孟州東門外來，行過得三五百步，只見官道傍邊，早望見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簷前，〔金夾批：筆筆欲舞，字字能飛。〕那兩個挑食擔的僕人已先在那裡等候。〔金夾批：妙，妙。〕施恩邀武松到裡面坐下，僕人已先安下肴饌，將酒來篩。武松道：「不要小盞兒吃。大碗篩來。只斟三碗。」〔金夾批：立之監，佐之史，不許紊亂酒規，千載未見如此。〕〔容夾批：妙人。〕僕人排下大碗，將酒便斟。武松也不謙讓，連吃了三碗便起身。〔金夾批：飛舞而下。〕〔容夾批：妙人。〕僕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 〔金夾批：更好行酒人，寫得盡情盡致。〕 武松笑道：「卻才去肚裡發一發！〔金夾批：妙語，所謂開宗明義章第一。〕我們去休！」 兩個便離了這座酒肆，出得店來。此時正是七月間天氣，〔金夾批：好筆。〕炎暑未消，金風乍起。兩個解開衣襟，〔金夾批：又好酒候，寫來入妙。〕又行不得一里多路，來到一處，不村不郭，卻早又望見一個酒旗兒，高挑出在樹林裡。〔金夾批：另寫出一個望子，筆尖疲於變換矣。〕來到林木叢中看時，卻是一座賣村醪小酒店，施恩立住了腳，問道：「此間是個村醪酒店，也算一望麼？」 〔金夾批：妙語絕倒。○意帶諷諫，妙絕。〕〔金眉批：也算一望句俗本作哥哥吃麼。〕〔容夾批：此人可笑。〕〔袁眉批：有生髮，不呆。〕 武松道：「是酒望。須飲三碗。若是無三，不過去便了。」〔金夾批：酒場中忽作此大平等語。〕兩個入來坐下，僕人排了酒碗果品，武松連吃了三碗，便起身走。僕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趕前去了。〔金夾批：飛舞而下，筆尖不得少定。○敘事入妙，固矣，試問其飛舞之故在何處？〕兩個出得店門來，又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見個酒店。武松入來，又吃了三碗便走。 〔金夾批：小省法。〕〔袁眉批：許多便走，寫出一往之意。〕 話休絮繁。武松、施恩兩個一處走著，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餘評：武松每店飲三碗酒，正是古雲酒能助興。〕約莫也吃過十來處酒肆，〔金夾批：大省法。〕施恩看武松時，不十分醉。 〔金夾批：此句非武松面上無酒，只是寫施恩心頭有事。〕 武松問施恩道：「此去快活林還有多少路？」 施恩道：「沒多了，只在前面。遠遠地望見那個林子便是。」 武松道：「既是到了，你且在別處等我，我自去尋他。」 施恩道：「這話最好。〔金夾批：四字寫出怕來。〕小弟自有安身去處。望兄長在意，切不可輕敵。」〔金夾批：吃打後人語。〕 武松道：「這個卻不妨，你只要叫僕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時，我還要吃。」 〔金夾批：真是筆墨淋漓，有恨不起劉伶讀之之歎。〕〔容眉批：妙人。〕〔袁眉批：已到矣，又複留連，敘得有興味。〕 施恩叫僕人仍舊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過十來碗酒。〔金夾批：筆暢墨遂，真無纖毫之憾。〕此時已有午牌時分，天色正熱，卻有些微風。〔金夾批：此五字惟酒後耳熱時知之，寫酒至此五字，真高山流水之曲矣。〕武松酒卻湧上來，把布衫攤開；雖然帶著五七分酒，卻裝做十分醉的，前顛後偃，東倒西歪，〔金夾批：快人妙人。○奇絕之人，奇絕之事，奇絕之文。〕來到林子前，僕人用手指道：「只前頭丁字路口便是蔣門神酒店。」 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遠著。等我打倒了，你們卻來。」 武松搶過林子背後，見一個金剛來大漢，披著一領白布衫，撒開一把交椅，拿著蠅拂子，坐在綠槐樹下乘涼。 〔金夾批：卻先一現，筆勢奇絕，遂有餓虎當路，奇鬼來瞰之意。〕〔袁眉批：畫出人。〕 武松假醉佯顛，斜著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這個大漢一定是蔣門神了。」 直搶過去。〔金夾批：此來正打蔣門神也，卻反放他過去，筆勢奇兀不可言。〕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簷前立著望竿，上面掛著一個酒望子，寫著四個大字，道：「河陽風月。」〔金夾批：寫過無數望子，最後又寫出一個異樣望子來。○看他加出四個字。〕〔袁眉批：畫出境。〕轉過來看時，門前一帶綠油欄杆，插著兩把銷金旗；每把上五個金字，寫道：「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金夾批：又寫出兩把旗，陪上望子，又寫出十個字，陪上四個字，總是將酒場異樣排設。〕一壁廂肉案、砧頭、操刀的家生；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去裡面一字兒擺著三隻大酒缸，半截埋在地裡，缸裡面各有大半缸酒；〔金夾批：真正快活林，名不虛立。〕正中間裝列著櫃身子；裡面坐著一個年紀小的婦人，〔金夾批：孫二娘後偏又生此一妙人，與上文潘氏激映。〕正是蔣門神初來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裡唱說諸般宮調的頂老。武松看了，瞅著醉眼，逕奔入酒店裡來，便去櫃身相對一付座頭上坐了；把雙手按著桌子上，不轉眼看那婦人。〔金夾批：殺嫂後，偏要寫出武二無數妙人妙事，一見之於十字坡，再見之于快活林矣。〕〔袁眉批：人境俱現。〕那婦人瞧見，回轉頭看了別處。 〔金夾批：寫婦人酒保，筆筆是尋鬧不成，妙妙。〕〔容夾批：畫。〕〔袁眉批：偏以此惹事，此作傳行文奇險處。〕 武松看那店裡時，也有五七個當撐的酒保。武松卻敲著桌子，叫道：「賣酒的主人家在那裡？」 一個當頭酒保來看著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 武松道：「打兩角酒。先把些來嘗看。」〔金夾批：奇文。〕那酒保去櫃上叫那婦人舀兩角酒下來，傾放桶裡，燙一碗過來，道：「客人，嘗酒。」〔金夾批：好酒保，好婦人。〕武松拿起來聞一聞，搖著頭道：「不好！不好！換將來！」〔金夾批：奇文。○聞一聞絕倒。〕酒保見他醉了，將來櫃上，道：「娘子，胡亂換些與他。」 〔金夾批：好酒保。〕〔金眉批：此段文情妙處不在寫武松用許多撩撥，在寫酒保婦人許多撩撥只是不動也，譬如張弓正以急張不得為樂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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