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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3)


  武松來到房裡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裡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金夾批:何也。〕比單身房好生齊整!」

  〔袁眉批:前一路來,層層疊疊,寫出供億之情,使人疑惑愈不可解。此得敘事養題之法,說破處始豁然有力。〕

  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裡提著一注子酒。〔金夾批:還未歸結,還要寫出許多恭敬來,文情奇肆至此。〕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金夾批:逐色開列。○又逐次變換。〕又有許多蒸卷兒。那人便把熟雞來斯了,〔金夾批:詩云:斧以斯之。是此斯字出處也。俗本作撕字。〕〔袁眉批:斧以斯之,斯字出詩經,俗作系、析、俱非。〕將注子裡好酒篩下請都頭吃。〔金夾批:細細開列服事之法。〕武松心裡忖道:「畢竟是如何?……」〔金夾批:妙。〕到晚又是許多下飯;〔金夾批:忽省。〕又請武松洗浴、〔金夾批:省。〕乘涼、〔金夾批:忽增二字。〕歇息。〔金夾批:並無事。〕

  武松自思道:「眾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金夾批:妙。〕〔袁夾批:總結。〕〔芥眉批:三個這般,說盡許多疑情話。〕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金夾批:省。〕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裡來閑走,〔金夾批:管營看顧後,讀者便急欲得知其故久矣。忽然接入連日看待之厚一篇,煩文瑣景,雖一往如在山陰道中,耳目應接不暇,然心頭已極悶悶,正圖耐過此番,便當有個歸結。卻突然又幻出天王堂前閑走一段來,文情恣肆,非世所有。〕只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裡,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裡曬著。正是六月炎天,那裡去躲這熱。〔金夾批:閑中一襯。〕〔容眉批:這個點綴也好。〕〔袁眉批:相形得妙。〕武松卻背叉著手,〔金夾批:本借囚徒做工,襯出武松,卻又反借武松叉手,襯出囚徒,用筆真如司馬入龐家,不復辨其誰賓誰主。〕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裡做工?」

  〔金夾批:此語與何不肉糜何異,豈有武二為此言,只是作者極意挑剔耳。〕

  眾囚徒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裡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芥眉批:好勸世文。〕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裡,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鐵鍊鎖著,也要過哩!」

  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金夾批:倒插而入,乍讀之,真不知其故。〕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金夾批:連後文手提處,都先倒插在此,奇絕才子。〕〔袁夾批:縛下手提處,細妙入神。〕好塊大石。〔金夾批:又喝一句,預為下文出色。○傳雲白受采,乃世又有未見白地而先渲染者,此四字是也。〕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裡來〔金夾批:只閑閑放下。〕坐地了自存想,〔金夾批:妙。〕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金夾批:腳上又找一句,妙。〕

  話休絮煩。〔金夾批:半日亦細煩之極矣,偏說休絮煩。〕〔袁夾批:此四字用在此處,更有味。〕武松自到那房裡,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吃,並不見害他的意。武松心裡正委決不下。

  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金夾批:又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問那人道:〔金夾批:不惟武松忍不住了,連讀者亦忍不住了。不惟忍不住了,雖作者亦不好忍住了。〕「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

  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金夾批:寫得半明半滅,妙極。〕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裡體己人。」

  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金夾批:句。〕吃了怎地?」〔金夾批:句。〕

  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裡的小管營〔金夾批:奇文,蓋武松本與魯達一雙,故魯達有老種經略相公,小種經略相公,武松有老施管營相公,小施管營相公也。〕教送與都頭吃。」

  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

  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金夾批:忽又一頓住,使人無出氣處。〕〔芥眉批:聽如此用飲食,便不是細事,安得不使人感激。〕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金夾批:妙。〕〔容夾批:妙。〕——這個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甚麼樣人,在那裡曾和我相會,我便吃他的酒食。」

  〔金夾批:三十字句。〕

  那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

  〔金夾批:三十一字句。○並不說出卻已說出,妙在只說包頭絡手也。〕

  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紗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

  〔金夾批:二十字句。○將裝束各說半句,對答如畫。〕〔袁夾批:將裝束兩邊分證,文情始厚。〕

  那人道:「正是。」

  武松道:「我待吃殺威棒時,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麼?」〔金夾批:只一句,陡將前文兩節奇事,並作一事。〕那人道:「正是。」

  武松道:「卻又蹺蹊!〔袁眉批:愈疑訝,愈感激。〕我自是清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看覷我?必有個緣故。〔金夾批:聲如洪鐘。〕我且問你,那小管營姓甚名誰?」

  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

  武松聽了道:「想他必是個好男子。〔金夾批:武二天人語。〕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吃!」

  那人道:「小管營分付小人道:『休要說知備細。』教小人待半年三個月方才說知相見。」

  武松道:「休要胡說!你只去請小管營出來和我相會了便罷。」

  那人害怕,那裡肯去。〔金夾批:至此又作一頓。〕武松焦躁起來,那人只得去裡面說知。

  多時,〔金夾批:偏能又作一頓。〕只見施恩從裡面跑將出來〔袁眉批:用多時二字與跑將出來四字,將未敢遽見與急於相見之情隱隱寫出,妙甚。〕看著武松便拜。〔金夾批:跑出妙,便拜妙,實是奇極。〕〔袁夾批:拜囚徒,奇絕、感絕。〕〔餘評:武松到此遇施恩,是大幸也。〕

  武松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自來未曾拜識尊顏,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當。又沒半點兒差遣。正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

  施恩答道:「小弟久聞兄長大名,〔袁眉批:便稱兄稱弟,又奇。〕如雷灌耳;只恨雲程阻隔,不能彀相見。今日幸得兄長到此,正要拜識威顏,只恨無物款待,因此懷羞,不敢相見。」

  武松問道:「卻才聽得伴當所說,且教武松過半年三個月卻有話說,正是小管營與小人說甚話?」〔金夾批:武二。〕

  施恩道:「村僕不省得事,脫口便對兄長說知道,卻如何造次說得!」

  武松道:「管營恁地時卻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癟破肚皮悶了,〔容夾批:妙語。〕〔芥眉批:沾著秀才氣便悶人,何以如此。〕怎地過得?你且說正是要我怎地?」〔金夾批:武二。〕

  施恩道:「既是村僕說出了,小弟只得告訴:因為兄長是個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長便行得。〔金夾批:特特說出如許一個大冒頭,卻只說得一句起句,下又頓住了,讀之吃力殺人。〕只是兄長遠路到此,氣力有虧,未經完足,且請將息半年三五個月,待兄長氣力完足,那時卻待兄長說知備細。」

  武松聽了,呵呵大笑道:「管營聽稟: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金夾批:一句言是三月瘧疾後。〕景陽岡上酒醉裡打翻了一隻大蟲,〔金夾批:一句言又是酒醉裡。〕也只三拳兩腳便自打死了,〔金夾批:一句言尚不用全力。〕〔袁眉批:提照出來,有播弄。〕何況今日!」

  〔金夾批:此句言今日既非病後,又非醉後,又有全力。〕

  施恩道:「而今且未可說。且等兄長再將養幾時,待貴體完完備備,那時方敢告訴。」〔金夾批:索性再一頓。〕

  武松道:「只是道我沒氣力了?既是如此說時,我昨日看見天王堂前那塊石墩約有多少斤重?」〔金夾批:忽然踔躍而入。〕

  施恩道:「敢怕有三五百斤重。」

  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松不知拔得動也不?」

  施恩道:「請吃罷酒了同去。」〔金夾批:再加一頓。〕

  武松道:「且去了回來吃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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