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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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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容夾批:畫。〕吃過了一杯酒。 武松再篩第二杯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個精細的人,不必武松多說。〔金夾批:妙人妙語。○可知武二不是不知人事者。〕我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看待他。〔金夾批:竟是托孤語,讀之慷慨淚下。○讀武二此語,忽歎昭烈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言,真豬狗之言也。〕常言道:『表壯不如裡壯。』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煩惱做甚麼?豈不聞古人言:『籬牢犬不入』?」 〔金夾批:語語寫出武二神威。〕 那婦人被武松說了這一篇,一點紅從耳朵邊起,紫漲了面皮;〔容夾批:畫。〕指著武大,便罵道:「你這個醃臢混沌!有甚麼言語在外人處說來,欺負老娘!〔容夾批:畫。〕我是一個不戴頭巾男子漢,〔容夾批:畫。〕叮叮噹當響的婆娘!〔容夾批:畫。〕拳頭上立得人,〔容夾批:畫。〕胳膊上走得馬,〔容夾批:畫。〕人面上行得人!〔容夾批:畫。〕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鱉老婆!〔容夾批:畫。〕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螻蟻也不敢入屋裡來!〔容夾批:畫。〕有甚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容夾批:畫。〕你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容夾批:畫。〕丟下磚頭瓦兒,一個個要著地!」 〔金夾批:辭令妙品。○淫婦有相,只看會說話者,即其人也。〕〔容眉批:傳神傳神,當作淫婦譜看。〕〔芥眉批:許多話在紙上有聲有氣,如見如聞。〕 武松笑道:「若得嫂嫂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應,卻不要『心頭不似口頭。』〔金夾批:恰與前言相照得好。〕〔袁眉批:絕妙照應。〕既然如此,武二都記得嫂嫂說的話了,請飲過此杯。」〔金夾批:武二神威,讀者皆欲起立。〕那婦人推開酒盞,一直跑下樓來;走到半扶梯上,發話道:〔金夾批:活畫。〕〔袁夾批:妙。〕「你既是聰明伶俐,卻不道『長嫂為母』?〔金夾批:絕倒。〕〔容夾批:畫。〕我當初嫁武大時,不曾聽說有甚麼阿叔!〔金夾批:絕倒。〕〔容夾批:畫。〕那裡走得來『是親不是親,便要做喬家公』!〔金夾批:絕倒。〕〔容夾批:畫。〕自是老娘晦氣了,鳥撞著許多事!」〔金夾批:語語絕倒。〕〔容夾批:畫。〕〔袁眉批:情字除過,便說出一番理來,逼肖。〕哭下樓去了。〔容眉批:無不如畫,何物文人,乃敢爾爾!〕那婦人自妝許多奸偽張致。〔袁夾批:收上承上,簡盡。〕那武大、武松——弟兄——自再吃了幾杯。〔金夾批:武二自不必說,真乃難得武大。天下之人讀至此句,莫不淚下。〕武松拜辭哥哥。 武大道:「兄弟,去了?〔金夾批:莫不文于武大也,今讀其兄弟去了四字,何其爛熳淋漓,天文彌至也。我讀之而聲咽氣盡,不復能贊之矣。〕早早回來,和你相見!」 口裡說,不覺眼中墮淚。〔金夾批:真好武大。〕〔容夾批:畫。〕〔袁夾批:淒然。〕武松見武大眼中垂淚,便說道:「哥哥便不做得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地;〔金夾批:又將前語一翻,務要極文之致。〕盤纏兄弟自送將來。」 武大送武松下樓來。臨出門,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語休要忘了。」 〔金夾批:極文之致。〕 武松帶了土兵自回縣前來收拾。次日早起來,拴束了包裹,來見知縣。那知縣已自先差下一輛車兒,把箱籠都裝載車子上;點兩個精壯土兵,縣衙裡撥兩個心腹伴當,都分付了。那四個跟了武松就廳前拜辭了知縣,拽紮起,提了樸刀,監押車子,一行五人離了陽穀縣,取路望東京去了。 話分兩頭。只說武大郎自從武松說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罵了三四日。〔容夾批:畫。〕武大忍氣吞聲,由他自罵,心裡只依著兄弟的言語,〔袁眉批:武大卻還有主意,比世上怕老婆的不同。〕真個每日只做一半炊餅出去賣,未晚便歸,〔餘評:武大謹依武松之言,亦是好處。〕一腳歇了擔兒,便去除了簾子,〔金夾批:簾子六。〕關上大門,卻來家裡坐地。〔容夾批:畫。〕那婦人看了這般,心內焦躁,指著武大臉上罵道:「混沌濁物,〔芥眉批:混沌魍魎、醃臢混沌、混沌濁物,此等罵法,都是沒囗(名)兒的,妙妙。〕我倒不曾見日頭在半天裡,便把著喪門關了,〔容夾批:畫。〕也須吃別人道我家怎地禁鬼!聽你那兄弟鳥嘴,也不怕別人笑恥!」〔容夾批:畫。〕武大道:「由他們笑話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說的是好話,〔金夾批:真好武大,我欲哭之。〕〔容夾批:畫。〕省了多少是非。」 那婦人道:「呸!濁物!你是個男子漢,自不做主,卻聽別人調遣!」〔容夾批:畫。〕武大搖手道:「由他。我的兄弟是金子言語!」〔金夾批:武大叫兄弟處,定帶我的二字,妙絕。○金子言語,奇文未有。〕〔容夾批:畫。〕自武松去了十數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歸;歸到家裡便關了門。那婦人也和他鬧了幾場;向後弄慣了,不以為事。〔金夾批:省。〕自此,這婦人約莫到武大歸時先自去收了簾兒,關上大門。〔金夾批:行文曲折逶迤而下。○簾子七。〕〔容夾批:畫。〕武大見了,自心裡也喜,尋思道:「恁地時卻好!……」 〔金夾批:閒心閒筆。〕〔袁眉批:如前邊與武松,此處與武大,情事忽近忽遠,忽離忽合,無限煙波,只是個真。〕 又過了三二日,冬已將殘,天色回陽微暖。〔金夾批:固是春情,應在春日。〕當日武大將次歸來。那婦人慣了,自先向門前來叉那簾子。〔金夾批:簾子八。○慣了妙,寫得並無痕影。〕〔金眉批:叉簾另作一篇文字讀。〕也是合當有事,〔袁夾批:俗手此句必與自古句相連。〕卻好一個人從簾子邊走過。〔金夾批:便走得蹺蹊。○簾子九。〕自古道:「沒巧不成話。」〔袁夾批:又頓住,複入解語,妙甚。〕這婦人正手裡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金夾批:此一滑,我極疑之。不然,豈前日雪天向火之日,亦失手伸將過去,不端不正,卻好捏在叔叔肩胛上耶?〕〔餘評:金蓮失手打西門慶,非失手,乃淫心動欲,有意如此。〕那人立住了腳,意思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金夾批:因緣生法,福倚禍伏,真有如此。〕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哇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金夾批:一個如迎。〕 這婦人見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金夾批:一個似送。〕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疼了?」〔金夾批:一個輕憐。〕 那人一頭把把手整頓頭巾,一面把腰曲著地還禮,道:〔袁眉批:摹神。〕「不妨事。娘子閃了手?」〔金夾批:一個痛惜。〕 卻被這間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裡水簾底下看見了,〔金夾批:至此方入王乾娘正傳。〕笑道:〔金夾批:王婆笑起。○第一笑。〕「兀!誰教大官人打這屋簷邊過?打得正好!」〔金夾批:積世虔婆語,使讀者肉飛眉舞。〕〔容夾批:畫。〕 那人笑道:〔金夾批:第二笑。〕「這是小人不是。〔金夾批:一個低頭。〕衝撞娘子,休怪。」〔容夾批:畫。〕 那婦人也笑道:〔金夾批:第三笑。〕「官人恕奴些個。」〔金夾批:一個萬福。〕〔金眉批:看他兩個,一個如迎,一個似送,一個輕憐,一個痛惜,一個低頭,一個萬福,倒教我看書的羞得倒趓倒趓。〕 那人又笑著,〔金夾批:第四笑。〕大大地唱個肥喏,道:「小人不敢。」 那一雙眼都只在這婦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頭,〔金夾批:畫。〕〔袁眉批:摹神。〕自搖搖擺擺,踏著八字腳去了。〔金夾批:不信去了。〕這婦人自收了簾子叉竿入去,〔金夾批:簾子十。〕掩上大門,等武大歸來。〔袁夾批:此處不說金蓮動情,亦文字不偏不順的妙處。〕 你道那人姓甚名誰?那裡居住?原來只是陽穀縣一個破落戶財主,〔袁夾批:合併得妙。〕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金夾批:伏砒霜。〕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芥眉批:也是二字承著潘金蓮來,亦承著閻婆惜來,亦承著高太尉高公子產茈傳中以前奸詐的人來,且更對著目前世人一切奸詐的人說,覽者須著眼。〕使得些好拳棒;〔金夾批:伏踢武大,踢武二。〕〔袁夾批:伏。〕近來暴發跡,〔袁夾批:解財主。〕專在縣裡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金夾批:伏官吏通線。〕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金夾批:伏何九忌怕。〕那人覆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 不多時,只見那西門慶一轉,〔金夾批:早來了,絕倒。〕踅入王婆茶坊裡來,〔金眉批:西門慶轉踅又作一篇文字讀。〕去裡邊水簾下坐了。王婆笑道:〔金夾批:第五笑。〕「大官人,卻才唱得好個大肥喏!」 西門慶也笑道:〔金夾批:第六笑。〕「乾娘,你且來,我問你:間壁這個雌兒是誰的老小?」 王婆道:「他是閻羅大王的妹子!五道將軍的女兒!問他怎的?」〔容眉批:都如畫。〕 西門慶道:「我和你說正話,休要取笑。」 王婆道:「大官人怎麼不認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縣前賣熟食的。……」 〔金夾批:半句歇住,聲口入妙。〕〔袁夾批:歇住妙。〕 西門慶道:「莫非是賣棗糕徐三的老婆?」 〔金夾批:隨手搊成,如詞家之有紅衲襖也。○三。〕〔袁眉批:此一段如曲中紅衲襖,妙絕元詞。〕 王婆搖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對兒。大官人再猜。」 西門慶道:「可是銀擔子李二哥的老婆?」〔金夾批:二。〕 王婆搖頭道:「不是!若是他的時也倒是一雙。」 西門慶道:「倒敢是花胳膊陸小乙的妻子?」〔金夾批:一。〕 王婆大笑道:〔金夾批:第七笑。〕「不是!若是他的時,也又是好一對兒!大官人再猜一猜。」 西門慶道:「乾娘,我其實猜不著。」 王婆哈哈笑道:〔金夾批:第八笑。〕「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聲。他的蓋老便是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 西門慶跌腳笑道:〔金夾批:第九笑。〕「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 王婆道:「正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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