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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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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看了尋思道:「可奈這賊人全不睬我些個,他自睡了!我今日吃這婆子言來語去,央了幾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罷。」 把頭上巾幘除下,放在桌子上;〔金夾批:桌子。〕脫下上蓋衣裳,搭在衣架上;〔金夾批:衣架。○以此二行陪下一行。〕腰裡解下鸞帶,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卻掛在床邊欄杆上;〔金夾批:欄幹。〕脫去了絲鞋淨襪,便上床去那婆娘腳後睡了。〔金夾批:春雲十七展。〕半個更次,〔金夾批:二更半。〕聽得婆惜在腳後冷笑,〔金夾批:春雲十八展。○寫花娘,直寫出花娘心上萬轉千回以後事來,真是神化之筆。○一蟓要宋江撐岸就船,至此忽然撐船就岸,古今無氣男子,被此笑縱擒多少。〕宋江心裡氣悶,如何睡得著。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莫恨更長。」 看看三更〔金夾批:三更。〕交四更,酒卻醒了。〔金夾批:四更。〕捱到五更,〔金夾批:五更。○逐更敘得好。〕宋江起來,面盆裡冷水洗了臉,〔金夾批:面盆。〕便穿了上蓋衣裳,帶了巾幘,〔金夾批:讀者而亦必至王公湯藥擔邊,始知失卻鸞帶,則斯入者,其亦不必與於讀書安息也已。夫夜來明明作三番脫卸,朝來明明只兩番結束,豈有兩三行間所敘之事,而眼光漏落者哉。〕口裡罵道:「你這賊賤人好生無禮!」〔袁眉批:亦須開口散場,只是個寫得像。〕婆惜也不曾睡著,聽得宋江罵時,扭過身回道:〔容夾批:畫。〕「你不羞這臉!」〔金夾批:扭過身來,如畫。○春雲十九展。○上冷笑猶不開口,卻為兜宋江不住,故又作撒嬌勢罵一句。〕宋江忿那口氣,便下樓來。閻婆聽得腳步響,便在床上說道:〔金夾批:如畫。○寫此一句,正為少間失救地也,卻甚似為夜來酒深者,妙絕。〕「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沒來由,起五更做甚麼?」 宋江也不應,只顧來開門。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時,與我上門。」〔金夾批:如畫,妙絕。〕 宋江出得門來,就上了;忿那口氣沒出處,一直要奔回下處來;卻從縣前過,見一盞明燈,看時,卻是賣湯藥的王公來到縣前趕早市。〔金夾批:春雲二十展。〕那老兒見是宋江來,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來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來酒醉,錯聽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傷酒,且請一盞『醒酒二陳湯。』」宋江道:「最好。」 就凳上坐了。那老兒濃濃的捧一盞「二陳湯」遞與宋江吃。宋江吃了,驀然想起道:〔容眉批:好關目。〕〔袁眉批:好緒頭。〕「時常吃他的湯藥,不曾要我還錢。我舊時曾許他一具棺材,〔金夾批:又是一具棺材。〕不曾與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蓋送來的金子,受了他一條,在招文袋裡。──「何不就與那老兒做棺材錢,教他歡喜?」〔金夾批:春雲二十一展。〕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許你一具棺材錢,一向不曾把得與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這裡,把與你,你便可將去陳三郎家買了一具棺材,放在家裡。你百年歸壽時,我卻再與你些送終之資。」 王公道:「恩主時常覷老漢,又蒙與終身壽具,老漢今世不能報答,後世做驢做馬報答押司!」〔金夾批:前者閻婆亦有此言。〕宋江道:「休如此說。」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時,吃了一驚,道:「苦也!〔金夾批:春雲二十二展。〕昨夜正忘在那賤人的床頭欄杆子上,我一時氣起來,只顧走了,不曾系得在腰裡。這幾兩金子直得甚麼,須有晁蓋寄來的那一封書,包著這金!我本欲在酒樓上劉唐前燒毀了,他回去說時,只道我不把他來為念;〔金夾批:一解。〕〔容夾批:畫。〕正要將到下處來燒,卻被這閻婆纏將我去;〔金夾批:二解。〕昨晚要就燈下燒時,恐怕露在賊人眼裡:〔金夾批:三解。〕因此不曾燒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見了這婆娘看些曲本,頗識幾字;〔金夾批:先補一句。〕若是被他拏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說謊,只道金子在招文袋裡,不想出來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來與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與老漢不遲。」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還有一件物事做一處放著,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閻婆家裡來。〔餘評:觀公明半路忽然想起文袋,魂魄飛而膽喪矣。〕 且說這婆惜聽得宋江出門去了,爬將起來,口裡自言自語道:「那廝攪了老娘一夜睡不著!那廝含臉只指望老娘陪氣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張三過得好,誰耐煩睬你!你不上門來倒好!」 口裡說著,一頭鋪被,脫下上截襖兒,解了下面裙子,袒開胸前,脫下截襯衣,〔金夾批:細婉之文。○與前不脫衣裳照耀。〕床面前燈卻明亮,照見床頭欄杆子上拖下條紫羅鸞帶。〔金夾批:春雲二十三展。〕婆惜見了,笑道:「黑三那廝吃喝不盡,忘了鸞帶在這裡!老娘且捉了,把來與張三系。」〔金夾批:點染。〕〔容夾批:畫。〕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來,只覺袋裡有些重,〔金夾批:春雲二十四展。〕便把手抽開,望桌子上只一抖,〔金夾批:桌子。〕正抖出那包金子和書來。這婆娘拏起來看時,燈下照見是黃黃的一條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張三買事物吃!〔容夾批:畫。〕這幾日我見張三瘦了,我也正要買些東西和他將息!」〔金夾批:醜語,只是隨手點染。〕〔袁夾批:又添此數句,才有情瀾。〕將金子放下,卻把那紙書展開來燈下看時,上面寫著晁蓋並許多事務。〔金夾批:春去二十五展。〕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裡』,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裡!』〔容夾批:畫。〕〔袁夾批:與船岸語映。〕我正要和張三兩個做夫妻,單單只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裡!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百兩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這封書依原包了金子,還慢慢插在招文袋裡。〔金夾批:自言自語中間忽插一句敘事。〕──「不怕你教五聖來攝了去!」〔金夾批:婦人語。〕正在樓上自言自語,只聽得〔金夾批:三字妙絕。不與日俱增從宋江邊走來,卻竟從婆娘邊聽去,神妙之筆。〕樓下呀地門響。床上問道:「是誰?」 門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說早哩,押司卻不信,要去,原來早了又回來。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這邊也不回話,一逕已上樓來。〔金夾批:一片都是聽出來的,有影燈漏月之妙。〕 那婆娘聽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鸞帶、刀子、招文袋,一發卷做一塊藏在被裡;扭過身,〔金夾批:又扭過身去。〕靠了床裡壁,只做齁齁假睡著。〔金夾批:春雲二十六展。〕〔容夾批:畫。〕宋江撞到房裡,逕去床頭欄杆上取時,卻不見了。宋江心內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氣,〔容夾批:畫。〕〔袁眉批:此後從生處漸漸入活,漸漸相激,一絲不亂。〕把手去搖那婦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著只不應。宋江又搖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與你陪話。」〔容夾批:畫。〕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誰攪我?」 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麼?」 惜婆扭過身〔金夾批:又扭過身來。〕道:「黑三,你說甚麼?」 宋江道:「你還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裡交付與我手裡,〔容夾批:畫。〕卻來問我討?」 宋江道:「忘了在你腳後小欄杆上。這裡又沒人來,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見鬼來!」 宋江道:「夜來是我不是了,〔容夾批:畫。〕明日與你陪話。你只還了我罷,休要作耍。」 婆惜道:「誰與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被子睡,〔金夾批:情事明畫。〕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只見那婆惜柳眉踢豎,星眼圓睜,說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賊斷!」〔金夾批:駭人。〕宋江道:「我須不曾冤你做賊。」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賊哩!」〔金夾批:駭人。〕〔容夾批:畫。〕宋江聽見這話心裡越慌,〔容夾批:畫。〕便說道:「我須不曾歹看承你娘兒兩個,還了我罷!我要去幹事。」 婆惜道:「閑常也只嗔老娘和張三有事!〔金夾批:至此便竟承當,寫得花娘可畏。〕他有些不如你處,也不該一刀的罪犯!〔金夾批:駭人。〕〔容夾批:畫。〕不強似你和打劫賊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鄰舍聽得,不是要處!」〔容夾批:畫。〕婆惜道:「你怕外人聽得,你莫做不得!〔金夾批:語語駭人。〕〔容夾批:畫。〕〔袁夾批:名言。〕這封書,老娘牢牢地收著!若要饒你時,只依我三件事便罷!」 〔金夾批:春雲二十七展。〕〔餘評:觀此段婆惜不肯拿文袋還公明,反欲害公明,諺云:「青毒蛇而口,黃蜂尾上針,而般還未毒,最毒婦人心」。此言是也。〕 宋江道:「休說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當行即行。敢問那三件事?」 閻婆惜道:「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袁夾批:應作第一。〕並不敢再來爭執的文書。」 宋江道:「這個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頭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裡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後來討。」 宋江道:「這件也依得。」 閻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金夾批:春雲二十八展。〕宋江道:「我已兩件都依你,緣何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 ,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容夾批:畫。〕還你這招文袋裡的款狀!」 宋江道:「那兩件倒都依得。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時,雙手便送與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見錢,如蚊子見血。』〔容夾批:畫。〕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這話卻似放屁!『做公人的,那個貓兒不吃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金夾批:一篇中如飛劍句,五聖句,閻王句,確是識字看曲本婦人口中語。〕〔容夾批:畫。〕〔袁眉批:不將貓兒與閻羅王二語接公人見錢句一併說去,善於行文。〕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兩金子與我,直得甚麼?你怕是賊贓時,快熔過了與我!」〔金夾批:駭人。〕 宋江道:「你也須知我是老實的人,不會說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將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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