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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階下細樂奏動,麗卿依次序都道了萬福。眾人都拜下去,麗卿也連忙跪倒回禮。希真道:「這不是折殺也!」

  也回拜了。麗卿告辭進去。希真極其殷勤酬勸,眾鄰合只是拘拘束束的,都不終席,紛紛告辭了。希真只得送出,又叫每一家另送一席去。

  希真退入後軒,與女兒說話。聽得外面開道之聲,麗卿道:「想是玉郎來也。」

  須臾報進來道:「郡馬到。」

  希真甚喜。祝永清進來拜見道:「泰山,小婿叩賀。」

  希真呵呵大笑,連忙扶起。夫妻都見了禮。希真道:「如何這般晚?」

  永清道:「官家在天祿閣叫儒臣講書;講畢,又觀武臣校射,故此歸遲。」

  希真吩咐家宴,便對永清道:「賢婿今夜歇在這裡。」

  永清回顧那員裨將道:「發放他們回去。」

  看看月光上了,麗卿要到箭園亭子上擺宴。那座箭國收拾得比前更好,只是不開桃花。當日,父女翁婿在亭子上開懷暢飲,說起從前的一番事業,大家都歎息了一回。永清道:「卿姐可還記得,那年我同你在猿臂寨演武廳上步月飲酒,也同今日一樣月色。」

  麗卿道:「可不是麼!真是光陰如箭,日月穿梭,今夜月亮同那年的一般。」

  永清對著那片清景怎不動情,便起身對希真道:「小婿酒後放肆,欲歌舞一回。」

  希真道:「應得請教。」

  永清便攬衣下了亭子,在月光裡舞了一回。端的階下玉山傾倒,樽前素影翩躚。舞罷,上來入坐。希真、麗卿都喝彩。侍從之人無不暗暗稱羨。永清抗聲歌一篇五言,句道:

  「人生無百歲,朱顏能幾何?
  鬥酒爭芳夜,清光搖婆娑。
  感歎古豪傑,俱已歸山阿。
  當其耀質時,自命一何多。
  拔劍擊大荒,開邊厲長戈。
  經綸捷雷雨,法術奠山河。
  更有岩居子,獨寐發寤歌。
  金筋並玉骨,歲久終消磨。
  何加天上月,亙古揚清波!」

  希真聽罷,擊節歎賞,暗暗點頭。麗卿笑道:「我近來幾年被玉郎纏障死。」

  永清笑道:「怎的是我纏障你?」

  麗卿道:「沒來由,你提定了我,要我學做詩。我又不好拂你的意,胡亂讀了些。今我對此良辰美景,吃你害得擺佈不下,心裡想了幾句,要說出來,你卻不許笑我。」

  永清笑道:「便請教些何妨,誰敢笑你。」

  那麗卿酒遮了臉兒,也不怕不好意思,便頓開喉嚨,鶯囀燕語的吟道:「明月照桃花,依然還我家。」

  永清大笑道:「直是高的。還不謝我師父,反要怨我,真沒良心,先罰你一杯!」

  希真笑道:「你不要打岔,聽他說下去。」

  麗卿道:「明月照桃花,依然還我家。回想猿臂寨,又在天一涯。」

  永清喝彩道:「真好!」

  麗卿接下去道:「去時何悲傷,歸來何歡喜。歡喜與悲傷,只在這片地。」

  永清道:「意思實好,可惜地字不葉韻。」

  希真笑道:「不要管他,只顧做下去。」

  麗卿道:「今日歸故鄉,故鄉空斷腸。怎比深山裡,仙家日月長。」

  永清聽罷,也不覺淒然下淚,說道:「姊姊真是夙根人,在干戈戎馬之間,略一沾唇,出口便恁般風雅。只是章法字句尚未磨琢,然已虧你。」

  麗卿笑道:「正要你與我琢磨。」

  永清道:「怎比二字,詩家少見,不如改了『何如』二字。『只在這片地』,不如改了『只此風光裡』,泰山可是否?」

  希真點點頭。聽他二人的詩意,都是物窮思變,知他們玄機已動,因緣已到,便默坐定神,觀他二人的根基,暗喜道:「到了。且消停月餘,定有機會到來,好點破他們也。」

  當時且不發言,大家說談別事,盡興暢飲,直到二更,方才吃了飯,收拾歸寢。

  次日,希真依常早朝,與張叔夜、賀太平共議軍國重事。朝罷歸來,入靜室跌坐,修現內丹。原來希真于金丹一道,已有一半工程。雖歷年戎馬倥傯,未暇修煉,但根基已十分堅固,所以在千軍萬馬叢中,真性凝然不動。今當太平閒暇之日,便先將那丹經秘發參究一番,將前進的路程探看熟悉了,再等機會。

  這日,希真正在靜室默坐,外面忽投進一個名刺,希直接手一看,乃是「王子靜」三字。希真大喜,忙教請入客廳。希真換了衣服,出廳相見,王子靜已在廳上。希真唱喏道:「賢弟違別多年,此番光降,大慰闊懷。師父安否?現在何山?」

  王子靜答揖道:「小弟正奉師命,來訪師兄。」

  希真遜了坐,侍從獻茶。希真開言道:「賢弟親炙師長,邇來功業定然精進,可煉養些什麼工夫?」

  子靜道:「承蒙下問,慚愧之至。師父雖不棄蠢頑,惟小弟憨拙性成,毫無長進。」

  希真笑道:「賢弟何其過謙,將來同養元功,正是自己弟兄。」

  一面吩咐備酒,邀入內花廳坐地。俄頃酒筵齊備,希真相遜入坐。席間希真又問:「師父現居何山?遣吾弟前來有何見諭?」

  子靜道:「七年以前,小弟從師父隱入廬山。那時師父曾說起師兄,尚有七年世緣未了。今屈指已屆其期,不知這七年中吾兄事業如何?」

  希真道:「那年小弟為高俅陷害,正欲訪尋吾弟,同避深山。不料魔障未盡,世緣相牽,七年中竟有如此如此大事業。」

  便將怎樣落猿臂寨,怎樣與宋江作對,怎樣恢復了袞州,獻馘歸誠,怎樣平定新泰、濮州,怎樣從張經略平滅梁山的話,細細說了一遍,並道:「此刻獻俘奏凱,大功已定,小弟早已在天子前辭職告退,擬欲到師父前侍從學道。誰是聖恩深重,留我暫住幾時,只得遵從。看來不久就可入山矣。」

  子靜道:「師父遣小弟前來,正為此語。師父說,金丹真傳吾兄俱已領會,無庸多囑。就是成功之後,急流勇退,吾兄諒亦能之。惟修道之處,師父為吾兄選得嵩華兩山,可以安身。又,令愛亦是道器,可付真傳。吾兄努力進修,勿負師父屬望。成道之後,再行聚會。」

  希真連聲諾諾。酒筵已畢,又敘談一回,子靜告辭。希真相送出門,寄請師父道安,子靜相訂後會而別。希真送別了王子靜,仍入靜室修觀。

  這日,希真正與祝永清、陳麗卿同在辟邪巷舊宅箭亭上飲酒歡談,忽報猿臂寨知寨官差人到來,希真即叫喚入。看官,你道這差人為何而來?原來麗卿自到京之後,記念那猿臂寨這張磁床。適因雲天彪奉命出使,范成龍隨行,麗卿因囑范成龍到猿臂寨時,教知寨官著人界這磁床來京。范成龍依言,到猿臂寨吩咐了那個知寨,所以此刻有差人上來,呈遞知寨官的稟折。希真拆開看時,內寫著:「某月日,西廂房忽然坍倒,將磁床壓為齏粉。」

  麗卿大吃一驚,連稱可惜,不覺吊下淚來。希真急忙勸諭。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玉闕瑤台,兩父女飄然遠引;安邦定國,一部書告厥成功。究竟《蕩寇志》怎樣完篇,且等下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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