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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忽聽得玄女宮裡大風怒吼,塵霧蔽天,宮殿中瓦片榱桷憑空飛起,直打到忠義堂來。公孫勝面如士色,飛奔而來。宋江忙問怎的,公孫勝道:「小弟方才朦朦睡去,似夢非夢,忽聽得大聲喝道:『何故不聽吾言!』小弟驀地竄醒,不料起此怪兆。」

  宋江聽罷,也面如土色。吳用道:「莫非包靈這廝實是真言,兄長殺了他,於動神怒也。」

  公孫勝驚問:「怎殺包靈?」

  吳用略答幾句,急得宋江望空跪求,不知所為,只是跪在塵埃,自陳鹵莽沖犯之罪,並重重許下願心。吳用、公孫勝及眾頭領一同跪求,好半歇方才漸漸風息。眾人神定,大眾共議,欲依包靈之說。宋江只是口中呐呐,答應不出。吳用也躊躇了一回,方才開言道:「我看玄女娘娘如此顯應,此法必然可行,兄長不可過疑。」

  宋江沒奈何,只得依了。當時先到玄女宮裡叩頭無數,告罪謝恩。

  次日,便依了包靈的話,到玄女宮安排停當,教關內所有大小頭領頭目,一切軍士人等,派定班數,以次到玄女宮內行禮,五日而畢。是夜,各領法水,回去照辦。說也奇極,次日一早,哄然群集,裸體相示,果然每人身上都隱隱一個紅文反寫的「江」字,數萬人一式無二,大眾無不稱奇。自此以後,共信玄女真靈,一心歸向宋江,有死無二。宋江將上等頭領之禮安葬了包靈,親身拜奠,撫棺痛哭,又擇日在玄女宮建壇設醮,謝答鴻恩。

  看官,這件事到底真的假的,我卻不必直說。緣列位看官中,盡有見識高遠的,一望了然;其次,也但須略一思索,便早已領悟。我若務要說明,反覺瞧低了看官了。至於像羅貫中這班呆鳥,卻一萬年也猜不著,我說明了,也是無益。

  閒話體提,言歸正傳。當日宋江暗對吳用道:「軍心已固,能趁此打一勝仗便好。」

  吳用道:「且與他開關廝殺一場再看。」

  宋江稱是,使整頓戈甲,調派人馬。宋江按隊去親自撫渝一番,眾軍士個個都感激非常,沾襟涕泣,願為效力,死而無怨。宋江心中暗喜,便派徐寧帶領八千名精銳軍士,開了三關,衝殺出去。徐槐官軍正在二關土闉之內,賊軍呐喊一聲,殺氣飛騰,直奔官軍。任森、顏樹德即忙迎敵,兩軍大戰一陣。徐槐見賊兵個個舍生,人人拚死,便鳴金收軍,退入土闉。賊兵拚死攻闉,徐槐嚴緊守住。這一場幸虧徐槐軍政素有準備,不然當日便被賊軍搶入土闉,奪去二關了。宋江見自己兒郎們被官軍槍炮矢石打死無數,卻毫不退卻。吳用對宋江道:「此番不如鳴金收軍為妙。我看這徐官兒守法嚴密,一時未必攻得破,兒郎們如此捨生忘死,必然被他殺盡。不如收回來,再行設計破他。」

  宋江依言,便傳令收軍而回。

  徐槐見賊軍已退,便傳令修築土闉,列兵嚴守。徐槐巡閱一番,退歸帳中。任森入帳密稟道:「賊軍與我相遇,大小戰陣已不下百餘次,從未有這一次的兇猛,卻是何故?」

  徐槐道:「此必宋江行了什麼要結之術,買服了眾心,以致於此,但我也不怕他。我當初做鄆城縣時,原不過想力守城池,障蔽狂寇,拚著一死以報皇恩。如今邀天之福,竟得頭關,賊人大勢已去,想大經略不日到來,進取易易,現在總以嚴守為要。」

  說罷,便派韋揚隱、李宗湯把守頭關,自己與任森、顏樹德鎮守二關,晝夜巡綽。那宋江這邊卻有七日不見動靜,徐槐只是吩咐各營當心防備。

  這日正在帳中默坐,不覺矇矓睡去,到了一所宮殿,朱門黃壁,炫麗巍峨。徐槐走進大門,只見左右廊廡諸神列坐,看那殿閣之上,端坐著一位冕旒王者。徐槐便走近階前,伏地叩首,王者命青衣重子扶起賜坐。只見那王者默無言辭,徐槐起立敬問:「梁山狂寇何時珍平?」

  王者頷首,便著那青衣童子領至一所,乃是一座樓閣,彩畫壯麗。青衣引徐槐登閣,只見兩旁排列書架,架上疊疊書卷,盡是牙籤玉軸。童子問了徐槐名姓籍貫,即至架上檢了一幅,遞與徐槐。徐槐接展看視,幅中四個大字,字畫縱橫,龍蛇飛舞,乃是「成功者退」四字。覽畢,忽回頭一看,屋宇都冥然無跡,連那青衣童子也不見了,只見有幾對執譒童兒在前,前面化為一片青山綠水。徐槐正欲前行,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啟稟相公!」

  徐槐一驚,驀地竄醒,乃是南柯一夢。只見頗樹德在旁道:「啟稟相公:關上驀然煙霧迷空,三關上有兵馬喊聲,請令定奪。」

  徐槐急令備馬,帶兵與顏樹德親登士闉,任森已在關上督兵備禦。只見關上妖霧迷漫,霧中賊兵喊呼不絕,乃是公孫勝作的妖法。

  原來公孫勝自汶河渡與希真鬥法,被希真用訣鎮壓之後,羅真人授他的五雷天心正法,竟從此呼喚不靈。今日只得將他起先學得妖法,用心祭煉了七日,特來興霧作怪,襲取二關。徐槐見是妖術,急令堵禦,吩咐將鎮關大炮五座,直向黑霧中打去,那霧中賊兵兀自喊聲不絕。忽然幾陣狂風撲關而來,最後一陣有一股惡臭腥膻之氣實不可耐,這邊官軍被臭氣撲倒數十人。只見徐槐一個寒噤,渾身飛出萬道紅光,直向黑霧中射去,黑霧紛紛盡散。顏樹德急前一看,那徐槐兩目已定,鼻息全無,原來浩然丹氣已歸太虛了。顏樹德大驚。任森急叫休亂,使教顏樹德掖住徐槐,自己只顧督兵抵禦。只見賊兵連聲呐喊,雲梯滿布,翻翻滾滾殺上土闉。為首一員賊將,乃是金槍手徐甯,指揮眾賊奮勇喊殺。任森料知難支,便叫樹德道:「我在此擋禦一陣,你快保主公回頭關去,並通知韋李二將嚴守頭關。」

  樹德應了,急忙扶了徐槐,帶兵八百名,奔入頭關去了。

  這裡任森挺著單槍擋住徐甯,徐寧舞動鉤鐮槍直取任森。兩個就在關上奮勇廝並,兩槍卷舞好似兩條怒龍,揮揮霍霍的左右盤旋。關上天搖地動,賊兵已紛紛佈滿,官軍奮呼喊殺。賊兵後隊李應、張清也紛紛殺到闉下。此時任森、徐寧已力戰了三十餘合。任森因勢危拼命,情願有死無生;徐寧因兵勝逞強,定道有贏無敗。這一邊任森的槍怒如雷發,只有攻取,絕無遮攔;那一邊徐寧的槍疾如雲飛,但顧鉤攢,卻忘挑撥。兩個又鬥了數十合,徐甯吃任森一槍刺中咽喉,任森吃徐寧一槍刺入腰脅,說也湊巧,兩杆神槍交溯,兩員勇將齊休。官軍、賊軍各搶屍身而回。賊軍乘勢殺入二關,官軍退守頭關去了。

  且說顏樹德保著徐槐屍身入了頭關,韋揚隱、李宗湯接報,一齊大驚,急忙點齊兵將,登闉守備。不一時,二關上官兵都紛紛奔來,數卒界著任森屍身,與眾兵一齊到了闉下,韋李二將開闉迎入。官兵進畢,韋李二人正待閉闉,只見宋江領著李應、張清,大隊人馬已乘勢來搶頭關。韋李二將在闉上悉力守住,與賊軍足足相持了一日,不分勝負。裡面隨營軍弁,將徐槐及任森均如禮安殮。顏樹德哀毀之餘,跌足捶胸,神喪色沮。忽到自己帳中,敲開一甕陳酒,連吸數鬥,趨入徐槐棺旁,大哭道:「君在我聽用,君死我心痛,從今無知己,地下永相從。」

  言畢,以頭觸棺而死。眾皆流淚,當時亦為安殮了。韋揚隱、李宗湯在土闉上徹夜防堵,不敢輕離。賊兵亦在闉下徹夜哨探。

  次早,宋江又策眾賊軍努力攻打,自辰至午,一片槍炮之聲,轟闐盈耳。賊兵愈鬥愈奮,官軍漸漸不支。韋李二將正在慌急,忽然賊營內人聲沸亂,二關上歷亂鳴金。宋江急忙收聚兵馬,紛紛退回,急問何故。大眾俱稱三關上有一枝人馬自天而降,見是徐槐手執令旗,顏務滋橫刀躍馬,揮軍殺來,故爾兵心驚亂。宋江急令查明,寂無影響。但二關上大眾萬口同聲都說如此,宋江也無可如何,只得保守了二關,再行定議。

  那韋揚隱、李宗湯保守頭關土闉,見賊人無故自退,不解其故,也不敢追擊。只將防守事宜一一經理了,便下闉入帳,向徐槐棺前行禮舉哀,痛哭一場,又痛哭了任森、顏樹德,便派營弁將三樞護送鄆城。這裡韋李二將協力保守頭關。慢題。

  且說徐青娘在鄆城接報大驚,當時隨同徐府官眷齊來迎喪,盡哀痛哭。待到治喪事畢,青娘歎道:「我在此,所以助吾叔也。吾叔志願已成,我自今亦無事矣。」

  便去往訪汪恭人。恭人接見,談起徐虎林捐軀報國之事。恭人道:「令叔因公積勞,此日捐軀報國,梁山大事,業已三分有二。將來經略到來,不日凱旋,令叔之功亦序列不朽矣!惜乎我生多病,不及見賦人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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