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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知客道:「出寺後不數步,有一道清溪,是甘露嶺發源來的。義士但從此溪,傍石岸溯流前行,到了嶺下,自有小橋接渡。嶺上一路蒼松,下有細徑,可以步行前進。但見亂石牆邊,藤蘿掩映之處,三間茅屋,便是筍冠道人家也。」

  宋江、吳用皆欣然願往。只見香積廚內飯頭進來,告稱齋已辦齊。老僧便道:「請義士外面禪堂用齋。」

  即命知客奉陪。那呂方、郭盛、張魁、時遷及伴當一干人,俱請向齋堂赴齋。大眾告飽,宋江、吳用複進禪房,向老僧深深造擾。便辭了老僧,領著眾人,去訪筍冠仙。知客送到寺後,告別回寺。

  再說宋江等依知客指引的話,取路前進,一路清涼,竟忘炎熱。吳用道:「這大仙引我們至此,不知有何見渝。」

  宋江道:「陳希真那廝妖鐘擋路,我等無法破他,想這位仙人定有以教我也。」

  一路談說,不覺到了藤陰門首。只見一個童子在門前掃葉,見了宋江等一行大眾,便笑道:「義士來也,本師恭候久矣。」

  宋江又陪吃了一驚,方知真是這筍冠仙戲他,心中十分凜凜。童子領宋江、吳用進去,眾人在外等候。只見裡面十步茅廊,三弓隙地,蒼松古柏,盤舞成陰。童子引二人到了精合,見了仙人。宋江、吳用不覺肅然下拜,仙人急忙扶住,施禮遜坐,童子看茶。宋江看那仙人年近七旬,身長八尺,精神矍鑠,面貌魁梧,目有餘神,須垂銀白,飄然仙風道骨。宋江開言道:「弟子偶玩曹南,不意到此仙境。因遇清涼寺長老,始知仙師神力,弟子等奉攝至此。想仙師必有指教,特此晉謁,伏望指示迷途,並詳休咎。」

  仙人頷首微笑,因命童子,取書架上一卷《太乙雷公式》來。仙人翻出一頁,命童子遞與二人。二人看時,只見上寫著:「引敵軍深陷重地第三十六:凡敵軍遠屯境外,及隔河為陣者,但運式三轉,將杜門移加敵人營後方位,以天大將軍印封之,三呼敵人主將姓名,敵人自不覺從開門前行,陷入我重地也。但敵軍在五百里以內,皆可以此致之。」

  宋江、吳用大駭,登時汗流浹背。童子將書收去。

  宋江神定半晌,忽然心生希冀,便拜問道:「仙師此書,授自何人?弟子愚蒙,不識可指授否?」

  仙人道:「山人寂寞閒居,藉此消遣,義士要他何用?」

  宋江道:「弟子宋江避居水涯,恭候招安,現在替天行道,到處翦除貪官污吏,為民除害。倘得仙人傳授此書,以除殘暴,各路生民幸甚。」

  仙人笑道:「貪官污吏幹你甚事?刑賞黜陟,天子之職也;彈劾奏聞,台臣之職也;廉訪糾察,司道之職也。義士現居何職,乃思越俎而謀?」

  宋江、吳用皆錯愕無言。仙人歎道:「世路崎嶇,運途變易,半生驚險,卻為誰來?寓主開蒙汗之樽,梢公作板刀之面;山頭逢燕順,燈下遇劉高;王章倖免于江州,追捕潛身於還道:此皆義士之所親為嘗試者也。聚義而來,快心有幾?昔日群英協輔,今朝勍敵成仇;戰長嶺而良將殞身,渡魏河而金珠輸敵;寰中疆域,盡成支絀之形;寨內星辰,已見離披之兆;憂患倍增於曩日,存亡未卜於將來;奉勸回頭,且請息足。」

  宋江、吳用都道:「仙師之言是也。」

  仙人道:「人壽幾何,去日苦多。英雄無名死,不如棲岩阿。」

  宋江道:「蒙仙師指示迷津,實銘肺腑。惟弟子大倫未盡,暫且告辭。倘能擺脫塵緣,異日必依門下。但未知終身結果如何,還求指示一二。」

  仙人笑而不答,暗忖道:「孺子不可教也。」

  遂口占一律云:

  「到處干戈動鬼神,夜深人靜憶前因。
  明如金鏡超三界,渡得銀河撫萬民。
  遇合有緣隨世運,漁樵無限樂天真。
  而今欲問前程事,終是朝廷社稷臣。」

  二人聽罷,一一記了,都未解其旨,卻又不敢多問,目中打個照會,起身告辭。仙人拱手道:「二位前程遠大,沿途保重。」

  吳用道:「弟子們急回曹州,尚求仙師法力,途中保護。」

  仙人道:「無傷也,此去必然穩便。」

  進長揖而別。童子送出門首,遞一把小石子與宋江道:「沿途糧食,願以奉贈。」

  宋江接了,不解其故。童子道:「但宜整吞,不可碎嚼。不然,不敷曹州路程也。」

  宋江告別了,同眾人下嶺。只見夕陽在山,遠遠清涼寺暮鐘掩動,途中談論筍冠仙,眾人互相詫異。順路行來,大眾又覺饑餓。宋江撚那手中石子,覺軟如飯團,便取嚼一枚,清香絕勝,饑火頓消。宋江道:「妙哉仙糧!」

  吳用道:「看有幾枚?」

  宋江將石子一數,不多不少,手中四十五枚,原來是一枚給一人的。宋江便分與眾人吃了,大眾都稱妙不絕。一路行來,不覺幾個轉灣,不見了清涼寺,卻好撞著那槐陰長堤。眾人順堤北行,晚霧朦朧,到了牌樓,張魁愕然片刻。吳用問故,張魁道:「此刻天暗,不辨字跡。起先進來時,眾位見上面寫著什麼?」

  宋江道:「是『清涼世界』四字。」

  張魁頓足道:「怎的我這般糊塗!我進來時只道是曹南山的牌樓,那曹南山南面也有一座牌樓,鏨著『曹南第一山』五字。」

  吳用道:「悔他則甚!那時就曉得了,也是無益。」

  宋江等六位頭領上了頭口。少頃霧消月出,眾人趁月光下揀北便行,腹內果然精神爽快。大眾不辨路徑,一口氣走到天明,叫聲苦不知高低,原來甯陵回曹州只是正北,卻錯走了東北。此地土名雙棚,距黃河尚有六十里,渡河是定陶縣地界。末伏初秋天氣,喜得是日炎熱頓消。行至辰牌時分,到一市鎮,望見黃河渡口,大家又漸覺饑餓。宋江叫苦道:「是我忘卻仙童叮囑,將那仙糧嚼碎,果然不能耐久,如何是好?」

  呂方、郭盛道:「我們且去射些蟲蟻兒,胡亂充饑。」

  時遷道:「小弟有個計較。」

  說罷,看他下了馬,踅到前邊一爿米店裡去了。饒你時遷手段高強,青天白日如何做得來賊?倒也虧他,偷得一袋米來。行至中途,吃店中人看見追來,時遷早已逃到宋江面前。店中一群人趕出,見他們大夥客人,身邊都有軍器,不敢逼攏來,只得遠遠地爛賊、臭賊、瘟賊的辱駡。惱得呂、郭、時、張四籌好漢一齊性起,殺奔前去。不知這場廝殺有無奇文,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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