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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麗卿詐作病相,尉遲大娘扶綽著他,一步步挨到門樓下那條闊凳上坐了。麗卿便靠在旁邊那張桌兒上,假意兒氣喘。眾人燈光下見麗卿的相貌,都吃一驚。麗卿斜睃著眼,看那大廳旁邊一帶花牆,側首圓洞門內便是花廳,天井裡擺著許多花卉,廳上掛紅結彩,燈燭輝煌,裡面許多笙歌雜技,吃得好不熱鬧,那伏侍走動的穿梭價來往。

  門會進去多時,還不見出來。只聽得府行前靖更炮響,各處的梆聲雨點般的打起來。麗卿等得心焦,按著那股氣。又是許久,門公才出來吩咐祥麟道:「僥倖你們,二官人適有正經公事,與防禦相會講話,免你們的參見,手本已收下了。既是大姐身子不自在,且去將息了,明日早來伺候。叫個打雜的同你們去,對門王小二客店裡吩咐了,與你們安息。二官人包庇,沒人敢來問你們。」

  祥麟唱喏,謝了門公。麗卿早已立起身便走,只聽背後有人發話道:「不見這樣粉頭,大刺刺地人都不睬,明日和你說話!」

  希真生怕麗卿發作,低低道:「我兒休去睬他,正經事要緊。」

  麗卿忍著一肚皮氣,只不做聲。希真暗暗的念動真言,收了那神雷。同到斜對門的飯店裡,那打雜的吩咐了王小二,自去了。王小二對祥麟道:「你們造化,後面三間歌樓俱空著,盡你們去住。若是往年蘭盆會的時節,你們同行住滿,休想如此自在。」

  希真等便掌燈到後面歌樓上去,果然清雅。祥麟去安頓了行李擔兒,麗卿叫尉遲大娘將馬去後面喂好,希真搬上飯來,大家吃飽了。

  希真去樓上將那側首的吊窗掛起,暗暗叫聲慚愧,原來那吊窗緊對拱辰門的敵樓,望旗花極便。那時已是二更,希真叫他們都去略睡,養養精神。祥麟在樓下安歇。希真在那窗口邊望外面時,只見滿天星斗,月色盈街;聽那萬俟春家,蕭管歌唱,呼麼喝六的喧鬧。少刻,只見城牆上數十騎人馬,燈籠火把擁簇將來,乃是都監黃魁親來巡查,高叫各窩捕小心看守。漸漸行查近來,從人喝道:「兀那樓窗裡,為何不息火!」

  希真忙把燈吹滅了。黃魁巡查過去,更樓上已交三更。希真眼巴巴望那旗花,不見飛起,心中焦急。那條街上同那兩邊小巷人家,並客寓內,已是伏下了二十多個嘍囉,也在那裡盼望號令。

  希真進裡面房裡,剔亮殘燈,看麗卿、尉遲大娘卻都睡著,樓下真祥麟兀自做聲。轉身出來,只見一道亮光射入窗來,忙去看時,那敵樓對出數十道旗花,好似金蛇閃電,往半天裡亂竄。希真大喜,忙叫醒麗卿道:「你們快起來,好動手也!」

  麗卿、尉遲大娘一軲轆爬起來。麗卿便佩了青錞劍,希真拈條樸刀先走。正到胡梯邊,忽聽有人打店門。希真立住腳道:「且聽是什麼人。」

  只聽店小二起來開門,好似一個人提燈籠進來,叫道:「那新來的粉頭在那裡?大官人才回來,叫他去伏侍,防禦相公也要見他,快去!」

  只聽得祥麟道:「小妹兀自病重,還不曾出汗,支撐不得。」

  那人喝道:「放屁,大官人吩咐,誰敢拗他!便是病,也要去。快叫他起來,不必梳洗,就隨了我去。」

  希真回頭叫道:「我們只顧下去。」

  三人一齊搶下樓,只見祥麟還同那管家支吾。希真挺著樸刀上前大喝道:「你這廝休不生眼!我非別人,便是各處查拿不著的陳希真,今在猿臂寨做大王,扮做跑解來打這城池。不幹你事,快逃命去!」

  那管家吃了一驚,正待問時,只見希真背後鑽出麗卿,手起劍落,一個斜切藕,屍首劈做兩半邊,罵道:「賊畜生,教你認識粉頭!」

  嚇得店小二局滾尿流,往櫃檯下鑽入去。希真便懷裡探出那串百子炮仗,就燈火點著,丟出街心,乒乒乓乓響起來。附近的嘍嘍先來接應,真祥麟抽出短刀殺出去,尉遲大娘去後面提口樸刀,牽了棗騮馬出來。那敵樓上的看守軍官見城外旗花亂起,正要查問,不防希真已領嘍囉從馬道上殺上來,一刀一個,剁下城去,砍斷吊橋索子,就敵樓上放起火來。真祥麟早把甕城內的軍士殺散,扭斷鐵鎖,拽開城門。劉廣望見城門大開,吊橋放下,點起一個號炮,後面的人馬齊到,呐一聲喊,擁進城來。苟英早帶領嘍囉撲到地藏庵去搶靈柩。

  卻說麗卿提劍跳出街心,本待要同希真殺到城上去,忽見對門萬俟春門首燈燭輝煌,轉了個念頭,大踏步竟奔萬俟春家來。搶進門樓,那大肚皮門公攔住喝道:「休要亂闖,且待通……」

  還未說完,劍光飛下,剁倒在一邊。那一個驚得呆了,待叫,橫抹過去,早已了賬。直奔到花廳上,萬俟弟兄正同眾賓客,杯盤狼藉,猜拳行令,吃得快活。那防到跳進一隻母大蟲來,不分好歹,一劍一個,排頭兒砍去,只見屍骸亂跌,血如泉湧。也是那些孽障惡貫滿盈,難逃大數。當時雨卿見下面交椅上一個落腮鬍子,眼泡下一個黑瘤,正待掙扎,料道是萬俟春,上前對頂門一劍,腦袋劈開,連交椅都剁倒了。只苦了那些歌童舞女,供奉的人,大半都嚇得僵倒了,那裡走得動。只見一個人往屏風邊躲,正是方才那馬上的官人。麗卿趕上去取他,那人把椅子來抵格,大叫:「我是朝廷命官!」

  麗卿停劍問道:「什麼官?」

  那人道:「小人是東城防禦使。」

  麗卿猛然記起道:「你敢是阮其祥?」

  那人道:「便是下官。」

  麗卿大笑道:「正要尋你,十門齊掛榜,你卻在這裡!不必掙扎,隨了我去。」

  一把奪去了椅子,抓小雞也似的把阮其祥提了出來。還有幾個殺不及的,逃出去正遇著尉遲大娘,同十數個嘍囉殺進來,算子爆都放倒了。麗卿道:「這個人與我相了帶去!」

  尉遲大娘忙叫嘍囉解下條搭膊,把阮其祥反剪了。麗卿吩咐就花廳上放火。只見希真帶了些嘍囉趕進來道:「你不去幹要緊,旁人殺他則甚?」

  麗卿道:「孩兒提得阮其祥了,原來就是此人。」

  希真見了大喜,叫押了出去,對麗卿道:「我兒,快去幹正事。我已探得黃魁還在衙內,你去都司前截定,休放他出來。」

  麗卿便連忙出門上馬,尉遲大娘遞過那口樸刀。只見火光照天,本寨兵馬都擁過去。麗卿自有嘍囉引路,殺到都司前去了。希真恐李飛豹來,忙去城門邊接應。

  卻說劉廣同兒子劉麟,帶了人馬奔府行前大牢來。那五十多名官兵,因阮其祥不來,大半都回家去度中元,只得頭二十人在牢門口,睡夢中驚醒,都逃走了。劉廣等打破牢門,直殺人去。裡面的節級牢子,都得了阮其祥的金帛,通知消息,見他們殺進來,只道是青雲山的人馬來救白勝,便先動手,把高封派來那管牢的心腹人殺了,開了匣床,放出白勝。白勝提著枷,從牢眼裡鑽出來,火光影裡卻一人都不認識。白勝大叫:「眾位頭領,我在這裡!」

  正撞著劉麟。劉麟喝問道:「你是何人?」

  白勝道:「小弟便是白勝。」

  劉麟聽得白勝二字,怒從心起,手起一鐧。白勝不備防,打得腦漿迸裂,死在一邊。節級牢子們見不是頭,欲待逃走,那裡逃得,那五六十嘍囉殺進來,好一似滾湯潑老鼠,掃個罄淨。劉廣打進牢房,大叫:「我兒劉麒何在?」

  連叫十數聲,那曾有人答應。各處籠門都打開,囚犯數內細看,更沒有劉麒。直尋到獄底章字號,方才尋著。原來那章字號,是牢獄中最吃苦的所在,看那劉麒時,已是一絲兩氣,那裡還像個人形。劉廣見了,淚如雨傾,忙打開匣床,解了繃扒。劉麟上前扶起來,駝在背上,一齊出了牢門。劉廣對劉麟道:「你先送你哥哥到船上去,我不把高封的老小洗滌了,怎出這口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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