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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正說話間,忽報蔡太師有令箭差官到。天彪接入,拆看了公文,知是要楊騰蛟「赴京授職,毋得觀望」等語。雲天彪也一時不道是計,甚是歡喜,便繕了申覆文書,叫楊騰蛟收拾起,同了劉世讓起身。天彪吩咐楊騰蛟道:「足下一路保重。我想你所說之夢,莫非應在此行。你就不可帶伴當,從此戒了酒。只是你有功無罪,又且與蔡京無仇,不成他來害你?但是此輩心胸亦不可測,你到了東京,見風色不好,即便退步,到我處來。」

  騰蛟頓首拜謝道:「恩相放心,便是蔡京肯用小人,小人亦不願在他那裡,今日只是令不可違。小人到京,不論有無一官半職,誓必辭了,仍來投托麾下,使肝膽塗地,也不推卻。」

  天彪大悅,又取三百兩銀子送與騰蛟作盤費,又贈良馬一匹、寶刀一口。騰蛟都收了,拜辭了天彪,當時提了那柄金蘸開山斧,跨了那口寶刀,同劉世讓都上了頭口,起身往東京去。

  雲天彪公事都畢,仍帶了那五百名砍刀手,回景陽鎮去。眾官兵百姓都捨不得天彪,沿途大擺隊伍,扶老攜幼的相送,哭聲震野。天彪在馬上也灑淚不止。那天彪所分一半大兵,得蔡京號令,只等山東制置使堵禦兵到,都隨了本部將領回京去了。

  卻說楊騰蛟同了劉世讓一同上路。正是五月初的天氣,十分炎熱,三人都赤了身體。那劉世讓見楊騰蛟身邊有三百兩銀子,又不帶伴當,心中甚喜,一路與劉二商量,趨奉著他。那劉世讓本是個蔑片走狗的材料,甜言蜜語,無般不會。那楊騰蛟是個直爽漢,只道他是好意,不防備他。世讓說道:「楊將軍,你此番到京,蔡太師一定重用,小可深望提摯。」

  騰蛟道:「你說那裡話!你前日說你已是太師得意近身人,怎的還說要人提挈?」

  劉世讓道:「楊將軍,你今年貴庚?」

  楊騰蛟道:「小可三十七了。」

  劉世讓道:「小可今年三十六。」

  便撮著嘴唇上兩片掩嘴須笑道:「楊將軍,如蒙不棄,小可與你結為盟弟兄,尊意何如?」

  騰蛟大喜,道:「劉長官見愛,小可萬幸。只是小可不過一個鐵匠出身,怎好攀附?」

  劉世讓大笑道:「兄長休這般說,便是小弟也因鐵器生涯上,際遇太師,得了本身勾當。」

  看官:凡是蔑片走狗的話,十句沒有半句作真。他見楊騰蛟說三十七歲,他便說三十六歲;見楊騰蛟說鐵匠出身,他便說鐵器上際遇。那楊騰蛟是個直性男子,那裡理會得?當時心中大喜,暗想道:「我為人粗笨,又是初次到東京,正沒個相識。此人雖是武藝平常,人卻乖覺。我到東京,即有人暗算,我也好同他商量。」

  當晚投宿,楊騰蛟便教店小二預備香燭紙馬,買下福禮,邀了劉世讓,結拜證盟了,二人便兄弟稱呼。就在那院子中心葡萄架下,散福飲胙。劉世讓道:「可惜兄長不肯吃酒,今日我二人結了異姓骨肉,兄長何妨吃幾杯?」

  楊騰蛟暗想夢寐之事,也不必十分拘泥,胡亂吃幾杯打甚緊,便說道:「我不是不肯,委實吃下去便頭眩顱脹,心裡不自在。既賢弟這般說,我便吃幾杯。」

  當時取個盞子放在面前,世讓先敬了一杯,便把酒壺交與劉二。那劉二殷勤伏侍,騰蛟再不識得他卻是真正弟兄。店小二進來說道:「二位官人歡聚,何不叫個唱的粉頭來勸兩杯?」

  劉世讓道:「最妙,你去叫了來。」

  不多時,店小二引著一個花娘進來,後面一個鴇兒跟著。劉二忙去掌上燈來。那花娘上前折花枝也似的道了兩個萬福,便上前來把盞。那店小二自去了。劉世讓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花娘道:「婢子小名阿喜。」

  楊騰蛟道:「你會跑解馬否?」

  阿喜道:「婢子不是武妓。」

  世讓笑道:「哥哥老實人,到底不在行。凡是跑解馬的武技,他那打扮都是單叉褲,不系裙子,頭上穿心抓角兒。」

  阿喜道:「近來武技好的絕少。有得一二個有名的,都是東京下來的。」

  騰蛟道:「原來如此。」

  阿喜問劉世讓道:「二位大官人上姓?」

  世讓道:「那一位官人姓楊,我姓劉。你好一副喉音,請教一枝曲兒。」

  那鴇兒便遞過琵琶來。阿喜接過來告個罪,便去世讓肩下坐了,把一隻腳擱在膝上,把琵琶放在腿上,挽起袖口,抱起琵琶來,輕輕挑撥,和准了弦索,忽然十個指尖兒抓動,四弦冰裂,先空彈了一套溜板兒,頓開鶯喉,唱了一枝武林吳學士新制的《哀姊妹行·惜奴嬌》。唱道:

  「夢繞青樓。歎蓮生火裡,絮落池頭。一任你嬌紅溫玉,誰竟逢杜牧風流。堪愁,薄命紅顏君知否?那裡個匹鴛鴦聯翡翠,下場頭只落得花殘月缺盡人憔悴。」

  唱畢,世讓喝彩一番。阿喜笑道:「粗喉嚨獻醜。」

  騰蛟道:「你可有戰場上的曲兒麼?」

  阿喜道:「略有幾套。」

  騰蛟大喜,道:「請教妙音。」

  便自己滿斟一杯,一飲而盡。阿官便又撥動琵琶,唱一枝《馬陵道》的《中呂·粉蝶兒》。唱道;

  「打一輪皂蓋輕車,按天書把三軍擺設,誰識俺陣似長蛇。端的個角生風、旗掣電、弓彎秋月,喊一聲海沸山裂。殺得他眾兒郎不能相借!」

  那四條弦索錚錚的爆響,果然象金鼓戰鬥之聲。歡喜得楊騰蛟一疊連聲的喝彩。阿喜便收過琵琶,執壺來二人前把盞。楊騰蛟連吃了五七杯,忽然想道:「不要太高興了。」

  那劉世讓便把阿喜抱入懷裡,盡意的囉唕。楊騰蛟看不慣那惡模樣,把眼去看別處。劉世讓見了,就把阿喜推開,道:「兄長再吃兩杯。」

  騰蛟道:「我吃不得了,賢弟寬用。明日是端陽佳節,我和你暢飲。」

  世讓道:「這般說也罷,取飯來。」

  阿喜道:「婢子還有事去,不在此吃飯了。」

  世讓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一錠銀子,道:「這是楊大官人的。」

  又摸出照樣一錠,道:「這是我的。你將了去。」

  阿喜收起,道個萬福謝了,同鴇兒出去。

  楊騰蛟道:「怎的要賢弟壞鈔?」

  劉世讓道:「休這般說。小弟同哥哥知己弟兄,一切銀錢,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無時向哥哥討用,小弟有時哥哥只管來取,計較什麼。」

  楊騰蛟道:「兄弟,休怪我說你,似你這般英年,正當要熬煉筋骨,將來邊庭上一刀一槍,全仗身子做事。不爭這花色上滑了骨髓,不但吃人笑話,抑且自己吃虧。賢弟須要依愚兄的言語。」

  世讓笑道:「遵教。我也不過逢場作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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