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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霍(Cesar Vallejo)詩選

巴列霍(1893-1938),主要作品有詩集《黑色使者》(1918)、《特裡爾塞》(1922)和《人類的詩篇》(1939)等。

黑色的使者 悲慘的晚餐 遙遠的腳步 逝去的戀歌 一個人肩上扛著麵包走過…… 我降生那天 禁錮的愛 朝聖 葉子的神聖飄落 黑杯 討厭的循環 趕驢人


黑色的使者


生活有如此厲害的打擊……我不知道!
就像是上帝的仇報;面對它們
似乎一切苦惱的後遺症
都沉積在靈魂……我不知道!

打擊雖然不多;然而……能在
最冷酷的面孔和最結實的脊背上開出陰暗的溝壑。
它們或許是野蠻的匈奴人的戰馬
要麼就是死神派來的黑色使者。

它們是靈魂中耶穌的形象
也是命運褻讀的某種可愛信仰的重重的跌倒。
那些血淋淋的打擊是麵包的爆裂聲
它正在爐門為我們烘烤。

而人……可憐……可憐!轉過雙眼
如同有人在肩上拍一下,將我們召喚
轉過瘋狂的吸睛,而昔日的一切
宛似一個罪過的水糖.沉積在目光上。

生活中有如此厲害的打擊……我不知道!

趙振江 譯


悲慘的晚餐


要到幾時
人們才不欠我們的東西……
在哪個角落
我們可憐的膝蓋才能得到長久的休息!
要到何年何月
鼓舞我們的十字架才能停止苦役。

要到幾時
可疑之神才使我們的苦難得到報償……
我們已久久地坐在桌旁.
身邊的嬰兒難熬午夜、饑餓痛哭、難入夢鄉……
要到幾時我們才能在永恆的早晨的邊緣
和他人相見,大家都已用過早餐。
這淚水的深淵一一我從未叫人把自己帶到這裡
要持續到哪一天!

我用雙肘支撐,以手掩面,
垂頭喪氣,浸在淚水裡邊:
這悲慘的晚餐還要維持多少時間!

是誰在痛飲之後嘲笑我們,
時而走遠,時而靠近,
就像盛著人類痛苦本質的黑色勺子——墓墳……

那昏暗的墳墓更不知道
這晚餐還要維持多少時間!

趙振江 譯


遙遠的腳步


父親在沉睡。威嚴的面孔
表明平靜的心靈。
現在他多麼甜蜜……
那就是我——如果他有什麼苦的東西。

家中一片沉寂;人們在祈禱;
今天沒有孩子們的消息。
父親醒來,聆聽
逃往埃及那依依惜別的話語。
現在他多麼近啊……
那就是我——如果他有什麼遙遠的東西。

母親漫步在果園,
品嘗著不是滋味的心酸。
現在她多麼溫柔,
多麼出神,多麼飄逸,多麼愛戀。

家中一片沉寂,沒有喧鬧,
沒有消息,沒有天真,沒有稚氣。
如果有什麼波折在傍曉降臨並瑟瑟有聲,
那就是兩條白色的古道,彎彎曲曲。
我的心正沿著他們走去。

(趙振江譯)


逝去的戀歌


此時此刻,我溫柔的安第斯山姑娘麗達
宛似水仙花和燈籠果,在做什麼?
君士坦丁堡令我窒息,
血液在昏睡,像我心中劣質的白蘭地。

此時此刻,她的雙手會在何方?
它們將把傍晚降臨的潔白熨燙,
正在降落的雨
使我失去生的樂趣。

她那藍絲絨的裙子將會怎樣?
還有她的勤勞,她的步履
她那當地五月裡甘蔗的芳香?

她會在門口將一朵彩雲眺望,
最後會顫抖著說:「天啊,真冷!
一隻野鳥在瓦楞上哭泣憂傷。」

趙振江 譯


一個人肩上扛著麵包走過……


一個人肩上扛著麵包走過,
看了他我怎能再去寫我這樣的人?

另一個人坐下,搔癢,從腋下
捏出一個蝨子井把它掐死,
看了他我還有什麼勇氣去談精神分析?

又一個人手持棍棒走向我的胸膛,
看了他我怎樣把蘇格拉底對醫生講?

一個跌子走過,用胳膊倚著一個兒童,
看了他還能去讀安德烈·勃勒東?

另一個人凍得發抖.咳嗽,吐血,
看了他還能提起痛心的我自己?

另一個在污泥中尋找骨頭、果皮,
看了他我還能再去寫無限的天地?

一個泥瓦匠從屋頂上跌下來死去,
他已不再吃午飯,
看了他我還用更換轉義詞和比喻?

一個商人偷顧客一克重的東西,
看了他我還能把四度空間涉及?

一個銀行家偽造了帳目,
看了他我還能在劇院裡痛哭?

一個窮人睡著了,腳放在背上,
看了他我還能對人把畢加索去講?

有個人壕哭著走入墳圈,
看到他我怎能再去科學院?

有個人在廚房裡將槍擦得乾乾淨淨,
看到他我還有什麼勇氣談論來生的事情?

有個人掰著指頭數著走過,
看到他我怎能不呐喊一聲而談論「非我」?

尹承東 譯


我降生那天


我降生那天
上帝病了。

人人皆知我活著
而且我壞;卻不知
那個一月裡的十二月。

因為我降生那天
上帝病了。

我形而上的元氣
出現了空缺,
這誰也不須觸摸:
一座寂靜的修道院
在火焰上說話。

我降生那天
上帝病了。

兄弟,你聽,你聽……
好。千萬不要離開我
而不帶走十二月
而不留下一月。

因為我降生那天
上帝病了。

人人皆知我活著
而且咀嚼著……卻不知
為什麼我的詩裡有吱嘎聲,
有隱隱的棺木味,
還有銼刀般的風
被沙漠裡那個
好問的斯芬克斯解拆。
人人皆知……卻不知
光明得了癆病,
而黑暗卻發胖……
卻不知神秘會綜合
不知道是那座悅耳而悲傷的
駝峰在遠處預報
從界限通向界限的
子午線。

我降生那天
上帝病了,
病重了。

飛白 譯


禁錮的愛


你從嘴唇和陰影中的眼光裡
星星點點地浮現!
我從你的脈絡中浮出
象一隻受傷的狗
找尋著一個安靜街道的避難所。

愛情,在世界上你是災難!
我的吻是魔鬼弓上的箭頭;
我的吻是聖教徒。

靈魂是占星術——
  在褻瀆中保持著的純潔!
薰陶大腦的心臟!——

你的心在我的悲哀的身體裡。
  柏拉圖的雄蕊
就開放在你靈魂的花冠上。

是那邪惡靜靜的懺悔嗎?
你,偶爾,聽見過他的聲音嗎?
天真的花朵!……
你不知道這並不是咒語,
愛情就是犯罪的基督!

趙珊珊 譯


朝聖


我們走在一塊。夢
是這麼愉快地在我們腳下舔著;
而一切都在蒼白的、
不高興的團圓中扭曲著。

我們走在一塊。那些
死靈魂,它們像我們一樣,為了愛情
而翻山越嶺,
踏著蹣跚的乳白色腳步
穿著死板的喪服
飄飄忽忽地朝我們走來。

愛侶,我們走在一堆土的
弱不禁風的邊緣。
一隻翅膀飛過去,塗著油,
塗著純淨。但是一擊,
從我不知道的地方襲來,
在每一滴淚中
磨尖仇恨之牙。

而一個士兵,一個巨大的士兵,
戴著為了肩章而留下的傷口,
在英雄式的黃昏時分來了勇氣,
並且大笑,他用他的雙腳
--像一攤難看的破爛,
展示生命的頭腦。

我們走在一塊,緊靠著,
飄飄忽忽的腳步,不可擊敗的光;
我們經過一個墳場的
暗黃色丁香花。

黃燦然 譯


葉子的神聖飄落


月亮:一個巨大的頭的尊貴冠冕,
在你行走的時候把葉子掉進黃色的影子裡。
一位救世主的紅色冠冕,他悲劇性地
輕輕地對著藍寶石沉思!

月亮:天堂裡不顧一切的心,
為什麼你向西運行
在那個注滿藍酒的杯裡,
當它的顏色代表失敗和憂傷?

月亮:飛走是沒有用的,
因此你在一個散佈著蛋白石的框架裡升起:
也許你是我的心,像一個吉普賽人,
在天空中遊蕩,灑下如淚的詩篇!……

黃燦然 譯


黑杯


夜是邪惡之杯。一聲警笛
劃過夜色,像一根顫抖的針。
聽著,放蕩的女人,如果你已經離開了,那麼
為什麼波浪仍然漆黑,仍然使我洶湧起來?

地球在它的黑暗中抓住棺材的邊緣。
聽著,蕩婦,你永不會回來。

我的肉體游泳著,游泳著
在那只仍然使我悲傷的黑暗之杯中,
我的肉體在那裡游泳著,
就像在一個女人放蕩的心中。

星光一般的煤……我已經感到
一塊塊幹泥巴掉落
在我透明的蓮花上。啊,女人!這具全是本能的肉體
只為你而存在。啊,女人!

因為這,黑色的高腳杯!現在你已經走了,
我在黃昏中悶燃著,
而其他想喝酒的欲望開始在肉體內搔撓著。


討厭的循環


世上有要回來的願望,來愛,而不是離開,
也有要去死的願望,受兩股
永不會成為地峽的相反的水衝擊。

世上有獲得一個吻的願望,它會遮蔽生命,
它在非洲枯萎於強烈的痛苦,
自殺!

世上有……不想擁有欲望的願望。主啊,
我把弑神之指對準你。
世上有不想擁有一顆心的願望。

春天回來了,它回來了還將離開。而上帝
彎曲在時間裡重複他自己,走過去,走過去,
他肩上扛著宇宙的脊骨。

當我的殿堂敲起哀悼的鼓聲,
當刻在刀上的睡眠傷害我,
世上有要把這首詩移動一寸的願望!

黃燦然 譯


趕驢人


趕驢人,你像幻想似地走著,汗珠閃爍。
梅諾古楚農場每天
要你用一千樁麻煩換取生計。
第十二個中午。我們來到這一天的腰際。
太陽是多麼灼人。

趕驢人,你穿紅披風慢慢遠去,
咀嚼著你古柯葉中的秘魯民歌。
而我,來自硬木群落,
來自一個世紀的優柔寡斷,
對著你的地平線沉思,為蚊子們
和一只有著啪卡啪卡聲的鳥兒
唱出的精美虛弱的歌兒所哀悼。
最後你將抵達你要抵達的地方,
趕驢人,在你那聖徒似的驢子背後,
遠去……
遠去……

那麼你也是幸運的,在這酷熱中,
就連我們所有的希望和願望都高漲起來,
當那幾乎帶動不起身體的精神
行走而沒有古柯,難以把它的畜牲
拉向永恆的
安第斯山脈之西。

黃燦然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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