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倫·坡(Edgar Alan Poe)詩選
致海倫 安娜蓓爾·李 最快樂的日子
烏鴉 夢 模仿 湖——致——
致海倫 <>海倫啊,你的美貌對於我, 就象那古老的尼賽安帆船, 在芬芳的海面上它悠悠蕩漾, 載著風塵僕僕疲憊的流浪漢, 駛往故鄉的海岸。
你蘭紫色的柔發,古典的臉, 久久浮現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 你女神般的風姿, 將我帶回往昔希臘的榮耀, 和古羅馬的輝煌。
看,神龕金碧,你婷婷玉立, 儼然一尊雕像, 手提瑪瑙明燈, 啊,普賽克, 你是來自那神聖的地方!
安娜蓓爾·李
那是在許多年、許多年以前, 在海邊的一個王國裡 住著位姑娘,你可能也知道 她名叫安娜蓓爾·李: 這姑娘的心裡沒別的思念, 就除了她同我的情意。
那時候我同她都還是孩子, 住在這海邊的王國裡; 可我同她的愛已不止是愛-- 同我的安娜蓓爾·李-- 已使天堂中長翅膀的仙子 想把我們的愛奪去。
就因為這道理,很久很久前 在這個海邊的王國裡, 雲頭裡吹來一陣風,凍了我 美麗的安娜蓓爾·李; 這招來她出身高貴的親戚, 從我這裡把她搶了去, 把她關進石頭鑿成的墓穴, 在這個海邊的王國裡。
天上的仙子也沒那樣快活, 所以把她又把我妒忌-- 就因為這道理(大家都知道), 在這個海邊的王國裡, 夜間的雲頭裡吹來一陣風, 凍死了安娜蓓爾·李。
我們的愛遠比其他人強烈-- 同年長於我們的相比, 同遠為聰明的人相比; 無論是天國中的神人仙子, 還是海底的魔惡鬼厲, 都不能使她美麗的靈魂兒 同我的靈魂兒分離。
因為月亮的光總叫我夢見 美麗的安娜蓓爾·李; 因為升空的星總叫我看見 她那明亮眼睛的美麗; 整夜裡我躺在愛人的身邊-- 這愛人是我生命,是我新娘, 她躺在海邊的石穴裡, 在澎湃大海邊的墓裡。
最快樂的日子 最快樂的日子,最快樂的時辰 我麻木的心兒所能感知, 最顯赫的權勢,最輝煌的容幸 我的知覺所能期冀。
我說權勢?不錯!如我期盼, 可那期盼早已化為烏有! 我青春的夢想也煙消雲散—— 但就讓它們付之東流。
榮耀,我現在與你有何關係? 另一個額頭也許會繼承 你曾經噴在我身上的毒汁—— 安靜吧,我的心靈。
最快樂的日子,最快樂的時辰 我的眼睛將看——所一直凝視, 最顯赫的權勢,最輝煌的榮幸 我的知覺所一直希冀:
但如果那權勢和榮耀的希望 現在飛來,帶著在那時候 我也感到的痛苦——那極樂時光 我也再不會去享受:
因為希望的翅膀變暗發黑, 而當它飛翔時——掉下一種 原素——其威力足以摧毀 一個以為它美好的靈魂。
烏鴉 從前一個陰鬱的子夜,我獨自沉思,慵懶疲竭, 沉思許多古怪而離奇、早已被人遺忘的傳聞—— 當我開始打盹,幾乎入睡,突然傳來一陣輕擂, 仿佛有人在輕輕叩擊,輕輕叩擊我的房門。 「有人來了,」我輕聲嘟喃,「正在叩擊我的房門—— 唯此而已,別無他般。」
哦,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在蕭瑟的十二月; 每一團奄奄一息的餘燼都形成陰影伏在地板。 我當時真盼望翌日;——因為我已經枉費心機 想用書來消除悲哀——消除因失去麗諾爾的悲歎—— 因那被天使叫作麗諾爾的少女,她美麗嬌豔—— 在這兒卻默默無聞,直至永遠。
那柔軟、暗淡、颯颯飄動的每一塊紫色窗布 使我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恐怖——我毛骨驚然; 為平息我心兒停跳.我站起身反復叨念 「這是有人想進屋,在叩我的房門——。 更深夜半有人想進屋,在叩我的房門;—— 唯此而已,別無他般。」
很快我的心變得堅強;不再猶疑,不再彷徨, 「先生,」我說,「或夫人,我求你多多包涵; 剛才我正睡意昏昏,而你來敲門又那麼輕, 你來敲門又那麼輕,輕輕叩擊我的房門, 我差點以為沒聽見你」——說著我拉開門扇;—— 唯有黑夜,別無他般。
凝視著夜色幽幽,我站在門邊驚懼良久, 疑惑中似乎夢見從前沒人敢夢見的夢幻; 可那未被打破的寂靜,沒顯示任何跡象。 「麗諾爾?」便是我囁嚅念叨的唯一字眼, 我念叨「麗諾爾!」,回聲把這名字輕輕送還, 唯此而已,別無他般。
我轉身回到房中,我的整個心燒灼般疼痛, 很快我又聽到叩擊聲,比剛才聽起來明顯。 「肯定,」我說,「肯定有什麼在我的窗櫺; 讓我瞧瞧是什麼在那裡,去把那秘密發現—— 讓我的心先鎮靜一會兒,去把那秘密發現;—— 那不過是風,別無他般!」
我猛然推開窗戶,。心兒撲撲直跳就像打鼓, 一隻神聖往昔的健壯烏鴉慢慢走進我房間; 它既沒向我致意問候;也沒有片刻的停留; 而以紳士淑女的風度,棲在我房門的上面—— 棲在我房門上方一尊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 棲坐在那兒,僅如此這般。
於是這只黑鳥把我悲傷的幻覺哄騙成微笑, 以它那老成持重一本正經溫文爾雅的容顏, 「雖然冠毛被剪除,」我說,「但你肯定不是懦夫, 你這幽靈般可怕的古鴉,漂泊來自夜的彼岸—— 請告訴我你尊姓大名,在黑沉沉的冥府陰間!」 烏鴉答日「永不複述。」
聽見如此直率的回答,我驚歎這醜陋的烏鴉, 雖說它的回答不著邊際——與提問幾乎無關; 因為我們不得不承認,從來沒有活著的世人 曾如此有幸地看見一隻鳥棲在他房門的面—— 鳥或獸棲在他房間門上方的半身雕像上面, 有這種名字「水不復還。」
但那只獨棲於肅穆的半身雕像上的烏鴉只說了 這一句話,仿佛它傾瀉靈魂就用那一個字眼。 然後它便一聲不吭——也不把它的羽毛拍動—— 直到我幾乎是哺哺自語「其他朋友早已消散—— 明晨它也將離我而去——如同我的希望已消散。」 這時那鳥說「永不復還。」
驚異於那死寂漠漠被如此恰當的回話打破, 「肯定,」我說,「這句話是它唯一的本錢, 從它不幸動主人那兒學未。一連串無情飛災 曾接踵而至,直到它主人的歌中有了這字眼—— 直到他希望的挽歌中有了這個憂傷的字眼 『永不復還,永不復還。』」
但那只烏鴉仍然把我悲傷的幻覺哄騙成微笑, 我即刻拖了張軟椅到門旁雕像下那只鳥跟前; 然後坐在天鵝絨椅墊上,我開始冥思苦想, 浮想連著浮想,猜度這不祥的古鳥何出此言—— 這只猙獰醜陋可怕不吉不祥的古鳥何出此言, 為何聒噪『永不復還。」
我坐著猜想那意見但沒對那鳥說片語只言。 此時,它炯炯發光的眼睛已燃燒進我的心坎; 我依然坐在那兒猜度,把我的頭靠得很舒服, 舒舒服服地靠在那被燈光凝視的天鵝絨襯墊, 但被燈光愛慕地凝視著的紫色的天鵝絨襯墊, 她將顯出,啊,永不復還!
接著我想,空氣變得稠密,被無形香爐熏香, 提香爐的撒拉弗的腳步聲響在有簇飾的地板。 「可憐的人,」我呼叫,「是上帝派天使為你送藥, 這忘憂藥能中止你對失去的麗諾爾的思念; 喝吧如吧,忘掉對失去的麗諾爾的思念!」 烏鴉說「永不復還。」
「先知!」我說「凶兆!——仍是先知,不管是鳥還是魔! 是不是魔鬼送你,或是暴風雨拋你來到此岸, 孤獨但毫不氣餒,在這片妖惑鬼崇的荒原—— 在這恐怖縈繞之家——告訴我真話,求你可憐—— 基列有香膏嗎?——告訴我——告訴我,求你可憐!」 烏鴉說「永不復還。」
「先知!」我說,「凶兆!——仍是先知、不管是鳥是魔! 憑我們頭頂的蒼天起誓——憑我們都崇拜的上帝起誓—— 告訴這充滿悲傷的靈魂。它能否在遙遠的仙境 擁抱被天使叫作麗諾爾的少女,她纖塵不染—— 擁抱被天使叫作麗諾爾的少女,她美麗嬌豔。」 烏鴉說「永不復還。」
「讓這話做我們的道別之辭,鳥或魔!」我突然叫道—— 「回你的暴風雨中去吧,回你黑沉沉的冥府陰間! 別留下黑色羽毛作為你的靈魂謊言的象徵! 留給我完整的孤獨!——快從我門上的雕像滾蛋! 從我心中帶走你的嘴;從我房門帶走你的外觀!」 烏鴉說「永不復還。」
那烏鴉並沒飛去,它仍然棲息,仍然棲息 在房門上方那蒼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 而它的眼光與正在做夢的魔鬼眼光一模一樣, 照在它身上的燈光把它的陰影投射在地板; 而我的靈魂,會從那團在地板上漂浮的陰暗 被擢升麼——永不復還!
夢 呵!我的青春是一個長夢該有多好! 願我的靈魂長夢不醒,一直到 那水恒之光芒送來黎明的曙光; 不錯!那長夢中也有憂傷和絕望, 可於他也勝過清醒生活的現實, 他的心,在這個清冷蕭瑟的塵世, 從來就是並將是,自從他誕生, 一團強烈激情的紛亂渾沌!
但假若——那個永生延續的夢—— 像我有過的許多夢一樣落空, 假若它與我兒時的夢一樣命運, 那希冀高遠的天國仍然太愚蠢! 因為我一直沉迷於夏日的晴天, 因為我一直耽溺於白晝的夢幻, 並把我自己的心,不經意的 一直留在我想像中的地域—— 除了我的家,除了我的思索—— 我本來還能看見另外的什麼?
一次而且只有一次,那癲狂之時 將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 是某種力量或符咒把我鎮住—— 是冰涼的風在夜裡把我吹拂, 並把它的形象留在我心中, 或是寒月冷光照耀我的睡夢—— 或是那些星星——但無論它是啥, 那夢如寒夜陰風——讓它消失吧。
我一直很幸福——雖然只在夢裡, 我一直很幸福——我愛夢的旋律—— 夢喲!在它們斑斕的色彩之中—— 仿佛置身於一場短暫朦朧的鬥爭, 與現實爭鬥,鬥爭為迷眼帶來 伊甸樂園的一切美和一切愛—— 這愛與美都屬我們自己所有! 美過青春希望所知,在它最快樂的時候。
模仿
一股深不可測的潮流, 一股無限自豪的潮流—— 一個夢再加一種神秘, 似乎就是我童年的日子; 我是說我童年那個夢想 充滿一種關於生命的思想, 它瘋狂而清醒地一再閃現, 可我的心靈卻視而不見; 唯願我不曾讓它們消失, 從我昏花速成的眼裡! 那我將絕不會讓世人 享有我心靈的幻影; 我會控制那些思路, 作為鎮他靈魂的咒符; 因為燦爛的希望已消失, 歡樂時光終於過去, 我人世的休眠已結束 隨著像是死亡的一幕; 我珍惜的思想一道消散 可我對此處之淡然。
湖——致—— 我命中註定在年少之時 常去這荒蕪世界的一隅, 現在我依然愛那個地方—— 如此可愛是那湖的淒涼, 淒涼的湖,湖畔黑岩磷峋, 湖邊還有蒼松高聳入雲。
可是當黑暗撒開夜幕 將那湖與世界一同罩住, 當神秘的風在我耳邊 悄聲訴說著蜜語甜言—— 這時——哦這時我會醒悟, 會意識到那孤湖的恐怖。
可那種恐怖並不嚇人, 不過是一陣發抖的高興—— 一種感情,即便用滿山寶石 也不能誘惑我下出定義—— 愛也不能——縱然那愛是你的。
死亡就在那有毒的漣漪裡, 在它的深淵,有一塊墳地 適合於他,他能從那墓堆 為他孤獨的想像帶來安慰—— 他寂寞的靈魂能夠去改變。 把淒涼的湖交成伊甸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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