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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捷爾納克 (Pasternak) 詩選


帕斯捷爾納克(1890-1960)195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出版的詩集有《雲中的雙子星座》、《生活——我的姐妹〉、《主題與變奏》、《第二次誕生》、《雨霽》以及長詩《一九零五年》和《施密特中尉》。

二月 就像火爐中青銅的灰 雨燕 生活——我的姐妹 雷雨一瞬永恆 屋裡不會再來人了 松樹 哈姆萊特 冬夜 雨霽


二月


二月。墨水足夠用來痛哭,
大放悲聲抒寫二月,
一直到轟響的泥濘,
燃起黑色的春天。

用六十戈比,雇輛輕便馬車,
穿過恭敬、穿過車輪的呼聲,
迅速趕到那暴雨的喧囂
蓋過墨水和淚水的地方。

在那兒,像梨子被燒焦一樣,
成千的白嘴鴉
從樹上落下水窪,
乾枯的憂愁沉入眼底。

水窪下,雪融化處泛著黑色,
風被呼聲翻遍,
越是偶然,就越真實。
並被痛哭著編成詩章。

荀紅軍譯


就像火爐中青銅的灰


就像火爐中青銅的灰,
睡意朦朧的花園撒滿甲蟲。
已經盛開的世界
與我和我的蠟燭掛在一條線上。

就像走進從未聽說過的信仰,
我走進這夜晚,
陳舊發灰的楊樹,
遮住了月亮的界限。

這裡,池塘像被發現的秘密,
這裡,蘋果樹像海浪一樣低語,
這裡,花園像木屋懸掛在空中,
而花園又把天空托在自己面前。

荀紅軍譯



我夢見秋天在半明半暗的玻璃中,
你和朋友們在滑稽可笑的玻璃堆裡,
一顆心向你的手上下墜,
就像鬥傷的鷹從天空跌落。

但時光在趕,在衰老,流逝,
朝霞從花園裡升起,
給窗框鑲上銀緞,
用九月的血淚染紅玻璃。

但時光在趕、在流逝。椅上的錦綢
取冰一樣在開裂,在融化。
大聲說話的你,忽然打個呃,不再言語,
夢也像鐘的回聲,無聲無息。

我漸漸醒來。黎明像秋天般灰暗,
晨風帶著白樺朝遠處奔去,
隨風狂跑的白樺在天空拉成一排,
就像狂風追趕著一車麥秸。

(力岡譯)


雨燕


傍晚時候的雨燕
無法壓制內心的歡暢。
歡暢沖出洪亮的胸腔,
在空中到處回蕩。

雨燕在天空縱情翱翔,
那千回百轉的歌聲任意飛揚。
啊,雨燕哪,多麼得意,
你們瞧,連大地都要逃避!

翻騰的雲霧擴散開去,
就像鍋裡翻滾著一股白泉,
你們瞧.從峽谷到天邊,
大地已找不到安歇的地盤。

(力岡譯)



生活——我的姐妹


生活——我的姐妹,就在今天
它依然像春雨遍灑人間,
但飾金佩玉的人們高傲地抱怨,
並且像麥田裡的蛇斯斯文文地咬人。

長者怨天尤人自有道理。
你的道理卻非常、非常滑稽;
說什麼雷雨時眼睛和草坪是紫色的。
而且天際有一股潮濕的木樨草氣息。

說在五月裡前住卡梅申途中,
你在火車裡翻閱火車時刻表,
那時刻表比聖經還要恢宏,
雖然看得非常潦草。

說夕陽剛剛照射到
擁擠在路基上的莊稼人,
我就聽出這不是那座小站,
夕陽對我深深表示同情。

三遍鈴響過,漸去漸遠的鈴聲
一再向我道歉:很遺憾,不是這個站。
漸漸燒黑的夜色鑽進窗來,
草原撲向星空,離開車間的臺階。

有些人眨巴著眼.卻睡得十分香甜,
此刻,生活猶如夢幻,
就像一顆心拍打著車廂平臺,
把一扇扇車門撒向草原。

(力岡譯)



雷雨一瞬永恆


夏季就這樣告辭了.
在半途之中,脫下帽,
拍一百幅眩目的照片,
記錄下黑夜的雷聲隆隆。

丁香花穗可凍壞了。
這時,雷,摘下一滿抱
閃電——從田野摘來閃電
好給管理局做燈。

暴雨爆發,撲滿籬笆,
仿佛炭筆畫出無效線條;
窮凶極樂的波浪
漫溢在大樓的屋頂。

此刻,「意識崩潰」在使眼色
就連理性的那些角落——
那些明白如晝的地方
也面臨如夢初醒的照明。

(飛白譯)


屋裡不會再來人了


屋裡不會再來人了,
唯有昏暗。一個冬日
消融進半開半掩的
窗簾的縫隙。

只有潮濕的白色鵝毛雪
疾速閃現.飛舞。
只有屋頂、白雪,除了
白雪和屋頂,——一片空無。

又是寒霜畫滿圖樣,
又是逝去年華的憂鬱
和另一個冬天的情景
在我的心底攪來攪去,

又是那無可寬恕的罪過
至今仍刺痛我的心靈,
木柴的奇特匱乏
折磨著十字形的窗櫺。

可是,厚重的門簾
會突然掠過一陣顫慄。
你會用腳步丈量寂靜,
如同前程,走進屋裡。

你會在門口出現,
身穿素雅的白衣,
仿佛為你織就衣料的
就是那漫天的飛絮。

(吳迪譯)


松樹


我們枕著手躺在草地,
昂首仰望萬里長空,
泳浴在野生的風仙花、
雛菊和森林的百合之中。

松林間伸出一條幽徑,
草兒茂密,難以通行。
我倆交換一個眼色,
又把姿勢和地點變更。

我們頓時變得不朽,
化入了松樹的行列。
於是從疾病、瘟疫、
死亡中解脫了出來。

有如潤滑油,濃豔的蔚藍
帶著故意的單調,
亮晶晶地落向大地,
在我們的衣袖上留下記號。

我們分享著松林的小憩,
諦聽著甲蟲亂爬的聲息。
呼吸著檸檬和神香混合的
松樹林中催眠的香氣。

我們長久、長久地
把手臂枕在頭下睡覺,

周圍的事物何等溫柔,
眼前的一切廣袤無垠,
使我時刻產生幻覺:
樹後就有大海的一片奇景。

那兒的海浪高過松枝,
從圓滑巨石上俯衝而下,
海浪攪動了深深的海底,
降雨般地拋出許多小蝦。

黃昏時分,朵朵晚霞
鋪灑在拖船後的軟木之上,
像是魚肝油閃爍不定,
又像是琥珀朦朧地泛光。

夜幕落下了,月亮
把萬物的痕跡漸漸地埋葬,
葬在泡沫的神術之中,
葬在海水的妖法之上。

可海浪掀得更響更高,
浮動的音樂廳裡何等熱鬧,
觀眾聚集在柱子旁邊,
看著從遠處無法辨認的海報。

(吳迪譯)


哈姆萊特


嘈雜的人聲已經安靜。
我走上舞臺,倚在門邊,
通過遠方傳來的回聲
傾聽此生將發生的事件。

一千架觀劇望遠鏡
用夜的昏暗瞄準了我。
我的聖父啊,倘若可行,
求你叫這苦杯把我繞過。

我愛你執拗的意旨,
我同意把這個角色扮演。
但現在上演的是另一齣戲,
這次我求你把我豁免。

可是場次早就有了安排,
終局的到來無可攔阻。
我孤獨,偽善淹沒了一切。
活在世,豈能比田間漫步。

(飛白譯)


冬夜


大地一片白茫茫,
無邊無際。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就像夏天的蚊蟲,
一群群飛向燈光,
如今外面的飛雪,
一陣陣撲向玻璃窗。

風雪在玻璃窗上
畫著圈圈和杠杠。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頂棚被燭光照亮,
影子投在頂棚上:
有交叉的胳膊和腿,
還有命運的交會。

兩隻女鞋砰砰兩聲
落在地板上。
撲簌簌幾滴燭淚
滴在衣服上。

一切都沉入雪海裡,
白茫茫,灰濛濛。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一股風撲在蠟燭上
一顆芳心蕩漾,
就像天使一樣,
張開兩隻翅膀。

二月裡到處一片白,
夜晚常常是這樣。
桌上的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燃燒。

(力岡譯)


雨霽


寬闊的大湖像—只瓷盤。
湖的彼岸聚集著雲團,
這一堆堆白色的雲,
原來是嚴峻的山的冰川。

根據陽光亮度的交替,
樹林也在把色調變更。
忽而整個兒燃燒.忽而又罩上
飄落煙塵的黑色陰影。

當淫雨霏霏的日子快要結束,
雲霧中呈露出一片湛藍,
天空在雲隙問多麼喜悅,
小草兒心田裡多麼歡暢!

風兒請除了遠雲,平息下來,
太陽把光彩朝大地抛灑。
綠色的葉兒晶瑩滴翠,
就像有色玻璃上的寫生畫。

窗口宛如一幅教堂壁畫,
聖徒、苦行僧和帝王
戴著失眠的閃光之冕,
自內向外朝永恆眺望。

仿佛遼闊的大地
就是教堂的內景,
有時透過窗口,竟能聽到
聖歌合唱的嫋嫋餘音。

大自然、世界、深邃的宇宙,
我守護你長久的造福,
滿懷心靈深處的顛悠,
幸福的淚珠滾滾而出。

(吳迪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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