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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Victor Hugo)詩選


維克多·雨果(1802-1885),1827年發表《克倫威爾》序言,成為當時浪漫主義運動的重要宣言,雨果本人亦因此而被公認為浪漫主義運動的領袖。其主要詩集有《頌詩集》、《新頌歌集》、《頌詩與長歌》、《東方吟》、《秋葉集》、《黃昏之歌》、《心聲集》、《光與影》、《靜觀集》、史詩《歷代傳說》、《上帝》和《撒旦的末日》。小說最著名的有《九三年》、《巴黎聖母院》和《悲慘世界》。1885年5月22日雨果逝世於巴黎,法蘭西舉國為他志哀。

六月之夜 莎士比亞 風暴 致世紀病孩 播種季——傍晚 良心


六月之夜

 

當夏日的白晝退盡,繁花似錦的平原
向四面八方飄灑著令人陶醉的香氣;
耳邊響起漸近漸遠的喧聲,閉上雙眼,
依稀入睡,進入透明見底的夢境裡。

繁星越發皎潔,一派嬌美的夜色,
幽幽蒼穹披上了朦朦朧朧的色彩;
柔和蒼白的曙光期待著登臺的時刻,
仿佛整夜都在遙遠的天際裡徘徊。

1837年9月28日

白英瑞 譯


莎士比亞

 

迎著恥辱和嘲諷,莎士比亞
躍出,頭帶風暴,衝破雲層,
幽晦的詩人寫了一部作品,那
樣艱澀,那樣壯麗、恢宏,
光彩奪目,滿是深淵,眩暈,
光焰射向山頂,
在未聞的幽境,那麼陰沉、豐富,
三百年來,思想家迷蒙,
凝視他,驚愕,那是一切的歸宿,
那是人類心靈深處的一座山峰。


杜青鋼 譯


 



繼銅色的天幕,是灰沉
的蒼穹。夜邁出一步。
黑暗之物將生,
樹林竊竊私語。

風,吹自九霄。
黃昏金毯閃爍
的水面,皺起,一道道
黑夜的幽波。

夜又進了一步。
剛才,萬物在聆聽。
此刻,已闃然無語,
一切在逃亡、藏匿、寂沉。

所有生命、存在和思想
焦急關注
冥冥寂靜走向
陰暗大境的腳步。

此刻,在雲霄,
在陰暗的廣度,
萬物明顯感到
一個偉大神秘的人物。



陷入沉思,
邊毀邊創造的上帝,
面對出混亂走向
虛無的世界,會怎麼想?

他是否在傾聽我們的聲音?
和俯耳于天使,傾耳于惡魔?
巡視我們昏睡
的夢境,他又想到什麼?

幾多太陽,崇高的幽靈,
閃亮的軌道上多少星體,
在深淵,有多少
他或不滿意的天地!

汪洋無垠,
幾多巨魔,
黑暗中,滾動
多少畸形的生靈。

液汁流淌的宇宙,
還值得注視?
他是否會砸爛這鑄模,
拋棄一切,重新開始?



唯有祈禱是避難所!
在幽暗的時刻,我們看見
所有創造
似黑魆魆的大殿。

當寒影浮蕩,
當藍天出眼中隱去,
來自天空的思想
只是縷縷恐懼。

啊!沉寂蒼白之夜
在我們心間抖動某物!
為何在虛中覓尋?
為何要跪地匍伏?

這神秘的纖維是什麼?
陰鬱的恐慌,
為何麻雀失去自由?
雄獅再無法稱王?

沉於黑暗的一個個問題:
在佈滿哀愁的天空;
在靈魂沉落、雙眼迷失
聞所未聞的幽冥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致使人,被驅逐的精神,
怕見你可怕的寧靜,
啊,無垠的陰影。


杜青鋼 譯


風暴



啊,我我們頭上吹號的風,
你用狂暴的長翼,突然
撕碎透明的深淵,
我們像你,是過客,是游魂,
如同你,我們走向陰影指示的地域,
如同你,我們沒有歸宿。


杜青鋼 譯


致世紀病孩

 

在令人窒息的空氣中,如果你
還這樣蒼白,
當我看見你步入我命運的陰影,
我已朽,你是小孩;

如果發現我們歲月之鏈鉸在一起,
我將跪拜,
注視你,讓死神走向我,
讓窺視你的幽靈遠遠離開;

如果你的手這樣蒼白弱小,
當你在搖籃
顫抖,仿佛在等待生長的翼,
猶如小鳥;

如果我看不到你的紅潤、強壯和歡笑,
如果你沉入憂傷的夢境,
如果你不隨手關掉
身後那扇門;

如果我看不到你像美女一樣
健康、歡笑、矯捷而行,
如果你像
不願留下的弱小精靈,

我會認為在這個世界,裹屍布有時
與繈褓同道,
你來為了離去,你是帶我遠離
的繈褓。

杜青鋼 譯


播種季——傍晚


這正是黃昏的時分。
我坐在門樓下,觀賞
這白晝的餘輝照臨
工作的最後的時光。

在沿著夜色的田野,
我凝望著一個衣衫
襤褸的老人,一把把
將未來的收穫播散。

他那高大的黑身影
統治著深沉的耕地。
你感到他多麼相信
光陰的有益的飛逝。

他獨在大野上來去,
將種子望遠處拋擲,
張開手,又重複開始,
我呢,幽暗的旁觀者。

沉思著,當雜著蜚聲,
黑夜展開它的影子,
仿佛擴大到了群星
那播種者莊嚴的姿勢。

梁宗岱 譯


良心


攜帶著他的披著獸皮的兒孫,
蒼顏亂髮在狂風暴雨裡奔行,
該隱從上帝耶和華前面奔逃,
當黑夜來時,這哀愁的人來到
山麓邊,在那一片浩漫的平蕪
他疲乏的妻和喘息的兒孫說:
「我們現在且躺在地上去入夢。」
唯有該隱不睡,在山邊想重重。
猛然間抬頭,在淒戚的長天底,
他看見只眼睛,張大在幽暗裡,
這眼睛在黑暗中深深地看他。
「太近了」,他震顫著說了這句話。
推醒入睡的兒孫,疲倦的女人,
他又淒切地重在大地上奔行。
他走了三十夜,他走了三十天,
他奔走著,戰慄著,蒼白又無言,
偷偷摸摸,沒有回顧,沒有留停,
沒有休息,又沒有睡眠,他行近
那從亞述始有的國土的海濱,
「停下吧,」他說,「這個地方可安身
留在此地。我們到了大地盡頭。」
但他一坐下,就在淒戚的天陬,
看見眼睛在原處,在天涯深處。
他就跳了起來,他驚戰個不住,
「藏過我!」他喊著,於是他的兒孫
掩住唇,看那愁苦的祖先顫震。
該隱吩咐雅八——那在氈幕下面,
廣漠間,生活著的人們的祖先,
說道:「把那天幕在這一面舒張。」
他就張開了這片飄搖的圍牆,
當他用沉重的鉛垂把它壓住,
「你不看見了嗎?」棕發的洗拉說,
(他的子孫的媳婦,柔美若黎明。)
該隱回答說:「我還看見這眼睛!」
猶八——那個飄遊巡逡在村落間
吹號角敲大鼓的人們的祖先,
高聲喊道:「讓我來造一重柵欄。」
他造了銅牆,將該隱放在後邊。
該隱說:「這個眼睛老是看著我!」
海諾克說:「造個環堡,堅固嵯峨,
使得隨便什麼人都不敢近來,
讓我們來造一座高城和堅寨;
讓我們造一座高城,將它緊掩。」
於是土八該隱,鐵匠們的祖先
就築了一座崔巍非凡的城池,
他的弟兄,在平原,當他工作時
驅逐那約椰士和賽特的兒孫;
他們又去挖了過路人的眼睛,
而晚間,他們飛箭射明星燦爛,
岩石代替了天幕飄動的城垣。
他們用鐵鎖鏈把大石塊連並,
於是這座城便像是座地獄城,
城樓影子造成了四鄉的夜幕,
他們將城垣造得有山的厚度,
城門上銘刻看,禁止上帝進來。
當他們終於建築完了這城砦,
將該隱在中央石護樓中供奉。
他便在裡面愁苦。「啊,我的公公!
看不見眼睛嗎?」洗拉戰慄著說,
該隱卻回答道:「不,它老是在看。」
於是他又說:「我願意住在地底,
像一個孤獨的人住在他墓裡,
沒有東西見我,我也不見東西。」
他們掘了個坑,該隱說:「合我意!」
然後獨自走到這幽暗的土塋,
當他在幽暗裡剛在椅上坐穩,
他們在他頭上鋪上泥土層層,
眼睛已進了墳墓,注視著該隱。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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