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魯伯 (Miroslav Holub) 詩選 母蠅 夜間的死亡 魔術師齊托 拿破崙
森林 課堂 發明 對於洪水的簡短沉思
殺死阿基米德的下士 卡夫卡墓 紐約地下鐵
心臟 火的發現
母蠅(崔衛平譯) 她坐在一株柳樹上 望著 克雷西戰場, 那些喊叫 喘息, 呻吟, 沉悶的腳步聲和倒塌的轟鳴。
在法國騎兵 第十四次猛攻期間 她和一隻來自凡汀康特的 棕色眼睛的公蠅 交配。
她搓著所有的腿 當她坐在一匹剖了膛的馬身上 沉思 蒼蠅的不朽
她穩穩地落在 克萊弗公爵 青灰色的舌頭上。
當沉默降臨 只有腐朽的沙沙聲 輕輕地圍繞那些屍體
僅僅是 手臂和腿 輕輕地圍繞那些屍體
僅僅是 手臂和腿 仍然在樹下痙攣
她開始將她的卵 產在約翰·烏爾 皇家建築師 僅存的一隻眼裡
就這樣 後來她被一隻蜥蜴吃掉 逃離了 埃特雷的那場大火
(崔衛平譯)
夜間的死亡 遙遠地,遙遠地
她吐出最後的詞在天花板上飄浮 像雲層。 餐具櫃哭泣。 圍裙在顫抖 像覆蓋著一個深淵。
最終。年幼的孩子們都上床了。
然而到了午夜 死去的女人站起來 吹滅尚在燃燒的蠟燭(浪費它們是一種遺憾) 飛快地補完最後一隻襪子, 在棕黃色錫皮罐裡 找出她的五十五個硬幣 把它們放在桌子上, 找出失落在碗櫥後面的剪刀, 找出一隻手套 它們是在一年前丟失, 檢查房間所有的門把手, 將它們擰緊 喝完她的咖啡 然後再躺下。
早晨他們將她弄走。 將她焚燒。 那些灰粗糙得 像煤灰。
(崔衛平譯)
魔術師齊托 為使他的陛下開心他允諾將水變成酒 青蛙變成男僕。甲蟲變成管家。用一隻耗子 做一個大臣。他彎下腰,指尖上長出漂亮姑娘, 一隻會說話的鳥兒坐在他的肩膀上。
如此這般。
弄出一些別的東西吧,他的陛下要求道。 弄出一粒黑色的星星。他奉命。 弄出乾燥的水。他照辦。 弄出一條稻草鑲邊的河流。他執行。
如此這般。
接著走上來一位學生請求道:從無中 弄出大於一的東西來。 齊托的臉色變得慘白:非常遺憾。無 介於加一和減一之間。對此你無所作為。 他離開了宏偉的皇宮。飛快地穿過群臣 回家,回到一枚堅果之中。
(崔衛平譯)
拿破崙 孩子們,波拿巴·拿破崙 是什麼時候 出生的?教師問道。
一千年前,孩子們說。 一百年前,孩子們說。 沒有人知道。
孩子們,波拿巴·拿破崙 這一生 做了些什麼?教師問道。
他贏得了一場戰爭,孩子們說。 他輸了一場戰爭,孩子們說。 沒有人知道。
我們的賣肉人曾經有一條狗, 弗蘭克說, 它的名字叫拿破崙, 賣肉人經常打它, 那只狗 一年前 死於饑餓。
此刻所有的孩子都感到悲哀 為拿破崙。
(崔衛平譯)
森林 在那些原始的岩石之中 鳥的精魂 啄開堅固的種子 雕像般的樹 伸出黑色的手臂 威脅雲層。
突然 響起一聲巨雷, 好像歷史 被連根拔起,
青草豎立 巨石抖動 大地的表面裂開 那兒長出 一朵蘑菇
像生命本身那樣廣大 充滿上萬個細胞 像生命本身那樣遼闊 永恆, 濕漉漉地,
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
和最後一次。
(崔衛平譯)
課堂 一棵樹進來鞠了一躬說: 我是一棵樹。 一粒從天空撕下的黑色影子說: 我是一隻鳥。
降落在一隻蜘蛛網上 像愛的某種東西 走上前來 並且說 我是沉默
但是在黑板上縱橫著 一頭民族的、民主的馬 穿著背心 它重複著 在它每扇耳朵上刺著 再三地刺著 我是歷史的動力 並且 我們全都 熱愛 進步 和 勇氣 和 戰士的憤怒
在教室門的下方 叮咚響著 一條血腥的小溪
從那裡開始 對於無辜者的 大屠殺
(崔衛平譯)
發明 穿寬大白袍的聰明人站起來 在節日裡,歷數他們的勞作 國王貝洛斯聽著呢。
噢,偉大的國王,第一人說,我為御座發明了 一雙翅膀。您將在天空實行統治。—— 接著有人歡呼,有人喝彩,這個人應得到 豐厚的回報。
噢,偉大的國王,第二人說,我製作了一架 自動飛龍。它將自動地將您的敵人打敗。—— 接著有人歡呼,有人喝彩,這個人應得到 豐厚的回報。
噢,偉大的國王,第三人說,我創造了 惡夢驅逐器。現在沒有東西能干擾陛下的睡眠。 接著有人歡呼,有人喝彩,這個人應得到 豐厚的回報。
但只有第四人說,今年持續的失敗 拖住了我的腳步。全盤皆輸。我經手的每件事 都不成樣子。——接著是可怕的沉默 聰明的國王貝落斯也一聲不響。
後來弄清楚第四個人 是阿基米德。
(崔衛平譯)
對於洪水的簡短沉思 我們從小就相信 當一場洪水出現時 水流將越過所有界線, 覆蓋樹林和溪流,小丘和大山, 移動暫時的和永久的居所。
因此 男人和女人,受尊敬的白髮老翁 嬰兒和少年,田野裡森林中的野獸 旅鼠以及矮樹妖 在最後的岩石上撞成一團 在鋼鐵般的波浪中沉沒。
只有某種形式的方舟……只有 阿拉拉特的某種形式……誰知道? 關於洪水起因的傳說奇怪地 離譜。歷史是一種沉默 建立在壞的記憶上。
這種性質的洪水竟然被輕描淡寫。
一場真正的洪水 看上去更像一個泥潭 像附近的一片沼澤 像一隻充滿肥皂泡的洗衣盆 像沉默 像什麼也沒有。
一場真正的洪水是從 我們的嘴巴冒出許多水泡 我們認為它們是 詞
(崔衛平譯)
殺死阿基米德的下士 他輕輕一捋 殺死了圓,正切 和橫切之點 以至無窮
為逃脫 四等分的刑罰 他禁止數目 從三往上走
今天在錫拉庫薩 他領導著一支哲學家的學派 蹲在他的戟上 為另外一個千年 並寫道:
一二 一二 一二 一二
(崔衛平譯)
在奧爾什丁的猶太人公墓 卡夫卡墓,四月,有陽光的季節 掩映在槭樹叢深處 一些被遺忘的石頭 像撒落的詞。 如此緊密的孤獨 比得由石頭砌成。
大門口那位上了年紀的人。 一個格裡高爾·薩姆沙 他沒有變形, 眯著眼 在直射陽光中, 回答每一個問題:
抱歉,我不知道。 我不是布拉格人。
(崔衛平譯)
紐約地下鐵 這天黃昏 劉易士·霍華德先生 住址不詳 疲倦又沮喪 穿一件灰大衣載一頂竭色小帽 決定要搭「布城」甘納西線 在第八街最後一站 遇到 一位老兄 一襲灰衣一頂竭帽 滿臉 沮喪又疲倦,尤如 劉易士?霍華德先生的尊容 就在月臺出入 十字轉欄旁 站著位仁兄 穿一件灰外套,沮喪 的面色 亦如劉易士 霍華德 並且木然呆視 從骯髒的階梯上 走下來 一位竭帽老兄 疲倦又沮喪 帶著一付其實就是劉易士·霍華德的面容
接著 穿過磨損的木十字轉欄入口 來了位婦人 疲倦又沮喪 住址不明 一個手提包一頂 竭小帽 面貌正如同 所有的人,亦正如劉易士·霍華德,而且 彼此的腳步 充滿緊張的腳步聲 與乎昏暗的燈光 乃是來自 劉易士?霍華德,來自 此一住址不詳 與乎 彼一住址不詳 接著 木十字欄又轉動 拍搭好象一個腦袋 丟進菜藍子,又或 在旋轉欄後面 還可以看見 一個性別不明以及 住址不詳 需不甚而完全如同 劉易士,霍華德 腳步 清晰可聞 腦袋 旋轉門 昏燈以及走道 統統吸進 第八街 第八街 那塊站牌 鏘零空隆越來越間
而當列車離站的時候 一陣旋風 把一張報紙 翻到那篇 報導一位住址 不詳 浮腫 身份不明的 仁兄 穿一件灰大衣戴一頂竭小帽 既疲倦又沮喪
(商禽譯)
心臟 按說 心臟本是一塊 肌肉 強勁而橢圓 其中 裝滿 欲望
倘若 你曾經畫過 你就該知道 它又是 一顆星 光芒四射 有時飄忽 閃爍 仿佛夜裡的游魂 有時咚咚 震耳 好似擊鼓的雷神
時而方正 如設計師的夢 時而胖圓 就像籃網中的球
有時細若遊絲 有時萬里奔騰
在它的內裡 祇有 河一條 線一根 經常魚一尾 不紅 也不金
多半灰灰小小 長於妒忌 大多是隱隱約約 看不分明
倘若 你曾經畫過 你就該知道 取下你的眼鏡 扔掉你的鉛筆 撕毀你的圖紙
出去 散一趟 長長的步
(商禽譯)
火的發現 他去 他拾起 把它裝進 一個矽杯裡 載著海棉手套 在不太濃厚的黑暗裡
他要向他們展示 紫藍色 躍動的 火焰 糟糕的是 原來 它根本沒有點燃 第一塊牛排 香氣猶未四溢 第一個叛徒的腳 宙斯什麼話也沒說 已開始冒煙 而海娜 倒是真的喜歡它
至於普羅米修斯 他又回去 他想用瓦斯噴焰器 祇有鐐和銬 長在他腳上 他腕上 祇有一隻鷹 盤旋他斑白的頭頂上 啄了 又啄
(商禽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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