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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莎士比亞


劇中人物


哈姆雷特 丹麥王子

克勞地 丹麥國王, 哈姆雷特之叔

葛簇特 皇后, 哈姆雷特之母, 最近改嫁於克勞地

鬼魂 先王, 即哈姆雷特父親之靈魂

波隆尼爾 御前大臣

雷爾提 波隆尼爾之子

歐菲莉亞 波隆尼爾之女

赫瑞修 哈姆雷特之密友

羅生克蘭 |
蓋登思鄧 | 朝臣, 哈姆雷特同學

福丁布拉 挪威王子

傅特曼 |
孔裡尼 | 丹麥之事務官, 派挪威之使者

馬賽洛 |
柏納多 | 守望衛兵
佛郎西斯哥 |

奧斯力克 朝臣

瑞挪都 波隆尼爾之僕

掘墳工人們

福丁布拉營中尉官

戲班演員們

英國使者們

丹麥朝庭之一紳士

祭司

水手們

眾貴族, 女仕,士兵, 信差, 與侍從

    
第一幕

第一景: 城牆上


[丹麥的艾辛諾爾堡. 在城牆的一平臺上, 守衛柏納多與佛郎西斯哥入]

{此時正是深夜, 一片漆黑中, 佛郎西斯哥在城牆上站崗, 而柏納多來接他的班}


柏: 是誰在那兒? {接班人先問此話}

佛: 不, 你回答我! 站住, 請亮相! {站崗者警覺的反問}

柏: 吾王萬歲! {這是口令}

佛: 柏納多?

柏: 正是。

佛: 您很準時到。

柏: 此時已是午夜, 去睡吧, 佛兄。

佛: 謝謝您來接我的班。 今夜酷寒, 我胸中不適。

柏: 一切都還安靜吧?

佛: 連一支耗子都沒鬧。

柏: 那很好。 晚安。
您若見到我的夥伴們赫瑞修與馬賽洛, 請叫他們快點。

佛: 我好像聽到他們來了。

[赫瑞修與馬賽洛入]

止步! 是誰?

赫: 是此地之友...

馬: 也是丹麥王之忠心部屬。

佛: 晚安吧。

馬: 哦, 再見, 忠實的士兵。 是誰代替了你?

佛: 柏納多接了我的崗。 晚安。

[出]

馬: 你好, 柏納多。

柏: 喂, 赫瑞修在嗎?

赫: 他的一部份在(注1)。

柏: 歡迎, 赫瑞修; 歡迎, 善良的馬賽洛。

赫: 那物有無再出現?

柏: 我沒見到。

馬: 赫兄說那個東西只不過是個幻覺,
雖然我們曾見過它兩次, 但它仍是不足為信的。
因此我邀請了他今晚來和我們一起守望,
等此物出現時讓他一睹為信, 並與其問話。

赫: 哼哼, 它不會出現的。 {一付不相信的樣子}

柏: 請坐會兒,
讓咱們再告訴您那頑固不信之雙耳,
我們這兩夜所見之事。

赫: 好, 那就讓咱們坐下來,
聽柏納多敘述此事罷。

柏: 昨夜,
正當北極星西邊的那顆星 {手指著天上的一顆星}
在同一位置照明了此夜空時,
馬賽洛與我--
那時, 時鐘才剛響一聲...

[鬼魂入]

馬: 噓, 停止。 看! 它又出現了!

柏: 就像先王的模樣。

馬: 您有學問, 赫瑞修, 您去向它問話(注2)!

柏: 您說它像不像已逝的國王, 看清楚它, 赫瑞修!

赫: 真像! 它令我戰慄與驚愕。

柏: 它要您和它說話。

馬: 問它事情呀, 赫瑞修!

赫: {對鬼魂}
猖獗於此夜此時者, 是何物?
為何假冒已葬陛下之英姿, 披先王之戰袍出沒於此?
我倚天之名命你回答!

馬: 您觸犯了它。

柏: 看, 它溜走了!

赫: 留下! 說話呀, 說話, 我命令你!

[鬼魂出]

馬: 它走了, 不肯說話。

柏: 怎樣, 赫兄, 您臉色蒼白的猛在發抖,
您仍覺得這只是個幻覺嗎?

赫: 有老天爺為證, 要不是我親自目睹,
那我還不肯相信它呢!

馬: 您不覺得它很像我們的先王嗎?

赫: 就像你像你自己一般:
他身披之盔甲,
就是昔日他奮戰那野心勃勃的挪威王時所穿的。
他臉上蹙眉怒目之表情,
就和他當年在冰原上大破波蘭雪車軍時一樣。
這可真怪了。

馬: 它就兩次這般的, 在此夜深人靜時全副武裝的出現於我們的守望中.

赫: 我真不知該如何去想。
不過, 據我看來,
這可能是我國將有突變之凶兆。

馬: 好, 那麼, 請坐下和我說, 您若知道的話,
為何我國國民們要這般的夜夜警惕 望,
為何我國要每日鑄造銅炮, 並與外廣購軍備?
為何造船商均被迫毫無休假的終日工作?
有何外在之患,
須要我國如此的夙夜辛勞苦幹?
有誰能跟我解釋這些?

赫: 我可以; 至少相傳是如此:
我們的先王
--他的形相我們剛剛才見到--
曾接受了那目空一切的挪威王福丁布拉氏所提出之一項單獨挑戰。
當時我們英勇的哈姆雷特王
--這是吾邦眾所周知的--
就在此戰役中斬殺了福丁布拉氏。
事後, 依戰前所立之合法條約,
福丁布拉陣亡就立即放棄其擁有之一塊國土,
恰若反是吾王陣亡, 我國也將放棄同樣的一塊國土。
那知當今那乳臭未乾並剛猛好戰的福丁布拉少氏,
在挪威境內到處招軍買馬, 嘯聚了一群不法之徒,
此時正在摩拳擦掌, 志在光復其父所失之江山。
吾料這就是為何我國要如此的日夜警惕, 加倍生產之故。

柏: 吾料也是。
這也解釋了為何這酷似先王之幽靈
要全身披掛的顯現於我們的守望中;
他到底是此事之軸心人物!

赫: 真是不可思議。
昔日羅馬帝國在凱撒被刺前夕,
墳塚均裂, 而棄屍多嘰喳亂語於街頭,
並有血紅慧星出現於日, 月因全蝕而不明於夜。
此等種種不祥, 乃天地予吾國民
國難之先兆也!

[鬼魂再入]

且慢, 看, 它又來了!
這回我可要與它說話,
雖然它可能置我於死命。

[鬼魂展開雙臂]

止步! 幻象,
你若有聲, 請發言!
你若有吉事我能辦到, 並能使你安息,
請交代。
你若有方法使我國脫離苦難, 請告知。
或者你在生前曾埋藏了什麼不名之財, 令你陰魂不散,
也請告知。 說話呀, 站住! [此時雄雞開始啼]
擋住它, 馬賽洛! {鬼魂開始消散}

馬: 要不要我用戟去刺它?

赫: 要, 要是它不肯留下的話!

柏: 它在這兒! {指一方向}

赫: 它在這兒! {指另一方向}

[鬼魂出]

馬: 它走了。
我們不該這般粗魯的去冒犯這位酷似先王之幽靈。
它輕如空氣, 捉摸不得。
适才的莽撞只徒表了我們的敵意。

柏: 雄雞啼前它才啟口欲言。

赫: 之後它就像罪人見到拘票般的落荒而逃。
傳聞公雞是黎明的前號,
它以響亮的歌喉, 喚醒了白晝之神,
並警告所有在水、火、土、及空中的遊魂們
趕快回避。
吾今所見, 更證實了此傳說。

馬: 那幽靈正在雄雞啼時消散;
也傳說在聖誕前夕, 雄雞夜不停啼,
眾鬼神均勿敢出遊,
因此夜晚清明, 天無邪星,
精靈不鬧, 女巫乏咒。
此誠光華聖潔之辰也!

赫: 我也如此聽說, 並也大致相信。
看, 黎明之神披著嫣紅的衣裳, 已踏上了東邊的山麓,
我們可以散夥了。
不過, 我認為, 我們應該把今夜所見之事
告訴小哈姆雷特。
我敢打賭, 這個鬼魂對我們雖是啞口無言, 但是對他會有話說。
你們說, 我們按朋友及職務之分, 是否應如此去做?

馬: 咱們就如此去辦。 我知道我們今早在哪裡可碰到他。

[全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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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赫瑞修從黑暗中伸出一支手, 因此戲曰為『一部份。』

(2). 馬賽洛與柏納多均是軍人, 唯赫瑞修讀過書, 並是哈姆雷特的同學,
因此馬賽洛認為只有赫瑞修有資格與鬼魂對話。

第二景: 城堡中一廳

[號聲響起。 丹麥王克勞地、皇后葛簇特、朝臣傅特曼、孔裡尼、
波隆尼爾與其子雷爾提、及哈姆雷特等人入。]

王: 朕念吾手足先王哈姆雷特崩逝不久,
其憶猶新。
今舉國哀慟, 赤心剖見。
此乃吾等之本分矣!
但今理智應取代天性,
悲中亦勿忘本職。
故朕決意聯親前嫂, 為今皇后,
以共理天下。
恰似悲中尚有喜; 一目哀戚, 一目歡欣。
殯喪不乏樂, 婚宴亦參哀。
朕以為此悲喜兩情宜多斟酌而適均之。

朕亦未忘眾大臣不懈於內, 為此美事進盡雅言,
寡人感激固不在話下。

另一要事諸位已知:
福丁布拉少氏一向藐視吾邦,
今先王崩殂, 福氏以為本國混亂, 其志更長, 妄自尊大,
已屢次傳書擾釁, 要求我國歸還其失於先王之合法疆土。
不談此廝也罷! 且來商討吾等之要事, 也即今升朝之原由。

事現如此:
寡人已傳書與挪威王, 即福丁布拉少氏之叔,
要求他止限其侄坐大, 因其侄之隊伍與輜重全來自其庶民也。
怎奈他久病於榻, 元氣全失, 對其侄之所為毫無知曉。
故寡人今特派傅特曼、孔裡尼二員攜此函赴挪威予其老王, 望其明察。
此函詳細, 其餘之事, 傅、孔二人無權商洽。
望二人多多保重, 速早啟程。

傅、孔: 此如萬務, 臣等將全力以赴。

王: 朕無疑。 再會。

[傅、孔二人出]

{對雷爾提} 再之, 雷爾提, 有何新事?
吾聞你有所求, 尚且告知;
有理之求, 朕決不會令你白費口舌的。
凡是你所要求的, 雷爾提, 有何事我不曾答允過你?
汝父與本王就如心首相關, 口手相連也!
你有何求, 雷爾提?

雷: 陛下, 但願您准許我歸返法國。
臣乃有意並奉職由法歸國參加陛下之加冕大典。
此事既全, 吾心又向法。
此尚懇求陛下諒解。

王: 汝父波隆尼爾怎麼說? 你有得其允許否?

波: 有的, 主公, 經他不斷的苦苦哀求後, 臣終於勉強的答應了他。
我也希望您能同樣的答允他。

王: 請把握住時光, 它是屬於你的; 你可隨意行之。

{雷爾提行禮退下。 國王轉向還在沉思中的哈姆雷特。}

我的愛侄哈姆雷特, 我兒...

哈: [私下] 雖是血親, 但非同類(注1)。

王: 你為何還是在烏雲籠罩下?

哈: 非也, 我主, 我已獲得太多太陽了(注2)。

後: 我的乖兒, 快把那烏雲甩開。
你應以友善的眼光去望你的君主,
別再以那 喪之雙目老在塵土中找尋你的父親。
你應知道, 那所有有生之物都有必死之期;
由有生傳至永 ,
此乃世之常情。

哈: 是的, 此乃常情。

後: 既知如此, 你為何掛有那一付耿耿於懷的模樣?

哈: 「模樣」, 母后? 不, 那因我是如此, 我不懂您所謂之「模樣」。
我如墨之披肩, 娘呀,
或黝黑之孝服,
或頻頻之悲歎,
或成渠之眼淚,
或沮喪之神情,
或任何類似之形態、 哀慟之表情,
都無法表達我的內心。 因為這些的確是「模樣,」
人人可偽裝的。
我內心之有, 早遠超越於表達。
那些只不過是悲哀之瓶花, 衣裳而以。

王: 你如此的憑弔汝父, 孝道盡之,
實可贊可佳也。
但你也應知, 汝父也曾失其父,
其父更失其父。 為子者為盡孝道,
是應憑弔一時。 但無止境的哀慟, 實非男子之情,
而乃不虔敬於天之頑為, 意志軟弱之傾向,
也是無耐心, 無知識之表行也!

既知天意已是無法逃避, 那你就應領為常情, 何必永掛於心?
哼, 這是違天道, 違亡者, 違自然, 違理智之作風。
此四者由古迄今, 從第一為父到今方死者,
都告訴了我們: 「為父者將死, 此乃必然。」
所以, 我祈求你埋葬了你這盲目的憂鬱, 視吾為汝父,
也讓世人知道你是此王位的下任繼承人,
而且朕對你之愛也決不欠於一位父親對其親子之愛也!

至於你欲回衛登堡(注3)求學之念, 寡人是非常的反對。
我希望你能留於此地, 讓寡人來關懷照顧你,
使你成為寡人的一位要臣、愛侄、與孩兒。

後: 別讓你母親的願望成空, 哈姆雷特,
我祈求你留在我們的身旁, 別回衛登堡去。

哈: 我將盡力的去聽從您, 娘。

王: 好, 答的好!
你在丹麥時請隨意。 夫人, 你來。
哈姆雷特這溫馴及由衷之答覆令吾大悅。
今飲酒慶賀前朕可要放巨炮告知青雲;
霹靂通霄, 與天同慶! 來, 我們走。


[號聲又響, 全體出場, 僅留哈姆雷特一人]


哈: 唉, 只望血肉之軀能瞬化為甘露, 天條亦無禁戒人類自戕;
上帝呀, 上帝,
人間萬物我觀之已是乏味, 枯燥, 平淡, 也令我心恢意懶。
罷了, 罷了。 就像無人管顧的花園被叢草吞沒,
此事就如此的發生。

才去世兩月, 不, 未及兩月,
這麼一個完美的君主...
與其相形之下, 就如太陽神比色魔{點頭指向叔父方向}...
先父對吾母真是憐愛的無微不致, 甚至不肯讓強風吹撫於她的臉頰。
天哪! 難道我不記得嗎? 她也曾依偎在他身旁,
彷佛有著無限的愛欲。 可是, 一月之內...
唉, 不去想它了... 軟弱者, 你的名字就是『女人!』

短短一月, 她跟隨先父靈柩時所穿之鞋尚新呢!
當時她哭成了個淚人, 就像耐有比 (注4)。
為何現在她會變得如此呢? 連她!
老天呀, 連一支不知羞恥的禽獸都會哀悼得更久。
但她一月之內就下嫁於我叔,
也不等那哭紅眼框內之虛假眼淚乾涸。

他雖是我父親之胞弟, 但是他們倆人可回然不同,
就像我比赫酋力士一般(注5)。
唉, 太快了, 如此敏捷的躍入亂倫褥中(注6)。
這是不對, 也將無善果的。

我心將碎, 因我不能多言。

[赫瑞修、馬賽洛、 及柏納多入。]

赫: 殿下請安。

哈: 我很高興見到你無恙, 赫瑞修, 我差點兒把你給忘了。

赫: 是的, 我仍是殿下的忠僕。

哈: 先生, 朋友, 我情願與你交換這個頭銜。
有何事使你從衛登堡來此, 赫瑞修?
{見到赫之同伴們}--馬賽洛?

馬: {敬禮} 殿下。

哈: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對柏納多] 晚安, 先生。
{對赫瑞修} 是何事使你從衛登堡來此?

赫: 是我逃學之性痞, 殿下。

哈: 我可不許你的敵人這般的說你,
所以, 我也不希望聽到你這般的說此刺耳之言。
我知道你不是個逃學者。
不過, 你在艾辛諾爾是有何貴幹?
我們可要在你離去之前痛飲一番。

赫: 殿下, 我是來參加令尊喪禮的。

哈: 別開玩笑了, 同學呀,
我想你是來參加我母親婚禮的。

赫: 真的, 它來得也真快。

哈: 快, 快. 赫瑞修, 葬禮的冷肉剩饈
也被搬上喜宴桌了。
我寧可在天堂碰到我的至敵,
也不願意見到那一天, 赫瑞修.
我的父親, 我覺得我見到了我的父親...

赫: {慌張的} 在那裡, 殿下?

哈: 在我神智的眼中, 赫瑞修。

赫: 我也見過他一次, 他是個善好的國王。

哈: 他是個完美的人,
我從此再也不能見到他的面容了。

赫: 殿下, 我認為, 我昨夜見到了他。

哈: 見到? 誰?

赫: 殿下, 先王, 您的父親。

哈: 先王? 我的父親?

赫: 請別慌,
有兩位先生在此做證,
且讓我慢慢向您細述這一奇事。

哈: 老天! 讓我聽!

赫: 連接兩夜, 這些先生們--馬賽洛與柏納多--
在他們守望之夜深人靜時,
見到一個從頭至足酷似您父親之武裝形像出現,
莊嚴的漫步於他們之前, 就近在咫尺。
它三番的如此出現時, 都令他們嚇成一團糊,
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當他們秘密的告訴了我此事後, 我就決定在第三夜和他們一起守望.
在那裡, 就在他們所說之時辰, 也正如他們所描述之先王形像,
那幽靈就出現了, 證實了他們所說之每一句話。

我認得您父親, 就像我認得我這雙手掌。 {展開雙手}

哈: 這是在哪裡?

馬: 殿下, 就在城牆的 望臺上。

哈: 你有無與它說話?

赫: 有的, 殿下,
但是它不肯回答我。
有一次我以為它舉首欲言,
但是當時公雞正啼,
而它馬上就消失無蹤。

哈: 這可真怪了。

赫: 我對天發誓, 殿下, 這些全是真話,
而我們有責任把它告訴給您。

哈: 當然的, 先生們. 不過, 此事令我困擾。
你們今夜是否還是值班?

全人: 是的, 殿下。

哈: 你們說他有披掛著武裝?

全人: 有武裝, 殿下。

哈: 由首至足?

全人: 殿下, 由首至足。

哈: 那麼, 你見到他的面孔了?

赫: 是的, 殿下, 他頭盔的護面罩是敞開著的。

哈: 那他的臉色是怎樣, 是怒目嗎?

赫: 他的神情是哀傷甚於怒目。

哈: 蒼白還是血紅?

赫: 嗯, 很蒼白。

哈: 他不停的注視著你嗎?

赫: 不停的。

哈: 只希望當時我也在場。

赫: 您會驚訝的。

哈: 一定會。
它有無久待?

赫: 差不多百數之久。

馬、柏: 更久, 更久。

赫: 我見到它時沒那麼久。

哈: 他的鬍鬚是否斑白?

赫: 就像他生前時我所見到一般, 黑中參灰。

哈: 今夜我也要去守望, 也許它會再度出現。

赫: 我相信它會的。

哈: 假如它以先父之遺容顯現,
即使地獄將崩裂而命我住口,
我也一定要與它說話。

我祈求你們繼續的保密此事及今夜所將發生之事,
咱們可心照不宣。 此恩我定將回報。
好罷, 咱們今晚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在城牆上再會。

全人: 我們將效忠於您。

哈: 我也將回報你們的愛心。 再見。

[赫瑞多、馬賽洛、與柏那多出。]

我先父之靈, 披掛著武裝! 此非善事。
我懷疑其中尚有蹊蹺; 只望今夜速來,
直到那時, 我應有耐心。 倘若有任何陰惡之事,
無論它被掩埋多深, 它終會被揭發的。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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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在此, 哈姆雷特強調國王雖是血親, 但實是個截然不同的異類。

(2). 英文『太陽』與『兒子』同音, 在此帶諷刺意。

(3). 衛登堡大學, 西元 1502 年成立, 在此與劇中年代不符合。

(4). 耐有比: 希臘神話中之女, 因失其子女而不停的哭泣,
後轉變成石, 可是淚水還是不停的由其中湧出。

(5). 赫酋力士: 希臘神話中之英雄, 有無敵之神力。

(6). 按中古之教規, 夫妻結合, 成為一體;
故兄死後弟若娶嫂, 相當於亂倫。

第三景: 波隆尼爾屋內

[雷爾提與歐菲利亞入]

雷: 我的行李已在船上了, 再見。
風順可行船時,
別忘了寫信給我。

歐: 你會懷疑這個嗎?

雷: 至於哈姆雷特對你之興趣,
那只是年青人之暫時熱度.
如情竇之初開,
充滿活力, 但非永恆; 甜蜜而不持久,
僅將空留一陣飄香, 決不多矣!

歐: 僅是如此而已?

雷: 僅是如此而已。
因人之成長, 非僅驅體之強大,
而須連與意志及靈魂之茁壯也。
也許他現在是真心的愛你, 也許他也的確是個君子,
但你須顧慮到, 因他之身世與地位, 他的意志是非屬他有。
他無常人之自由, 因為他的決擇關鍵於國家,
所以事事都有其後顧及著想。 那時即使他對你說他愛你,
你也只可斟酌的去相信他,
因為也許那只不過是奉合民意之良策而已呢!

因此你要謹慎, 別因他的 情歌或苦苦哀求而愛上他, 或輕意失身。
請顧慮到這些, 歐菲利亞, 請顧慮到這些, 親愛的妹妹。
我勸你遠離情欲的引誘而潔身自愛;
貞女不露其嬌於月,
節操難敵譭謗口碑。

春之蓓蕾常傷於 蠖而不花,
青春少年更易受誘惑而腐墮。
你應懼怕這些, 因唯有懼怕才能使你安全。
年輕人都是血氣方剛的。

歐: 我當記此訓誨於心。
不過, 哥哥,
我也希望你勿像某些教士,
指點我至天堂之坎苛荊棘路,
而自己卻走上花天酒地, 行為不檢之繽紛大道。
全然忘記自己的諄諄教誨.

雷: 這些, 你勿需害怕。

[波隆尼爾入]

我耽待過久了, 現在父親已至。
雙重的告別是雙倍的美好,
我可再度與父親道別。

波: 你還在此, 雷爾提? 上船, 趕快上船去, 你該羞恥!
風已吹滿帆了, 船在等著你呢。
你已得到我的祝福, {親吻雷爾提面頰}
還有, 我要你把這些箴言記於心頭:

內心之事宜緘口,
倉促之念莫妄行,
為人友善忌輕浮,
患難之友可深交,
酒肉之情應遠離。

避免與人爭執, 但一旦有之, 令其懼汝。

凡事需多聽但少言,
聆聽他人之意見, 但保留自己之判斷。

穿著你所能負擔得起之最佳衣裳,
質料應高貴, 但切忌俗麗,
因衣冠常代表其人;
吾聞法國之貴族對此尤是講究。

勿告貸於友也勿貸之於友,
因後者常致財友均失。
而前者乃豁費之首也。

最重要者: 萬勿自欺,
如此, 就像夜之將隨日, 你也不會欺將於他人。

再會, 盼吾之祝禱能使你履行以上。

雷: 我謙卑的由衷向您告別, 父親。

波: 時間不容多言; 你的侍從已在久等。

雷: 再見, 歐菲利亞, 請記著我對你所說的。

歐: 已牢鎖於我的心坎,
而僅有你才有其鑰匙。

雷: 再會。

[雷爾提出]

波: 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歐: 告知父親, 一些有關哈姆雷特之事。

波: 那也真巧。
我也聽說他最近常在你身上花費時間,
並且你也公然的與他為友。
若是如此, 那我該告訴你, 就如有人忠告我一般:
也許你不完全瞭解此事對你本身或吾女名譽上之牽涉。
你們之間究竟是如何? 請從實道來。

歐: 他最近常表示他對我之傾愛, 父親。

波: 傾愛? 哈! 你講起話來簡直像個未成熟的小女孩,
完全不懂得此事之嚴重性。
那你信不信他對你的這些所謂「愛示」呢?

歐: 我不知應如何去想, 父親。

波: 好, 讓我告訴你: 你就好似個天真的嬰兒,
把他給你的這些愛情偽幣當作真錢。
你須提高你的身價,
要不然, 你會使我--套句俗語--成個傻瓜(注1)!

歐: {驚訝}但是, 父親呀, 他是有誠意的在追求我。

波: 你所謂之誠意, 算了罷, 算了。

歐: 他也曾鄭重的對天發誓過。

波: 呸, 這些只不過是捕捉笨鳥之陷阱也!
我也曉得人到情欲衝動時, 嘴巴裡講的盡是些甜言蜜語。
這些火焰, 女兒呀, 只亮不熱,
而瞬將熄滅--甚至正當他在許諾於你之時。
你千萬別把它當為愛情之真火。

從今天開始, 你應與他疏遠, 切勿一呼即至。
對哈姆雷特殿下, 你只須記著他仍是年輕,
也無你所有之牽掛。

簡而說之, 歐菲利亞, 別相信他對你之承諾,
因為它們缺乏真實之色彩, 而只是些虛情假意, 不正當之邪求也。
這是我最後一次明白的告訴你:
從今開始, 我不許你浪費寶貴時光與哈姆雷特殿下談話。
這是我的命令, 你得做到。
走吧!

歐: 我將聽從您的旨示。

[二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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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成個傻瓜』: 當時之俗語, 成為私生子之祖父之意。

第四景: 城牆一平臺上

[哈姆雷特、赫瑞修、與馬賽洛入。]

哈: 寒風刺骨, 好冷!

赫: 它咬得也真緊。

哈: 現在是幾點了?

赫: 還不到十二點。

馬: 不對, 鐘已經響過了。

赫: 真的? 我沒聽到。
已近靈魂出遊之時辰了。

[號聲從城堡中傳出, 外加了兩聲轟然炮響。]

這是何事, 殿下?

哈: 國王正在飲酒做樂, 歌舞狂歡。
當他把大盅的葡萄酒灌入喉嚨時,
鼓號就齊鳴, 與他助興。

赫: 這是習俗嗎?

哈: 是的, 這是。
不過, 依我看來, 雖然我也身為本地人,
這個習俗還是不去遵守較好,
因為這些酗酒狂歡只會引致外人對我們之恥笑;
他們污穢了我們的名譽, 稱呼我們是酒鬼, 是豬。
即使我們也有我們的輝煌成就, 這些名號的確會令我們面上無光。

有些人也常得到同類的遭遇。
他們因天然之不幸, 例如被遺傳得某些缺陷--這些不能怪他們,
因為他們不能挑選他們的父母--或因陰陽之錯差而失去理智,
或因他們的行為與眾不同, 他們將永被世人排斥。
無論他們的內心是多麼的崇高純潔,
他們的名譽將永被此一瑕疵敗壞。

一小塊污點能抹殺一人之所有優點。

[鬼魂入]

赫: 看! 殿下, 它來了!

哈: 老天保佑我們!

{對鬼魂}
無論你是良魂或惡鬼,
你所帶來的是天堂之香馨或地獄之烈焰,
你的存意是惡毒或慈善,
你的形相令我要問你:

我要稱呼你為哈姆雷特, 國王, 父親, 丹麥之皇,
啊, 回答我, 別讓我爆裂於無知。
告訴我, 為何您那經過聖禮安葬之靈骨要破墳而出,
為何那沉重的大理石棺要敞其蓋而把您拋開,
為何已死之屍須全付武裝的返世, 出沒於月光下, 令夜晚恐怖,
也令活者困擾, 無從思考其義?
告訴我們為什麼, 為什麼? 你要我們怎樣?

[鬼魂以手示意]

赫: 它招手叫您過去. 好像想單獨的與您談話。

馬: 看, 它有禮貌的招呼您過去, 想帶您去遠方。
不過, 您別跟它去。

赫: 別去, 千萬別去!

哈: 它既無言, 那我只好跟它去。

赫: 不要去, 殿下!

哈: 有何可懼?
我早已把我的生命視得輕於鴻毛;
至於我的靈魂, 它亦是個永恆之物, 它又能把它怎樣?

它又對我招手了。 我過去了。

赫: 倘若它把您勾引至那汪洋大海或岸旁之峭壁邊緣時,
再顯露其恐怖原形, 令您喪失理智或發狂, 那怎麼辦?
殿下, 請再三思!
就是平常從懸崖高處鳥瞰那滂渤大海, 都會令人神志昏然, 心萌異念,
何況是現在?

哈: 它又招手了。
{對鬼魂} 走呀, 我跟你去。

馬: 殿下, 您別去!

哈: 甩開你們的手!

赫: 聽我們的, 您別去!

哈: {爭脫阻擋} 我的心靈在哭號,
我的混身血管已充滿了乃門獅子之勇氣(注1)。

它又喚我去了。 讓我去, 先生們。
我發誓, 誰若阻擋我, 我就使他也變成鬼!
走開! 我說。 {豁然拔出長劍}

{對鬼魂} 走呀, 我跟你去。

[鬼魂出, 哈姆雷特隨後]

赫: 他瘋了。

馬: 我們跟過去, 我們不能聽他的。

赫: 我們追隨他, 看有何事會發生。

馬: 丹麥將有惡事發生。

赫: 上帝自有安排。

馬: 不行 , 我們跟過去!

[全人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乃門獅: 希臘神話中被赫酋力士所殺之猛獸。

第五景: 城牆上

[鬼魂與哈姆雷特入]

哈: 你要帶我去何處? 回答我, 我不再走了。

鬼: 你聽我言。

哈: 好的。

鬼: 天快亮了,
那時我又要回到那被硫磺烈火燒灼的地方。

哈: 唉, 可憐的鬼魂。

鬼: 你別可憐我, 但請注意聆聽我將揭發的這些事。

哈: 請說, 我一定會聽。

鬼: 聽了之後, 你會不會去復仇?

哈: 什麼?

鬼: 吾乃汝父之靈。
此時因被判而漫遊徘回於夜, 烈火煎熬於日,
直至我生前之孽障被洗清燃盡後方止。

苦我有口難言, 無法說出我此時的牢獄之災,
否則, 我有一故事可相告,
它會令你心靈痛楚、血漿凝固、雙目暴凸、卷髮成直、與毛骨悚然。
可惜此後世之天機, 勿可洩露於血肉之耳也!

聽之, 聽之呀, 聽之, 倘若你曾愛汝父的話。

哈: 啊, 上帝!

鬼: 為其狠毒及反極倫理之謀殺復仇!

哈: 謀殺!

鬼: 謀殺通常都是狠毒的,
但這是個最狠毒, 最奇異, 最反倫理之謀殺。

哈: 趕快告訴我, 我將在一念之瞬飛奔去與您復仇。

鬼: 說得好!
倘若你聽到此事後還不痛心疾首的話,
那你就比 生於忘魂河畔之蘆葦還更軟弱。

哈姆雷特, 請聽:
相傳我是在花園內午睡時,
被毒蛇螫咬, 而全丹麥之耳目也是如此的被矇騙。
但是, 你要知到, 咬死汝父的毒蛇, 此刻正戴著他的皇冠!

哈: 呵, 如我所料, 我的叔父!

鬼: 是的, 就是那個亂倫姦淫之畜牲。
他利用了狡滑之妖術, 叛逆之心智, 與善誘之技倆,
勾引了我那表面淑貞之皇后, 使她蠱惑於其無恥之獸欲。

唉, 哈姆雷特, 這是一宗多麼可悲的墮墜,
由我莊嚴崇高及專情不移的愛, 就如當年成婚時我許予她之承諾,
墮落至今天她許愛於一如此卑鄙,如此天賦低劣之人。
正是:

貞女將不惑於淫欲, 雖淫欲能扮為天使;
蕩婦常猥褻於聖榻, 雖此婦與聖潔連理。

且慢, 我可嗅到清晨的氣息,
所以讓我速言:

有天我照習慣在花園內午睡時,
汝叔父就趁我不備, 把一瓶可憎的劇毒傾注於我耳內。
這令人 痹之毒液一見人血,
就快如水銀般的立刻流入全體各脈。
經過一陣翻騰, 它就令原來稀薄健康之鮮血凝固成膏,
就像強酸滴入牛乳一般。

這毒液在我身上之功效也是如此。
它令我全身本來光滑之皮膚頓時潰爛,
並蓋滿了樹皮似之 心厚痂,
彷佛患了 瘋症。

我的生命、皇冠、及皇后就如此的一瞬間在睡夢中被我弟兄奪去,
使我無機會在臨終前悔過生前之罪孽, 或接受聖禮之祝福,
而毫無準備的帶罪赴陰曹受審。 啊, 可怕呀, 可怕, 真可怕! (注1)

你若有天良, 請勿默默忍耐,
別讓丹麥皇室之寢床成為可恨的淫欲、亂倫之臥榻。
但無論你是怎樣的去進行此事, 別讓你的腦子萌起報復於你母之念。
把她留給天堂裁判, 讓她受自己良心的譴責及刺戳。

現在我須匆匆的與你告別。 螢蟲之光已黯淡, 黎明已近。

再會, 再會, 再會, 請記著我。

[鬼魂出]

哈: 呵, 天地之神明呀! 還有呢?
難道也要呼喚於地獄之惡鬼嗎?
唉, {掩住胸膛} 我心勿碎, 我肌勿老,
讓我穩穩的站住。

記著你? 會的, 可憐的鬼魂, 只要我這癡傻的頭顱尚能有記憶。
記著你? 會的, 我將把我記憶中所有之瑣碎雜事、書中之智慧、
及少年學所得之經驗統統一筆掃清。
唯您之指示將存留於我的腦袋, 決不與其他事情混雜。
會的, 我向天發誓。

啊, 最惡毒的婦人!
啊, 惡棍, 惡棍, 滿臉堆笑的該死惡棍!
我的筆記 {搜其口帶}, 我應當把這些記錄下來:
「有人能笑呀笑的, 但仍然是個惡棍,」
至少在丹麥我能確定此點。 [邊寫邊言]

好了, 叔叔, 記下來了。
從今開始我的座佑銘將是:「再會, 再會, 請記著我,」我發誓!

[赫瑞修與馬賽洛入]

赫: 殿下! 殿下!

馬: 哈姆雷特殿下!

赫: 上天保佑他!

哈: [私下] 但願如此。

馬: 唏羅, 呵, 呵(注2), 殿下!

哈: 唏羅, 呵, 呵, 小男孩。 來呀, 鳥兒來。

馬: 殿下貴體無恙?

赫: 有何見聞?

哈: 啊, 令人驚駭!

赫: 好呀, 殿下, 告訴我們。

哈: 不, 你們會把它告訴給別人。

赫: 我不會, 殿下, 我發誓。

馬: 我也不會, 殿下。

哈: {開始說}
怎麼講...有沒有人會這般想...
{突然停止}
你們會保密嗎?

赫、馬: 會的, 我們發誓。

哈: {靠攏後低聲的說}
整個丹麥沒有一個不是純粹歹徒的惡棍...

赫: 殿下, 用不著一個鬼魂從墳中出來和我們說這個呀!

哈: 哦, 對, 你們完全對。
好吧, 我們就到此為止, 互相握手告別吧。
人人都有其事, 所以咱們還是分道揚鑣, 各走各的。
至於我呢, 我可要去祈禱了。

赫: 您說的這些是語無倫次的話, 殿下。

哈: 很抱歉它冒犯了你, 真的, 是真心的。

赫: 沒有關係, 殿下。

哈: 不, 以聖巴翠克之名義, 是有關係的, 赫瑞修, 非常的有關係。
讓我說這些: 剛才我們所見到的, 是個真正的鬼魂。

至於你們若要知道我們之間究竟是談了些什麼, 請稍忍耐一下,
朋友們--你們不愧是好朋友、學者、及軍人--
請答允我的一個小小要求。

赫: 什麼要求, 殿下? 我們會答應的。

哈: 永不揭發今夜我們所見之。

赫、馬: 我們不會的, 殿下。

哈: 不, 發誓。

赫: 我發誓, 殿下, 我不會。

馬: 我也發誓我不會, 殿下。

哈: 按著我的劍發誓{注3}。

馬: 我們已經發過誓了, 殿下。

哈: {堅持著} 是的, 但是這次按著我的劍, 是的。

鬼: [由地下] 發誓!

哈: 啊, 哈, 孩子, 你也這樣說? 你在那兒嗎? 誠實的老傢伙。
來呀, 你們也聽到地窖裡那個傢伙所說的, 宣誓吧!

赫: 請提議你想要之誓言, 殿下。

哈:『永不洩露今所見之。』 按著我的劍發誓。 {眾人把手放在劍上}

鬼: {由地下另一處} 發誓!

[眾人宣誓]

哈: 一會在這兒, 一會在那兒? 好, 我們換個地方。
過來, 先生們,
再把你們的手按在我的劍上,
以劍宣誓:
『永不洩露今所聞之。』

鬼: 以他之劍發誓!

[眾人宣誓]

哈: 說得好, 老鼴鼠, 你打洞打得這麼快? 好一個掘壕先鋒!
咱們再移一次, 朋友們。

赫: 啊, 日與夜, 這真是個離奇之事!

哈: 就當它為一個異鄉人般的去歡迎它。
天地之大, 赫瑞修, 比你所能夢想到的多出更多。

來吧, 就如剛才, 發誓你永不...老天幫助你。

以後無論我的舉止會多麼的古怪--因為也許我要故意裝瘋--
那時你若見到我那樣,
就請別這般的束著手, 或這般的搖著頭 {學那樣子},
或說些謎語般的「嗯,我們知道...」,
或「我們也可以,如果我們高興的話...」,
或「如果我們願意講的話...」,
或「有些人能說更多...」,
或其他的模擬兩可之辭令來暗示你們曉得我的真相。

宣誓這些, 以上帝之慈悲, 在你最需要之時刻。

鬼: 發誓!

[眾人宣誓]

哈: 安息罷, 安息罷, 不得安寧的亡魂。

{對赫瑞修與馬賽洛}
好罷, 先生們,
微賤的哈姆雷特就在此盡意的表示他對你們之友情及關懷,
雖然上帝知道你們並不缺乏此二。
讓咱們一道進堡裡去罷。

還有, 請別忘了, 我祈求你們千萬要守口如瓶。
現在的情況真是糟糕, 唉, 可恨我偏是那被指定來調理此事之人。
也罷! 來, 我們一起走罷。

[全人出]

{第一幕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按西方信仰, 人在臨死前如懺悔, 其靈魂可直上天堂,
否則靈魂須先入地獄受刑, 以洗清生前孽障。

(2).『唏羅, 呵, 呵』: 此乃放鷹著喚鷹之喊聲。

(3). 劍形如十字架, 可用來發誓。

     第二幕
第一景

[波隆尼爾家中。 波隆尼爾與僕人瑞挪都入。 他們正在談關於
雷爾提之事。 雷爾提已返回巴黎。]


波: 把這些錢及信件帶去給他, 瑞挪都。

瑞: 我會的, 老爺。

波: 你最好能在見他之前打聽打聽他最近之品行, 瑞挪都。

瑞: 老爺, 我正打算如此。

波: 嗯, 很好, 很好。 這樣,
你可先打聽在巴黎住的有那些丹麥人,
他們是為何在那裡, 是些什麼人, 經濟情況如何,
住處在那裡, 朋友是誰, 及為其花費多少。
如此轉彎末角的, 你就可以知道他們是否認得他,
這比直接了當的詢問還容易得到真相。

你可以假裝你與他不熟,
可說「我認得他的父親以及他的朋友,
所以, 我也略認得他一些。」 記住了嗎?

瑞: 是的, 我記住了, 老爺。

波:「認得他一些, 但是,」你可說, 「並不熟悉。 不過,
若確是此人的話, 那他可是個品性狂野之人,
並且有某某之痞好。」 在此你可捏造些事情,
例如紈褲子弟們常會去幹的輕浮、放縱之勾當。
但是記住, 別壞了他的名譽。

瑞: 例如賭博, 老爺?

波: 對, 或酗酒, 或鬥劍, 或罵人, 或吵架, 或嫖妓。
你可提起這些。

瑞: 但是, 老爺 , 這些可會敗壞他的名譽啊。

波: 那也未必, 只要你在說此話時, 語言上稍帶含蓄。
你勿譭謗他是個放蕩不羈的浪子, 我無此意。
你僅需輕描淡寫的說出他的缺點,
有技巧的把它們形容為因太自由而造成之小瑕疵,
血氣興旺促使之妄為, 或無紀律導致之野行,
此乃常人之過也。

瑞: 但是, 我的好老爺...

波: 為何你要如此的去做?

瑞: 是的, 老爺, 我想要知道。

波: 好, 先生, 這就是我所設的良計:
當你把這些過錯--這只不過是些小污點而已--講給某某人聽時,
假如此人心中明白我的兒子的確是犯有這些毛病,
那他一定會同意你之說法, 並且也會按其國之禮節和你稱朋道友,
稱呼你為「親愛的先生」, 或「朋友」, 或「紳士。」

瑞: 是的, 老爺。

波: 那時他若如此, 如此...{講得自己也糊塗了}
我想說些什麼? 我忘了, 我到底講到哪裡去了?

瑞: 講到「同意你之說法。」

波: 講到「同意你之說法?」 對, 沒錯。
那時他也就會信賴於你, 並且會告訴你:
「我也認得他, 昨天我才碰到他,」或
「前幾天他才如此如此,」 就如你所說的: 賭博、酗酒、
打網球時與人爭吵、 或「我見到他進入一妓院」等等。
你瞭解了嗎? 用你的一小小謊言來做餌釣一大魚, 即能知道事情真相。
咱們聰明、有腦筋之士就可用此拐彎末角之計獲得我們所需知的。
你若採納我所教的這些, 你也可同樣的償願於我兒。
你懂了嗎?

瑞: 我懂了, 老爺。

波: 上帝與你同在, 再會。

瑞: 謝老爺。

波: {叫回瑞挪都} 你得把他給看緊。

瑞: 我會的, 老爺。

波: 但也讓他能自奏其樂。

瑞: 是的, 老爺。

[出]

[歐菲利亞入]

波: 再會。
{對女兒}
怎麼啦, 歐菲利亞, 什麼事?

歐: 啊, 父親, 父親, 嚇死我了!

波: 老天, 什麼事?

歐: 剛才我在房間裡縫紉時, 哈姆雷特殿下進了來 。
他敞開著他的外套, 頭上也沒戴帽子,
沒襪帶的襪子也髒兮兮的拖落於踝,
臉色白晰的就如其襯衫,
他就這樣雙膝併攏的一付可憐樣面對著我,
好像才從地獄裡被釋放出來, 敘述其恐怖一樣。

波: 他因愛你而瘋啦?

歐: 父親, 我不知道, 不過, 我真的害怕。

波: 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歐: 他用力的扭住了我的手腕,
排我於一臂之距,
然後把另一支手這般的放在他的額頭上,
目不轉睛的端詳著我的臉, 好像想畫它一般。
良久之後, 他才把我的手輕輕的抖了抖, 也這般的點了三次頭,
{學著慢慢點頭}
然後 慘的深歎了一口氣,
就好像想在一口氣中歎出他的胴體及生命一般。
此事完後, 他才放鬆我;
他走時還掉過頭來; 出門時也不看路,
因為他的雙眼一直不停的在瞅著我呢。

波: 跟我來, 我們找國王去, 此乃癡情病狂也!
它來之兇猛時能令患者尋短見,
就如其他令人類痛楚之心病一樣。
對不起...你最近有無與他爭執了?

歐: 沒有, 父親, 但依照您的旨示,
我回絕了他的情書, 也避他不見。

波: 他這樣就瘋了!
對不起, 我沒把他給看准, 我還以為他對你只是玩玩,
只想把你給糟蹋了而以。 我這多疑之心真該慚愧,
天哪, 咱們老一輩的會疑心, 就像年青人會天真無忌一樣。
走吧, 我們找國王去, 他應該知道這些,
隱藏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劇,
將比揭發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劇來得更甚,
來!

[二人出]


第二景: 宮中

[號聲響起, 國王、皇后、羅生克蘭、蓋登思鄧等與眾侍從入。]

王: 歡迎, 愛臣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
朕急召二位來此, 除朕想念你們之外, 還有一重差須要囑託。

你們可聞近來哈姆雷特有變--
吾稱之為變, 乃因其儀態已與昔日回然不同。
除了其父之死外, 寡人實不悟其擾。

朕念你們與他自幼為友, 年紀相同並深悉其性,
望二位能留宮一時, 與他為伴, 使他重獲歡欣,
並當時機容允時, 察明其困擾之由, 有無寡人不曉之處,
而可對症療之也。

後: 好先生們, 他經常提及你們, 而我料世上無別人能與他更熟,
二位若能依我們之意而留此一時, 為王的將感激不盡。

羅: 陛下與皇后乃一國之主, 有何旨示, 可儘管吩附, 不需托求。

蓋: 而臣等必聽從旨意, 將全力以赴。

王: 多謝, 羅生克蘭與善良的蓋登思鄧。

後: 多謝, 蓋登思鄧與善良的羅生克蘭。
我懇求你們立刻就去見我那已改變許多的兒子。
[對侍從們]
去, 你們中之一位, 快帶這二位先生去哈姆雷特那兒。

蓋: 祈求老天能使我們令他愉快, 並對他有助。

後: 對啊, 阿們。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出]

[波隆尼爾入]

波: 我很高興的宣佈我國駐挪威大使們現已歸國, 陛下。

王: 卿實不愧為「捷報之父。」

波: 是嗎, 主公? 您可放心,
臣視吾職, 如視吾魂--同心一致的效忠陛下與上帝。
我認為, 除非我這腦筋已無昔日之精明,
我已發現哈姆雷特喪失心神之緣由。

王: 啊, 請卿速言, 吾欲聽之。

波: 不妨先召見大使們, 此消息可置之於後, 當作宴席之甜點。

王: 那你就召他們晉見罷。
[波隆尼爾出]
{對皇后} 親愛的葛簇特, 他告訴我他已發現你兒心病之原因。

後: 無疑那主要原因決不出於其父之死, 與我們之倉促婚事。

王: 嗯, 待寡人好好的問問他。

[波隆尼爾, 傅特曼, 及孔裡尼入]

歡迎, 朋友們。
喂, 傅特曼, 挪威王那兒有何消息?

傅: 對陛下之問候及要求有極有利之答覆。
經我們初步談判後, 他就立刻派人去抑制其侄所招幕之隊伍。
當初他只道那支軍隊是準備抵抗波蘭用的,
但經他細察後, 發現它果真是針對著陛下。
對其因病、老、與無能而被欺, 他深感不安,
因此他下令遏制福丁布拉;
簡而說之, 其侄也聽話,
他在挪威王面前被責, 並且最後也與其叔發誓永不與陛下為敵。
聽此之後, 挪威老王龍心大悅, 賞他年祿三千金圓,
並特派他率此軍征討波蘭。
在此有函 [遞出信件] 乞求陛下讓征軍平安渡境本國,
一切條件及所應注意事項如下...

王: 朕甚慰。 有暇時朕必閱此函, 細慮此事, 並為它作個答覆;
不過, 此際朕可要先謝你們之功勞。 請稍歇會兒,
今夜我們可共宴, 歡迎你們歸國。

[傅特曼與孔裡尼出]

波: 此事就圓滿結束。

吾王與夫人, 與其討論為君者應如何, 他之職責何在,
或為何日即日、 夜即夜、或時即時,
實是在浪費夜、日、與時也!
既然「簡扼乃機智之魂, 而冗言即無用之外飾,」
我將簡略的說此:

您們的貴子瘋了。

我言之為『瘋,』 難道僅有瘋人才能真正的瞭解瘋者是如何?
好了, 不談它了。

後: 請多說些事實, 少說些矯飾廢話。

波: 夫人, 我發誓, 我沒在矯飾。
他瘋了, 這是個事實; 它事實是很可悲, 也很可悲它是個事實。
此話聽起來很傻, 所以可不去提它了; 但是, 我的確是無在虛飾此言。

就當他是真正的瘋了好了, 那麼我們現在就應找出致使他發瘋的原因,
或令其發瘋之某缺陷,
因為瘋症是個結果, 而此結果必是某缺陷所造成的,
所以我們現在...現在我們...得仔細考慮考慮...{自己也搞糊塗了}

我有一女, 她尚未婚。 她因孝順、聽話--您們請聽--所以她給了我這個
{掏出哈姆雷特給其女之情書}。 請聆聽並請自作結論:

[念信]

「給我心靈之偶像, 美化成仙之歐菲利亞--」,

這是個壞字, 壞透的字。 「美化」是個壞透的字(注1)。 以下還有:

「在她美極之雪白胸懷裡...」, 等等, 等等。

後: 這封信是哈姆雷特寫給她的?

波: 好夫人, 請稍忍耐會兒, 讓我把它全部念完:

「可不信星星是火,
也不信太陽能走,
更不信事實是謊,
但信我予你之愛。

啊, 親愛的歐菲利亞, 我不善詩詞,
也無法用它來表達我內心之苦楚,
但我愛你之甚, 最甚, 你可相信。

再會。
我永遠是你的, 親愛的女子啊,
只要在我有生之年。

哈姆雷特」

這就是我那乖女兒給我看的。
還有, 她也告訴了我他怎樣的追求她, 在何時、何法、與何處。

王: 那麼, 她有無接受他的愛?

波: 您覺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王: 一位有信用及正直的人。

波: 我也想做這樣的一個人。
但是, 當這火辣辣的戀情發生時, 您們會怎樣的想
--您們可要知道, 我是在我女兒告訴我之前發現它的--
陛下會怎樣的想, 或皇后會怎樣的想,
倘若我是此事的撮合人,
或倘若我不顧良心的指使, 或倘若我對此事只睜一眼閉一眼,
那您們會怎樣的想?

所以, 我就馬上採取行動, 告訴我那年輕的女兒:
「與哈姆雷特王子在一起是高攀, 萬萬不可。」
然後我也命令她遠離他, 切勿接見他遣來的信差,
也不可接受他的禮物。 她也聽話的採納了我的交代於心。

從此以後, 他就變了。 長話短說, 他就墜入憂鬱鄉中,
既不能食, 也不能寢, 日漸衰弱, 精神恍惚。
這個程序最後就造出現在令大家痛心之瘋狂症狀。

王: 你覺得這就是了嗎?

後: 也許, 很可能。

波: 凡我說過「就是如此」之事, 有無在事後被證明是錯誤過?
我想要知道。

王: 據我所知, 你不曾有過。

波: [指著自己的頭與肩膀]
要是我是不對的話, 那您可把這個從此處摘下來。
即使事情被埋藏於地中心, 只要我有線索指引, 我一定能發現真相。

王: 我們有何法可證實它?

波: 您可曉得, 他有時在此廳內徘回長達四小時久?

後: 他的確是有時這樣。

波: 等到那時, 我可縱我女兒來此會見他(注2),
而你我可躲在簾後偷聽。
假如他不愛她, 或他並未因此而喪失理智,
那我不配當一國之相, 而僅配當一鄉俗、車 而已。

王: 咱們可試之。

[哈姆雷特入, 正念著一本書]

後: 看他埋頭苦讀的那付可憐樣。

波: 請您們趕快回避, 讓我一人來對付他。 請之, 請。

[國王、皇后、與侍從們出]

我的哈姆雷特殿下, 您可好?

哈: 好, 托老天慈悲。

波: 您認得我嗎, 殿下?

哈: 當然認得, 你是個魚販。 (注3)

波: 我不是, 殿下。

哈: 既然如此, 那我希望你也是個老實人。

波: 老實, 殿下?

哈: 對, 先生, 在此世界, 老實人僅是萬中有一而已呢。

波: 那也的確是, 殿下。

哈: [從書中念] 太陽之吻能使死狗屍上生蛆 (注4),
它是個可親可吻的好腐肉--
你有無一位女兒?

波: 我有, 殿下。

哈: 別讓她去太陽下。 腹中懷智是個佳事,
但你的女兒因能腹中懷孕,
朋友, 你得留意。

波: [私下] 你看, 又在囉嗦關於我女兒之事。 剛才他還不認得我,
只道我是個魚販, 可見他已全瘋了, 全瘋了。
老實說, 我年輕時也曾為愛情痛苦, 也幾乎到同樣地步。
讓我再與他談談。
[對哈姆雷特]
您在讀什麼, 殿下?

哈: 空字, 空字, 空字。

波: 什麼事, 殿下? {波隆尼爾是在問此書是關於何事}

哈: 誰有事? {把此「事」當為人們間之爭吵}

波: 我的意思是「此書是關於何事。」

哈: 誹謗也, 先生。 這專愛諷刺的無賴在此說{敲著書本}老年人有灰鬍子,
臉上有斑斑皺紋, 眼框裡有厚厚的一層芝麻糊, 頭顱裡沒腦筋, 腿也無力。
先生, 這些我完全相信, 但是我覺得這樣寫恐怕不太妥當, 因為, 先生,
總有一天你也會和我一樣的老--如果你能像螃蟹般倒行的話。

波: [私下] 他雖瘋, 但卻有他的一套理論。
[對哈姆雷特] 你要不要從外邊進來了, 殿下?

哈: 進我的墳墓?

波: 真的, 那才真正的是「進去了。」

[私下] 他這些答覆有時倒還蠻有含義的; 有些瘋人能樂而如此,
但有理智之常人卻反而不能。 現在我要離他而去,
好設法讓他能與我女兒會面。

[對哈姆雷特] 殿下, 我提先告別了。

哈: 先生, 你提不出另一樣使我更樂意告別之物, 除了我的性命,
除了我的性命, 除了我的性命。

波: 再會, 殿下。

哈: {私下} 這些羅哩囉嗦的老笨蛋們。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入]


波: 你們找哈姆雷特殿下, 他就在此。

羅: 上帝保佑你, 先生。


[波隆尼爾出]


蓋: {行禮} 我的尊貴殿下。

羅: {行禮} 我的最親愛殿下。

哈: 我的好朋友們! 你們好嗎? 蓋登思鄧, 啊, 羅生克蘭,
好夥子們, 你們可好?

羅: 普普通通。

蓋: 也很高興我們沒過份的高興: 在命運之神身上,
我們可不是她帽頂上的那扣扣兒。

哈: 也不是她的鞋跟底?

羅: 也不是。

哈: 那麼, 我看你們差不多是在她半腰 , 在她的好處那兒?

蓋: 就在她的私隱之處。

哈: 在命運女神之私處? 那可真對啊--她是個娼妓。
你們還有什麼消息?

羅: 沒什麼, 殿下, 只是這個世界可是愈來愈善良了。

哈: 那麼世界末日就快來臨了; 但是, 你們的消息並不靈通。
讓我再問, 朋友們, 你們為何被命運之神押送來此牢獄?

蓋: 牢獄, 殿下?

哈: 丹麥就是個牢獄。

羅: 那麼, 這整個世界也是。

哈: 是個很大的, 它有很多囚室、 監房、地牢等,
而丹麥是其中最壞之一部份。

羅: 我們並不以為然, 殿下。

哈: 那... 它對你們來講不是。 其實世事並無好壞, 全看你們怎樣去想。
對我來說, 它是個牢獄。

羅: 那是您的野心作祟促使成的。 對您的心靈來說, 丹麥是太狹小了。

哈: 啊, 老天呀, 我可閉於一核桃殼內,
而仍自認我是個無疆限之君主--
只要我無那些噩夢。

蓋: 您的那些夢也就是您的野心; 凡野心家之所成, 均先出其夢幻之影也。

哈: 夢也只不過是個幻影而已。

羅: 對, 我覺得野心才更是捉摸不到, 它真是個幻影之幻影。

哈: 若是這樣, 那毫無野心的乞丐豈不是「實體」,
而帝王及其他野心家們豈不是乞丐之「影子」?
我們需上法庭來判斷此論嗎? 因為我已為此絞盡腦汁, 不能再想了。

二人: 我們願意伺候您。

哈: 那可不成, 我不能把你們當僕人看待。 老實說, 我真是沒被人伺候好,
還有--朋友之間不忌直問--你們來艾辛諾爾堡是為何?

羅: 來拜訪您, 殿下, 無其他事。

哈: 我是個乞丐, 窮得連個「謝謝」都沒有。 但我還是該謝謝你們。
不過, 親愛的朋友們, 我這個「謝謝」, 老實說是連半文錢都不值。

你們的確不是奉派而來的嗎? 此拜訪純粹是出於自願? 是無條件的?
來, 來, 老實的告訴我, 來, 來, 快說呀!

蓋: 我們該怎麼講, 殿下?

哈: 怎麼講都可以, 只要是實話。 {羅與蓋面面相覷}
你們是被派來的, 這早就被你們帶愧之臉色招出來了, 遮掩不住的。
我曉得你們是被國王與皇后遣派來的。

羅: {裝著不知} 為了何事, 殿下?

哈: 那你們得告訴我。 不過, 讓我事先懇求你們, 以我們之友誼,
以我們之忘年深交, 以我們永恆不變之友愛, 及其它珍貴之情,
請坦白、直率的說, 你們到底是不是奉派而來的?

羅: [私下與蓋登思鄧] 你要如何說?

哈: 我在注意你們喲。
你們如果愛我, 那就請別再猶豫。

蓋: 殿下, 我們的確是奉派而來的。

哈: 讓我先道破其中之原因, 這樣, 你們也無須把它說出,
令你們失諾於國王與皇后。

最近--我也不知是為何--我失去了歡欣,
對一切事務也毫無興致。 說真的,
我的心靈沉重的使我覺得這整個世界僅不過是塊枯燥的頑石。

這個美好的天空, 看 {用手指天}, 好一個懸於頭頂之壯麗穹蒼,
好一個有金色火焰點綴之華麗屋宇, 但是,
現在它對我來說, 只不過是一團汙煙瘴氣而已。

人類是個多麼美妙的傑作, 它擁有著崇高的理智,
也有無限的能力與優美可欽的儀錶。 其舉止就如天使, 靈性可媲神仙。
它是天之驕子, 也是萬物之靈。 但是, 對我來講, 它豈不是朽如糞土?
人們已無法令我歡欣--就連女人。

{羅與蓋互相交換眼色並點頭微笑}

你們在笑, 好像不以為然。

羅: 殿下, 我全無此意。

哈: 那你笑什麼, 當我說「人們已無法令我歡欣」時?

羅: 我在想, 殿下, 如果人們已無法令您歡欣,
那麼, 您將會多麼的冷落了那剛到的戲班子--
我們來此時才剛超越了他們, 他們現在正要來此為殿下效勞呢。

哈: {興高采烈的}
飾演國王者將受我歡迎, 我將樂意的納貢於此君。
英勇的武士可揮舞其劍與盾。 癡情的戀者無須再空悲歎。
暴燥的性格演員可安心的終其劇。 小丑可令愛笑者捧腹。
女主角可暢訴其心願, 否則對白將失其板眼。

他們是何許戲班?

羅: 就是您一向最喜愛的: 從城裡來的悲劇團。

哈: 他們為何要如此的出外巡迴賣藝?
有一個固定的劇院對他們的聲望及利潤都極有益的。

羅: 我想他們是因近來戲劇界之遷變而休演。

哈: 他們的名氣是否還是像昔日我在城裡時一般?
他們是否還是那麼的紅?

羅: 那可沒有了。

哈: 那是為什麼呢, 難道他們的藝技老 了?

羅: 不是的, 他們仍在努力的保持其藝如昔, 先生,
但是現在戲劇界出了一窩新派的童子戲班, 號稱「雛鷹們」,
他們以尖銳的嗓門取勝, 博取觀眾的瘋狂喝采, 成為一時之風行。
他們也攻擊他們所謂之「普通」劇團, 聲勢咄咄逼人,
至今許多腰系佩劍的傳統伶人都裹足不前,
深懼新潮派劇作家鵝毛筆下之作品。

哈: 什麼, 他們是小孩嗎? 是誰在管他們? 他們從哪兒來的資助?
他們變音、不能歌唱後還會繼續的當演員嗎? 我想是會的,
因為他們不能做其它之事。 那時, 當他們當普通演員時,
他們會不會埋怨那些劇作家們曾耽誤了他們的前途,
讓他們一度敵視了自己的同行?

羅: 老實說, 雙方都有其理, 而國人均熱中, 並且鼓勵、慫恿此爭論。
甚至有一段時間無人肯花錢委託劇作家們寫劇本,
除非此劇本曾令編劇家與演員們大吵過一次。

哈: 真有此等事?

蓋: 唉, 為此事曾發生過無數的糾紛。

哈: 而孩兒們都贏嗎?

羅: 是的, 當然, 殿下。 連那有大力士扛地球招牌之劇院都不例外 (注5)。

哈: 那也不稀奇; 我的叔父現在是丹麥王, 昔日我父親健在時,
對他曾做過不屑鬼臉的那一班人現在肯花二十、四十、五十、甚至一百大洋
來買他的一幅小小畫像。 我發誓, 這實在是有點不對, 值得思索。

[號聲齊響]

蓋: 戲班到了。

哈: 先生們{指蓋與羅}, 歡迎你們來艾辛諾爾堡, 來, 握個手。
歡迎的禮儀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讓我現在就行此禮罷。
假使你們覺得我給與戲班演員們之歡迎--讓我事先聲明,
它將是極熱誠的--會比你們所得之還更要熱誠, 那你們就該瞭解,
你們的確是受歡迎的。

可是, 「叔叔父親」與「嬸嬸母親」卻上當了。

蓋: 此話怎麼講, 殿下?

哈: 我只是在吹西北風時發瘋。
吹南風時, 我是能分辦錘子與鋸子的。 {注6}

[波隆尼爾入]

波: 你們好, 先生們。

哈: 你聽, 蓋登思鄧; {對羅生克蘭} 你也聽, 所有的耳朵都要聽。
那邊那個大嬰兒{指波隆尼爾}尚未脫離他的尿布呢。

羅: 那麼, 這是他第二次做嬰兒; 俗雲老年即二度為嬰也。

哈: 我料他是來告訴我有關戲子之事, 你們瞧吧。
{假裝正在談話中} 你說得對, 先生, 就在星期一早上...

波: 主公, 我有消息要告訴您。

哈: 主公, 我有消息要告訴您: 當羅希斯{注7}在古羅馬當演員時...

波: 戲班子到了, 殿下。

哈: 哼, 哼。 {一付不屑模樣}

波: 以我名譽發誓。

哈: 「那麼, 每個戲子都騎著驢來。」 {念老民謠中之一詞}

波: 他們是全世界之最佳演員。 他們善演悲劇、喜劇、史劇、田園劇、
田園喜劇、田園史劇、悲史劇、悲喜田園史劇、無法分類劇、
及包羅萬象劇。 對他們來說, 賽尼卡{注}筆下之劇無過悲,
浦勞塔斯{注7}筆下之劇非太喜--無論古典浪漫, 唯其舉世獨尊也。

哈: 「啊! 耶弗他{注8}, 以色列之判官, 你曾擁有過那些寶貝?」
{又念老民謠中之一詞}

波: 他曾擁有過那些寶貝, 殿下?

哈: 「他有一美麗的獨生女, 把她寵為至寶。」

波: [私下] 又提及我的女兒了。

哈: 難道我不對嗎, 老耶弗他?

波: 既然您要稱呼我為耶弗他, 殿下, 那麼, 我是有個愛女。

哈: 不是這樣的。

波: 那應怎樣, 殿下?

哈: 應這樣: {朗誦民謠}

「上帝先知道, 然後你知道, 而它就無法避免的發生了。」

你若去翻查此民謠的第一段, 它就會告訴你以後怎樣,
不過, 看來, 我即將被打斷...

[戲班演員們入]

歡迎, 眾師傅們, 歡迎各位光臨!

{對其中之一演員} 我很高興能見到你無恙。

{對眾藝人} 歡迎, 好朋友們。

{走入藝人群中} 哈, 老朋友, 至從我們上次見面, 你蓄了鬍子,
你不是來丹麥向我挑戰的吧? {注9}

{對一扮女裝之男孩演員} 什麼? 我的姑娘、情婦,
你比我們上次見面時高出一高跟鞋跟!
祈望你的金嗓子不會變音--像塊不能共鳴之破金幣。

{對大家} 師傅們, 歡迎。
就如法國的放鷹者, 咱們就隨意捕捉, 隨地取材罷。 來, 念一段,
讓大家嘗試嘗試你們的技藝。 來, 念一段熱情的劇白。

演員甲: 念那一段呢, 殿下。

哈: 我曾聽你念過一段, 但是, 我從未見過此出戲的正式演出;
就是見過, 也決不多於一次。
依我所記, 此出戲並非家喻戶曉, 因為它乃針對給行家的;
不過, 它得到了鑒賞家們的一致好評, 贊為是出一流好戲。
它的情節細膩, 構造適中。 有人評此劇無參插騷眾之穢言,
劇情之流露也自然而無做作; 稱此為誠實、清新、脫俗之作品也。

此劇中我最喜愛之一段,
就是當艾尼亞士{注10}告訴黛多{注11}有關普萊安{注12}遇害之事。
你們若記得, 它就如此的開始...
讓我想想, 讓我想想...

「殘暴的皮拉斯{注13}, 猛如海肯尼亞之虎{注14}。」

不對, 這不對。 再從皮拉斯開始: {繼續朗誦}

「殘暴的皮拉斯,
身披黑甲,
蹲伏於木馬中。
其心志之黑,
好比深夜。
他的黝黑肌膚
也被塗上了一層邪惡的色彩,
他由頭至足,
被無辜父母、子女們的淋漓鮮血染成一片殷紅。
血液經炎陽焙乾,
泛著可怖的光澤,
也映出了無數的兇殘殺戮。
他的怒火填胸,
他混身沾滿著凝血,
他圓睜著紅如寶石的雙目,
像似個惡魔的皮拉斯,
就在到處找尋老邁的普萊安。」

你們就由此處接下去罷。

波: 老天, 殿下, 念得好--語氣與神情俱佳。

演員甲:「不久,
他就尋得了他。
這時,
那老王已無力抵抗圍攻的希臘軍,
他那支已揮舞不動的古老兵器
也被鏘然的擊落於地。
皮拉斯見此破綻,
便更瘋狂的加強其猛烈攻擊。
無情的劍鋒耍得虎虎作響,
筋疲力盡的老者就在此一陣劈砍後被擊倒。
在此關鍵,
那無生命的的伊霖堡 {注15},
它的屋脊冒著熊熊的烈火,
似乎懂其苦難,
就霎時轟然坍倒。
巨響震聾了皮拉斯的雙耳。
看! 那正劈向普萊安白首之利劍,
就在半空中突然停止。
像幅暴君的繪像,
皮拉斯佇立不動,
對萬物也漠然無衷。
恰如暴風雨前之寧靜,
雲收風斂的一片死寂籠罩了大地。
傾刻後,
轟轟隆的雷響又重返天際,
喚醒了皮拉斯的戴天深仇。
就像獨眼巨人之鐵錘打擊戰神之不壞甲胄,
皮拉斯之濺血寶劍更無情的砍向普萊安。
滾開! 滾開! 賤如婊子的命運女神。
諸神明啊,
削除了她的力量吧!
粉碎了她的車輪,
讓那空軸子由天堂滾入地獄!」

波: 這段太長了。

哈: 它就像你的鬍鬚, 該去理髮師那兒剪一剪。
{對演員} 請繼續念吧。
他只想聽鬧劇或穢劇, 要不然他就會打瞌睡的。
請繼續念西古芭{注16}那段。

演員甲: 唉, 可憐呀, 誰見到了那「蒙面皇后?」

哈: 蒙面皇后?

波: 好哇! 「蒙面皇后」好。

演員甲:「赤腳在熊熊的烈火中奔走,
她哭瞎了雙眼。
昔日戴著冠冕的頭上,
現在只裹了一塊破布。
在驚惶恐懼中,
僅有一條毛氈
遮蓋著她因多產而瘦弱的身軀,
代替了她的皇袍。
任何人見此悲慘的景象,
必會為她打抱不平,
而咒駡那殘酷的命運之神。
倘若諸神有靈,
當她目睹皮拉斯兇殘的砍下其夫君手足時,
她的 厲哭號一定會驚動天地,
令眾星為她落淚,
也令諸神為她悲憤,
除非神明對人間凡事均無動於衷。」

波: 看他淚水汪汪的, 臉色都變了 {指正在朗誦的演員}。 別再念下去了。

哈: 那也好, 我們改天再把它念完罷。
{對波隆尼爾} 好先生, 你可否把這班伶人安頓好?
你聽著: 我們可要好好的招待他們, 因他們是歷史的書記;
我們寧可死後落得個惡名墓碑, 也別在生前壞了他們的口碑。

波: 殿下, 我會依他們所應得來對待他們。

哈: 以上帝聖體之名, 人呀, 要更好!
倘若凡事都依其所應得, 那誰不該打?
你應以禮儀來款待他們。
他們所應得的愈少, 你的寬大就愈值得表揚。
帶他們去罷。

波: 來, 先生們。

哈: 請隨他去, 朋友們, 我們明天再來聽另一齣戲。
{對演員甲} 你聽我說, 老朋友, 你會不會演「鞏查哥遇害記」?

演員甲: 會的, 殿下。

哈: 我們明晚就聽這齣戲。 若有必要, 你能否參插我寫的一段於此劇,
大約十二到十六行字?

演員甲: 沒問題, 殿下。

哈: 好極了!
[對眾演員]
你們就隨那先生去罷, 可是別取笑他喔。

[波隆尼爾與眾演員出]

[對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
好朋友們, 現在我就向你們告別, 直至今晚。
歡迎你們來到艾辛諾爾。

羅: 好的, 殿下。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出]

哈: 是的, 再見。 現在我可單獨了。
唉, 我是個惡人, 也是個無用的蠢才!
真不可思議, 這個伶人能把單單一個虛構的故事, 偽裝的感情,
表演得如此淋漓盡致。
他的臉色可隨意蒼白, 熱淚可泉湧, 神情可倉皇,
聲音可抖顫, 姿態可傳神。 但這全徒勞啊, 這僅是為了西古芭!
西古芭對他是何許人, 他對西古芭又是何許人, 他須如此的為她哭泣?
倘若他有了我的悲憤理由與動機, 那他又會怎樣?
他一定會把此戲臺用淚水淹沒, 把那駭人之聽聞灌入觀眾耳內,
令帶罪者瘋狂, 無罪者驚愕, 愚 者惶惑, 也使眾人的耳目迷亂如癡。

而我...
卻是個懶散不振的傢伙, 整天仰郁不樂, 胸無成竹的沒個主意。
簡直像個白日夢迷, 也無能替一位被狠毒謀害的國王說半句話。
我是不是個懦夫?
有誰能指責我是個惡棍, 敲我的腦袋, 扭我的鼻子,
揪掉我的鬍鬚然後吹它於我臉上, 斥駡我是個無恥的謊者?
誰能對我如此? 呵, 我發誓, 我會心甘情願的承受這些,
因我無疑是個膽小鬼, 無勇氣抗議惡行;
否則我早會挖出那卑鄙奴才之肺腑, 來喂飽天下之所有兀鷹!
血淋淋的猥褻惡賊! 毫無愧疚、奸詐、荒淫、無義的惡賊!
啊, 復仇呀!

唉, 我是個笨驢!
我是個被害國君之子, 天地之鬼神均慫恿我去為他復仇,
而我卻還是在此, 只能用字眼來咒駡,
活像個滿口穢言的下流婊子,
帶著一付潑婦駡街的模樣, 真是勇敢極了! 呸, 算了, 呸!

讓我動腦筋想想... 我曾聽說, 當犯罪者看戲時,
有時逼真的劇情能使他突然天良發現, 使他當場懺悔其過。
謀殺血案也許是無口申冤, 但它卻另有其它之神奇表達方法。
我要教這班演員們在叔父面前演出父親遇害的過程,
那時我可注意他的反應, 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待他有變時, 我自然曉得如何去辦。
我所見到的那個幽魂也許是個惡鬼, 而惡鬼有能力化為美形,
趁我憂鬱脆弱時來蠱惑我, 使我沉淪墮墜。
是的, 惡鬼的確是有此本領的。
我可用此劇為陷阱來補捉國王良心內之隱秘, 獲得最確鑿的證據。

[出]

{第二幕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美化』對波隆尼爾來講是個『壞字』因為它表示歐菲莉亞
有用 飾品。

(2). 在此譯者用『縱』字, 因原文的『loose,』強調了波隆尼爾
利用女兒之心態--如『縱馬』、『縱狗』等。

(3). 魚販即皮條客的俗稱。哈姆雷特在此諷刺波隆尼爾利用女兒來
調查哈姆雷特發瘋之內幕。

(4). 中古時代人們認為蛆是從太陽而生。

(5).「環球劇院」即莎士比亞本人的劇院, 而它的招牌即一力士扛地球。

(6). 沒那麼瘋之意。

(7). 羅希斯(Roscius): 古羅馬之名伶。

(8). 耶弗他(Jephthah): 在聖經 耶弗他因大意而犧牲其女,
在此哈姆雷特再度的諷刺波隆尼爾。

(9). 英文「鬍鬚」與「挑戰」可同字。

(10). 艾尼亞士(Aeneas): 威吉爾(古羅馬大詩人 Publius Vergilius Maro,
70 - 19 B.C.)寫的史詩 Aeneid 中之英雄, 也是羅馬人之始祖。

(11). 黛多(Dido): 迦太基之後。 迦太基(Carthage)是非洲北部之古國,
在今突尼斯附近, 紀元前一四六年被羅馬人所滅。

(12). 普萊安(Priam): 特羅伊(Troy)之王, 在木馬屠城記裡被皮拉斯所殺。

(13). 皮拉斯(Pyrrhus): 阿奇裡斯(Achilles)之子,
其父被普萊安之子所殺。 皮拉斯替父報仇, 藏於木馬腹內,
進城後殺死普萊安。

(14). 海肯尼亞: 地名, 海南區, 位在今伊朗。 古羅馬時代產猛虎出名。

(15). 伊霖堡: 特羅伊(Troy)城中之堡, 在木馬屠城記中被希臘人摧毀。

(16). 西古芭(Hecuba): 普萊安之妻, 特羅伊之後。

第三幕

第一景: 宮庭內一室

[國王, 皇后, 波隆尼爾, 歐菲利亞, 羅生克蘭, 與蓋登思鄧入]

王: {對羅與蓋} 而你們無法在談話中發現他為何要表現得如此神魂顛倒,
以狂烈及危險的瘋癲症攪亂其安寧?

羅: 他也承認他心神恍惚, 但是他不肯說出其中之原因。

蓋: 並且他也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探討。
當我們想刺探他之真相時, 他就狡滑的躲避詢問。

後: 他有無樂意的會見你們?

羅: 很有禮貌的, 像個紳士。

蓋: 但也十分勉強的。

羅: 他很寡言, 可是他也了當的答覆了我們所求。

後: 你們有沒有刺探他有何消遣?

羅: 夫人, 我們去會他時才超越了一班伶人。
當我們告訴他此事時, 他好像很高興聽到此消息。
他們現在已在宮中, 並我相信他們已被雇於今夜為他演出。

波: 這些完全正確。 並且他也叫我來邀二位陛下去一同觀賞此劇。

王: 吾甚樂意, 並很高興他有如此之嗜好。
{對羅與蓋}
先生們, 請多鼓勵他往此娛樂發展。

羅: 我們會的, 主公。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出場]

王: 甜蜜的葛簇特, 請你也暫且離我們一下,
因為我們已私下設計喚哈姆雷特來此, 讓他能偶然似的撞見歐菲利亞。
那時我可與她父親藏匿於隱密之處, 作合法的旁聽,
不需露面的為此邂逅作個坦白的判斷, 觀察他的舉止,
看他所患的是否真的是相思病。

後: 我將聽從您的旨意。
至於歐菲利亞, 我希望你之美貌的確是令哈姆雷特瘋狂之原由,
也希望你之美德能令其重獲心智, 能共享此二美。

歐: 夫人, 我也同樣的祈望。

[皇后出]

波: 歐菲利亞, 你到這兒來。
{對國王, 指著一藏匿處}
陛下, 委屈您了, 我們可藏於此處。
{轉向歐菲利亞, 遞給她一本詩經}
請念這本詩經, 這樣你看起來比較像單獨在此。
{再對國王}
我們也經常犯此罪行, 這種例子可多了:
利用神聖的姿態及虔誠的動作來遮掩魔鬼之工。

王: [暗思]
啊, 的確呀! 此話真狠狠的鞭韃了我的良心!
一個娼妓的抹粉面頰
也不見得會比我這用粉飾語言來遮掩之虛假行為更加醜陋。
啊, 這是個沉重的包袱!

波: 我聽到他來了, 我們退下吧, 主公。

[國王與波隆尼爾出]

[哈姆雷特入]

哈: {自言自語}
生存或毀滅, 這是個必答之問題:
是否應默默的忍受坎苛命運之無情打擊,
還是應與深如大海之無涯苦難奮然為敵,
並將其克服。
此二抉擇, 就竟是哪個較崇高?

死即睡眠, 它不過如此!
倘若一眠能了結心靈之苦楚與肉體之百患,
那麼, 此結局是可盼的!

死去, 睡去...
但在睡眠中可能有夢, 啊, 這就是個阻礙:
當我們擺脫了此垂死之皮囊,
在死之長眠中會有何夢來臨?
它令我們躊躇,
使我們心甘情願的承受長年之災,
否則誰肯容忍人間之百般折磨,
如暴君之政、驕者之傲、失戀之痛、法章之慢、貪官之侮、或庸民之辱,
假如他能簡單的一刃了之?
還有誰會肯去做牛做馬, 終生疲於操勞,
默默的忍受其苦其難, 而不遠走高飛, 飄於渺茫之境,
倘若他不是因恐懼身後之事而使他猶豫不前?
此境乃無人知曉之邦, 自古無返者。

所以,「理智」能使我們成為懦夫,
而「顧慮」能使我們本來輝煌之心志變得黯然無光, 像個病夫。
再之, 這些更能壞大事, 亂大謀, 使它們失去魄力。
{見到歐菲利亞}
哦, 小聲。

美麗的歐菲利亞, 可愛的小姐, 在你的祈禱中可別忘了我的罪孽。

歐: 殿下這幾天來如何?

哈: 我謙遜的謝謝你; 很好。

歐: 殿下, 這裡有些你從前給我之記念品, 我一直想還給你,
希望你把它們收下。

哈: 不, 才不, 我從來沒給過你任何東西。

歐: 尊貴的殿下, 你知道你曾經有過,
並且當時還添加了你的香甜蜜語, 使它格外的珍貴。
現在既然此芳已散, 你就收回這些罷。
對有情人來說, 送禮者若無誠, 那此禮就會失去意義。
拿去罷, 殿下。

哈: 哈哈, 你有無貞節? {注意的端詳}

歐: {吃驚} 殿下?

哈: 你美嗎?

歐: 殿下是什麼意思?

哈: 你若有貞節, 並有美貌, 那麼, 你的貞節不應和你的美貌有所來往。

歐: 美貌與貞節, 能有比此更完美之結合嗎, 殿下?

哈: 當然有的: 美貌能敗壞貞節, 使它淫蕩;
這比貞節能感化美貌來得容易。
從前這是無法想像的, 但是現在它已得到了時間的證實。
我曾愛過你, 在以前。

歐: 你的確曾令我如此的想過, 殿下。

哈: 當時你不應該相信我:
可把美德之枝接於罪孽之幹,
但其果實仍將存有罪惡之苦澀 {注1}。
那不是愛。

歐: 你真的把我給騙了。

哈: 你去進尼姑庵罷!
難道你想做一窩罪人之生母?

我還算是個有點道德的人,
但是我能說出我的許多過失,
使我覺得我的母親是不應該生了我。
我驕矜、記仇、有野心;
藏匿於我內心之為惡潛能, 龐大的使我無法想像, 繁多的令我無空實踐。
像我這種傢伙, 存於天地之間有啥用處?
我們都是壞蛋, 千萬別相信我們。
你去尼姑庵罷。

你父親呢?

歐: 在家裡, 殿下。

哈: 讓他被鎖在那兒好了, 這樣, 他只能在自己家 當個傻瓜。
再見。

歐: 啊, 老天爺, 請幫助他!

哈: 將來你若會出嫁, 那就讓我送句惡言來給你做嫁 :
儘管你是守操如冰, 還是貞潔如雪, 你將無法逃離流言的譭謗。
你去進尼姑庵罷! 再見。
倘若你非嫁人不可, 那就嫁個傻瓜好了,
因為聰明人都曉得你會使他們當烏龜。 請趕快進尼姑庵了吧!
再見。

歐: 請上帝之神力使他痊癒。

哈: 我聽說過你的那些胭脂飾品,
上帝給了你一張臉, 你卻偏要把它打扮成令一個。
你賣弄風情, 你矯文飾字, 你油腔滑調, 你虛情假意。
夠了, 不談了, 我火了。 我說, 我們以後不許再有婚姻。
已婚之人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除了一人之外,
其他的人們均應保持現狀, 不許結婚。
你去尼姑庵罷, 走呀!

[哈姆雷特出]

歐: 啊, 這位高貴的靈魂已全失去理智!
朝士的相貌, 軍曹的武藝, 學者的口才, 一國之君的輝煌前途,
萬人楷模的翩翩風度, 顯赫的至高尊嚴, 這些全毀了, 全毀了!
我是個最傷心, 最不幸的女人。 我曾聽過他甜如蜜糖的美言,
但是現在卻目睹他喪失其崇高的理智, 就像一串七上八下的鈴鐺,
失去了它們的和諧。 至上的青春典範, 就如此地在瘋症中被摧毀。
啊, 我曾見過的, 與我現在所見到的, 它們令我痛心!

[波隆尼爾與國王入]

王: 癡情? 他的神情看來並無此傾向;
他所說的話, 雖缺條理, 但也不見得表示他是個瘋子。
他的內心深處正在為某事困擾, 而我觀此事將涉及兇險。
為了要防此事, 我已決定此策: 立即把他送往英格蘭,
讓他去收領欠於我國之貢金,
也希望此海旅、新環境與新事務能使他排除此令其古怪之憂擾。
你覺得呢?

波: 這是個好主意。 不過, 我還是認為,
他的悲哀原因還是因為他未嘗得到愛。
好了, 歐菲利亞, 你無需告訴我們哈姆雷特殿下說了些什麼,
我們全聽到了。
陛下, 您可隨意行事; 不過, 您若同意,
看完戲後可讓他去與其母后單獨談話, 要求他表露其悲哀之原因。
讓她坦率的與他面談, 那時, 您若准許, 我可藏在一處竊聽他們的話。
倘若她找不出其中原因, 那就把他遣送去英國,
或隨意把他監禁在您想要之處。

王: 就這麼辦。 貴人之狂, 決不可輕視!

[全人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劣根性難改之意。


第二景: 城堡中一室

[哈姆雷特與三位演員入]
{哈姆雷特正在指導他們如何演戲}

哈: 你朗誦此臺詞時, 應照我所指示, 一字字打舌跟裡清晰的吐出。
假如你只會大聲嘶喊--我們某些演員的確有這毛病--
那我寧可讓城裡的宣令公差來扮演此角色。

你的手也別在空中窮揮舞--好似如此{作手勢}--但要含蓄,
因為當你的情緒激昂得如狂流, 如暴風雨, 如旋風時,
你一定要有相當的自製能力, 此出戲才能得到平穩及流暢的表達。

我最痛恨的, 就是見到一個頭披假髮, 尖聲刺耳的拙劣演員在臺上
把一段抒情臺詞撕成碎片, 直像塊爛布,
去討好那多半只有水準看莫明啞劇、荒唐鬧劇的站票群眾。 {注1}
我應把這此等傢伙好好的痛鞭一頓, 當他過火的飾演特馬根{注2}時,
使希律王{注3}之殘暴, 相形之下反見溫和。

我希望你們能避免這些。

演員一: 一定會的, 殿下。

哈: 但也別太溫順。 可謹慎的自己去照著辦,
讓行動符合臺詞, 臺詞也符合行動, 千萬不可過火的飾演,
因為任何如此的演出都將違反了戲劇的宗旨: 那由古迄今都是模彷事實,
展示道德, 揭發醜陋, 及忠實的反映社會生活。
太過份或不足夠之演出, 也許能令無辦識能力之觀眾捧腹,
但也會令行家們呻吟叫苦。 他們之評語, 你該承認,
相比之下是遠加的有份量。

唉, 我見過許多空有虛名的演員--我不是在故意不恭--
他們演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他們在臺上大搖大擺,
嘰哇喊叫之模樣, 令我懷疑人類是否創物者的學徒所造之爛貨,
因為他們把人類飾演得如此卑劣。

演員一: 我希望我們在此方面已有相當的改進, 先生。

哈: 啊, 要徹底的改進。
還有, 請限制你們的丑角們只念所給他們的臺詞。
有些小丑在臺上會加油加醋的嘻笑, 逗引台下的一群無知觀眾隨之傻笑,
而忽略了重要的情節。 這種行為是不可原諒的,
它顯示了此丑角之可鄙野心。

你們好好的去準備罷。

[演員們出]

[波隆尼爾, 羅生克蘭, 及蓋登思鄧入]

怎樣, 閣下, 國王會來觀此出戲嗎?

波: 皇后也會, 並且他們馬上駕到。

哈: 請叫演員們快點。

[波隆尼爾出]

你們二人也能不能去叫他們趕快?

羅: 是的, 殿下。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出]

哈: 喂, 赫瑞修!

[赫瑞修入]

赫: 在此! 好殿下, 為您服務。

哈: 你是我所交往過最穩重之人。

赫: {不好意思} 哦, 親愛的殿下。

哈: 不, 別以為我在恭維你,
你擁有的唯一財富, 僅是你的一顆善良之心, 我能得到些什麼好處?
有啥理由要來巴結一個窮光蛋?
算了, 還是把獻媚者的那套甜言蜜語留給那些愛好虛榮之士罷,
因為在他們那兒屈膝奉承還有希望得到些甜頭呢。

你聽著了嗎? 自我懂事並能辨別人之善惡以來,
你就是我心靈所選中之人。
你曾歷盡滄桑, 也嘗遍人生甘苦。
但願老天保佑如此之士, 因為他們的血氣與理智已被調整得和諧淑均,
他們不會忍氣吞聲的默默接受命運之玩弄與擺佈,
也不會輕舉妄動, 意氣用事。
給我如此一人, 他不做感情的奴隸,
而我將把他牢牢的系束於心坎, 是的, 系束於心內之心,
就如我對你一般...

好了, 此話說得太多了。

今晚有一齣戲將在國王御前上演,
其中有一幕將涉及我所告訴你之吾父死因。
我懇求你, 當你見到此幕演出時, 你得仔細的觀察我的叔父。
如果他所藏匿之罪惡沒在一片臺詞中被揭穿的話,
那麼, 我們所見到的的確是個惡鬼,
而我的多疑之心真的是比火神之鐵砧還更污穢。

把他留意好。 我的眼睛也會釘在他的臉上。
事後我們可以比較一下我們對他表現的評語。

赫: 好的, 殿下, 如果他在此劇中幹了什偷雞摸狗之勾當而未被發現,
那我甘賠所失。

{鼓號聲漸近}

哈: 他們來看戲了, 我該裝傻, 你去找個位子坐吧。

[國王、皇后、波隆尼爾、歐菲莉亞、羅生克蘭、蓋登思鄧、與眾貴族及侍從入。
國王之衛士手持熊熊火炬。]

王: 賢侄哈姆雷特可好?

哈: 好極了, 就像變色蜥蜴一般, 吸食空氣與空諾(注4),
你可不能喂閹雞此種飼料喲。

王: 我不懂你在回答些些什麼, 哈姆雷特; 此非我語。

哈: 是的, 此刻它也非我語。

[對波隆尼爾]
閣下, 聽說你在大學時曾演過戲?

波: 曾演過, 殿下, 並且還算是個好演員呢。

哈: 你飾演了誰?

波: 我飾演了朱裡士.凱撒; 我在議院裡被刺, 布魯塔士把我給殺了。

哈: 他真『魯』莽, 殺死如此一個大笨蛋。

演員們準備好了嗎?

羅: 是的, 殿下, 他們在等候您的旨示。

後: 來這裡, 親愛的哈姆雷特, 來坐在我身邊。

哈: 不, 娘, 這裡有更吸引我之磁鐵。 [轉向歐菲莉亞]

波: [私下與國王] 喔, 呵, 您瞧著了嗎?

哈: [躺在歐菲莉亞腳旁] 小姐, 我可不可以臥在你的懷裡?

歐: 不可以, 殿下。

哈: 我的意思是:『我的頭可不可以枕在你的膝上。』

歐: 嗯, 殿下。

哈: 你以為我在講那村野之事?

歐: 我沒這個念頭。

哈: 那是個多麼美妙的念頭呀, 在少女腿中的。

歐: 什麼, 殿下?。

哈: 沒什麼。

歐: 您快樂嗎, 殿下?

哈: 誰, 我?

歐: 是的, 殿下。

哈: 天哪, 我是你的唯一滑稽角色! 怎能不快樂?
你瞧, 我的母親是多麼的快樂,
而我的父親是兩小時前才去世的呢。

歐: 不, 已是兩月的雙倍了, 殿下。

哈: 這麼久啦?
既是如此, 那就讓魔鬼去穿那黑色孝服罷,
我可要去穿那貂皮大衣了!

老天爺, 二月前去世, 還沒被遺忘!
那麼, 這樣說, 當一個偉人死後,
他的回憶有希望多留存他於半年啦。
不過, 聖母呀, 那他可要多建造些廟宇,
要不然, 他可能得到與那道具木馬相同之遭遇。
它的墓碑上刻的是: 『嗚呼, 嗚呼, 木馬兒, 已被遺忘...』

[號聲響起, 啞劇開始]

[伶王與伶後登場。 他們先親蜜的相擁, 然後皇后跪下,
表示她對國王之愛。 國王把她扶起, 先把頭靠緊於她頸上,
然後再躺入一簇花叢中。 皇后見他熟睡後方離去。

須臾, 一人入。 他先把國王的皇冠摘下來吻了吻,
之後傾注一瓶毒液於眠者的耳內, 然後離去。

皇后歸來, 發現國王已死, 大為哀慟。
下毒者與三、四位親隨再入, 也一起作哀慟狀。
國王屍體被抬走後, 下毒者拿出禮物來向皇后求愛。
皇后起初做不願意狀, 可是最後終於答應。]

[眾演員出]

歐: 這是什麼意思, 殿下?

哈: 這叫『造孽』, 惡行也!

歐: 這好像已表明了此劇之大綱。

[致開場白者入]

哈: 此傢伙會讓我們明白; 演員們無法保密, 他們會統統道出。

歐: 他會不會告訴我們剛才所演出之意思?

哈: 會的, 或任何的演出--
只要你不害羞的演出, 他就會不害羞的告訴你其意思。

歐: 你真壞, 你真壞。 我看戲了。

致詞者: 為咱今夜之悲劇,
鞠躬並求多包含,
尚乞諸位耐心聽。

[出]

哈: 這是開場白還是指環上所銘之箴言?

歐: 它真短, 殿下。

哈: 就如女人之愛。

[伶王與伶後入]

伶王:『炎陽繞地三十載,
橫掠平原跨過海。

月兒借光照黑夜,
數十年來無更改。

念卿與朕結鴛盟,
一晃已過三十載。』

伶後:『只願此情未了期,
日可如舊月如昔。

但今妾心深惶恐,
全因夫君體纏疾。

憂鬱寡歡非昔比,
身驅漸弱更莫提。

關懷之心出自愛,
望君切勿空猜疑。

婦人之憂如其愛,
若不足夠便多餘。

對君之愛早成證,
無微不至此非謎。

戀之愈深念更深,
此事古來不為奇。』

伶王:『朕將永別愛卿去,
此驅已失生命力。

享盡榮華在世者,
僅留佳人守紅塵。

但願蒼天能有幸,
助卿再求好夫君。』

伶後:『君切勿言如此話,
妾決無此叛夫心。

妾若再嫁當受譴,
萬世唾駡殺夫嫌。』

哈: [私下] 苦哉, 苦哉。

伶後:『再嫁通常非為愛,
全為貪慕榮華心。

那日共枕後夫榻,
好比重殺先夫靈。』

伶王:『無疑當前真心話,
怎奈人常悔諾言。

志願本乃記憶奴,
隨之清淡是常情。

恰如青果掛枝梢,
果熟蒂落莫須搖。

到時前言忘了顧,
昔日熱情早沖涼。

悲喜兩情激動時,
均能搗毀理智行。

喜樂悲哀常無端,
悲慟頓可成狂歡。

世間人事本無久,
隨命移愛何足怪?

當今誰能解此謎,
愛與命運哪個先?

破落富豪失親友,
走運窮酸敵自消。

由此觀之愛隨運:
朱門不乏酒肉客,
待助饑民友難交。

讓我此言歸正傳:
意志與命常相反,
成果難與目的同,
計劃往往被推翻。

你誓不嫁二任夫,
只恐夫死立食言。』

伶後:『地可盡絕我食糧,
天可使我永無光,
白晝帶予我煩惱,
夜可令我無平安。
毀我信心與希望,
令我生涯苦如囚,
上天可挫我野心,
罰我永遠失歡欣,
今世休能得安寧。

有朝若成孤寡婦,
永誓不再為人妻!』

哈: 倘若她違反此誓!

伶王: 『不愧銘心肺腑言!

愛卿此刻我已倦,
暫請夫人離我去,
待我小憩立復原。』

伶後: 『夫君儘管安心眠,
厄運難致雙仳離。』

[出。 伶王睡]

哈: 娘呀, 您覺得此劇如何?

後: 我覺得那女子宣誓得過重。

哈: 喔, 但是她會守諾的。

王: 你聽過此劇之情節嗎, 它有無令人不悅之處?

哈: 沒有, 沒有, 他們只不過是在開玩笑--那毒藥是好玩的,
全無觸犯之意。

王: 戲名叫什麼?

哈: 叫做『捕鼠器』--這的確是個上好的隱喻!
這齣戲影射了曾在維也納發生的一宗謀殺案。
公爵之名叫鞏查哥, 他的夫人叫芭蒂絲塔。
您馬上就會明白, 這是個挑撥惡毒之作; 不過, 誰管它去?
陛下與我們都有清白之心, 它不會影響到我們的。
讓帶罪者不安, 它與咱們無關。

[伴演陸西亞諾之演員登場]

此人是陸西亞諾, 國王之侄。

歐: 您就像個劇情之解說人, 殿下。

哈: 如果我見到傀儡演出你與你愛人間之那回事, 我也可以為之作個解說。

歐: 您真銳利(注5), 殿下, 您真銳利。

哈: 若要我變鈍, 那可要教你呻吟一陣子的。

歐: 您變本加厲, 由好至壞...

哈: 好比虛情嫁丈夫(注6)...

{向劇臺上喊}
開始罷, 兇手, 別再賊頭賊腦的顯露你那可惡的嘴臉了!
動手罷! 嘎嘎啼叫之烏鴉早已在為復仇怒吼!(注7)

陸: {口中念念有詞}
『心黑手辣施毒去,
無人瞧見好時機,
劇毒鏈自深夜草,
巫神三咒並添疾,
發出魔力展功效,
觸之立刻把命殛!』

[倒毒液於眠者耳內]

哈: {在台下大喊}
他因覬覦他的產業而把他在花園內毒死。
{指著死者} 他的名字叫鞏查哥, 這是個最近的案子,
有義大利文記載為證。
你們馬上就能見到兇手如何得到鞏查哥遺孀之愛!

歐: 國王站起來了。

哈: 怎麼, 被空槍驚嚇?

後: {對國王} 陛下怎麼啦?

波: 別演下去了!

王: 拿火炬來, 走!

波: 火炬! 火炬! 火炬!

[眾人均出, 僅留哈姆雷特與赫瑞修]

哈: {高聲歌唱}
『受創牝鹿去哭啼,
無傷雄鹿遊如昔,
有人酣眠有人醒,
世世輪回無足奇。』

先生, 倘若以後我的命運轉惡,
你覺得我可否在帽上插些羽毛, 鞋上綁綴兩個大花結地來戲班裡充當一員?

赫: 可領個半薪。

哈: 我可要領個全薪。
{再唱}
『親愛達蒙你應知, (注8)
此邦君主非天尊,
寶座上頭是支--孔雀(注9)。』

赫: 你應該把它押個韻才是(注10)。

哈: 啊, 善良的赫瑞修, 為鬼魂之言, 我可擲注千鎊, 你瞧著了麼?

赫: 瞧得很清楚, 殿下。

哈: 當演至下毒時?

赫: 我很仔細的觀察了他。

哈: 啊, 哈! 來, 奏樂! 吹簫者, 來呀!

『倘若陛下不愛喜劇,
那他確是無能欣賞!』

來呀, 奏樂!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入]

蓋: 好殿下, 請允許我與您談句話。

哈: 想談整篇歷史都可以。

蓋: 先生, 王上他...

哈: 是的, 先生, 他怎麼了?

蓋: 他回寢室後非常的不舒服。

哈: 喝得太多啦, 先生?

蓋: 不, 殿下, 他發脾氣。

哈: 如果你聰明, 你就應把這些話去告訴他的御醫,
因為假如你要我去淨他的腸胃(注 11) , 恐怕那只會使他更發脾氣。

蓋: 好殿下, 您能否理智點, 別信口胡扯?

哈: 我沒事了。 你繼續說罷。

蓋: 您的母親--皇后陛下--在極焦慮中遣送我至此。

哈: 我很歡迎你來。

蓋: 不, 好殿下, 這種禮貌是錯誤的。
假如您肯好好的回答我, 那我就把她的意旨向您傳達;
否則, 您的寬恕加上我的歸返就算此事已了。

哈: 先生, 我不能。

羅: 不能什麼, 殿下?

哈: 給你一個好好的答覆; 我的腦子有毛病。 不過, 先生,
我所能答覆的, 即是你所將得到的, 也即是我母親所將得到的。
不談這些了, 言歸正傳罷。 我的母親, 你說...

羅: 她說了這些: 您近來之行為令她驚愕與懊惱。

   哈: 好個兒子能夠令其母親如此的驚愕。
不過, 難道除了母親驚愕之外就無其它事了嗎? 請道來罷。

羅: 她希望您在安睡前能與她在她寢室裡談話。

哈: 本王子將服從她, 即使她是十倍我母。
你還有何事須稟告本王子? {擺出王子的駕子}

羅: 殿下, 我曾一度蒙您錯愛...

哈: 現在仍是, 憑我這好扒好偷的雙手發誓。 {抬起雙手}       

羅: 我的好殿下, 是何事令您發瘋?
您若不願和您友人商討您之心事, 那您無疑將自我禁錮。

哈: 先生, 我缺擢升。

羅: 那怎麼可能? 您也聽到國王親口提出你將繼承王位之事。

哈: 是的, 先生啊, 套句老諺語:『草正長時...』(注12)

[演員們持簫入]

啊, 木簫, 讓我看看。 {一演員遞簫給哈姆雷特}

{對羅生克蘭} 我們來私下談談:
為何你們老匍伏於我的下風, 好像想逐我於羅網?

蓋: 喔, 我的殿下, 我們的舉止若有過唐突, 那是因我們愛您太甚。

哈: 我可不懂這些。
你可不可以吹吹這支簫?

蓋: 殿下, 我不會。

哈: 我求你。

蓋: 請相信我, 我不會。

哈: 我誠心的懇求你。

蓋: 我不懂它的指法。

哈: 它就像說謊一般的容易:
你先用指頭來控制這些孔洞, 然後用嘴吹之,
它就會自然的發出美妙的音樂。
你瞧, 它的指孔就在這兒。

蓋: 可是我無法讓它發出協調之音樂, 因我缺此技能。

哈: 怎麼啦, 你看, 你是如何的小覷了我!
你想玩弄我, 彷佛你早已熟悉了我的指孔;
你想挖掘我心靈深處之奧密, 想教我奏出我的整幅音階;
可是, 在此區區一支小木簫, 雖然它擁有著無限的音樂、美妙之歌喉,
你卻無法使它發言。 混帳! 難道你覺得我比一根木管還容易玩弄嗎?
你可把我當作任何樂器, 不過, 你是玩弄不了我的!

[波隆尼爾入]

{對波隆尼爾} 上帝祝福你, 先生。

波: 殿下, 皇后想和您說話--馬上。

哈: 你有沒有見到天邊那片雲? 它看起來像支駱駝。 {手指天上的一朵雲}

波: 老天, 它的確像支駱駝。

哈: 我覺得它倒頗像支黃鼠狼。

波: 它弓著背像支黃鼠狼。

哈: 或像條鯨魚。

波: 也像條鯨魚。

哈: 那麼, 我馬上就會去見我娘。

[私下] 他們把我搞得忍無可忍。

[對波隆尼爾] 我馬上就來。

波: 我就如此的傳告。

[波隆尼爾出]

哈: 『馬上就來』講得容易。

{對羅與蓋} 出去罷, 朋友們。

[全體出, 僅留哈姆雷特]

此刻已是眾巫出遊的深夜,
墓園裡的枯墳均已敞開, 地獄也在吐散瘟疫於人間。
現在我可痛飲熱血, 可去執行那能令白晝戰慄之駭人工作。

且慢, 讓我先去見我的母親...
呵, 我的心呀, 別讓我喪失天良,
別讓尼羅王之亡魂(注13)潛入此胸懷。
我可殘酷, 但不可無良心。
我可用語言的利劍來刺戳她, 但決不用真刃。
我的舌頭與靈魂此時應效仿那偽君子:
無論我用多麼嚴厲的語言來譴責她,
我的心靈將不容允我把它們履現成真。

[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劇院的站票較便宜, 而觀眾的一般水準較低。

(2). 特馬根(Termagant): 隉造的回教神明。 在早期戲劇裡是個大聲、
無拘束之角色。

(3). 希律王(Herod): 猶太的有名暴君。

(4). 有人認為變色蜥蜴(chameleon)吞空氣為食。

(5). 銳利(keen), 也帶性欲激發之意。

(6). 西方人婚嫁時之誓言:『可好可壞永相隨...』
在此哈姆雷特強調女人之虛偽。

(7). 此句出於與莎士比亞同年代劇中之一詞。

(8). 達蒙(Damon): 羅馬神話中之人, 以重友情出名。

(9). 孔雀在莎士比亞的時代有淫亂及殘酷的惡名。

(10). 押過韻後,『孔雀』即成『驢』。

(11). 『淨腸』 的另 ㄧ解釋就是『滌清罪惡』, 哈姆雷特在此故意
用此雙重意思。

(12). 在當時所流傳之諺語:『草正長時, 馬兒餓死』。

(13). 尼羅王: 古羅馬之暴君, 鴆殺其母。


第三景: 宮中

[國王、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入。]

王: 朕不喜歡他之模樣; 坐視他之瘋態也不安全;
所以, 你們要有準備; 朕將命令他立即隨你們一起赴往英格蘭。
朕不能讓他所帶來之威脅繼續坐大。

蓋: 在下自會準備。

無數庶民既食宿於陛下,
維護吾邦萬民生計乃吾等之神聖職責也!

羅: 任何有生之物都會按本能的去全力自保,
關鍵萬民福利之國君更應如此。
君王之歿, 通常不只是個人之滅亡,
它卻好似個龐大的旋渦, 能殃及百性, 能把他們並同捲入。
這就好像高山頂上之一巨輪, 輪輻上懸掛著無數的小物件;
當此巨輪轟然的滾下山時, 那些小物件也將同歸於盡。
因此, 國君從來不獨自歎息;
當他如此時, 全國也將一併的與其呻吟。

王: 你們就準備立刻啟程罷。
我們應早點把那正逍遙於外之威脅禁錮起來。

羅: 我們會儘快行動。

[羅與蓋出]

[波隆尼爾入]

波: 主公, 他現在正在往他母后寢室那兒去,
我可躲在帳幕後偷聽他們之交談,
我想她一定會把此事追究到底的。
就如您之明智說法, 讓第三者來聽此會談是沒錯的,
因為母親總會偏護兒子。
再會, 主公, 我會在您就寢之前回來報告我所發現。

王: 謝謝你, 賢卿。

[波隆尼爾出]

啊, 我的罪行之惡臭, 已貫沖雲霄。
它負帶著元古最初之詛咒(注1): 一樁殺害兄弟之暴行。
我無法祈禱, 雖然我真心的想如此去做;
我的強烈罪惡感已擊潰了此心願,
就如一人面臨兩方抉擇而猶豫, 不知應先去做那個較好,
而忽略了雙方。

倘若我這可憎的雙手已沾滿了厚厚的一層弟兄之鮮血, 那麼,
難道那甜美的天堂裡就無足夠的甘霖能夠把它洗得雪白?
難道老天的慈悲不是用來寬恕人之罪惡?
也難道人們祈禱並不是為了它的雙重力量:
防止世人陷於罪惡, 並赦免已犯之罪人?

我可向天堂仰望,
我的罪行既犯, 那我應如何的去祈禱才能獲得赦免?
『請求赦免我狠毒之殺人罪』嗎? 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我現在仍擁有著我殺人之所得:
我的皇冠、我的地位、與我的皇后。

假如一罪人仍擁有著他犯罪所得之贓物, 那他還能被赦免嗎?
在這腐敗的世界裡, 一個富有的犯人往往能用不名之財來賄賂官方,
獲得寬赦。 在天堂裡可是不能這樣的, 因為那裡無貪污這回事;
在那裡, 僅有真相才是事實。 到那時, 我們將被迫為我們的一切過失作證,
那怎麼辦? 我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
試試懺悔的力量罷--有何事不能用懺悔來化解呢?
但是對一個無法懺悔之人來說, 它又有何用?

唉, 這真是個糟糕的情況! 啊, 我的心黑如死!
我的靈魂已被綁縛, 它愈掙扎, 被綁縛的愈緊。
救我呀, 天使們, 請盡您們的力量!

屈跪罷, 我這頑固的雙膝;
讓我這鐵石心腸柔軟得如新生嬰兒之肌膚。
我還是有希望獲得善果的。

[國王開始跪禱]

[哈姆雷特入]

哈: 現在容易動手了, 當他在祈禱時; 我現在就下手殺了他...
[拔出佩劍]

... 然後他就直接上天堂; 這就算是複了仇? 這還需三思:

一個惡徒殺了我的父親,
而我--父親的獨子--卻保送此惡徒登上天堂(注2);
什麼, 這等於是成全了他; 這不算是復仇。

他在我父親未經悔過、罪惡貫盈時把他殺害;
上帝對他的這筆賬此時是如何的看法, 除了神之外, 有誰曉得?
依凡人之推理, 這應算是個重罪; 但是,
假如我正當他在懺悔時把他殺死,
那他為此旅程已作了充份的準備工作;
我能算是複了仇嗎? 不!

回鞘去罷, 寶劍呀, 讓我尋個更好的機會:
當他爛醉如泥、大發雷挺、淫榻尋歡、賭博瀆神、
或做其他毫無拯救可言之事時, 那時我再顛他於我的足下,
教他雙腳朝天, 一條地獄般黑惡之靈魂直歸陰曹府。

我的母親正在等候我,
這就算是你的救命符罷;
讓你暫延你的狗命!

[出]


王: [站起] 我的禱言已在飛升,
但我的心志仍留滯於地。
無心之禱, 永遠無法升天。

[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聖經裡亞當與夏娃之長子該隱(Cain)殺害其弟亞伯(Abel)
後被放逐流浪, 此為元古之第一詛咒。

(2). 人在死前若懺悔, 靈魂可直上天堂。

第四景: 皇后寢室

[皇后與波隆尼爾入]

波: 他馬上就要到了。 您得好好的教訓他一頓,
告訴他他所耍的這些把戲已令人忍無可忍, 並且您已過分的坦護他了。
{拉開掛於牆前之帳幕} 我就匿聲的躲在此後。
對他, 您千萬可別含糊!

後: 這些你勿須害怕; 你可信任我。 趕快去躲罷, 我聽到他來了。

[波隆尼爾躲入帳後]

[哈姆雷特入]

哈: 娘, 有何事?

後: 哈姆雷特, 你深深的觸犯了你的父親{指其叔}。

哈: 娘, 你深深的觸犯了我的父親{指其父}。

後: 來, 來, 別用那胡扯的口氣來回答我。

哈: 去, 去, 別用那邪惡的口氣來問我話。

後: 你怎麼搞的, 哈姆雷特?

哈: 怎麼啦?

後: 難道你忘了我是誰?

哈: 沒有啊! 以十字架發誓:
你是一國之後, 你丈夫弟弟之妻;
若非這些, 你也是我的母親。

後: 好, 既然你要如此, 那我就去找能和你說話之人來。
{生氣得站起來想走}

哈: {用力的阻撓她} 過來, 過來, 坐下! 不許動!
待我取一面鏡子來讓你瞧瞧你內心之真面目。
在那之前, 我不許你走開!
{推她回椅子上}

後: 你幹嘛? 想殺人? 救命呀! 哇!

波: [在帳幕後] 什麼事, 喂, 救命!

哈: {轉過身來} 什麼? 有老鼠? 一塊錢便償命, 去死罷!
[拔出佩劍, 猛然的刺入帳幕]

波: [在帳幕後] 唉喲, 我死也!

後: 天哪! 你做出了什麼事?

哈: 我不曉得; 那是國王嗎?
[掀開帳幕, 發現波隆尼爾已死]

後: 哎呀, 這是個多麼鹵莽與血腥之行為啊!

哈: 一個血腥行為, 我的好母親呀,
幾乎與謀殺一國君,
然後與其弟結婚同樣的邪惡。

後: 謀殺一國君?

哈: 對, 母親, 就如我所說。
{對波隆尼爾之屍體}
你這個該死、輕率、好管閒事的傻瓜, 再會罷。
我認錯了人, 那你只好接受你的命運啦。
你現在知道管閒事之危險了吧!
{對皇后}
別再扭你的雙手了, 靜下來, 坐著! 讓我來扭你的心。
我要如此, 除非你的那顆心已僵如鐵石, 已邪惡及無恥成性,
並已至無法穿透、無法聽理之地步。

後: 我做了什麼事, 你膽敢用此等之放肆口舌來對我?

哈: 你的行為能使清白蒙羞辱、美德成虛偽、真情成娼淫、婚盟成賭諾。
啊, 它能廢掉天下之所有盛重誓言, 把虔誠的祝禱貶為一串瘋話。
連蒼天見到都會為之變色、為之心痛、為之焦慮審判日之即將來臨。

後: 唉, 我犯了什麼窮兇惡極之濤天大罪?

哈: 你看這幅畫像 {掏出頸上項鍊所掛之小畫像},
也看這幅 {揪住皇后頸上項鍊所掛之另一幅小畫像},
這是兩兄弟之肖像。

這一幅所繪的, 他的相貌莊嚴如天神, 有著太陽神之髮髻、
天王之前額、叱吒風雲之戰神雙目、和天使降落山巔之英姿。
這些之組成, 就是神明們所認同之人類楷模, 也就是你的前夫。

請看這下一幅: 這就是你的現任丈夫。
他就像顆黴爛的禾穗, 敗壞了他的健碩弟兄。
難道你沒長眼睛嗎?
難道你願意走離這座豐裕美好的高山{指著其父之繪像},
而覓食於如此貧脊之不毛之地? {指著叔父之繪像}
哈, 你瞎了眼嗎?

你不能說那是為了愛情, 因為依你之年紀,
情欲應已被減弱, 應已被馴服, 應已被理智取代,
但是, 什麼樣的理智會使你由此{指其父}轉至此{指其叔}?

當然你也有知覺, 否則你怎能行動?
不過, 你的這些知覺一定早已中風麻痹,
因為連個瘋子都不會犯如此的大錯,
理智也不會如此的被情欲駕馭, 無能作所抉擇。

你是中了什麼邪, 它能使你如此的被矇騙,
你的視、觸、聽、嗅覺如此的被混淆?
天曉得, 只要有半個健全的感官存在, 它都足夠使你恍悟的。
羞恥啊! 你的赧顏在那裡呢?

如果地獄之孽火尚能使年長婦人由骨髓內煽起淫念,
那麼在青春的狂焰裡, 貞操豈不是塊蠟, 它將瞬間熔化?
別再指責少年人之衝動是可恥的了,
當白髮人自己的欲火也燃燒得同樣猛烈,
而理智亦被貶黜為情欲的淫媒時。

後: 啊, 哈姆雷特, 別再說下去了,
你已讓我看清了我的靈魂深處, 看見在那裡有洗滌不清之污點。

哈: 哼, 生活在一張汗臭沖鼻, 充滿油垢的溫床裡; 只知道在腐墮裡翻騰,
在齷齪的豬窩裡尋歡做愛。

後: 啊, 別再對我說這些了, 這些字句就像利刃般的刺入我的耳內,
請別再說下去了, 甜蜜的哈姆雷特!

哈: 一個兇手、惡徒, 一個不如你前夫二百分之一之傭奴,
一個王者中之丑角, 一個篡奪江山、王位之賊子;
他把那珍貴的王冠由架上竊去, 放入他的口袋中。

後: 請別再說下去了!

哈: 他是個破爛、襤褸之王。

[鬼魂入]

拯救我, 神聖的天使呀, 用您的翅膀來遮護我;
陛下有何指示?

後: {看不見鬼魂} 唉, 他瘋了。

哈: 您是不是來責駡您那怠惰的兒子,
因他對您尊旨之執行有所耽誤, 有所缺誠, 而亂了大事?
請說呀!

鬼: 記住, 我這次的造訪只是來磨利你那已鈍的心志。
且看, 你的母親心神已亂, 你應為她內心之爭紮給與幫助;
弱者特別容易受到幻念激動。 和她說話罷, 哈姆雷特。

哈: 您還好吧, 娘?

後: 唉, 你自己還好吧?
何事會使你如此地眼望虛無, 對無形的空氣喃喃有語?
你的雙眼放射出狂亂的光芒, 就像個剛被警報驚醒的士兵;
你本來整齊的頭髮也一根根的直豎起來, 就像活過來般。
我的好兒子啊, 請在擾亂你心神的烈焰中澆與清涼的鎮靜劑罷!
你究竟在看些什麼呢?

哈: 看他! 看他! 看他慘淡的目光;
看他之模樣, 看他之冤情, 連頑石都會為之打動。

[對鬼魂]
別望著我了, 否則您那可憐的模樣會使我失去我的狠酷決心,
使我對我必做之事失去心志--由復仇轉至流淚。

後: 你在向誰說這些話?

哈: 難道您看不見嗎?

後: 什麼都沒有呀! 能看到的, 我都看到了。

哈: 您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後: 除了我們之外無其它聲音。

哈: 看呀, 您看, 在那裡, 我的父親, 穿著他在世時的衣裳。
看, 他浮走了, 他馬上就要出門去了。

[鬼魂出]

後: 這完全是你腦子所虛構之物, 瘋症所善造之無體幻覺。

哈: 瘋症? 我的心脈也跳動得和您同樣平穩, 相同的奏出健康之音樂;
我所說的這些不是瘋言狂囈,
不信您可以考驗我: 我能把這些話一字不漏的重複一遍,
我若是真瘋了, 那我必然無法如此辦到。

娘呀, 為了老天爺之慈悲, 別在您的良心上自敷安慰的膏藥了;
別只怪是我口出狂言, 而不承認是自己的過錯。
您這樣做, 只能暫時在那潰爛的毒瘡上蓋層皮膜,
但是, 在您看不見之深處, 腐敗惡臭將依然如舊。

向天懺悔罷, 反悔了昔日之過錯, 以避來日之報應。
別再往雜草叢上澆糞, 繼續的加深您罪惡之臭了。

請原諒我這些正義的申求, 因為在此放縱無羈的時代,
連美德都需要和罪惡求恕;
是的, 它需俯首屈膝的去懇求罪惡採納它的忠言。

後: 唉, 哈姆雷特, 你已把我的心剖為兩半。

哈: 啊, 把那腐壞的一半扔掉, 去用另一半來過純潔的生活罷。

晚安...可是別去我叔父的寢床那兒。
就算您已毫無貞操, 但是您也可以裝個樣子。
習性是個可畏的魔鬼: 它能把人類反抗邪惡之良知 食淨罄;
但它亦能作個神聖的天使: 它能使善行習以為常。
您今夜之抑制, 能使明夜之節禁來之稍為容易, 後天的更加容易。
反復的行事能改變一人之天性:
它能讓惡魔留宿於人們心內,
但是也能堅決的把它從人們的心靈中驅逐出去。

讓我再度的向您道個晚安。 當您有心懺悔時, 我也會來向您求個祝福的。

{對著波隆泥爾之屍首}
對他, 我深感懊悔。 這是上帝給我之懲罰, 就像我也是上帝給他之懲罰;
我只不過是個上天的鞭子、判官。
我應去處理這具屍首, 為他之死做個交代。

再一次的, 晚安。
為了要行善, 我必須狠毒。
這是個不好的開始, 更壞的還在後頭呢。
還有一句話, 母親。

後: 你要我怎樣?

哈: 無論如何, 別做這件事情:
別讓那腦滿腸肥的國王再度勾引您上床, 然後淫穢的捏您的面頰,
稱呼您為他的寶貝兒。
更勿在他的幾個污穢的親吻或一陣愛撫後, 把事情的真相全盤招出,
說我不是真正的發狂, 而只是裝瘋而已。
{譏諷的} 您是有責任告訴他這些的,
一個這麼美麗、清醒、聰明的皇后怎能把這麼重要的一件事藏匿起來,
而不去告訴給那支蛤蟆、蝙蝠、公貓聽呢? 有誰會去幹這種傻事?
不, 您可以學那寓言裡的猴子,
您可以不顧情理、毫不謹慎的把屋頂上的鳥籠打開, 把鳥兒都放走,
然後為了想學飛, 一頭鑽進鳥籠裡,
最後連籠子一起把脖子給摔斷{注1}。

後: 你可以放心, 如果語言乃氣息之呵出, 而氣息乃出自生命,
那麼, 我無足夠的生命來呵出你剛才所說的那些話。

哈: 我即將被遣送至英格蘭, 您曉得嗎?

後: 唉, 我都忘了, 此事是如此決定的。

哈: 我的兩位同學們攜有一封密函;
我信任他們, 就像我信任兩條長有利牙的毒蛇一般:
他們心懷鬼胎的想把我送進一個圈套裡。
這也罷, 見到一個炮手被自己的炮轟, 倒也是挺有趣的。
他們會埋藏地雷, 但是我能埋得比他們更深一尺, 把他們給炸到月亮上去。
以計攻計, 才真妙哉!
{對著波隆尼爾的屍首}
此人會使我提早我的行程; 我把他抬至隔壁的房間罷。
娘呀, 我再度的向您請安。
這位大臣生前是個愚蠢、饒舌的傢伙,
現在他卻變得多麼的安靜、謹慎、與莊重。
來呀, 先生, 把咱們的事情辦完罷。
晚安, 母親。

[哈姆雷特拖著波隆尼爾的屍首出場; 留皇后於室]

{第三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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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歐洲中古時代之寓言, 詳細情節現已失傳。


第四幕

第一景: 皇后寢室

[皇后在臺上, 國王與羅生克蘭、蓋登思鄧入]

王: 觀此處之情景, 與你之深喘, 表明了此處曾發生大事。
你說呀, 我有必要知道, 你的兒子在哪裡?

後: {對羅與蓋}請你們暫且離開。

[羅與蓋出]

啊, 我的丈夫呀, 今晚我所見到的...

王: 什麼事, 葛簇特? 哈姆雷特怎麼啦?

後: 就像大海與暴風在教量威力時般的瘋狂;
在他野性發作時, 聽到帳幕後有聲音騷動, 他就拔出他的長劍,
口嚷著『有老鼠, 有老鼠』, 然後, 就在此一陣疑心病狂中,
把那正躲著的仁慈老者刺死。

王: 唉呀, 慘啊!
假如反是我在那兒的話, 那我必然也會得到同樣遭遇。
他的自由威脅到了大家--你、我、與每人。

唉, 應如何的為此血腥行為作個交代?
人們一定會怪我, 怪我為何沒把這發狂的青年管制好, 使他無從作怪。
這全因我愛他過甚, 使我無法接受對他最有益之選擇;
這就像個惡疾的患者, 為了隱瞞他的病情, 而導致最後病入膏肓。

他去哪裡了?

後: 去拖走他所殺之屍體。

為了此事,
他的良心已像廢鐵中之真金, 放出純良的光芒:
他已為此事哭泣。

王: 唉, 葛簇特, 走吧!
在太陽未下山之前, 我就得把他用船送走,
而我必須盡我為君之權能來為此惡行作個解釋。

喂, 蓋登思鄧!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入]

二位朋友, 去找人來幫助你們。
哈姆雷特在一陣瘋狂中, 已把波隆尼爾殺死,
並且已把屍體由其母親寢房內拖走。
請你們去把他尋來。
你們得好好的與他說話, 並把屍體帶到聖堂。

你們趕快去辦此事罷!

[羅與蓋出]

來罷, 葛簇特,
讓我們去召集那些最有見識之朋友們,
告訴他們這件不幸的事故與我們之決策。
希望那飛得直快如彈丸之誹謗、中傷語言不會擊中我,
而僅擊中那不會受傷的空氣。

唉, 走罷; 我的心靈充滿了惶恐。


第二景

{城堡中之另一室}
[哈姆雷特入]

哈: 安放好了{指波隆尼爾之屍體}。

[呐喊聲音由遠處傳來]

什麼聲音? 誰在喚哈姆雷特? 啊, 他們來了。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入]

羅: 您把屍體怎麼了, 殿下?

哈: 把它歸於塵土了, 它們本是同根。

羅: 請告訴我們它在哪裡, 我們才能把它帶去聖堂。

哈: 別相信它。

羅: 相信什麼?

哈: 相信我會為你們保密, 而不會為自己保密。
再之, 被一塊海綿質問, 一位堂堂王子應如何答覆?

羅: 您把我當成一塊海綿, 殿下?

哈: 是的, 先生。
一塊吸取國王恩寵、獎勵、與權勢之海綿;
不過, 此類的臣子對國王來說, 到底是最有用的:
他可以像猿猴般的把你們放在他的口頰裡, 以待吞食。
當他需要你們所吸取之物時, 他只要把你們輕輕一擠,
你們就會像海綿般的被擠乾淨。

羅: 我不懂您的意思, 殿下。

哈: 我很高興,
俏皮話在蠢人的耳朵裡總是枉然的。

羅: 殿下, 您必須告訴我們屍體在那裡, 並和我們一起去見國王。

哈: 屍體是與國王同在, {指先王}
但是國王並不與屍體同在。 {指其叔}
國王是個...

蓋: 是個什麼東西, 殿下?

哈: 是個無用的東西。
帶我去見他罷!
{邊跑邊喊}
躲迷藏呀, 大家來找!

[全人出]


第三景: 宮中

[國王與兩、三位侍從入]

王: 我已派人去找他, 並去搜尋那屍體.
讓此人逍遙於外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
但是我也不能立刻去拿他來嚴辦,
因為他深受那些糊塗群眾之愛戴;
這些人只顧外觀, 不聽理智;
他們只會考慮到刑法之苛厲, 而把犯者之嚴重罪行置於腦後。
為了安撫這些人,
我必須把他突然的離去作得像是個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抉擇。

欲治重疾, 必下重藥也!

[羅生克蘭、蓋登思鄧、與眾人入]

怎樣, 有何消息?

羅: 我們無法使他招出屍體之藏匿處, 主公。

王: 可是他人呢?

羅: 被押在外, 等候您的旨示。

王: 把他帶進來見朕。

羅: 喂! 引進殿下!

[哈姆雷特與衛士入]

王: 哈姆雷特, 波隆尼爾在哪裡?

哈: 在晚餐。

王: 晚餐? 在哪裡?

哈: 不是他在哪裡『吃,』 而是他在哪裡『被吃。』
此刻有窩非常精明挑剔的蛆蟲, 正忙著在吃他呢。
蛆才是我們真正的『食客之王』:
我們把世界上所有的動物養胖後來喂我們,
而我們卻把自己養胖後去喂蛆。
一個胖國王與一個瘦乞丐, 到頭來,
只不過是同桌上的兩道菜而已。

王: 唉, 唉。

哈: 一個人能用一條吃過國王的蛆來作餌釣魚,
然後把這條吃過蛆的魚食入肚內。

王: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哈: 沒什麼意思,
只是讓您看看一個國王怎樣能夠貫穿過一個乞丐的腸子。

王: 波隆尼爾在那裡?

哈: 在天堂; 您可差人去那裡找他。
假如您的使者在那裡找不到他的話, 那您可以自己往另一處尋找。
假如在一月之內還找他不到的話,
那您僅須去樓上廳裡, 就會聞到他的。

王: [對眾侍從] 你們快去那裡找他!

哈: 他會在那裡等候你們的。

[侍從們出]

王: 哈姆雷特,
我對你個人安全之關懷, 就如我對此事之痛心;
為了此事, 我得十萬火急的送你出境;
你可馬上準備啟程!
此時船支已備, 風向已順, 侍者已待, 萬事已齊,
讓你立刻赴往英格蘭。

哈: 赴往英格蘭?

王: 是的, 哈姆雷特。

哈: 好罷。

王: 就這麼辦, 如果你能明白我的好意。

哈: 我見到一個明白您好意之天使{注1}。
好, 去英格蘭。
再會罷, 親愛的母親。

王: {糾正他} 是愛你的父親, 哈姆雷特。

哈: 是我的母親:
父母乃夫妻, 夫妻乃同體;
所以--我的母親。
走, 去英格蘭。

[出]

王: {對羅與蓋} 把他緊緊的跟好, 教他立刻就上船, 不可耽誤;
我要他今晚就走。
去呀! 所有的文件都已準備、密封好了, 你們快去!

[全體人出, 僅留國王]

英格蘭王啊, 汝邦受於丹麥之刀疤尚新, 至今仍虔敬的納貢於本國;
因此, 仗吾邦之威信, 你不可不畏懼寡人之旨意。
此事在函中均已交代清楚, 那就是『速斬哈姆雷特。』
假使你重視寡人之友誼, 那你就必須辦妥此事。
他是寡人心腹之大患、血液之熱疾, 而你必須令吾痊癒。
此事未了, 寡人無法重獲歡欣!

[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哈姆雷特在此暗示他已曉得國王之詭計。


第四景: 丹麥原野

[福丁布拉引大軍入]

福: 去罷, 隊長, 去見丹麥王,
告訴他福丁布拉求他依諾容允本軍安渡其境。
你已知道會合處在哪裡; 倘若陛下還有其它指示,
那我將親自晉見。
請告訴他這些。

尉官: 尊命, 主公。

福: 請慢行。

[大軍出, 僅留尉官]

[哈姆雷特、羅生克蘭、蓋登思鄧與眾隨從入]

哈: 好先生, 這是哪國的武力?

尉官: 是挪威的, 先生。

哈: 請問先生, 它是用於何方?

尉官: 去攻打波蘭某處。

哈: 是誰在統率此軍, 先生?

尉官: 挪威老王之侄, 福丁布拉。

哈: 是去攻打波蘭本土呢, 還是它的邊疆?

尉官: 不瞞您說, 我們是去爭取一小塊僅有空名之無用土地。
五塊錢租給我--五塊錢--教我去耕種此地, 我都不要;
就是把它給賣了, 也不會使挪威或波蘭多賺得一文錢。

哈: 這麼說, 波蘭王是絕對不會去捍衛它羅。

尉官: 錯了, 那裡早駐有防軍。

哈: 兩千名軍士之性命與兩萬塊金洋都無法消滅此爭執,
這分明是富裕與和平所導致之毒膿包;
膿包在體內爆裂, 已致人於死命,
但表面上仍看不出此人之死因也。

我謙遜的謝謝你, 長官。

尉官: 上帝與您同在, 先生。

[出]

羅: 您可走了嗎, 殿下?

哈: 我馬上就趕來, 你們先走。

[全人出, 僅留哈姆雷特]

許多事情之發生, 都像是在譴責我,
鞭策我那已鈍的復仇心志向前!

假如一人整天只曉得吃與睡, 那他還算是什麼東西?
他只不過是頭畜牲而已。
創物者既已賜給我們思考之能力與瞻前顧後之遠見,
那 一定不會希望我們讓這些似神的能力因不用而黴 。

我不曉得我處事之慢, 是因我已像頭畜牲般的把此事茫然忘卻,
還是因我對此事有著過份的顧慮, 使我躊躇不前;
說真的, 此原因若分四份, 它包括了一分理智與三分懦弱。

其實, 我有足夠的動機、心志、力量、與辦法來完成此事,
也有許多明顯的榜樣在鼓勵我。
瞧這龐大的隊伍, 它的統帥是個年輕嬌嫩的王子;
他仗著勃勃之勇氣與天命之雄心, 罔顧不測之兇險,
拼著血肉之軀奮然和命運、死神、與危機挑戰。
這全為了小小一塊彈丸之地!

真正的偉大, 並不只是肯為轟轟烈烈之大事奮鬥,
而是肯在一區區草管中力爭一份榮耀。

而我呢? 我的父親遭慘殺, 我的母親被玷污,
我的理智與情感均被此深仇激動; 而我卻無所行動。
我該多麼的慚愧, 當我見到這兩萬名軍士,
他們甘心在一念之間, 為一虛名而視死如歸的步入他們的墳墓;
全為了爭取一塊連埋葬他們屍骨都不足之地。

啊, 從今開始, 我必痛下浴血之決心, 否則一切將枉然!

[出]

[出]


第五景: 艾辛諾爾堡中一室

[皇后、赫瑞修、與一紳士入]

後: 我不想和她說話。

紳士: 但是她一直瘋瘋癲癲的堅持著; 怪可憐的。

後: 她想要怎樣?

紳士: 她一直提及她的父親; 口稱世人都在圖謀不詭;
她咳嗽、 胸, 並老為些瑣事爭吵;
口中也盡講些好似有意, 又好似無意之玄妙語言,
讓聽著茫茫不知所云;
當聽者企圖猜測她的意思時,
他們只能把她的字句連拼帶湊的作個大概解釋。

不過, 看她比手劃腳、點頭霎目之模樣又好像頗有深意的樣子。

赫: 最好能與她談話, 以免好事者們會去傳播那些不利之謠。

後: 讓她進來罷。

[紳士出]
[私下]
我心內之疚使我忐忐不安, 唯恐小事即是大禍的前兆;
罪惡通常是會如此, 愈多疑, 就愈容易使鬼胎畢露。

[歐菲莉亞入]

歐: 丹麥的美麗皇后在那裡呀?

後: 怎麼啦, 歐菲莉亞?

歐: [口唱民謠]

『怎能識得真情郎?
觀其氊帽、手杖與草鞋。』

後: 唉, 甜蜜的姑娘, 你為何要唱這首歌?

歐: 您說什麼? 不, 請聽著罷:

『他已死了, 不復還, 夫人呀,
他已死了,再也不復還;
頭上一撮草,
踝下一塊石。』

嗚乎...

後: 但是, 歐菲莉亞...

歐: 請聽:
[唱]
『他的殮衣白如雪...』

[國王入]

後: 唉, 陛下您瞧。

歐:『錦簇鮮花陪葬禮,
毫無真情入棺材。』

王: 你怎麼了, 美麗的姑娘?

歐: 上帝保佑您。
有人說, 貓頭鷹曾是個麵包師的女兒{注1};
陛下, 我們知道我們現在是怎樣,
但是不知將來會變成如何。
但願上帝與您共餐。

王: 她在哀念她的父親。

歐: 我們別再為此事爭論了,
倘若有人問你它的意思, 你就回答:

『明天是情人節;
我是個少女,
將在清晨起床時, 等候於你的窗前,
作你的情人{注2}。

他就起床穿衣,
把寢室之門啟開, 讓少女進來。

以後出去的, 將不再是個少女。』

王: 美麗的歐菲莉亞...

歐: 讓我把這故事講完:

『天主慈悲, 唉, 可恥呀,
少年郎們總是會偷機,
他們應負責。

她說: 在你未與我共眠前,
你曾許諾將娶我。

他回答: 我發誓,
我本是如此打算,
倘若你未上我床。』

王: 她這樣子有多久了?

歐: 我希望萬事都美好;
我們都應有耐心;
但是, 我不能不流淚,
當我想到他被埋入那冰冷的泥土時。

我兄將知此事,
所以讓我先謝謝您們的勸言。
來罷, 我的馬車,
晚安, 夫人們, 晚安。
甜蜜的夫人們, 晚安, 晚安。

[歐菲莉亞出]


王: 緊緊的跟著她, 把她給看好; 我求求你。

[赫瑞修出]

, 此乃悲慟過甚之毒啊! 它全出自其父之死。
唉, 葛簇特呀, 葛簇特,
禍真不單行, 它來時可真是成群結隊的。

最初是她父親之死, 然後是你兒子之遠離--那可是他自作自受的。
繼之, 人們對波隆尼爾之死都早已心懷鬼胎的在議論紛紛,
而我卻不智的把他草草埋葬。
還有, 可憐的歐菲莉亞, 現在她已失去了理智。 對她來說,
我們只不過是一些幻影、禽獸而已。

最糟糕的, 就是其兄現已由法秘密歸國;
他對此事早已疑心重重;
他又身置五里霧中, 難免會有些愛弄是非者進與讒言,
傳以其父死因之謠。

此事既早已混淆不清, 再加上流言,
人們很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歸咎於我。
親愛的葛簇特啊, 這就好像個散彈炮,
它足夠殺死我數次!

[吆喝聲由外傳入]

聽!

後: 唉喲, 那是什麼聲音呀?

王: 我的瑞士衛隊呢{注3}? 教他們守住宮門!

[一報信侍者入]

發生了什麼事?

侍者: 主公, 您快去回避罷,
雷爾提率著一群暴徒, 已以排山倒海之勢擊潰了您之衛隊,
暴徒們稱他為『主公』。 就像世界才剛開始般,
他們不顧傳統, 不顧習俗, 不成體統的高喊著:
『我們推舉雷爾提為王!』
他們擲帽拍手, 歡呼雷動, 呐喊聲音震入雲霄:
『雷爾提為王! 雷爾提為王!』

後: 他們執迷不悟的為他歡呼; 這是誤入歧途啊,
你們這些犯錯的丹麥狗!

[一聲巨響傳入]

王: 他們破門而入了!

[雷爾提持劍與手下入]

雷: 國王在哪裡?
{對他的手下}
先生們, 你們先出去。

部署: 不, 讓我們進來。

雷: 我求你們暫先出去!

部署: 好罷, 好罷。

雷: 謝謝。 把宮門守住。

[隨員們出]

哼, 渾君, 把我父親還來!

後: 冷靜下來, 善良的雷爾提。

雷: 假如我身上任何一滴血是冷靜的話,
那我真是個雜種, 我的父親是個烏龜,
而我母親貞節的額頭上也被烙上個『娼妓』之臭名。

王: 什麼原因使你如此的大膽犯上, 雷爾提?

放鬆他, 葛簇特, 不必為寡人之安全擔心;
為君者自有神明護身, 亂臣無望得逞。

告訴我, 雷爾提, 什麼事令你如此的惱怒?
放鬆他罷, 葛簇特!
你說呀!

雷: 我的父親在哪裡?

王: 死了。

後: 但是不是他殺的。

王: 儘管讓他問罷!

雷: 他究竟是如何死的? 別想愚弄我;
我寧可為地獄效忠, 為魔鬼宣誓,
可把良知與神之恩典拋入萬丈深淵;
我不懼毀滅, 更不在乎今生或來世;
我可任其來之, 只要我能徹底的為我父親復仇!

王: 有誰能阻擋你?

雷: 除了我自己之外, 世界無一人能阻擋我。
只要我節約的去應用我的財富, 我終能嘗願。

王: 善良的雷爾提呀, 你欲知汝父死因真相, 但是曉得之後,
你能否不分敵友、不顧勝負的去履行你的復仇大計呢?

雷: 只要把他的敵人給我!

王: 你想知道他們是誰嗎?

雷: 對他的朋友, 我將展開雙臂的去擁抱他們;
就像那哺食的塘鵝, 我將心甘情願的讓他們來哺食我的熱血(注4)。

王: 聽你此時之口氣, 才像是個真正的孝子、紳士。
朕對你父親之死不但無咎, 反而為之痛心疾首;
此點你即將恍悟, 好似豔陽耀眼。

[歐菲莉亞的歌聲傳來]

讓她進來。

雷: 什麼, 那是何聲?

[歐菲莉亞入]

啊, 烈火焙乾了我的腦漿, 淚水灼瞎了我的雙目!
蒼天在上, 我發誓要教那令你瘋狂的仇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五月的玫瑰, 親愛的少女, 善良的妹妹, 甜蜜的歐菲莉亞呀!
天哪! 難道一個少女的理智會像一個老者的生命一般脆弱?
愛是纖弱的, 它能為所愛之人犧牲自我。

歐: [唱著]
『眾人抬他上柩架,
他在墳中淚如雨...』

再會罷, 我的鴿子。

雷: 就算你無喪失理智, 而前來要求我為你復仇,
你也不能比現在更俱有說服力。

歐: 你們要沉住氣, 要沉住氣;
紡輪連連轉, 狡滑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兒拐走了...

雷: 她的這些胡語比正言還更有深意...

歐: {從花籃中取花--也可能是假想的花-- 一朵一朵的遞出}
{給雷爾提}
這是迷迭香, 它代表了回憶;
我求你, 親愛的, 記著...

這些是三色堇, 它代表了心意。

雷: {把花收下}
這是瘋症的訓誨: 回憶與心意, 締結為一。

歐: {對皇后}
這兒有茴香, 還有漏斗花, 給您(注5)。
{對國王}
這些芸香給您, 也留一些給我{注6},
在禮拜天, 我們可稱它為『恩典之花。』
您戴芸香, 就應如戴您的紋章一般。
這兒還有些雛菊。
我也應給您些紫羅蘭, 可是, 當我父親死時, 它們全都枯萎了。
人們都說他得到了善終。

{唱著}
『甜美的羅彬, 他是我的喜悅。』

雷: 悲哀、不幸、與地獄的折磨,
在她身上, 都化為美物。

歐: {唱}
『他不回來嗎?
他不回來嗎?
不, 不, 他已死,
去你的臨終之榻罷,
他再也不復返。

他的鬍鬚如雪,
他的白首蒼蒼,
他已走了, 他已走了,
我們可把哀聲拋棄,
上帝賜予他靈魂慈悲。』

上帝與信徒們的靈魂同在。

[出]

雷: 神呀, 您瞧著了嗎?

王: 雷爾提呀,
寡人必須與你共負此悲,
否則, 你等於在排拒寡人之權責。

你快去罷, 去請教你最有見識之朋友們,
讓他們來裁判你我之過結;
如果他們公認寡人是直接的或是間接的有罪,
那麼, 我的江山、皇冠、生命、及所擁有的一切均將歸屬於你,
作為賠償。

可是, 倘若他們不如此的判定, 那麼, 寡人就要求你暫且忍耐,
讓我們同心協力的來使你償願。

雷: 就如此議定。

他之不明死因,
他之草草出喪: 無祠堂、無軍禮、無碑碣、無哀祭、無盛儀,
此等事物均在向天地喊冤, 使我不得不問個明白。

王: 你會的。
有罪者, 讓懲罰之巨斧劈誅罷!

你和我來。

[全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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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據當代傳說, 一位麵包師的女兒, 因吝嗇而被懲罰為貓頭鷹。

(2). 中古人相信, 女人在情人節那天所見到之第一男人, 將為其夫。

(3). 宮中的禁衛軍乃顧來之瑞士傭兵。

(4). 古時人們認為塘鵝( 鵜)哺飼其血與其幼雛。

(5). 茴香與漏斗花代表了諂媚與不貞。

(6). 芸香代表了懺悔 。


第六景: 城堡中之另一室

[赫瑞修與一侍從入]

赫: 這些想和我談話之人是誰?

侍從: 是海員們, 他們說他們有信要交給你。

赫: 讓他們進來罷。

[侍從出]

除了哈姆雷特殿下之外, 我不曉得有誰會從海外寫信給我。

[海員們入]

海員甲: 上帝祝福你, 先生。

赫: 也祝福你。

海員甲: 假如那是 的旨意, 那 會的, 先生。
{從口袋裡取出一封信}
這裡有封信給你, 先生,
它是從那赴英大使那兒來的{注1}--
如果你的名字是赫瑞修, 人們告訴我你就是。

赫: [讀信]

『赫兄:

當你讀到此信時, 請設法讓這些人去見國王,
他們也有封信要交給他。

我們出海還不到兩天, 就受到一艘非常兇猛的海盜船追擊。
因為我們的船太慢, 所以我們只好被迫給予還擊。
在一陣惡鬥中, 我登上了他們的船;
就在那一刹那, 兩船分開了;
因此, 我只好單獨的成為了他們的俘虜。

他們對我還算是慈悲, 因為他們曉得他們之所為:
他們也要我為他們做件好事...

讓國王收得我給他的那封信, 然後你就得亡命般的飛奔來此。
我有話要講給你聽, 它會令你目瞪口呆;
然而, 即使在那時, 它的嚴重性也無法被徹底的表達出來。

這些人會引你來至我這兒的。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仍然是赴往英格蘭了; 關於他們,
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再會。

你的哈姆雷特。』

{對海員們}
請你們跟我來罷。 我會讓你們趕快把那封信送給國王, 這樣,
你們就能儘快的把我帶去發信者那邊。

[全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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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在此指哈姆雷特, 因為船員們不認得他是王子, 只道他是駐英大使。


第七景: 宮中

[國王與雷爾提入]

王: 此刻你應打心裡明白, 我乃清白的;
再之, 你應把我當作你心中之摯友,
因為, 恰如你所耳聞與心曉, 殺害令尊那人也曾圖謀於我。

雷: 觀之確是如此;
不過, 請您告訴我, 為何不對此等窮兇惡極之暴行採取行動,
就如當您被其它涉及安全、理智之事挑撥時一般?

王: 唉, 就是為了兩個特別原因;
對你來說, 它們也許不成理由; 不過, 對我來說, 它們可關係重大:

皇后--他的母親--幾乎一天見不到他就不能活。
至於我, 這也許是我的優點, 但也可能是我的弱點:
她與我的生命、靈魂結合之密切,
就如天上之星星必有其軌道: 無她, 我勿能行走。

另一原因使我不能公然的對他採取行動,
就是老百姓對他之超常愛戴。
他們將把他的過失沉溺於一片熱誠中,
就像礦泉能化木為石, 他們也將把他的罪過化成美德。
所以, 我控訴他罪行之箭弩, 將單薄的禁不起此等強風吹擊,
它們不但不會射中目標, 反而會被吹返至我。

雷: 那麼, 我就如此的喪失了一位高貴的父親;
我的妹妹, 從前她的美德是舉世無雙的, 現在, 她已瘋癲。
但是, 我的復仇之期總有一天會到來的。

王: 你無需為此失眠。
你也切勿認為寡人是懦弱之材所建,
會去任人揪扯我的鬍鬚, 而視之為兒戲;
關於此點, 你馬上就會聽聞到更多的。

寡人愛汝父, 但也愛自己; 由此, 我希望你即可看出...

[傳信人持信入]

怎麼! 有何消息?


傳信人: 來至哈姆雷特的信件, 主公;
這封是給陛下的。 這封給皇后。

王: 來至哈姆雷特! 哪人送來的?

傳信人: 聽說是海員們送來的, 主公, 可是我沒見到他們。
克勞戴歐取了它給我, 他是從送信人那兒得來的。

王: 雷爾提, 你也該聽聽這些...
{對傳信人} 退下!

[傳信人退出]

[讀信:]

『巍巍大王:

此信是讓您知道, 我已赤身的返回陛下國境,
明日我將要求晉見陛下禦容,
那時, 我要先乞求陛下諒解,
然後, 我將告訴您我這次突然歸國之緣由。

哈姆雷特敬上』

這是什麼意思? 其他的人們也都回來了嗎?
或者, 這只是個騙局, 其實全無此事?

雷: 您認得他的筆跡嗎?

王: 這的確是他的親筆。

『赤身,』
在此還附上了一句:『單獨而來,』
你能解釋這些嗎?

雷: 我也不懂, 不過, 陛下, 任他來罷;
知道在我有生之期能夠見到他, 並能當面告訴他『你死期至也!』
已暖和了我這纏疾之心。

王: {指著信}
如果這是真的, 雷爾提--
雖然它看起來很怪, 但是, 它怎會不真?--
那麼, 你肯否採納我的一片忠言?

雷: 會的, 主公, 只要您別教我去與他和解。

王: 和解你個人之患足矣!

要是他是真正的回來了, 那麼他已切短了他的行程, 並且也無心繼續;
那麼, 我就要引他進我所編制之上好圈套, 教他不得不墜陷,
讓無人能歸咎他之死亡--甚至連其母都會諒解此事, 稱之為『意外。』

雷: 主公, 我將聽從您的指示, 尤其您若能安排我作此事之機鍵。

王: 那是理所當然的。

自從你出國後, 就有許多人在哈姆雷特面前提起你的某一超眾技能。
你的所有長處加起來, 也沒比那個使他更嫉妒;
雖然, 依我觀之, 它還未必是你的最佳之處呢!

雷: 您是說哪一方面, 主公?

王: 一個少年們的玩意兒, 不過, 它仍然是極重要的:
少年們可以有少年們的輕率, 就如長者必須有長者之穩重一般。

兩個月前, 有位從諾曼地{注1}來的先生至此。
我領教過法國人, 也曾跟法國人打過仗, 知道他們都有精湛的騎術,
不過, 這位勇士的騎技更是出神入化。
他就好像長在馬鞍上一般, 演出了一些令人不可思議的技巧,
讓觀者覺得他與其駿實是同身共體。
他的技藝早已遠超了我所能想像之, 令我歎為觀止!

雷: 您說他是諾曼地人?

王: 諾曼地人。

雷: 那麼, 我敢打賭, 此人就是勒孟德!

王: 正是。

雷: 我與他很熟, 他是他國家皇冠上之瑰寶。

王: 他曾私地 給了你一些評語。
他對你的武藝, 尤其是你的劍術, 更是讚不絕口。
他曾說, 若能找得一人有本事與你對敵, 那才是真正的可觀。
他發誓, 法國的所有高手, 與你相形之下,
他們的風格、防犯、與準確都不及你。
先生啊, 當哈姆雷特聽到此等誇獎時, 他就妒火攻心,
恨不得你能馬上歸國, 與他比個高下。 由此點...

雷: 什麼, 主公?

王: 雷爾提呀, 你是否真正的愛你的父親?
或者, 你只不過是幅悲哀的繪像--有面, 而無心?

雷: 您為何問此?

王: 並不是因我覺得你不愛你的父親,
而是, 我知道愛乃出自時光;
而且, 經驗也曾告訴我, 時光亦能使愛的光輝黯淡。
在愛的火焰裡, 就藏有一種能使它能熄滅之芯。
好事通常是不能持久的; 它盛極之後, 必將衰亡。
所以, 我們此時欲做之事, 就應立刻去做, 否則, 心志可變;
許多語言、行動、與時機都能使它反悔、拖延。
到那時, 心志就好像患者之悲歎: 它能使你暫時舒暢,
但是, 它對你實在是僅有害處而以{注2}。

好了, 言歸正傳, 現在哈姆雷特已歸國,
你打算如何用行動, 不用字句的來表示你是汝父之子呢?

雷: 在教堂裡割他的喉嚨!

王: 真是, 殺人者在任何地方都不應該得到庀護, 復仇是應無界限的。
不過, 善良的雷爾提, 你就這樣做好了: 你可留在你的屋內,
當哈姆雷特回到家時, 他就會發現你已歸國了。 那時,
我就可以使喚一些人來宣揚你的本領,
讓那位法國先生給你的名氣倍增。
到頭來, 你總會有機會與他比賽, 並會有人為你們下注的。

他是個粗心、寬宏、無心機之人,
他決對不會去仔細的檢察那些比賽用之刀劍,
那時, 你就可以很輕易的去作些手腳, 選柄無護蓋之利劍,
用你的熟練劍法來一刃複你殺父之仇!

雷: 我就如此去辦!
為此, 我將把我的長劍塗以油膏{注3}。

我在某秘醫處曾購得一服毒劑,
此毒之劇, 刀劍若沾此物, 即可見血致命,
而天下最稀昂之靈丹、膏藥均無法解毒。
我將在我的劍尖上塗以此藥, 那時, 我只須把他輕輕挑傷,
他就必死無疑。

王: 讓我們再深慮此事, 認定實行此計之最佳時機;
因為此計若有失誤, 我們的馬腳將露, 那還不如不去嘗試此事。
所以, 我們必須有一後補之計, 以防前者之失。
且慢, 讓我想想... 朕肯為你的機智打賭...

有了! 當你們鬥得又熱又渴時--你必需付出你的全副精力來致使他如此--
他必然會來討水喝。 那時, 我將準備一盅鴆酒與他。
假使他能僥倖的逃開你的毒劍刺戳, 那他只需啜一小口此酒,
我們就大功告成了。

{門外傳出響聲}

稍候, 什麼聲音?

[皇后入]

有何事, 甜美的皇后?

後: 一件件悲事接踵而來,
它們來得太快了。
你的妹妹溺死了, 雷爾提。

雷: 溺死? 啊, 在哪裡?

後: 在那小溪旁, 有株傾斜的楊柳樹,
它的灰白葉子倒映在如鏡的水面上。
在那兒, 她用金鳳花、蕁麻、雛菊、
與紫蘭編制了一些綺麗的花圈。

粗野的牧童們曾給這些花取過些俗名,
但是,
咱們的少女們卻稱它們為『死人之指。』
當她企圖掛此花圈於那枝梢時,
那根搖搖欲墜的枝幹就折斷了,
使她與花一併落入那正在低泣的小溪中, 她的衣裳漂散在水面上。
有段時間, 她的衣裳使她像人魚般的漂浮起來,
那時, 她口裡只哼唱著一些老詩歌, 好像完全不顧自己的危險,
也好像她本來就生長在水中一般。 可是, 這種情況無法持久,
當她的衣裳被溪水浸透之後, 這位可憐的姑娘,
就在婉轉的歌聲中被捲入泥濘中...


雷: 唉, 那麼, 她是淹死了?

後: 淹死了, 淹死了...

雷: 你已得到太多水了, 可憐的歐菲莉亞, 所以, 我不許我流淚。
{企圖控制感情}
但是, 人類的感情是無法遏阻的呀,
我只好不顧慚愧...{開始抽搐}
當此淚水乾涸後, 我這女子般的仁心也將隨之消逝。
再會罷, 主公;
我有一篇猛烈如火的話積在胸中需要爆發,
但是, 此時它已被淚水澆滅。

[出]

王: 我們跟他過去, 葛簇特,
我曾花了多少心血使他冷靜下來,
現在, 只怕他又要從頭開始。
所以, 我們跟他去罷!

[全人出]

{第四幕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者注

(1). 諾曼地: 法國西北部之一地區。

(2). 古人以為歎息能使人暫時舒服, 但是對身體有害。

(3). 塗膏(Anoint): 塗以油膏, 使某人(或某物)神聖化。

第五幕

第一景: 墓園裡

[兩位掘墳工人(丑角)入]

工甲: 雖然她是自殺身亡的, 但她仍是以基督聖禮來安葬嗎? {注1}

工乙: 我跟你說是的, 所以, 你就好好的去掘你的墳罷。
法醫已考慮過此事, 並決定以聖禮來安葬。

工甲: 那怎麼可以呢, 除非她是因自衛而身死?

工乙: 此事已如此決定了。

工甲: 一定要『自衛身亡』才行, 不能有其它原因;
理由在此:

如果我蓄意的把我自己溺死, 那麼, 這算是一種舉動,
而任何舉動都分有三部份, 那就是『想做』、『要做』、與『去做』。
由此可見, 她的確是蓄意自殺的。

工乙: 好了, 不過, 善良的掘墳先生, 請聽...

工甲: 算啦,
{用手比著}
水在這頭, 好吧。
人在這頭, 好吧。
如果這人走到水那邊去溺死, 那麼, 活該。
可是, 如果水到人這邊來把他溺死, 那麼, 這人不算是自殺,
他無罪故意切短他自己的壽命。

工乙: 難道這是法律嗎?

工甲: 當然是喲, 這就是『法醫驗屍法。』

工乙: 你要知道真相嗎? 此人若不是出身自貴族,
那她才不可能按聖禮來安葬的。

工甲: 不錯, 這回你可說對了:
貴族比一般老百姓更有自由去投河、上吊; 真是不公平啊!
來, 把我的鏟子給我。
古代的唯一貴族就是園丁、挖壕工、與掘墳工人們啦--
他們繼承了亞當的職業。 [邊掘邊語]

工乙: 他曾是個貴族嗎?

工甲: 他是第一有紋章之人{注2}。

工乙: 呸, 他才沒有呢!

工甲: 什麼, 你是個異教徒嗎? 你的聖經是怎麼讀的?
聖經上說:『亞當挖掘,』 他沒手臂怎能掘土?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若答不出來, 那你真該去懺悔。

工乙: 你儘管問罷。

工甲: 誰建造的東西比泥水匠、造船工、或木匠所建造的還更堅固?

工乙: 絞架的建匠, 因為他的造物能耐過於千人。

工甲: 我喜歡你的聰明答覆; 真的, 絞架是個好答覆;
不過, 它為什麼好呢?
那就是因為, 用它來對付惡人很好。
可是, 現在你說絞架比教堂還更堅固就不對了, 這也算是一種惡行,
所以, 絞架對你也許會有點益處!
來, 再試一次吧。

工乙: {用心思考}
誰造的比泥水匠、造船工、或木匠造的還要牢...

工甲: 是的, 你若答對, 今天就沒事了。

工乙: 有了, 我曉得了!

工甲: 說呀!

工乙: , 我不曉得。

工甲: 別再為此事棒擊你的腦子了--笨驢是怎麼打也走不快的。
假如下次有人問你此事, 你就回答:『掘墳工人,』
因為他所造之屋宇能耐至世界末日!

去, 去約漢酒 那兒, 替我篩碗酒來。

[工乙出, 工甲繼續掘土]

[開始唱歌]

『少年時我曾戀過, 曾戀過;
當時感覺真甜美:
嗨喲, 短暫的好時光, 嗨喲,
無事比它更美好。』

[他正唱時, 哈姆雷特與赫瑞修入]

哈: 難道此傢伙對他的行業毫無感觸, 他能邊掘墳邊歌唱?

赫: 習慣已使他對此事毫不在乎。

哈: 真是呀, 這種柔情只有閑漢才能有!

工甲:『可惜時光不饒人,
它的魔掌攫住我,
把我帶回泥土中,
就像從來無此生。』

[挖出一骷顱頭, 把它扔至坑外]

哈: 這頭顱也曾有根舌頭, 也曾能歌唱;
現在這傢伙卻把它亂扔出來, 把它當作第一殺人者該隱的顎骨般{注3}。

這也許是個精明人氏的頭顱, 現在卻被這匹驢占了便宜,
想騙老天爺似的。 你說不是嗎?

赫: 是呀, 殿下。

哈: 它也可能是個朝臣的頭顱,
他會說:『早安, 閣下。 您好嗎? 親愛的閣下。』

他也可能是某某大爺, 他會去誇獎某某大爺的駿馬, 全為了他想借用它。
你說不是嗎?

赫: 是的, 殿下。

哈: 真是的,
現在, 他只能與蛆蟲為伍,
既無下顎, 也被司事用鏟子敲他的腦袋。
如果我們有智慧領悟此事, 這就是命運循回的上好例子呀!
這些頭顱, 除了可當保齡球玩耍之外, 難道就無價值了嗎?
想到這些, 我的腦袋就疼。

工甲: {唱歌}
『一柄鋤頭一把鏟,
加上一塊裹屍布,
掘得六尺黏土坑,
好來款待貴賓客。』

[又拋出一頭顱]

哈: 又來一個!
這不會是個律師的頭顱吧?
他的鑽牛角尖式之弄法手段、他的分毫必爭之雄辯、他的訴訟案子、
他的契據、他的巧妙詭計現在都到哪兒去了呢?
為什麼他現在肯讓這位魯莽的傢伙用柄肮髒的鏟子來敲他的腦殼子,
而不去控告他犯了毆打罪?
哼, 這位傢伙在生前也可能是個地產的大買主,
整天就與他的抵押、他的債卷、他的賠償、他的證人、他的收回權為伴。
現在, 他的上好腦袋裡所裝的僅是些上好砂土,
難道這就是他的最後賠償、最後收回嗎?
他的證人們還肯不肯為他作證, 去買兩塊地契般大小的地皮呢?
現在, 他的棺材可是恰夠大小來存放這些證件嘍。
難道這位買主就無法得到比此更多嗎? 哈!

赫: 一寸都不能多, 殿下。

哈: 證書紙是羊皮做的嗎?

赫: 是的, 殿下; 也有牛皮。

哈: 倘若人們都指望由此文件上得到保障, 那麼, 他們真是不如牛羊。
讓我和這傢伙談談。
{對工人}
漢子呀, 這是誰的墳?

工甲: 我的, 先生。
[唱]
『掘得六尺黏土坑...』

哈: 我相信它的確是你的, 因為你躺在它裡頭。

工甲: 您躺在它外頭, 所以它不是您的。
對我來說, 雖然我不躺在它裡頭, 但它仍然是我的。

哈: 你確實是在它裡頭; 你也說它是你的;
不過, 它是給死人用的, 不是給活人的;
所以, 你在撒謊。

工甲: 這是句敏捷的謊, 先生, 它能由我口轉移至您口。

哈: 你是在為哪位先生掘此墳?

工甲: 不是一位男子, 先生。

哈: 那麼, 是哪位女子?

工甲: 也不是一位女子。

哈: 究竟是誰將埋葬於此地?

工甲: 一位曾是女子之人, 先生;
但是, 上帝賜予她靈魂安息, 她現在已死了。

哈: {對赫瑞修}
這渾蛋把事情分辨得這麼清楚! 我們一定要把話準確的講,
要不然, 措辭之含糊將把我們搞得束手無策。
老天爺, 赫瑞修呀, 這三年來我發覺世人都變得非常的虛偽,
連鄉巴佬都愛裝腔作勢, 腳趾接踵的直趕朝庭臣子們。
{對工人}
你做掘墳工作有多少年了?

工甲: 一年的所有日子中,
我就是在先王哈姆雷特擊敗福丁布拉氏那天上任的。

哈: 那有多久了呢?

工甲: 您不曉得這個嗎? 連傻瓜都曉得這個:
就是小哈姆雷特出生那天。
現在他已瘋了, 被送至英格蘭。

哈: 是的, 的確是的。
他為什麼被送至英格蘭?

工甲: 就是因為他瘋了; 在那兒, 他能恢復他的理智;
假如他無法如此的話, 那也沒啥關係。

哈: 為什麼?

工甲: 在那兒, 無人會注意到他--那邊的人都和他一般的瘋。

哈: 他是怎樣變瘋的?

工甲: 很奇異的, 有人說。

哈: 怎樣的奇異法?

工甲: 他的理智出了毛病。

哈: 原因在哪裡?

工甲: 當然是在這裡羅, 在丹麥。

我在這兒當司事, 長短也有三十年啦。

哈: 一人要被埋多久後才會腐爛?

工甲: 老實說, 如果他在死前還未腐爛的話--
這年頭, 我們有很多患了花柳病的屍體, 它們未埋已先爛了--
一具屍體能維持差不多八、九年。
一具制革匠的屍體能熬上個九年。

哈: 為什麼他的能維持較久?

工甲: 先生, 他的皮膚因他的行業而早被硝得比別人都硬,
能夠長期防水, 而水就是能使那那些臭屍體腐爛之主要原因。
{挖出另一顆骷顱頭}
這兒有顆頭顱, 它埋在此地已二十有三年了。

哈: 這是誰的頭顱?

工甲: 是個婊子養的瘋哥兒, 您猜他是誰?

哈: 嗯, 我不曉得。

工甲: 他真是個該死的無賴、神經病, 他曾把一壺葡萄酒灌在我的頭上;
這顆骷顱頭, 先生, 就是國王的弄臣約利克的頭顱。

哈: 這就是? {驚訝的接過骷顱頭來}

工甲: 正是。

哈: 唉呀, 可憐的約利克, 赫兄啊, 我曾認得他!
他是個風趣無限, 滿腹想像力的傢伙;
他曾千百次的背我於他背上玩耍。
現在回想起來, 那是多麼的令人 心, 令人反胃。
在這兒{撫摸著骷顱牙齒}懸掛著我曾親過不知多少次的嘴唇。
你的譏嘲、你的歡躍、你的歌聲、
你的能讓整桌哄然之妙語現在都到哪裡去了呢?
無人再來譏笑你的齜牙笑臉了吧? 下巴沒了?
你快去我女士的閨房那兒, 告訴她, 就算她現在抹上一寸厚的胭脂,
到頭來她也將變成如此; 讓她去笑這些罷!

赫兄, 請告訴我...

赫: 什麼, 殿下?

哈: 你認為亞歷山大帝現在是否也是如此模樣?

赫: 我想是的。

哈: 也同樣的臭嗎? 呸! {放下骷顱}

赫: 也同樣的, 殿下。

哈: 我們到頭來都會回到那最卑賤的職位,
赫瑞修啊,
你能否想像到, 亞歷山大的高貴遺灰,
有朝會變成個啤酒桶塞?

赫: 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哈: 不, 一點也不。
只要一步步的由可能方面去推想:
亞歷山大死了, 亞歷山大被埋葬,
亞歷山大化為灰塵,
灰塵變成土, 我們用土來做泥巴,
誰能說人們不會用此泥巴來封個啤酒桶?
{念起即興的打油詩}

『凱撒死後化為土,
黏土補洞風可堵,
叱吒風雲一生功,
補道牆來避嚴冬!』

且慢, 別作聲! 國王、皇后、與朝臣他們來了。

[祭司、國王、皇后、雷爾提與眾侍從攜棺木入]

他們在哀悼誰? 行著如此簡陋的儀式?
看來這亡者大概是自殺身死, 但也是個頗有身份之人。
我們躲起來觀看罷。

雷: {問祭司} 還有什麼儀式呢?

哈: {對赫瑞修} 這位是雷爾提, 一位高貴的青年, 我們聽他說些什麼。

雷: 還有什麼其它儀式?

祭司: 她的葬禮已超越了她所應得; 我們所能做到的, 都已做到了。
她的死因不詳, 有所嫌疑; 要不是王上有命令強迫,
我們應按例把她葬於不聖之地, 直至世界末日之來臨。
投入墳中的, 也不應是些同情的祝禱, 而是一些瓦礫與碎石。
今日她所得到的, 卻是處女的花圈和代表貞節的散花,
並有鳴鐘之禮送她入土。

雷: 難道僅此而以?

祭司: 僅此而以。
我們若以通常死者之禮儀來安葬她, 並唱予隆重的悼歌,
那麼, 我們將褻瀆了悼祭亡魂之聖典。

雷: 把她安置入土罷。
從她純潔無瑕的肌膚裡, 將冒出芬芳馥鬱的紫羅蘭;
我告訴你, 無仁的教士, 當你躺在地獄裡哀號時,
我的妹妹將是個天命天使!

哈: {發現死者是歐菲莉亞}
什麼! 美麗的歐菲莉亞!

後: {散花於墳中}
甜美的鮮花應歸於甜美的女子; 再會罷。
我曾期望你是我兒哈姆雷特之妻,
只想到將來用鮮花來佈置你的新床, 甜蜜的女郎啊,
而沒想到卻會把它們散佈於你的墳中。

雷: 啊, 但願無數的災難落至那使你喪失理智那人的該死頭上!
請暫別堆土上來, 讓我最後一次的去擁抱她!
[躍入墳中]
現在, 你們可儘管把泥土堆在死者與活人身上,
直堆至此地比古老的霹霖山{注4}及聳入青天的奧林匹士山還要高。

哈: {從隱僻處走出}
負如此沉重哀傷者是誰?
他的悲痛字句足夠使天上的行星聽得如傻如癡, 為之止步;
那是誰呀?

我, 就是丹麥的哈姆雷特!

雷: {掐住哈姆雷特的脖子}
魔鬼攫走你的靈魂!

哈: {與雷爾提爭紮}
這是個不善的祈望!
請你把指頭放開我的喉嚨。
我雖然不是個粗暴之人,
但是我仍有我的危險之一面, 你宜懼之。
放開你的手!

王: 拉開他們! {侍從們揪住二人}

後: 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

全體人: 先生們!

赫: 我的好殿下, 請冷靜下來!

哈: 我將與他爭執此點, 直至我瞑目方止。

後: 我兒, 哪一點?

哈: 我愛歐菲莉亞, 四萬個兄弟之愛加起來也不足我所給予她之愛。
{對雷爾提} 為了她, 你肯去做些什麼?

王: 啊, 他瘋了, 雷爾提。

後: 看在老天爺的份上, 你們就讓讓他罷!

哈: 哼, 讓我瞧瞧, 為了她, 你肯去做些什麼。
肯哭泣? 肯打架? 肯絕食? 肯撕破自己的身體? 肯喝一缸醋?
肯吞食一條鱷魚? 我肯!

你到此地, 是為了要啼哭? 要跳入她的墳中來羞辱我?
你想為她活埋, 我亦願意的。
你還喋喋不休的說了些什麼高山, 那麼,
就讓百萬畝的土壤傾倒在我們的身上,
堆至炎陽燒焦了它的頂峰,
讓奧撒山相形之下只不過是個小疣方止。
你能大吹大嚷, 我能吹嚷得比你更大聲!

後: 他的這些只是瘋話而已,
當他發狂時是會如此的;
不過, 待會兒他就會變得像支母鴿,
像它金卵孵化時一般的鴉雀無聲。

哈: 你聽我說好了, 先生, 你為何要如此的對待我? 我一向都是愛你的;
好了, 不理這些了, 赫酋力士想做的事, 他會去做的。
任貓去叫, 任狗去鬧罷!

[奔出]

王: 善良的赫瑞修, 我求你跟隨他去。

[赫瑞修出]

{對雷爾提}
關於我們昨夜所談之事, 請加強你的耐心,
我們馬上就會為此有所了斷的。
{對皇后}
好夫人, 請派人監視他; 此墳將有個活生生的紀念碑。
讓我們暫且休息一個時辰,
那時之前, 我們應耐心行事。

[全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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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按中古教規, 自殺是罪孽, 死屍不得用聖禮來安葬於聖地。

(2). 紋章(coat of arms): 代表貴族家系之標圖, 英文與『手臂』
同字, 成雙關語。

(3). 聖經裡的第一位殺人者該隱(Cain,) 用驢子的下顎骨來殺死其兄亞伯。

(4). 霹霖山(Mt. Pelion,) 奧林匹士山(Mt. Olympus,),
與奧撒山(Mt. Ossa)為希臘神話中之三大名山。


第二景: 城堡中一廳

{哈姆雷特與赫瑞修入}

哈: {指著送給赫瑞修的那封信, 繼續的把話說完}
此事就這樣講完了, 先生。
現在, 我要告訴你另一段事情;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之情況?

赫: 記得, 殿下。

哈: 先生, 那夜, 我因胸中納悶, 無法入睡,
折騰得比那銬了腳鐐的叛變水手還更難過;
那時, 我就衝動的--
好在有那一時之念,
因為有時我們在無意中所做的事能夠圓滿,
經深謀細慮之事反會失敗。
由此可知, 無論我們是怎樣的去籌劃,
結局還總歸是神來安排的。

赫: 那是無可置疑的。

哈: {繼續}
從我的船艙裡爬起, 披上了我的水手袍子,
在黑暗中摸索的去找尋他們。
果然, 我就如願的找到了他們, 也摸得了他們的公文袋;
然後, 我就悄悄的回到了我的房間。
恐懼使我忘卻了所有的禮儀, 使我大膽的拆開了他們的公文。

在那裡頭, 赫瑞修呀, 我發現了一宗天大之陰謀:
有道命令, 它假參了許多好聽之理由, 說什麼是為了兩國之利益,
列出了我魔鬼一般的罪狀, 要求英王覽畢此函後,
不必浪費時間去磨利那大斧,
應不容怠慢的立即砍下我的首級。

赫: 有這等事?

哈: 國書就在此; 你有空時, 可自讀之。
不過, 你現在想不想聽聽我是如何的去對付此事?

赫: 我求你告訴我。

哈: 我被如此惡毒之羅網重重圍住,
當我的腦子尚未摸熟此劇之大綱時, 這出好戲已鏘鏘開場了。
當時我就坐了下來, 用著官方的華麗語氣重新寫了一封國書。
從前我認為--我國的許多官員也有同感--此類的書信法是卑賤的,
並且也盡力的去忘記這門學問; 不過, 先生,
這回它可派上用場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究竟寫了些什麼?

赫: 是的, 我的好殿下。

哈: 我假借丹麥王之名, 寫下了這篇懇切的要求:

『英王既為丹麥之忠心蕃屬, 兩邦之宜將盛如棕櫚,
和平之神也須永戴其昌隆之冠, 以便溝通兩國之情...』

加上許多諸類此等之盛大理由, 要求英王閱畢此函後,
速斬此信傳人, 不容分說, 不容懺悔。

赫: 您是如何的封上此書?

哈: 說來, 那也是天數:
我攜有我父王之指環圖章在我的腰包裡,
它與丹麥之國璽是一模一樣的。
我就把這封偽信依原樣摺好, 簽了字, 蓋了封印,
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它歸返原處;
這宗掉包完全沒被人發現。
第二天就是我們的海戰; 其餘之事, 你以知道。

赫: 那麼, 蓋登思鄧與羅生克蘭已把命送了?

哈: 怎麼, 人呀, 那是他們自己喜歡那件差事,
我才不會把他們放在我的良心上呢;
他們的殺身之禍全是自惹的。
當兩個強敵在惡鬥時, 小輩們走近他們的往來劍鋒, 是極危險的。

赫: 哼, 這是一個什麼國王!

哈: 你難道不認為, 這是我的職責:
他弑我君、娼我母、挫我登基之望、並用詭計來圖謀我的性命,
你說, 按道義來講, 我是否應手刃此徒, 以雪此恨?
我若不除此毒瘤, 而讓它繼續為非做歹, 那我是否應受天譴?

赫: 他馬上就會由英王那兒得知那裡所發生之事。

哈: 時間是非常的短促, 可是, 它是屬於我的--
取人性命, 快之可如喊『著!』
不過, 善良的赫瑞修, 我很抱歉我對雷爾提失去了控制,
因為由我的處境, 我能瞭解他的立場。
我將設法去爭取他的諒解。
不過, 那也實在是因為我見到他的誇張舉動,
才會使我怒火沖天的。

赫: 不要作聲, 誰來了?

[朝臣奧斯力克入]

奧: {必恭必敬的行個大禮}
恭迎王子殿下歸返丹麥!

哈: 我謙卑的謝謝你。
{私下對赫瑞修}
你認識這位點水蜻蜓嗎?

赫: 不認得, 殿下。

哈: 那是你的福氣, 因為認得他是件惡事。
他擁有很多肥沃良田。
任何一頭畜牲, 只要它是萬頭畜牲之主,
它的畜舍就會被擺在國王的餐桌旁。
他是支饒舌的烏鴉;
不過, 就如我所說, 他擁有大量的泥土。

奧: {深深的鞠恭, 帽子碰地}
甜美的殿下, 您若有空, 我想為國王傳句話...

哈: 那麼, 先生, 我一定會洗耳恭聽的。
請你把帽子戴好, 它是用在頭頂上的。

奧: 謝謝, 殿下, 今天很熱。

哈: 不, 相信我, 今天很冷, 在吹著北風呢。

奧: 是蠻冷的, 殿下, 真的是。

哈: 不過, 我認為, 依我的體質來講, 它還是很悶熱。

奧: 非常的悶熱, 殿下, 悶熱的就像....我無法形容...
殿下, 陛下教我告訴你, 他已在你的頭上下了一筆大注;
先生, 事是如此...

哈: [作手勢教他把帽子戴好]
我求你, 記得嗎?

奧: 不, 好殿下, 我還是這樣比較舒服, 真的。 {用帽子扇涼}

先生, 宮中現在新來了一位雷爾提先生;
請相信我, 他是位完完全全的紳士, 充滿了最卓越的優點,
有著翩翩的風度與堂堂的相貌。
真的, 套句雅話, 他不愧是個貴族之楷模、典範;
您也將發現, 他的本人就代表了一位『紳士』所應有。

哈: 先生, 你把他形容得真是淋漓無愧;
不過, 我曉得, 若欲分門別類的列出他的所有優點,
那它將無從算起, 數目將龐大的令人癡傻,
就像面對其快帆之船, 我們將永遠望塵莫及。
他的品德也是舉世罕見, 除了他自己的鏡中影之外,
世上可說無人能與他媲美。 若有人欲與他比較,
那他只配當他影子而已。

奧: 殿下把他說得一點兒也不錯。

哈: 但此話之用意是何在?
為何我們要一味的把這位先生圜繞於我們傭俗的唇齒之間?

奧: {愣住} 先生?

赫: {對奧斯力克} 你自己的語言, 換個人來講, 就不懂了?
你該專心的去聽。

哈: {解釋剛才的話} 你向我提起這位紳士的目地是何在?

奧: 您在說雷爾提?

赫: {譏笑奧斯力克} 他的錦囊已空, 金言已盡。

哈: 我正是在說他。

奧: 我知道您並不是不曉得...

哈: 我希望你確實是如此, 先生;
就算你是, 那它對我也無益處。
怎樣, 先生?

奧: 我知道您並不是不曉得他很了得...

哈: 那我可不敢承認, 除非我有意與他比個高下。
欲知他人底細, 先得認清自己。

奧: 我的意思是, 先生, 他的武功了得。
據他的手下說, 他乃舉世無雙。

哈: 他用的是什麼兵器?

奧: 長短雙劍{注1}。

哈: 那是兩件兵器, 嗯...

奧: 國王已以六匹巴巴利{注2}駿馬為注和他打賭, 先生;
他也相對的提出了--據我所知--六柄法國長劍、短刃及其附件,
懸掛之佩帶等等。 不瞞您說,
其中有三套載架尤是精美; 它們吻配其鞘, 乃精工巧匠所制。

哈: 你所謂的『載架』是何許東西?

赫: 我就料到你需要個注解在後頭。

奧: 載架, 先生, 就是那掛劍的皮帶。

哈: 假如我們能在身邊懸掛一尊炮, 那麼, 這個名詞可能比較恰當。
直到那時, 我們還是稱它為『皮帶』罷。
好了, 繼續說...六匹駿馬對六柄長劍及其附件,
還有三套精緻的『載架』...這是個法國人對丹麥人之賭呀!
他們為何要下如此的賭注呢?

奧: 國王已打賭, 先生, 他與您交手的十二回合中,
他的命中次數將決不超你於三。
雷爾提卻打賭他在十二回合中必能擊中您九次。
殿下要是不棄, 此事可立即能有一試。

哈: 要是我回答個『不』呢?

奧: 我的意思是, 殿下, 請您親身去與他比較個高低。

哈: 先生, 倘若陛下容允, 我將在廳內走走, 此刻是我的運動時間。
要是兵器已被搬出, 那位先生也同意, 並且王上也無變掛,
那麼, 我將盡我的能力去為他贏個勝利; 我若不能得勝,
那我贏得的僅將是些羞恥, 將甘敗下風。

奧: 您要我如此的去稟告嗎?

哈: 你可用自己的美言妙語去傳達我的意思。

奧: {深深的鞠躬告辭}
我向殿下恭 我的服務。

哈: 再見, 再見。

[奧斯力克出]

{對赫瑞修} 他這般的自 也好, 因為無人有他的花腔口舌。

赫: {指其華麗的帽子} 這支田鴨子, 就這樣頭戴蛋殼的跑了。

哈: 他在哺其母乳之前, 還要向奶頭諂媚恭為一番呢!
我認得許多此等之人, 他們在此腐敗的時代裡非常得寵;
他們只懂得些表面功夫, 靠著一些模彷來的語氣與外表,
就能躋身於名流大儒之間。
給他們一個真正的考驗, 他們的幌子立即將成為泡影。

[一貴族入]

貴族: 殿下, 王上剛才遣派了奧斯力克來向您傳旨,
現在他回報說殿下已在廳中等候陛下旨意。
此時陛下欲知, 您是要馬上和雷爾提比賽呢,
還是待會兒再說?

哈: 我的主意已定, 一切將聽從陛下的指示;
如果他已準備齊全, 那我亦然。
此刻或任何時候, 只要我能像現在一般的有能力就可。

貴族: 國王、皇后、與眾臣們馬上駕到。

哈: 來得正是時候。

貴族: 皇后希望您在比賽之前能與雷爾提客氣的寒喧幾句。

哈: 我將聽從她的指意。

[貴族出]

赫: 殿下, 您會賭輸的。

哈: 我想不會的;
他赴法國以後, 我曾不斷的練習;
按此賭規, 我必能把他擊敗。

我想, 你也許不能體會到我心中對此事之憂慮,
不過, 此事不打緊...

赫: 可是, 殿下...

哈: 說來可笑, 一些會使婆娘疑慮的瑣事...

赫: 您的內心若有顧慮, 那您就應該去聽從它。
我會阻止他們來此的, 就說您不舒服。

哈: 那可不必; 我們不能迷信預感,
因為連一支麻雀之死, 都是預先註定的。
死之來臨, 不是現在, 即是將來; 不是將來, 即是現在;
只要對它有所準備就好了。
既然無人能知死後會缺少些什麼, 早死有何可懼?
任它來罷!

[一張桌子被侍從們排開, 鼓號齊響後一隊軍官持墊魚貫而入。
國王、皇后、雷爾提、奧斯力克、與眾朝臣入。 眾侍從持劍入。 ]

王: 來, 哈姆雷特, 來握這支手。

[把雷爾提的手放在哈姆雷特的手中]

哈: {對雷爾提}
請原諒我, 先生, 我得罪了你;
請原諒我, 因你是位紳士。

在座的諸位都曉得, 你也必曾聽聞, 我患有嚴重的瘋症。
我所做的, 傷害了你的感情與榮譽, 使你懷恨在心;
但是, 現在我要說, 那是我的瘋症所為。

對不起雷爾提的, 是哈姆雷特嗎? 不, 決對不是哈姆雷特!
倘若哈姆雷特喪失了他的心志,
然後他不由自主的去做了一些對不起雷爾提之事,
那麼, 這些事情不是哈姆雷特所幹的,
而哈姆雷特也不會承認。

但是, 這些事情是誰幹的呢? 就是哈姆雷特的瘋症所幹的!
既是如此, 那麼, 哈姆雷特本身也就是一個受害者,
而他的瘋症也是可憐的哈姆雷特之敵人。

先生, 我現在要在諸位觀眾的面前鄭重聲明, 我並無蓄意為惡,
希望由此能得到你的寬宏諒解,
讓你能明白, 我是在無意中把箭矢射越了屋脊,
而傷害到了我的一位弟兄。

雷: 以我的受創感情而言--光仗著它就足夠使一人去圖謀報復--
我已滿足了。

但是, 以我的榮譽而言, 為了維護其完整, 我仍是冷漠無衷。
未經大眾敬仰的父老們調停判決此事之前, 我是無法平息此恨的。

不過, 在那之前, 我能領會你的表白,
曉得它乃出自誠意, 而不會去辜負它的。

哈: 我樂意的接受此言, 並以兄弟之情展開這場競賽。
取劍來罷!

雷: 來, 也給我一柄。

哈: 把我當作你揮耍之劍吧, 雷爾提!
依我之庸才, 你的技藝必能如黑夜之明星, 大放其光彩。

雷: 先生取笑了!

哈: 我發誓沒有。

王: 拿劍來給他們罷, 奧斯力克。
哈姆雷特愛侄, 你懂得賭規嗎?

哈: 懂得, 主公。
您已下注在實力較弱的那一方。

王: 我並不為此憂慮;
我曾領教過你們二位的劍技,
既然他的實力近來大有進步, 所以他按賭規應讓你數招。

雷: {發覺他拿的不是毒劍} 這柄太重了, 讓我試試另一把。

哈: {揮耍他的劍} 這柄很適合我。
這些劍都是一般長嗎?

奧: 是的, 我的好殿下。

[二人準備開始競賽。 侍從們端酒出來]

王: 請把這盅酒擺在那桌上;
倘若哈姆雷特擊中第一或第二回, 或在第三回合裡取得勝利而停賽,
那麼, 炮臺之炮將一齊鳴放, 朕也將敬酒為他祝賀,
並將在杯中投入一顆珍珠,
它比我國四位先王皇冠上所戴之珍珠還更名貴。

拿酒來吧! 讓隆隆的鼓聲傳信於號角, 號角傳信於炮手,
炮手傳信於蒼天, 蒼天再傳信於大地: 本王今日將為哈姆雷特開懷痛飲!

來, 開始罷! 裁判們, 請看好。

哈: 來罷, 先生!

雷: 來呀, 殿下。

[開始鬥劍]

哈: 著!

雷: 沒中!

哈: 裁判!

奧: 擊中了, 顯然的擊中了。

雷: 好罷, 再來! {作手示要再賽}

王: 稍候, 把酒給我。 {自己先喝一大口}
哈姆雷特, 這顆珍珠是屬於你的, 祝你建康! {投毒藥於杯中}

[鼓、號、炮聲齊鳴]

{對侍從} 把杯子端給他。

哈: 請暫且把它擱在一邊, 讓我先鬥完這回再說。

[又開始鬥劍]

又中了! 你怎麼說?

雷: 被你點中了, 我承認, 被你輕輕的點中了。

王: 吾子將勝羅...

後: 他體胖氣急;
來呀, 哈姆雷特, 用我的手帕去擦你的額頭。
哈姆雷特, 母后為你的好運敬酒! {舉毒酒至唇欲引}

哈: 謝母后!

王: 葛簇特, 別喝!

後: 我想喝, 對不起。

[喝口酒後捧杯給哈姆雷特]

王: [私下] 那是毒酒, 已太遲了...

哈: {對皇后} 我現在還不敢喝, 母親, 待會兒再說。

後: 來, 讓娘擦你臉上的汗水。

雷: {對國王} 主公, 這回我會擊中他的。

王: 我看不見得。

雷: [私下] 雖然我的良心使我幾乎下不了手!

哈: 來第三回合罷, 雷爾提, 別浪費時間了;
使出你的全力罷, 我懷疑你只是在消遣我呢。

雷: 你以為? 來吧!

{他們三度交鋒, 揪纏於一團; 奧斯力克用力的把他們扯開}

奧: 雙方打個平手。

雷: 去你的! {雷爾提在亂中趁哈姆雷特不備, 刺哈姆雷特一劍}

[哈姆雷特因被雷爾提偷襲而受傷, 所以怒火填胸, 持劍猛攻。
一陣混亂中, 雙方的劍都落在地上, 然後各方把對方的劍撿起]

王: 把他們扯開, 他們惱怒了!

哈: 不, 再來罷!

[哈姆雷特持毒劍刺傷雷爾提; 皇后也在同時毒性發作倒於地上]

奧: 大家看看皇后, 別鬥了!

赫: 雙方都在淌血!
{對哈姆雷特}
您還好嗎, 殿下?

奧: 您怎麼樣, 雷爾提?

雷: 就像支自投羅網的小鳥, 奧斯力克,
我活該被自設的詭計害死。

哈: 皇后怎麼啦?

王: 她見血就暈過去了。

後: 不, 不...那酒, 那酒! 喔, 我的親愛的哈姆雷特,
那酒, 那酒, 我中毒了...

[皇后死]

哈: 唉喲! 狠毒呀!
停止一切, 把門栓上;
奸計, 露出你的面孔罷!

[奧斯力克出]

雷: 它就在此, 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呀, 你已經死定了!
天下再好之良藥對你也無效, 你將活不過半個時辰。
奸詐之兇器正握在你的手中; 它未上護套, 並塗有毒汁;
這宗詭計已轉過頭來害了我自己;
你看, 我躺在此, 將永遠不能再起。
你的母親也被下毒了; 我已無能再說了。 國王...國王就是罪人...

哈: 劍尖也塗了毒藥? 那麼, 去發揮你的毒性罷!

[持毒劍猛刺國王]

全體人: 叛國! 叛國!

王: {重傷垂危} 喔, 朋友們, 求你們救救我罷, 我受傷了。

哈: 去罷, 你這個亂倫、殺人、該死的丹麥王,
去痛飲你的這劑藥罷! 你的珍珠還在裡頭嗎?
尾隨我的母親去罷!

[強迫重傷的國王喝鴆酒; 國王死]

雷: 這是他的報應, 鴆酒是他調的。
高貴的哈姆雷特呀, 讓我們來互換寬恕罷:
我不怪你殺死我和我父親, 你也勿怪我把你殺死。

[雷爾提死]

哈: 天堂會赦免你的; 我也會馬上跟隨你去的。
我將死了, 赫瑞修。
可憐的皇后, 再會罷。
{對眾臣}
你們有人面色蒼白, 有人為此慘變戰慄,
但是, 你們只是無言的旁觀者;
只要我能夠有時間, 我能告訴你們...啊, 不管這些了;
可怖的死神真是個毫不留情的補快!
赫瑞修, 我死了, 你尚活著;
請你把我的故事告訴給那些不知底細的民眾們。

赫: 別提這些了;
我雖身為丹麥人, 但是我的內心卻像個古羅馬人(注3);
這裡還有些剩酒...{拿起剩下的毒酒欲飲}

哈: 你是個男子漢, 把杯子給我! {與赫瑞修爭奪酒杯}
放開!老天, 把它給我! {打翻赫瑞修手中的酒杯}
神呀, 如果無人能來揭發此事之真相, 那麼,
我的留名將多麼的受到損害!
倘若你曾愛我, 那就請你暫且犧牲天國之幸福,
留在這冷酷的世界裡去忍痛告訴世人我的故事罷。

[遠處傳來軍歌與炮聲]

那是什麼聲音?

[奧斯力克入]

奧: 福丁布拉少氏, 遠征波蘭後班師回朝, 為英國大使鳴炮行禮。

哈: 喔, 我將死了, 赫瑞修;
劇毒已經克服了我的靈魂, 我將無法活著聽到來自英國之消息;
不過, 我預測福丁布拉將被推舉為丹麥王;
他已得到我這垂死之人的贊許;
請告訴他這裡所發生之一切事故。

其餘的, 僅是寧靜... [哈姆雷特死]

赫: 一顆高貴的心, 此時已碎。
晚安罷, 甜美的王子,
讓一群天使的歌聲來伴你入眠。

[行軍聲由遠處傳來]

為何鼓聲漸近?

[福丁布拉率眾軍士, 偕英國大使們入]

福: 盛大的比賽是在何處舉行?

赫: 您想看什麼?
您若想看淒慘駭人之景象, 那您可無須再找了。

福: 遍地的死屍告訴了我此地曾發生過慘案;
驕矜的死神呀, 在您永恆不滅的巢窟裡, 您在辦何種宴席,
須要如此血淋淋地同時殺害這麼多王裔、貴族?

英使甲: 這是個悲慘的景象; 我們從英國帶來了消息, 不過已經太遲了:
要聽此消息的耳朵, 現在都已經無知覺了。
我們要告訴他, 他的旨意已經圓滿達成: 羅生克蘭與蓋登思鄧已死。
現在我們能去哪裡討聲謝言呢?

赫: {指著國王屍首}
不能由他的口中,
即使他還活著, 並能向你們致謝, 他也不會的,
因為他從來未曾指使你們去處死他們。 不過,
既然你們已從波蘭的沙場及英格蘭趕來此處, 在此血腥之時辰,
那就請您們下令把這些屍體安置於一高臺上, 讓眾人瞻顧,
並讓我向那些不知情的世人們講解此事發生之過程。
你們將聽到一些涉及淫欲、流血、及亂倫的故事。
這裡頭也有冥冥的判斷、意外的戳戮、設計的謀殺、
及自食其果的結局。 對這些事情, 我必能做個忠實的報導。

福: 希望我們能儘快的聽到此事之情節, 並能招集眾貴族為聽眾。
至於本人, 我是抱著悲傷的心情來接受此佳運的,
我未曾忘卻我在此國所擁有之權益, 現在它在邀請本人把它收回。

赫: 關於此事, 我也有一句話要說, 因我曾得到死者的委託,
而他的話在推選國君的過程中帶有極大的影響力。
讓我們立刻就去舉辦這項大典罷, 雖然這是個人心惶惶的時刻,
但是這樣去做, 能避免更多的不幸與失誤。

福: 請四位軍官把哈姆雷特的遺體以軍禮抬上高臺,
因為假如他曾登基即位, 那他必定是個英明的君主。
為了哀吊他之死, 我們必須以響亮的軍歌及隆重的軍儀向他致敬。

把這些屍體抬上高臺去罷;
此種景象在浴血的戰場中是常見的,
但是在此卻令人不安。

命將士們放炮!

[開始奏出喪禮進行曲, 眾人抬屍首慢步出場, 後台傳來炮聲數響]


--[幕落,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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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注

(1). 長短雙劍: 古人決鬥時, 手持雙劍: 右手拿長劍攻, 左手拿短劍守。

(2). 巴巴利(Barbary): 北菲沿海地區。

(3). 古羅馬人: 相傳古羅馬人通常寧可自殺, 不可受辱。

選自黃金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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