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蒙(Remy de Gourmont)詩選 古爾蒙(1858-1915),「是法國後期象徵主義詩壇的領袖,他的詩有著絕妙地微妙——心靈的微妙與感覺的微妙、他的詩情完全是呈給讀者的神經,給微細到纖毫的感覺的、即使是無韻詩,但是讀者會覺得每一篇中都有著很個性的音樂。」(戴望舒語),《西茉納集》是他的代表作。
發 山楂 冬青
霧 雪 死葉 河
果樹園 園子 磨坊 教堂
發 西茉納,有個大神秘 在你頭髮的林裡。
你吐著幹蕊的香味,你吐著野獸 睡過的石頭的香味; 你吐著熟皮的香味,你吐著剛簸過的 小麥的香味; 你吐著木材的香味,你吐著早晨送來的 麵包的香味; 你吐著沿荒垣 開著的花的香味; 你吐著黑莓的香味,你吐著被雨洗過的 長春藤的香味; 你吐著黃昏間割下的 燈心草和薇蕨的香味; 你吐著冬青的香味,你吐著蘚苔的香味, 你吐著在籬陰中結了種子的 衰黃的野草的香味; 你吐著蕁麻如金雀花的香味, 你吐著苜蓿的香味,你吐著牛乳的香味; 你吐著茴香的香味; 你吐著胡桃的香味,你吐著熟透而采下的 果子的香味; 你吐著花繁葉滿時的 柳樹和菩提樹的香味; 你吐著蜜的香味,你吐著徘徊在牧場中的 生命的香味; 你吐著泥土和河的香味; 你吐著愛的香味,你吐著火的香味。
西茉納,有個大神秘 在你頭髮的林裡。
戴望舒 譯
山楂 西茉納,你的溫柔的手有了傷痕, 你哭著,我卻要笑這奇遇。
山楂防禦它的心和它的肩, 它已將它的皮膚許給了最美好的親吻。
它已披著它的夢和祈禱的大幕, 因為它和整個大地默契;
它和早晨的太陽默契, 那時驚醒的群蜂正夢著苜蓿和百里香,
和青色的鳥,蜜蜂和飛蠅, 和周身披著天鵝絨的大土蜂,
和甲蟲、細腰蜂,金栗色的黃蜂, 和蜻蜓,和蝴蝶,
以及一切有趣的,和在空中 像三色堇一樣地舞著又徘徊著的花粉;
它和正午的太陽默契, 和雲,和風,和雨,
以及一切過去的,和紅如薔薇, 潔如明鏡的薄暮的太陽,
和含笑的月兒以及和露珠, 和天鵝,和織女,和銀河;
它有如此皎白的前額而它的靈魂是如此純潔, 使它在全個自然中鍾愛它自身。
戴望舒 譯
冬青 西茉納,太陽含笑在冬青樹葉上; 四月已回來和我們遊戲了。
他將些花籃背在肩上, 他將花枝送給荊棘、栗樹、楊柳;
他將長生草留給水,又將石楠花 留給樹木,在枝幹伸長著的地方;
他將紫羅蘭投在幽蔭中,在黑莓下, 在那裡,他的裸足大膽地將它們藏好又踏下;
他將雛菊和有一個小鈴項圈的 櫻草花送給了一切的草場;
他讓鈴蘭和白頭翁一齊墜在 樹林中,沿著幽涼的小徑;
他將鳶尾草種在屋頂上 和我們的花園中,西茉納,那裡有好太陽,
他散佈鴿子花和三色堇, 風信子和那丁香的好香味。
戴望舒 譯
霧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我們將到美的島上去,那裡的女人們 象樹木一樣的美,象靈魂一樣地赤裸; 我們將到那些島上去,那裡的男人們 象獅子一樣的柔和,披著長而褐色的頭髮。 來啊,那沒有創造的世界從我們的夢中等著 它的法律,它的歡樂,那些使樹開花的神 和使樹葉炫燁而幽響的風。 來啊,無邪的世界將從棺中出來了。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我們將到那些島上去,那裡有高山, 從山頭可以看見原野的平寂的幅員, 和在原野上齧草的幸福的牲口, 象楊柳樹一樣的牧人,和用禾叉 堆在大車上面的稻束: 陽光還照著,綿羊歇在 牲口房邊,在園子的門前, 這園子吐著地榆、萵苣和百里香的香味。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我們將到那些島上去,那裡灰色和青色的松樹 在西風飄過它們的發間的時候歌唱著。 我們臥在它們的香蔭下,將聽見 那受著願望的痛苦而等著 肉體復活之時的幽靈的煩怨聲。 來啊,無限在昏迷而歡笑,世界正沉醉著: 夢沉沉地在松下,我們許會聽得 愛情的話,神明的話,遼遠的話。
西茉納,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們將象乘船似地穿過霧中去。
戴望舒 譯
雪 西茉納,雪和你的頸一樣白, 西茉納,雪和你的膝一樣白。
西茉納,你的手和雪一樣冷, 西茉納,你的心和雪一樣冷。
雪只受火的一吻而消溶, 你的心只受永別的一吻而消溶。
雪含愁在松樹的枝上, 你的前額含愁在你栗色的發下。
西茉納,你的妹妹雪睡在庭中。 西茉納,你是我的雪和我的愛。
戴望舒 譯
死葉 西茉納,到林中去吧:樹葉已飄落了; 它們鋪著蒼苔、石頭和小徑。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它們有如此柔美的顏色,如此沉著的調子, 它們在地上是如此脆弱的殘片!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它們在黃昏時有如此哀傷的神色; 當風來飄轉它們時,它們如此婉轉地哀鳴!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當腳步蹂躪著它們時,它們像靈魂一樣地啼哭, 它們做出振翼聲和婦人衣裳的綷穄聲。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來啊:我們一朝將成為可憐的死葉, 來啊:夜已降臨,而風已將我們帶去了。
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
戴望舒 譯
河 西茉納,河唱著一支淳樸的曲子, 來啊,我們將走到燈心革和蓬骨間去, 是正午了:人們拋下了他們的犁, 而我,我將在明耀的水中看見你的跣足。
河是魚和花的母親, 是樹、鳥、香、色的母親,
她給吃了穀又將飛到 一個遼遠的地方去的鳥兒喝水,
她給那綠腹的青蠅喝水, 她給象船奴似地劃著的水蜘蛛喝水。
河是魚的母親:她給它們 小蟲、草、空氣和臭氧氣;
她給它們愛情;她給它們翼翅, 使它們追蹤它們的女性的影子到天邊。
河是花的母親,虹的母親, 一切用水和一些太陽做成的東西的母親:
她哺養紅豆草和青草,和有蜜香的 繡線菊,和毛蕊草。
它是有象鳥的茸毛的葉子的 她哺養小麥,苜蓿和蘆葦;
她哺養苧麻;她哺養亞麻; 她哺養燕麥、大麥和蕎麥;
她哺養裸麥、河柳和林檎樹; 她哺養垂柳和高大的白楊。
河是樹木的母親:美麗的橡樹 曾用它們的脈管在她的河床中吸取清水。
河使天空肥沃:當下雨時, 那是河,她升到天上,又重降下來;
河是一個很有力又很純潔的母親。 河是全個自然的母親。
西茉納,河唱著一支淳樸的曲子, 來啊,我們將走到燈心草和蓬骨間去; 是正午了:人們拋下了他們的犁, 而我,我將在明耀的水中看見你的跣足。 戴望舒 譯
果樹園 西茉納,帶一隻柳條的籃子, 到果樹園子去吧。 我們將對我們的林檎樹說, 在走進果樹園的時候: 林檎的時節到了,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林檎樹上飛滿了黃蜂, 因為林檎都已熟透了 有一陣大的嗡嗡聲 在那老林檎樹的周圍。 林檎樹上都已結滿了林檎,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我們將采紅林檎, 黃林檎和青林檎, 更采那肉已爛熟的 釀林檎酒的林檎。 林檎的時節到了,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你將有林檎的香味 在你的衫子上和你的手上, 而你的頭髮將充滿了 秋天的溫柔的芬芳。 林檎樹上都已結滿了林檎,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西茉納,你將是我的果樹園 和我的林檎樹; 西茉納,趕開了黃蜂 從你的心和我的果樹園。 林檎的時節到了, 到果樹園去吧,西茉納, 到果樹園去吧。
戴望舒 譯
園子 西茉納,八月的園子 是芬芳、豐滿而溫柔的: 它有蕪菁和萊菔, 茄子和甜蘿蔔, 而在那些慘白的生菜間, 還有那病人吃的萵苣; 再遠些,那是一片白菜, 我們的園子是豐滿而溫柔的。
豌豆沿著攀杆爬上去; 那些攀杆正象那些 穿著飾紅花的綠衫子的少婦一樣。 這裡是蠶豆, 這裡是從耶路撒冷來的葫蘆。 胡蔥一時都抽出來了, 又用一頂王冕裝飾著自己, 我們的園子是豐滿而溫柔的。
周身披著花邊的天門冬 結熟了它們的珊瑚的種子; 那些鏈花,虔誠的貞女, 已用它們的棚架做了一個花玻璃大窗, 而那些無思無慮的南瓜 在好太陽中鼓起了他們的頰; 人們聞到百里香和茴香的氣味, 我們的園子是豐滿而溫柔的。
戴望舒 譯
磨坊 西茉納,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輪子 滿披著青苔,在一個大洞的深處轉著: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土壤戰慄著,人們好象是在汽船上, 在沉沉的夜和茫茫的海之間: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天黑了;人們聽見沉重的磨石在哭泣, 它們是比祖母更柔和更衰老: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磨石是如此柔和、如此衰老的祖母, 一個孩子就可以攔住,一些水就可以推動: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磨碎了富人和窮人的小麥, 它們亦磨碎裸麥,小麥和山麥: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是和最大的使徒們一樣善良, 它們做那賜福與我們又救我們的面色: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養活人們和柔順的牲口, 那些愛我們的手又為我們而死的牲口: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它們走去,它們啼哭,它們旋轉,它們呼鳴, 自從一直從前起,自從世界的創始起: 人們怕著,輪子過去,輪子轉著 好象在做一個永恆的苦役。
西茉納,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輪子, 滿披著青苔,在一個大洞的深處轉著。
戴望舒 譯
教堂 西茉納,我很願意,夕暮的繁喧 是和孩子們唱著的讚美歌一樣柔和。 幽暗的教堂正象一個老舊的邸第; 薔薇有愛情和篆煙的沉著的香味。
我很願意,我們將緩緩地靜靜地走去, 受著刈草歸來的人們的敬禮; 我先去為你開了柴扉, 而狗將含愁地追望我們多時。
當你祈禱的時候,我將想到那些 築這些牆垣,鐘樓,眺台 和那座沉重得象一頭負著 我們每日罪孽的重擔的馱獸的大殿的人們。
想到那些棰鑿拱門石的人們, 他們是又在長廊下安置一個大聖水瓶的, 想到那些花玻璃窗上繪畫帝王 和一個睡在村舍中的小孩子的人們。
我將想到那些鍛冶十字架、 雄雞、門梿、門上的鐵件的人們, 想到那些雕刻木頭的 合手而死去的美麗的聖女的人們。
我將想到那些熔制鐘的銅的人們, 在那裡,人們投進一個黃金的羔羊去, 想到那些在一二一一年掘墳穴的人們: 在墳裡,聖鄂克安眠著,象寶藏一樣。
戴望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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