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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勃萊(Robert Bly)詩選


勃萊(1926- ),美國「深度意象派」的代表詩人,已出版十多部詩集,三十多部譯詩集。主要詩集有《身體周圍的光》、《從兩個世界愛一個女人》等。

與友人暢飲通宵達旦後 玉米地獵雉 深夜林中孤獨 入夜的恐懼 蘇醒 上升之月和下降之月 果園看守人 澆水者一瞥 冬天的詩 在多雨的九月 與一位多年不見的神聖的女人對話 哀悼巴勃羅·聶魯達 整個潮濕之夜 秘密 兩個人和三個人之中的情詩 聽科隆音樂會 被世界窒息 一個關於窒息的夢 突然走開 聽肯尼迪總統就入侵古巴說謊 偉大社會 和女人的一次旅行 憂鬱症 離開謊言 一個黑暗草中的家 從火車上看一場新雪 來自外在世界的危險 絕望之火,我們的救星 傍晚令人吃驚 湖上夜釣 聖誕駛車送雙親回家 三章詩


與友人暢飲通宵達旦後

我們在黎明蕩一隻小舟出去
看誰能寫出最好的詩來

這些松樹,這些秋天的橡樹,這些岩石,
這水域晦暗而又為風所觸動--
我象你一樣,你黑色的小舟,
漂過那被涼涼的泉水所餵養的水域。

大片的水下,自孩提時代起,
我就夢見過奇異的黑色珍寶,
夢見的不是黃金,或奇石,而是真正的
饋贈,在明尼蘇達蒼白的湖下。

這個早晨,也漂流于黎明的風中,
我感覺到我的手,我的鞋,還有這墨水--
如軀體的所有部位那樣,漂流於
肉體和石頭之雲的上空。

幾次友誼,幾個黎明,幾次對草叢的瞥視,
幾把被雪和熱氣所侵蝕的槳,
於是我們從寒冷的水域上面漂向湖邊,
不再關心我們是漂流還是一直劃去。

董繼平譯


玉米地獵雉



有關一棵樹孤獨於曠野的奇異事物是什麼?
它是一棵柳樹。我繞之行而又行。
軀體被奇異地撕裂,且不能離開它。
最後我在它的下面坐下。



它是一棵孤獨於大片幹玉米中的柳樹。
它的葉片散落在其軀幹和我的周圍,
如今變成褐色,點綴著柔和的黑斑,
現在只有玉米梗才能發出雜音。



太陽寒冷,透過霜凍的距離和空間燃燒,
野草很早以前就凍死了。
然而為什麼我就喜歡觀看
太陽在樹枝那涼涼的皮膚上面移動?



思想獨自落葉三年多。
它與那其根部附近的小生物分開佇立。
我愉快於這個古老的地方,
一個容易引起玉米上面的視線注目的地點,
假如我是黃昏時準備好折身返家的年輕動物。

董繼平譯


深夜林中孤獨




軀體象一棵十一月的樺樹面對滿月
伸進那寒冷的天宇。
這些樹裡沒有雄心,沒有麻木的軀體,沒有葉片,
沒有一切,只有光禿禿的軀幹攀爬如冷火!



我在林中最後一次散步到來了。黎明
我必須回到那設有陷阱的田野,
回到那順從的大地。
樹林整個冬天都將伸著。



在光禿禿的林中散步是一種愉快。
月光不被那些繁重的樹葉所打碎。
樹葉在下面,觸摸著濕透的泥土,
發出鷓鴣們喜歡的氣味。

董繼平譯


入夜的恐懼


有不熟悉的塵埃靠近我們,
波浪就在山崗之上的岸邊碰碎,
樹林綴滿了我們從未見過的鳥兒,
網在下面拖拉深色的魚。

黃昏來臨;我們仰視,它就在那裡。
它已穿過群星之網到來,
已穿過草叢的薄紗到來,
悄然走動于水的避難所上空。

我們想,白日永不會結束;
我們有著仿佛是為白晝而誕生的頭髮。
然而,那夜晚的靜水終將上漲,
而我們的皮膚將在水下看得很遠。

董繼平譯


 
蘇 醒


我的血管中有艦隊出發,
水道中響起細微的爆炸聲,
海鷗穿梭於鹹血的風中。

這是早晨。整個冬天國土都蟄伏著。
窗臺鋪蓋著毛皮,庭院擠滿
伏著的狗,和捧著厚厚的書本的手。

現在我們醒來了,起床,吃早飯!
從血液的港口中升起呼喊,
霧,還有桅杆,陽光下木滑車的碰擊聲。

現在我們歌唱,在廚房地板上輕輕跳舞。
我們的整個軀體猶如黎明的港口;
我們知道主人離開我們去了白日。

董繼平譯





如果我想起一匹馬整夜不眠地
徘徊于月光覆蓋的短草之上,
我就感到愉快,仿佛我想起過
一艘海盜船犁過深色的花叢。



我們周圍的槭樹充滿歡樂,
順從於它們下面的東西。
丁香睡眠著,植物睡眠著;
甚至連製成首飾盒的木頭也熟睡著。



蝴蝶用它的肩膀搬運著沃土;
蛤蟆在它的皮膚上承受著花崗石小塊。
樹冠上的葉片如同它的根部的
黑色泥塊那樣熟睡。



我們象水中圓滑的甲蟲那樣生活。
在我們所選擇的任何方向劃過
寂靜的水域,又很快被下面
突然吞沒。

董繼平譯


上升之月和下降之月

太陽西沉,每分鐘空氣都在變暗。夜晚變得濃厚,把大地朝下拉向它。

如果我的軀體是泥土,那麼又怎樣呢?
那麼我就在這下面,在夜晚來臨之際變得濃厚。月亮逗留在天上。我的某個部位也在那上面
。那部位多麼高遠!

大地有大地的、塵世的結合之物。它們蜷曲在一個窩穴裡,一個飼槽裡,雙臂的一次掃
掠掌握它們,一片松林。幼梟同棲於一棵空心樹上。而我們卻被分開。

夜晚來臨……現在做什麼呢?
我的太陽將墜落於大地之下,沿著那海洋的黑暗下的道路嘶嘶地旅行。一百位成長過的聖人
直挺挺地躺在那裡,把黑暗的小塊扔在路上……

午夜時我將到裡面去,躺在我的床上,而我的月亮會突然消失。它將整夜在變暗了的大
地上空獨自旅行,穿過那向它伸出雙臂溜走……它將繼續前行,觀望著……

睡者將朝著漆黑走下來。誰將與他同在?
他將在地牢中遇見另一位囚徒,也許那麵包師……

董繼平譯


果園看守人

雪飄落在雪上,在凱倫農舍後面飄落了兩天……當我們把耳朵貼近積雪上,我們就聽見那
尖口鯛在洋面附近聽見的聲音,那賽者在臨終前瞬間聽見的音符,那在水道中將具有浮力的
泳者抬起的和絃。

四根鴿草之軀,珍貴而優美,在積雪上搖曳。蒼鷺用長腿在白色晨霧中閒蕩,當鋼琴師在桌
前就座,一種富於音樂性的思想油然而生;軀體在黎明前勞作,去理解它的夢。

在其夢中,細腿走下山邊,馬蹄在木橋上得得作響,沿牆而行,眼睛朝果園內觀看。靠近中
心的水井邊,四個人挺直仰臥;每人枕劍而眠。而那果園看守人,他在何處?

董繼平譯


澆水者一瞥

黃瓜口渴了,它們的大片葉子轉側於風。我在晚飯後澆灌它們;橡皮水管盤卷在大黃屬
植物附近。風聲吹過頭腦;當座者在樹下就座之際,一朵微笑在他的臉上泛起。語言幫助那
被安慰的東西,沉沒的島嶼對我們說話……

這是世界的動物還是蔬菜?
別人愛我們,捲心菜愛泥土,泥土喜愛蒼天——一個新時代穿過黑夜臨近。更具威脅性,那
麼多東西在逝去,那麼多紀律已經消失,然而雙重花朵中的活力並不畏縮,翅膀圍繞那座者
的臉折疊而起。而這些黃瓜葉子是我伸出的大腿和腳趾。

因此我對那熱愛你們花園的澆水者的你們說,你們將怎樣無水度過這個夜晚?

董繼平譯


冬天的詩

冬天的螞蟻顫抖的翅膀
等待瘦瘦的冬天結束。
我用緩慢的,呆笨的方式愛你,
幾乎不說話,僅有隻言片語。

是什麼導致我們各自隱藏生活?
一個傷口,風,一個言詞,一個起源。
我們有時用一種無助的方式等待,
笨拙地,並非全部也未癒合。

當我們藏起傷口,我們從一個人
退縮到一個帶殼的生命。
現在我們觸摸到螞蟻堅硬的胸膛,
那背甲。那沉默的舌頭。

這一定是螞蟻的方式
冬天的螞蟻的方式,那些
被傷害的並且想生活的人的方式:
呼吸,感知他人,以及等待。

董繼平譯


在多雨的九月


在多雨的九月,當樹葉長下那黑暗之處,
我把前額貼在潮濕的、散發海藻味的沙上。
時間到來了。我把選擇推遲了多年。
也許是整個生命。蕨,除了生活別無選擇。
為了它的倔強,它接受泥土,水,和夜。

我們關上門。「我對你沒有要求的權利。」
黃昏來臨。「我對你的愛已經足夠了。」
我們知道我們可以相互獨自生活。
野鴨離開群體而漂泊,
橡樹在孤獨的山邊獨自發放著葉子。

我們之前的男女已完成了這一點。
一年一度,我會見到你,你也會見到我的。
我們將是兩顆果核,不會被種植。
我們停留在房間裡,關上門,滅掉燈。
我與你一起流淚,沒有羞愧,也沒有自尊。

董繼平譯


與一位多年不見的神聖的女人對話


多年以後,我向你步行走來。
你說;「這麼久你才到來了嗎?」
我不能早些時候到來,我破舊的嘴唇
用它海綿狀的渴望,吞食那應被種植了的
想念的種子。我睡眠著,
尷尬而困惑,不誠實。我夢見了砂礫。
你悲哀中的眼睛並不發笑。
我說,我在多年以後到來了。

董繼平譯


哀悼巴勃羅·聶魯達


水是實用的,
尤其是
在八月。
自來水

進那
我提向
葉片
被蚱蜢
吃掉了的
年青的
柳樹的
水桶裡。
或這一罐水
它擱在
我車中的
隔座上
于我駛向
我的棚屋之際。
當我俯視
水罐周圍的
座位全部
晦暗,
因為水並不想
給予,不管怎樣
它給予了
而水罐
在那裡
顫抖地擱著
於我驅車
穿過花崗石場的
鄉間之際,
石頭
很快就為死者們
而形成切塊,
他們
留下的唯一
東西是他們的。


因為死者留在
我們內心,如水
留在花崗石內心——
幾乎完全沒有——
因為他們的職責是


並且一去不返,
甚至當我們詢問他們
但水
卻走向我們——
它並不介意
我們;它圍繞
我們而行,在通往
明尼蘇達河的路上,
密西西比河的路上
海灣的路上,
總是更接近
那它的
存在之處。


沒有人把花朵
擱放在水的
墳墓上,
因為它不在
這裡,
它已經
消失了。

董繼平譯


整個潮濕之夜


海島船駛進那客滿的港灣。
那軀體迎接它遠在海外的妻子。
它的燈整個潮濕之夜都亮著。
水傾下來,水聲中模糊的笛子音符。

董繼平譯


秘密


我行走於彎垂下來的樺樹下面,
行走在空中彼此拱起的樺樹下面。
它是一扇開啟著的門的預兆,
風中再也找不到擔憂。
那裡僅有泥土看見的結合嗎?
樺樹們生活在沒有別人前來的地方,
在無憂無慮的樹林深處……
這些沙子被鹿腹注視著。

董繼平譯


兩個人和三個人之中的情詩


這些是何種類型
的人?一些人口吃說
土地,一些人
除了光什麼也不想要——
不要拋向女人的
房子和土地,
不要富裕的輕率。
我多麼需要
一個女人的靈魂,在我
自己的膝上,
肩上和手上觸摸到它。
我承受悲哀!
我是冬天之光的
北方的山羊,
忙於在雪中奔跑。
站在你的身邊,我
愉快如同處於高潮中的
蚌,不安地自滿
如同那多情的
海洋之梟。

董繼平譯


聽科隆音樂會


在我們曾經熱切地相愛後,
聽見音符一齊滾落下來,
晚冬裡,我們聽見冰塊
墜落於嫩枝之端。

音樂移動時,它們放棄了多少東西。
它們是未食過的食品,未享受過的
舒適,未說過的謊言。
音樂,是我對你的注意力。

而當那音樂再次降臨,
白日的晚些時候,我看見你含著淚。
我看見你把臉側向一邊
為了不讓別人看見。

當男人和女人結合到一起時,
他們得放棄多少東西!鷦鷯們
構築它們想像交織和琴弦終止
的巢穴,動物們

每一年放棄它們所有的財富
男人與女人留下的是什麼?
比鷦鷯更辛苦地工作,他們得
放棄他們對完美的渴望。

那內心的不是由本能構築而成的巢穴
永遠也不會很圓。
每只鳥都得進入
那由其他不完美的鳥所構築成的巢穴。

董繼平譯


被世界窒息


菊花在死亡的邊緣哭喊,
孤單的牙齒在冰水中行走,
沉重的軀體再次哀痛!
它號叫在生活的藩籬之外,
沖出圍欄。
現在它必須在死亡之外會見死亡。
在這門外生活是一次死亡,
寒冷的面孔沿牆聚集,
一袋骨頭在一棵樹裡溫暖自己。
長長的痛苦的鹿角搖擺在暗中,
多毛的尾巴在污垢裡嚎叫……



一個關於窒息的夢


會計師像直升機在地上盤旋,
拋下一張刻有黑格爾名字的紙片。
獾用爪子把紙片帶到
它們的巢穴,那裡整個家族在夜裡死去。

一個少女在窗簾後數小時地站著
向外望著街道。
在交易所的一扇窗子裡
有一根塗成白色的樹枝。
一個幼鱷標本緊緊咬住樹枝
讓自己離開地板上這些乾燥的葉子。

夜裡蜂巢有著奇異的夢:
黑色的小火車一圈圈開著──
老戰船在雨滴中沉沒。



突然走開


什麼人靠近,爪子
繃緊,鱈魚咬著
積雪,親密的瞬間飄走,
海蝸牛進化了一半的觸角
沉入土裡。
太陽
照耀我們!可這到來的
非愛的陰影。
不能抗拒。
我們忍受。金色的圓盤
從我們耳邊墜落。
海變得陰鬱。



聽肯尼迪總統就入侵古巴說謊


有另一種黑暗,
軀體柵欄裡的黑暗,
在鼴鼠的奔逃中,在電話線裡,
在馬的脆弱的踝部;
死去的草的黑暗,黃色柳葉的黑暗;
有一種破碎鈕孔的黑暗,
對於高處的暴行,
對於撒謊的彙報人,
有一種痛苦的疲勞,成熟而悲哀。



偉大社會


牙科醫生即便在雨中也繼續澆他們的草坪
由類人猿經過可怕的勞動而進化的手
懸垂在福音傳教士的衣袖裡;
有在露天影院被謀殺的國王;
窮人的硬幣在一堆女用頭飾中冬眠。

看門人不安地坐在鍋爐旁邊,
旅館管理員洗亂了精神病卡。
總統夢見古巴入侵。
灌木高過露天柵欄,
藤蔓覆蓋快艇和皮椅。

城市俯視著垃圾筒和變黑了的灰漿。
在遙遠的海岸,在柯尼島,黑孩子們
在冰冷的海灘上玩耍:一小枝黑海草,
貝殼,滿天的鳥兒,
而此刻市長抱頭而坐。



和女人的一次旅行


1

漂浮在甲魚血裡,游來遊去,
我們像瘋狂的海膽醒來
通過靠近秘密的血染的水域──
那裡死者在罐中沉睡……

2

或者我們在夜晚緩慢進入烏龜指爪的隧道,
帶著月亮的碎塊
去照亮隧道,
傾聽岩石落入海中的聲音……

3

醒來,我們發現自己在烏龜的嘴裡,
當他帶著我們升高
超越新澤西──快速
通過星座間的黑暗……

4

黃昏我們仍是透明的,
在星光中拖動著;
我們仍然墜落著
像一間充滿月光的屋子穿過空氣……


憂鬱症


1

一束光突然出現在風暴中,雪
從各個方向吹來,像睡眠的碎片
我一個人,走在通往黑暗穀倉的路上,
半路上,一隻黑狗靠近我。

2

木圍欄上的光。
一些我熟悉且愛過的人。
當我們聽到他婚禮的日期
和這些他移動了的歲月,
一隻黑暗冷杉和明亮月桂的花圈
滑出棺材。

3

一個大教堂:我看見
饑餓的人們,虛弱,
傾斜地跪著。鐘聲響起,
傳遍耕種過的土地
一個單調的生活,聲波帶著長長的葉子。

4

樹幹上有一個傷口,
那裡樹枝被折走。
風從裡面出來,
升起,膨脹
卷走所有活著的事物。


離開謊言


1

是否我們真的自由,生活在一個自由的國家,
何時我才能擺脫這些思想的重荷?
何時才會平靜?這樣那樣的平靜?
我觀察過街道下面
我看見痛苦的水流向深處,
古老的蟲子啃著天空。

2

基督不來拯救我們的罪惡
基督之子對他的父母不恭
神國並不意味來生
忙碌中無人能做一名基督徒
兩個世界同在這個世界中

3

聖徒在床上欣喜地大叫!
他們的歌穿過不安的海
就像神龜
從黑暗的藍色進入憂愁的綠色,
或者鬼蟹在白雲石上移動。
小偷在野蘆筍中哭泣。


一個黑暗草中的家


深深的墜落中,軀體醒來,
在海岸上我們發現了獅子──
不用怕,
風升起,水誕生
在佈滿岩石的海岸,展開白色的屍衣,
把我們從陸地的床上拖起。

我們來不是為了留下全部。
我們來失去我們的葉子像樹,
這些被折斷的樹
重新開始,從巨大的根上升起;
像被摩爾人俘獲的瘋詩人,
那些生活自己第二生命的人們。

我們將學習貧窮和喧鬧,
我們將嘗嘗戴林格的雜草,
在海中游泳,
而不總是走在乾燥的陸地上,
並且,舞蹈,在樹中發現一個救世主,
一個黑暗草中的家,
和死亡之中的滋養。


從火車上看一場新雪


雪蓋住了另一條軌道,
充滿馬利筋莢果空空的食櫥;
它在雜草枝上伸展開去,
柔軟了薄霧的山坡,而刺線滾動
留下來,斜倚一根籬笆樁──
它漂上穀倉頂窗的尖角。
一個男人仰起頭,喘息
死去。腳踝抽動,雙手開合,
而他吃下的時間的碎片從無力的嘴中呼出滋潤著雪。
一個商人倒下,頭撞在櫃檯邊上。

雪豐滿了腐爛籬笆樁的尖頂。
雪落在泥水裡,
充滿斜靠屋簷的梯子的所有梯級。
歇在孩子們衰敗下去的門檻上,
玉米地中央永遠撐在空中的變壓器盒上。

一個男人躺下睡去。
鷹和烏鴉聚集在他的床邊。
草在鷹的趾縫間射出。
每一片草葉都是一個聲音。
他身邊的劍碎成火焰。



來自外在世界的危險


這種眼中的燃燒,當我們打開門,
只是被葉子壓垮的肉體,
遲鈍的肉體,沉重得像十月的草,
頑強生長,甚至在午夜也得意洋洋。

而另一個日子在懸崖消失,
愛斯基摩人以尖叫歡迎它──
黑色的水膨脹在新孔之上。
墳墓從它的設伏地點向前移動,

以黑色的腳翻過山坡,
靠鄉村生活,
在它睡眠之處留下被謀殺的狗和羊;
一些內部閃爍的事物,很好地服侍我們的事物

搖動它的竹杆──
它可能在我們醒前離去…



絕望之火,我們的救星


今天,秋天。
宇宙之根寂靜。
哦神聖之樹,葉子欣喜的崩潰,
我們多麼輕鬆地看見春天到來
在你黑色的枝條中!
不像中世紀! 鐵環繞著鐵
破曉,寒氣榨幹
草葉,得得的馬蹄,
石頭上長長的飛行
進入被烏鴉隱藏的歡樂所清醒的寂靜空氣。

或者冰川紀!
又一個孩子死去,
變成一堆骨頭,雪的袖子從高處拂下,
雪中沒有痕跡,在極度痛苦中
男人痛哭──像瘋豬,
一次又一次,用牙齒之矛掘洞,
從徹底的絕望中瞬時生出
他角狀的鱗──
最後被領出風雪圍困的山谷!

這個秋天,我
找不到道路。
那種方式:我們必須抓住的事物,
歎息,遠去,被春天和墜落所隱藏,
在這裡留下一片寂靜的天空,一個黃昏,
地裡一片幹玉米葉;路通往何處?
所有軌跡消失,像船沉沒在,
留下和離去的一切都帶來絕望的地方。
找不到路,我們被慢慢拉向下面。


傍晚令人吃驚


在我們附近有人們不知道的動亂
浪潮就在山那邊拍擊著湖岸
樹上棲滿我們不曾看見的鳥兒
魚網裝滿著黑色,沉甸甸地下墜。

傍晚來到,一抬眼,它就在那裡,
它穿過星星之網而來,
透過草葉的薄膜而來,
靜靜地踏著水波,這庇護的廟堂。

白晝水無休止,我這麼想:
我們有為白晝的亮光而存在的頭髮;
但最終黑夜的平靜水面將上升
而我們的皮膚,象在水下,將看得很遠。

(鄭敏 譯)


湖上夜釣


有人在船屋裡留下一盞燈,
為了引導夜間返航的漁民。
燈火寂然無聲地向我們傾注,
飛過湖波象一個翅膀的蝴蝶,
它的途徑是滿船艙垂死者,掙扎著
要在破碎的波光中復活。

而那光
只是來到了,卻沒有帶來禮物.
好象路駝到了,卻沒有智慧的博土。
它這樣穩定,將我們維繫向山上的老家。
現在我們望著月亮升上白楊林
它也來得那麼利索
它透過切木屋四周的木板
我們卻打開門才穿過那個籬牆。

(鄭敏 譯)


聖誕駛車送雙親回家


穿過風雪,我駛車送二老
在山崖邊他們衰弱的身軀感到猶豫
我向山谷高喊
只有積雪給我回答
他們悄悄地談話
說到提水,吃桔子
孫子的照片,昨晚忘記拿了。
他們打開自己的家門,身影消失了
橡樹在林中倒下,誰能聽見?
隔著千里的沉寂。
他們這樣緊緊挨近地坐著,
好象被雪擠壓在一起。

(鄭敏 譯)


三章詩




啊,在一個清晨,我覺得自己將永存
快樂的肉體將我圍裹,
好象草兒裹在它的綠雲裡。



從床上起來,我做過夢
夢見馳過古堡和火熱的煤堆
大陽高興地躺在我的膝上
我忍受著黑夜,活下來了
在黑暗的水中漂洗過,象任一片草葉。



黃楊樹的大葉子
在風裡猛搖,呼喚我們
消失到宇宙的荒野中
那裡我們將坐在一棵樹下
永遠活著,象塵埃。

(鄭敏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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