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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詩選

莫非(1960- ),出版的詩集有《詞與物》(1997)、《九人詩選》(1999)等。

郊外正午的廣闊田野 僅僅是表面上的灰塵 躲在聲音裡的世界 鳥兒驚動的這個黃昏 是抖動的螞蚱和金子 冬天收不住的那些話語 是一個雙重身份的人 園子裡的落葉 他從遠眺中感悟自己的命運 怕冷的人回過頭來 抱著一本書的園丁 是你根本聽不到的消息 樹木的骨架感到了 字句 桌子 街道


郊外正午的廣闊田野



郊外正午的廣闊田野
讓一條道路理沒其中
一茬又一茬的莊稼
從我們的心頭割捨不下

為果實而開放的花朵
如今已經悄然死去
在欲望中奔走的人們
每隔一棵樹就要等一等

一切從一切之後降臨
生活和它必需的養料
把我們的勞作化為灰燼
讓我們的愛情淪為悲傷

在夢裡出世的孩子
被一串鐘聲拋進了天堂
疲憊不堪的耕耘者
倒向眾神無助的睡眠


僅僅是表面上的灰塵



寂靜僅僅是表面上的灰塵
懸鈴木在懼怕中搖晃
所有抱到一起的葉子
讓人領受無知的衰老

值得讚美的事物
更值得為它哭泣
沒有準備的一切沒有牽掛
他騰不出自己的房間

藏匿被死亡徵用的書目
最後一批果實在忍耐
秋天的碰撞,裡外的剝削
他只能應對種種的猜想

來自時間的駁斥聲
讓我們的頭腦四壁空空
在語言的泥淖中呼喊
從此註定他嘶啞的一生


躲在聲音裡的世界



躲在聲音裡的世界
你就別想還能叫住它
誰知道是哪一夜
一場大雪湧到山下

這房子緊擦著路邊
沒有平常的窗戶
即使有誰在他背上磨刀
也根本傷不著他

被大風刮亮的葉子
都釘在冒尖的樹上
讀到深夜的一本書
讓你心潮翻滾無所事事

十二月的學校多麼寂靜
十二月的植物多麼露骨
被影子一再追問
你卻顯出感恩不盡的神情


鳥兒驚動的這個黃昏



鳥兒驚動的這個黃昏
點亮四周模糊的柏樹
預感臨頭的園丁
鞏固快要滾落的石塊

蠟燭的氣味在早晨升起
舞蹈的塵埃迷住了他
回想所有恐怖的歲月
已經化為歲月的恐怖

窺探者盲目的奔走
把我們的精力消耗殆盡
頭腦空空的夜晚
讓房屋的建設者自言自語

仿佛這一生只剩下
一條無法看齊的直線
是臆想中不在的青春
為你勾畫更虛幻的圖景


是抖動的螞蚱和金子



是抖動的螞煉和金子
掠過玉米田的上空
石頭的大道清澈到底

圍繞往事的樹木
落下一層一層的葉子
又被大風吹起

園丁的剪刀
掛在搖晃的牆上
誰還記得冬天的爭吵

一棵大樹昏了頭
塵土穿過散漫的光線
沉向不被注意的水窪


冬天收不住的那些話語



冬天收不住的那些話語
是灌木上最後一批葉子
黃昏不能驅趕的寂靜
將更孤僻的人帶向郊外

剛剛拆下的發條
從黑暗的中心擴張開來
我們全身的疼痛
出自亮色中呆滯的馬匹

在恐懼的屋頂上
像梯子被掀開一樣空虛
這個下不了雪的冬天
被剪掉的枝條在地上翻滾

死亡湊近了他的呼吸
緊閉的嘴唇一陣顫動
沒有誰從窗外看見
鳥兒就落在走廊的盡頭


是一個雙重身份的人



是一個雙重身份的人
潛心於無法揣測的國度
你只能謙虛謹慎
命令往往是幾個字

你要在語言上穩住的對手
同樣是強大的
從死亡逍遙的腹地
到幽靈出沒的人群

你的行蹤閃爍
透過一層紙的窗戶
設下埋伏的人站在明處
你掩藏得和痛苦一樣深

在歷史揭開的那一刻
依舊充滿偶然的氣味
接替你的人從暗中出發
你的名字在世間又一次隱去


園子裡的落葉



園子裡的落葉
白花花的
冬天
像催債人一樣緊張

飽滿的枝條
把疼痛逼到頂點
修剪過的桃樹
已經有了明年的形狀

多麼開闊的世界
頭腦中一片模糊
把梯子收回去吧
天空的疑問不是你的疑問


他從遠眺中感悟自己的命運



他從遠眺中感悟自己的命運
天邊昏暗的落日
讓烏鴉從正面飛過
撲向荒野的大火沒有盡頭

冬季的霧擦著起毛的玻璃
房屋和高大的樹木
搖盪著夜晚
無力牽掛的東西也要葬送你

對於那些難以避開的數字
誰都一樣無知
當死亡在別的地方降臨
蒙受羞恥的卻是所有的生者


怕冷的人回過頭來



怕冷的人回過頭來
靠著毛絨絨的柏樹
後面有一道鬆動的籬牆

一棵緊挨一棵的黃楊
無奈於每天的塵土
撲面的清風哪裡去了

園丁的剪刀隨著季節
把高一點的枝條抹掉
他自己的手也不是無辜的

懷疑的力量在生長
這一切對他來說太深奧
除了掙扎不會別的

他培植起來的黃楊擋住了
最終看不見一個園丁
和一個人的界限


抱著一本書的園丁



抱著一本書的園丁
把手上的工具扔在了一邊
被積雪覆蓋的石頭
也不能使你站得更高

橫平豎直的漢字
造就了我們的性格
憑著一筆一畫的力量
世界眾說紛紜

經過辨認的塵埃
是一串老鼠的蹤跡
在假山的陰影裡
絲柏層層堆起

死亡換上祖先的面具
每棵楊樹都看准了
生銹的剪刀
既不能打開又無法合上


是你根本聽不到的消息



是你根本聽不到的消息
從夜晚的橋上傳來
石頭和一堆大火
照亮了我們的語言

是最終無法完成的工作
像鏡子一樣掛在對面
曾經罩住燈光的灰塵
正落滿寬敞的寫字臺

是天邊一片發暗的雲朵
駛向樹木晃動的村莊
一想起過去的日子
你只能為現在而奔忙

是那些生者不可企及的1
刻板猶如廢黜的儀式
貧窮叫一個人羞於開口
也讓另一個人高談闊論


樹木的骨架感到了



樹木的骨架感到了
出賣前的一陣驚慌
憑著對來年果實的夢想
剪刀被另一隻手所把握

園丁在冬天的園子裡
打掃著兩道上的積雪
穿過籬牆的風聲
不讓你再指望什麼

比詞語更純粹的是植物
報廢的割灌機滿身油漬
堆在倉庫裡的工具
讓你說不出哪一個更好

你必須小心從事
寒冷中的梯子在顫慄
那些無人知曉的日子
埋下了深深的根基



本來是無聲的。雨落在樹葉上
然後你才聽見。或近或遠的雨聲
一陣又一陣。從我的內心深處翻滾
不是一場好雨,正當痛苦擠破了杯盞
我看見的是青草潤澤, 青石閃爍。美女
在別人的屋簷下沉睡。你此刻會怎麼想
要是你在雨的歡樂中,看見一個人
心如死灰,滿街的薔薇還有什麼用
 
另一場雨不關我的事情。另一場雨
好壞都一樣。我還想著會有一天
雨落在雨裡,分不清昨天和今天的日子
 
等待記憶的蘇醒,遍地花開的午夜
河水紅了城市,季節開始下雪
本來是無聲的,那時卻一片喧囂


字句


自從出現了第一個,後來的女人
都是一樣的容貌和語氣。一樣的
道路,不走運的也終於走了
你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和誰說話
 
和誰在一起,看天上的雲朵
在風裡開花。落下的是一陣細雨
天上不動的雲朵,如今去了何方
我潛心寫作冥冥之中的字句
 
忘卻的時辰,敲響大地的邊緣
沉寂的夜,高高在上的樓梯
等你回來,世界和我面目全非
 
只有我給你的詩篇,不曾荒廢
人類的時光。,只有我才是正確的
抄寫員。在沒用的椅子上坐到天明


桌子


費盡了心血。到底一張桌子馱著我
帶走了多少不眠之夜,沒有記載
萬象更新,而我的手筆一如其舊
變化來自事物的內部,仿佛毛毛蟲
 
從嚴密的樹幹裡露出了頭。外邊
鮮美,但危險都在那兒明擺著
回去幹什麼都一樣
倘若沒有徒勞一場,怎麼會知道
 
一年之計在春天蘇醒,孩子們
往吃光了的西瓜殼裡撒尿過癮
然後,遍地的青草又綠了一遍
 
想想古代的詩篇,我寫下的東西
如此枯澀,配不上漢語的光榮
一張桌子在街上奔跑,頭也不回


街道


碰巧是你。街道兩邊的人顧不上
兩邊的事情。挨家挨戶的自行車
睡在一起。白楊樹最細的嫩芽
觸動了脆弱的心。那些難聽的話
 
髒了河水。我發現人類的良知
很多時候派不上用場。很多時候
被弄丟的東西找上門來,打著傘
說雨過天晴只是藉口。一兩顆星星
 
躲在鬱悶中竊竊私語。是你碰巧
看見,有人在別人的門前眺望未來
一盤要輸掉的棋,在殘局中掙扎
 
一句雙關語,成了推不開的窗子
時間就這樣停止。沒有了時間的人
在料想不到的地方,放慢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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