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炳詩選 深夜讀書 釋手一本老子《道德經》之後, 若拋卻吉凶悔吝 相晤一室。 太疏遠莫若拈花一笑了, 有魚之與水, 貓不捕魚, 又記起去年冬夜裡地席上看見一隻小耗子走路, 夜販的叫賣聲又做了宇宙的言語, 又想起一個年青人的詩句 「魚乃水之花。」 燈光好象寫了一首詩, 他寂寞我不讀他。 我笑曰,我敬重你的光明。 我的燈又叫我聽街上敲梆人。 雪的原野, 你是未生的嬰兒, 明月不相識, 明日的朝陽不相識,—— 今夜的足跡是野獸麼? 樹影不相識。 雪的原野, 你是未生的嬰兒,—— 靈魂是那裡人家的燈麼? 燈火不相識。 雪的原野, 你是未生的嬰兒, 未生的嬰兒, 是宇宙的靈魂, 是雪夜一首詩。 滿天的星, 顆顆說是永遠的春花。 東牆上海棠花影, 簇簇說是永遠的秋月。 清晨醒來是冬夜夢中的事了。 昨夜夜半的星, 清潔真如明麗的網, 疏而不失, 春花秋月也都是的, 子非魚安知魚。 深夜一支燈,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鳥林, 是花,是魚, 是天上的夢, 海是夜的鏡子, 思想是一個美人, 是家, 是日, 是月, 是燈, 是爐火, 爐火是牆上的樹影, 是冬夜的聲音。 人類的殘忍 正如人類的面孔 彼此都是相識的。 人類的殘忍 正如人類的思想 痛苦是不相關的。 人類的災難 止不住雞鳴, 村子裡非常之靜, 大家唯恐大禍來臨。 不久是逃亡, 不久是死亡, 雞鳴狗吠是理想的世界了。 燈光裡我看見宇宙的衣裳, 於是我離開一幅面目不去認識它, 我認得是人類的寂寞, 猶之乎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 宇宙的衣裳, 你就做一盞燈吧, 做誕生的玩具送給一個小孩子, 且莫說這許多影子。 理髮店的胰子沫 同宇宙不相干, 又好似魚相忘於江湖。 匠人手下的剃刀 想起人類的理解, 畫得許多痕跡。 牆下等的無線電開了, 是靈魂之吐沫。 因為夢裡夢見我是個鏡子, 沉在海裡他將也是個鏡子。 一位女郎拾去, 她將放上她的妝台。 因為此地是妝台, 不可有悲哀。 池塘生春草, 池上一棵樹, 樹言, 「我以前是一顆種子。」 草言, 「我們都是一個生命。」 植樹的人走了來, 看樹道, 「我的樹真長得高,—— 我不知那裡將是我的墓?」 他仿佛想將一缽花端進去。 1931年5月18日 詩人心中的巡警指揮汽車南行 出殯人家的馬車拉車不走 街上的寂靜古人的詩句蕭蕭馬鳴 木匠的棺材花轎的杠夫交談著三天前死去了認識的人 是很可能的萬一著了火呢 不記得號碼巡警手下的汽車詩人茫然的納悶 空中的飛機說是日本人的 萬一扔下炸彈呢 人類的理智街上都很安心 木匠的棺材花轎的杠夫路人交談著三天前死去了認識的人 馬車在走年齡尚青蓬頭淚面豈說是死人的親人 炸彈搬到學生實驗室裡去罷 詩人的心中宇宙的愚蠢 1936年5月3日 我立在池岸, 望那一朵好花, 亭亭玉立 出水妙善,── 「我將永不愛海了。」 荷花微笑道: 「善男子, 花將長在你的海裡。」 病中我起來點燈, 仿佛起來掛鏡子, 象掛畫似的。 我想我畫一枝一葉之荷花? 我看見牆上我的影子。 行到街頭乃有汽車馳過, 乃有郵筒寂寞。 郵筒PO 乃記不起汽車的號碼X, 乃有阿拉伯數字寂寞, 汽車寂寞, 大街寂寞, 人類寂寞。 夢裡的光明 我知道這是假的, 因為不是善的。 我努力睜眼, 看見太陽的光線, 我喜悅這是真的, 因為知道是假的, 喜悅是美。 我說給江南詩人寫一封信去, 乃窺見院子裡一株樹葉的疏影, 他們寫了日午一封信。 我想寫一首詩, 猶如日,猶如月, 猶如午陰, 猶如無邊落木蕭蕭下,—— 我的詩情沒有兩片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