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縱隊」傳說及其他
張郎郎
一
1958年,我為了住校,從北京四中轉到育才中學。正好趕上大躍進,當然鋼也煉了,
試驗田也挖了。這時候「文化大躍進」開始了。
當時我們班負責「寫百首詩,畫五十張畫」的是陳乃雲,她家就住在學校旁邊。我
和她一起寫大標語的美術字和畫壁畫時,她動員我好好多寫詩。當時我就趁機要她借我
詩集看。她很熱情,回家把涅克拉索夫的長詩《在俄羅斯誰能自由而快樂》拿來借給我。
她對我的鼓勵,對我在「育才」很快成了「詩人」大有關係。
陳乃雲後來也經常參加我們的活動,但她不知道我們曾經組織過「太陽縱隊」。因
為她是又看畫、又彈琴的好學生,我們也去她家看畫冊,聽音樂。她父母都是「人民日
報」的編輯,她是有頭腦的好孩子。我們不會嚇著她,沒提過組織的事兒。後來,也認
識了她妹妹三反,也就是後來頗有名氣的李銀河。那時候,我們就喜歡談抽象的東西,
也許是青春所致,也許是文學所致。
在育才中學,很快我寫了不少詩。雖然也讀了萊蒙托夫、普希金等人的作品,最喜
歡的還是馬雅可夫斯基。喜歡他未來派的幻想,喜歡他鏗鏘有力的節奏。
一次在全校的「賽詩會」上,我朗誦了在當時算別具一格的長短句:像雪崩/像山
洪/積極地有力地快速地/滾動著歷史的巨輪/這是誰?/我們!/青春的象徵/革命
的先鋒……
結果,在學校大大出了風頭,我正少年氣盛,鋒芒畢露,一群群比我們低幾年的小
學生,一見到我,就尾隨而來,一塊兒喊:這是誰?/我們!/青春的象徵……其中最
活躍的是牟小白(即牟敦白)後來,他捲入了「X詩社」和「太陽縱隊」。他們班另一個
最不活躍的孩子,對這些渾然不覺,正琢磨著如何爭得自己的生存位置,這就是馬波-
-老鬼。那時他在練武。
教導主任白桂森老師,可能是根據上邊的精神,說我這首詩有思想問題,是青年主
義。根本沒提党和主席,也沒提三面紅旗。
我委屈地自我辯駁;列寧肯定的馬雅可夫斯基,好些詩也沒提那些,這又不是寫社
論。
我又正好看了當時的蘇聯電影《詩人》,覺得詩人必然是反叛的,再看馬雅可夫斯
基的自傳和別人寫的傳記,覺得詩人必然是受苦的。其實,根本沒想到那苦會有多深,
我是否可以承受。那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就自找苦吃。
我就認為自己是反對官僚和小市民的詩人,和同道者張久興、甘露林,駭世驚俗地
剃成光頭,學老馬的樣子,穿件俄式軍棉衣,腰裡勒一根電線。每天早晨在育才圖書館
前的小松林裡,狂背老馬的詩,成為育才中學的一大怪人。
在學校的校會上我多次被批評。當然,他們也是有道理的,覺得這是青春期的騷亂
和躁動。好在我們光寫詩、背詩,沒打架尋釁,校方勉強容忍了我們。
我依然在秘密寫詩,一般不出來亂念了。甘露林當時比我還是老實一些,他似乎是
負責壁報的出版。甘露林的父親是甘重鬥,是當時的內務部副部長。
甘露林問我對壁報的意見,我直言不諱,認為全是一片歌舞昇平,有什麼意思?應
該出諷刺性的,提出問題的,儆省眾生的。他大為贊同。於是,我們就合作出一期「黃
蜂」,和「牛虹」的意思一樣。
壁報只轟動了一天,第二天被勒令取下。我和甘露林被叫到主任室。白主任第一次
暴跳如雷,現在平心而論,那時「反右」剛剛過去一年,他真是為我們的前
擔憂。
他說:「你們如果再大一歲,在高中,早就夠當右派了。你的詩是針對誰?你的漫
畫為什麼矛頭指向團員?還畫兩隻小狗打架?太惡毒了。還簽上『狼狼』兩個字,你想
吃誰?」他休息一下,又中肯地說:「回去問問你們爸爸,這樣下去會是什麼結果?」
我們當時雖然不知道有多嚴重,但知道白主任沒有開玩笑。我們全蔫了,那時才十
四歲。但也都沒敢回家問爸爸,別添亂了。第一次明白--那是禁止的遊戲。
二
1959年,我上一O一中學。和軍校一樣,穿銅扣制服,戴大簷帽,當時在北京算是准
軍校了。最流行的讀物是《紅肩章》、《船長與大尉》、《軍校學生的幸福》。那時,
我努力學規矩,沒敢提自己的「犯規詩」,間或寫應合之作。在全校大會上朗誦老馬的
詩:
我要像狼一樣
吃掉官僚主義
證明文件
我瞧不起
任何公文紙片子
全滾他媽地去!
借別人的詩呐喊,是趁機發洩,也算是一種勇敢。那膽子來源於我那時剛剛開始暗
戀著一位優雅的女生--張美君,她無論在哪兒一出現,哪兒就光芒四射。
那時,蔡元元是話劇團團長,我算是副團長。為紀念魯迅,我和張美君導演話劇
《祝福》,又辛苦又愉快,難忘的合作。在排練和演出中,在後臺和郭世英開聊。那時
他主演《過客》。本來,由於我的不遜,最討厭他老爹--郭沫若。可他本人不錯,爽
朗、大方、聰明,而且也喜歡詩。一點兒也不像他爹。當時,他比我高一年,我很佩服
他,他也寫詩。我覺得找到了同道。
兩三年後,我在北海冰場上,遇見剛剛從牢裡放出來的牟小白,他告訴我,「X詩社」
的事情被發現了之後,參與者全體被捕了。當時小白驚魂未定。我請他到我家來,當時
他緊張到要看每扇門後面有沒有人。甚至懷疑我和公安局有關係。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
才正常起來。那時,我還笑他十年怕井繩。
其實,他沒有錯,沒有四年,「文革」中郭世英就自殺了。我不能相信,但他的確
是死了,只因為愛詩,愛用自己的腦袋想事。後來,也有確切的消息:他是被打死的。
當時,他是被捆在椅子上,是背著椅子跳樓的。總之,他為此付出了生命。
人真是一種脆弱的動物。
三
1960年,張久興讀北京外國語學院附中,學法語、彈吉他、唱歌、讀詩、寫詩、畫
畫。
他固執而熱情,濃眉大眼,
唇繃成一條線。五短身材,練一身鋼鐵肌肉。他從不
服輸,任何事情,他都想做成「最好」的。人們叫他「小拿破崙」。詩如其人,很有沖
擊力。
在他的動員下,我從一O一中轉到外院附中。如果不轉學,可能就不會有「太陽縱隊」
。因為外語學院附中管得沒那麼嚴。尤其是在「困難時期」,人肚子一餓,精神就寬鬆了,
當局沒精力管那麼多。
一開始,主要是我和張久興兩個人在秘密寫詩。當時的直接原因,是張久興愛上了
在實驗中學讀書的陳乃雲。每天到放學時分,我們倆就在校門口等候,因為陳乃雲正好
騎車從這裡路過。且不論戀愛故事是否成功,但至少張久興一下子變成了多產詩人。讓
我望塵莫及。可見激情出詩人。很快,我們周圍吸引了一群文學愛好者。
張新華是我在一O一中的同學,本來比我低一班,在我休學一年以後,我們同班了。
張久興反而比我們高一班。張新華父親是西安第四軍醫大學的副校長,是個愛文的軍人。
張新華也愛寫愛畫,一沾藝術就瘋,在外語附中曾經因吃完了全月飯票,而不得不躺在
床上吃伊拉克 棗醬。我把半個月飯?給了他,請病假回家。好在我家人口多,可以混
過去半個月。
張新華竟在這年頭非要畫油畫不可,讓人哭笑不得。他對朋友真是兩肋插刀。
於植信,多愁善感,一手漂亮字,一口漂亮法語。我們還胡亂穿衣的時候,他已經
雪白挺刮襯衫,毛藍布的貼身長褲。所以,人們叫他「奧裡維爾」--《約翰·克裡斯
朵夫》裡面的蒼白小生。
天天他皺著著名的眉頭,念一些法文名詩,波德萊爾什麼的。他也寫一點,還翻譯
一首中文詩為法文。他主要興趣當時似乎不在創作,而在於一種詩的氛圍。人們說他腳
不沾地。
張振州,薛寶飲外型。父親是大提琴教授,在月光歌舞團時期,和王人美一起拼搏。
所以後來,王人美成了張振州的姑姑。她內心細膩厚道,口碑一直極佳。王人美晚年,
她為王人美盡心盡力,周圍人都對她的孝心感動備至。但他們不知道,她年輕時寫過許
多優美感傷的散文詩。誰能瞭解年輕時的她?
楊孝敏,學者型的女生,學習成績一直拔尖。敏感而略顯緊張,好寫點東西,也似
乎過於認真,過於激動,當時粗枝大葉的我們,覺得她有「過猶不及」的毛病。
董沙貝,黑瘦黑瘦,一身運動家似的腱子肉。他從小和我住在一個院子裡,那就是
黃永玉寫的《大雅寶胡同甲二號》。而他和我又同年,又是隔壁。從小就在院子裡一起
畫畫,搞壁報。他本來動員我和他一起去美院附中,我都去了一次。但後來張久興的熱
情,和美院附中的教導主任說要另考,我就來了這邊。沙口大為失望。不過,這個階段,
他經常來我們這邊,他當時就畫些現代派油畫,那時是相當超前了,只能自己秘密地畫。
尤其他父親董希文又在改那張《開國大典》,每過一個階段,總要刮掉一兩個人。那會
兒可能是刮掉彭德懷吧。
沙貝喜歡滑冰,喜好宗教和神秘主義。那時就會講政治笑話。他的幽默屬蔫逗,
但關鍵時刻往往出語驚人。
張潤峰,是我們中間最小的一個。腦子快,模仿力極強,記憶力超群。但毛病也較
多,其他幾個人都或多或少不願意他參加我們的活動。後來,有人批評我領袖欲強,只
要投奔于我,阿狗阿貓也都收留。其實,我當時讀了他的一首敘事詩,寫得很有靈氣,
也很感人。我覺得他毛病再多,也還是才子,別人說:「那詩准是抄來的,為什麼再也
沒有更好的作品了?」我也困惑,但我們當時看了可以找到的各種詩,但沒見過原型。
至今我也不太清楚。
四
當時,我們這些人多半是出身于幹部家庭或藝術家庭,對社會上的殘酷和嚴峻,不
甚瞭解,至少覺得與我們無關。而且,在學校裡也不屑去爭權奪利,別人別干涉我們的
文學遊戲就行了。這沙龍的成長是在困難時期完成的。我們這個沙龍的形成,有兩位不
能不提。
第一位是我母親陳布文,她和我們沙龍的每個人都見過。與其中幾位都經常長坐懇
談。她自己年輕時,就給《論語》、《宇宙風》寫稿,給《扶輪日報》撰文。解放後,
也給《人民文學》寫小說,給《新觀察》寫散文或報導。但始終覺得無法暢所欲言,希
望在我們這一代。當時,她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文學,和許多文學青年成為朋友。周
末,我家裡經常擠滿她的學生。想來,後來張明明對我的幫助,多半是看我母親的面上。
她親手幫我、張久興、楊孝敏改詩,改文。也在讀書上常給我們忠告。我們這一時
期的沙龍活動,她差不多都參加了。只是,她不知道後來我們要搞組織。當時,我們沙
龍許多人讀書,都是向她借書。除了文學名著,我家還有一些書是她自己精選的,比如
《冰島漁夫》、《伊爾的美神》等在當時沒有出版,這是解放前的舊版,都是她保存下
來的。
此外,她還奇跡般地保存差不多全套的《論語》、《宇宙風》、《太白》、《小說
日報》等30年代的文藝月刊。這些書是我們的一大泉源。
第二位是作家海默,當時,他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去勞改了一段時間,
由於勞動沉重和嚴重營養不良而半身麻痹,被同意回京治病。我家的詩歌晚會,他差不
多都參加了。當時不願惹麻煩,就說他是我家的三叔。因為他也姓張,所以順理成章。
沙龍裡的年輕人只知道我家有個有趣的三叔。他富於激情,出口成章,而且非常幽默,
你想那年頭在北京還有多少這種人物?所以很快他就成了中心人物。
張久興後來也到海默家去,和他談他自己的詩作,後來的蔣定粵也常去他家,談文
學、生活之類。但多數人直到後來許久,才知道他是誰。
在「太陽縱隊」圈子內,人們不無調侃地說我是「精神領袖」,而真正的精神上的
導師,無疑是上述二位了。
五
我們的「精神資源」,可以說是下述幾個方面:
第一是書籍,除了上述家藏的書之外,海默家的藏書,也是我們爭相閱讀的「資源」。
比如雷馬克的《凱旋門》、《流亡者》,巴爾紮克的《剛巴拉》等都是罕見的解放前版
本。《基督山恩仇記》更是國內當時絕對見不到的。
再者,當時我父親有北京圖書館的內部借書證,可以借許多當時中國的禁書,像
《十日談》、《地糧》等。同時,我父親也買了許多後來被稱之為黃皮書和灰皮書,這
才讀到了《麥田守望者》、《在路上》、《向上爬》、《憤怒的回頭》等作品,我拿
《憤怒的回頭》到學校,熱情推崇,從頭到尾讀給朋友們聽。那時雖然也喜歡葉甫圖申
科的《娘子谷及其他》、阿克蕭諾夫的小說《帶星星的火車票》等,總之,讀遍了當地
的「內部圖書」,但最喜歡也最受震憾的還是《麥田守望者》和《在路上》。
當時狂熱到這樣程度,有人把《麥田守望者》全書抄下,我也抄了半本,當紅模子
練手。董沙貝可以大段大段背下《在路上》。那時居然覺得,他們的精神境界的和我們
最相近。
那時,我們讀書、談書成了主要話題。所以搜尋書刊也是重要活動。外語學院附中,
離琉璃廠最近。下了課,我們流連在舊書店。在這裡,我買到了《美國現代詩選》,也
第一次讀到了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讓一保爾·薩特是上大學後才從內部書中
讀到他的作品,那是後話了。
第二是畫冊,前面講過陳乃雲家的俄羅斯畫冊,而我家有從
分 尤其是從法國帶回
來的畫冊。我們也常去圖書館看各國可以閱覽的畫冊,也去參觀有限的各種畫展。
國畫欣賞的機會更多,我們就住在琉璃廠旁邊。
第三是電影,當時引進了一批外國電影,至今來看水平也不低,那種西方幽默,給
我們震動很大。卓別林的《淘金記》。《凡爾杜先生》、《城市之光》等,都是這時開
始內部放映。而公開放映的英國影片《一個士兵的經歷》、《鬼魂西行》,德國的《神
童》、《獻給檢察官的玫瑰花》、《古堡幽靈》,西班牙的《影子部隊》,法國電影
《紅與黑》、《她在黑夜中》,奧地利影片《冰上的夢》在北京家喻戶曉,我們都看了
很多遍,張潤峰差不多能背下來全部臺詞。
可見,在困難時期前後,「人們餓瘦了軀體,養壯了靈魂。」
在這樣狀況下,我們沙龍的人,都創作欲極強,很想找機會表現一下,光在小圈子
裡比試,覺得很不過隱。還想大展鴻圖。
但陳乃雲比較面對現實,有一次來我家參加詩歌晚會,完後,她誠懇地對我說:
「還是要注意些,不然會有麻煩。」我聽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六
我曾仔細想過這個問題,當時在中國,在那樣的環境,對寫詩、搞文學的可能危險
性,也有所察覺,但怎麼還那麼「膽大包天」呢?
可能,我們那一圈人,從小就住在寄宿學校,對社會基本毫無瞭解。自己頭腦中的
社會和外在世界都是從文學中演化出來的幻象。而且,初生之犢沒見過真虎,當然沒有
畏虎的心態。
我母親和海默在言談話語中,對官僚的蔑視,對文化界黨棍的鄙視,直言不諱,我
從小就耳濡目染。例如說:周揚是一臉死人白。當時周揚如日當空。原來在延安,把我
父母打成特務會議的主持人,就是周揚。我母親不怕彙報,當時不只一次告訴我們說:
當年爸爸被拖到臺上之後,李江(另一個原來在北京的藝術家)上臺去揭發說:張仃是
特務,是發展他參加特務組織的聯絡人。歌唱家杜士甲跳到臺上去,說:周揚同志,張
仃要是特務,割下我的腦袋!周揚慢條斯理地說:杜士甲同志,你的腦袋值幾個錢?第
二天杜士甲也被抓成特務了,他氣瘋了,在回去的路上,趁看管人不在意,縱身跳到路
邊的井裡。未料到,是個枯井,摔得鼻青臉腫……
這樣的故事,我聽得多了。年少氣盛,不但不怕,反而覺得,搞藝術的人就得有這
麼個氣魄。恰好身邊又有海默這麼個榜樣。我就覺得為藝術,冒風險算得了什麼?認為
當藝術家就是叛逆,一點兒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也在朋友中講這些故事。基本的意思是,狀元當不了藝術家,藝術家也不屑去當
狀元。
那個階段,我們寫詩、畫畫,和現在的狀況很不相同。因為那時候,我們很清楚,
自己的東西,不但不合潮流,甚至相左,根本沒有發表的可能性。所以,不可能在可預
計的未來被社會承認。另一方面,也絕不可能用這些作品去賣錢。當時社會不允許,我
們也沒有這個概念。只是想當藝術家,這個「無冕皇帝」的頭銜,足以使我們自得其樂。
我們這樣的選擇,我母親很支持。這也許是因為我家男孩子有五個,實在讓人心煩。
有一個想「為藝術而藝術」,也算是一種調劑吧。另一方面,母親從小就喜歡文藝,始
終未能如願。所以,也許她對我有些期許。
母親常常告訴我,藝術家就是叫化子,問我是否甘心如此,那時候,我已經看過
《梵高傳》、《米開朗進羅傳》等等,心裡有了一個價值標準,恨不得自己再
困潦倒
些才好。最後,母親勸我好好學門手藝,以謀食糧,譬如理髮等等。
七
1962年,當我們這夥人心氣最盛的時候,正好來了一個施展的機會。當時母親在中
央工藝美術學院教文學,該校有一群詩歌愛好者。學生會主席張緒曼來我家,和我母親
商量舉辦一個大型詩歌朗誦會。我正好在家,就一起商量,我們和他們聯合舉行,上半
場朗誦名著,下半場讀自己的。
我們這些人很興奮,每個人都認真地準備。楊孝敏準備普希金的《致大海》,她又
請來一位女生,蔣定粵--抗日名將蔣光鼐之女來助陣。兩道劍眉,果然是將門虎女。
人們說她像西班牙女郎。
那天至少來了百十口子,座無虛席,後面也站滿了人。我們這夥中學生虎虎生氣,
尤其下半場,張久興朗誦了「馬式風格」的一組短詩,尖銳幽默,使人耳目一新。張新
華也朗誦了自己的詩作,但他在下面談笑風生,一上臺有些緊張,可能是他不如張久興
那樣自信。我全文朗誦了長詩《燃燒的心》,實在太長了,居然大家堅持聽完,然後掌
聲雷動。其實,大學生也是年輕人,和我們差不多。他們也興奮不已,工藝美院的黃傳
偉、張鴻賓都跑到前面來,和我們接著交談。張明明是後來才發文講述這件事的,當時
她並不在場。
我在詩的結尾說:我們--太陽縱隊!
董沙貝平時說話不多,但一激動起來,比我們還瘋。散會時,已經半夜了,人們沿
著馬路往我們家走,邊走邊興奮地交談。我們不只以為「震」了大學生,因為詩只有與
讀者直接見面,朗誦給他們聽,看看到底能不能撞擊別人的心靈。因為這以前我們只是
在沙龍範圍內,自我欣賞,到底有沒有點真東西?心裡還是沒底。這第一炮打響了,使
我們信心倍增。
沙貝突然興奮地大叫:「咱們就真的立刻成立『太陽縱隊』!」一句話,把談話中
的火花,變成熊熊火光了。七嘴八舌,如何活動,如何自己動手刻鋼板,自己印刷,等
等,一系列的計劃。那天人太多了,有一半人留在我家繼續聊了一夜,另一半人在大街
上遛了一夜。
可見,那會兒,我們愛詩、愛藝術到了半瘋狀態。那會兒,真是沒想到政治的陰影
將會多麼沉重。我們又不想當官兒,政治和詩有什麼干係?
八
「太陽縱隊」的確開過一次正式的成立大會,那是在老北師大的蓧莊樓。在一間騰
空的教室裡,下午斜陽,懶懶照在牆上。那是1962年底或1963年初。參加的人有:張久
興、張新華、董沙貝、於植信、張振州、楊孝敏、張潤峰和我。由我起草了章程。那時,
還是太年輕,我在章程開始,直率地說:這個時代根本沒有可以稱道的文學作品,我們
要給文壇注入新的生氣,要振興中華民族文化云云。那時,我哪裡知道,當時文人們失
去靈感、失去靈氣的原因和苦衷。
我們打算至少每個月搞一次比較正式的文學沙龍活動,每次每個人必須有新作品問
世,牆上掛畫,詩人們朗誦作品。然後,切磋研討,慢慢形成藝術強力集團,最終會被
社會承認。
在那個階段我寫了長詩《燃燒的心》、獨幕劇《對話》、電影劇本《孔雀石》和一
本短詩集,其中自己比較滿意的是《鴿子》。我也畫了《丹柯》、《隨夢錄》等畫作。
張久興那時的主要作品都是短詩,張新華也是。
後來加人的牟敦白作品比較多,有詩、有文,也有畫作。
我的這些作品的風格顯然受
爾迪、艾呂雅的詩影響較大。喜歡?比喻、象徵,也
喜歡用顏色來裝飾。我畫的畫,在那時受蒲菲和其他後期印象派畫家的影響。
當然,用語言來描述原來作品的風格,就很難貼切。原來在寫「太陽縱隊」一文時,
以為作品已經全部散失了。這次回到北京,才聽說這幾年來,有許多有心人已經開始整
理和收集這方面的東西了。他們也收集到一些我的短詩。
早幾年,我們沙龍後來加入者,甘恢理打算出一本我們這個沙龍參加者的作品集。
據說材料已經收集不少了,可他突然病逝,使那些資料就下落不明了。至少,我不知道
會在哪裡。
九
郭世英的沙龍X詩社成立,那時他正在北大哲學系讀書。據說由於他們想去法國,被
破獲,全數被捕。消息很快傳開,我們立刻停止了有形的組織活動,只是同人來往而已,
化整為零。所謂:凜冽冬風百草散。
1963年,我們沙龍人員也發生了變化。張久興參軍走了,成了坦克兵,而于植信因
為要去法國留學被發現,被送去天堂河農場「組織勞動」。秋天,我上了中央美術學院
美術史美術理論系,同班有一O一中的同學巫鴻,他和我當時在文學藝術方面都很談得來,
他也通過我認識了沙龍中的各位朋友,也經常參加我們的活動。
那個年齡的人都很重視難得的友情,那時我們就成了鐵哥們兒。我們也都寫東西,
也畫畫、攝影,志趣相投。又同時愛上了蔣家的女孩子,我追蔣定粵,他追妹妹蔣定穗。
她們家的大哥蔣建國也是中央美院畢業生,搞版畫、攝影,二哥蔣之翹寫古詩,蔣慶渝
寫新詩,小弟蔣慶甯也一心想寫小說。那一段時間,他們家成了這階段的沙龍。
1964年至1965年,地下沙龍的壓力越來越大。我的朋友袁運生的畢業創作《水鄉的
回憶》,被視為西方資產階級藝術觀的產物。在官方權威雜誌《美術》登了這張畫,准
備批判。學校裡馬上 0五笳
,這幅巨幅油畫搬出藏畫樓,堆在?乓球室,準備?批。
袁運生、丁紹光、張士彥三個叛逆型畫家,和我們都是鐵哥們兒。當時袁運生已經
去了吉林,還不知道大禍臨頭。
我和吳爾鹿、於植信、蔣定粵分別商量,怎麼救哥們兒一把。我忽發奇想,偷走它!
失去了靶子就無從批判了。我那時真喜歡那張畫。我決定獨立行動。趁美院團員大會之
際,校園裡沒人,我潛人學校體育館,從畫框上割下那張畫,卷成一卷,極為驚險地混
出學校。
當那張畫鋪滿了我家客廳的地板,吳爾鹿跑來欣賞。我大汗淋漓,一面為老袁高興,
一面為自己獨行俠的成功而得意。
公安機關為此到美院「做案現場」,做為政治案件處理。氣氛緊張,沒人懷疑過我。
哥們兒紛紛來欣賞那張畫,對我的邪大膽五體投地。蔣定粵以女性的現實精神告誡
我:當局一旦獲悉,這一條就能判你。對此,我是毫不在乎。我相信都是鐵哥們兒。
十
當時,沙龍人員也在流動中,一次在天安門集合準備到文化宮去活動時,董沙貝和
吳爾鹿騎車過來告辭,說他們不去了。事後才知道,人們當時已經覺得,我的領袖欲太
強,老想當「精神領袖」。所以,就會使同齡人心理上不舒服。那時有人已經給了我四
個字--「不可一世」。可見年輕的藝術愛好者們,真不知天高地厚,人生艱險。其實
我天生對人熱情。那時,一方面我年少氣盛,也無所謂。另一方面,也照顧不同的人面,
所以沙龍也只好分散活動了。你總不可能讓人人都能互相容忍。
在那一階段,主要活動除了上述的蔣家沙龍,還有其他的活動地點,特別是在一個
不願寫他姓名的朋友家,那時我們是好朋友。他家的沙龍主要去的人有李昌元、朝增興、
巫鴻,吳爾鹿只去過一兩次,後因和他不和而不去了。他家除了有大量的灰皮書、黃皮
書,還有最新的西方音樂唱片。後來,也是在他家」聽了「披頭四」,我們開始迷上了
現代音樂。
一天在他家吃午飯,我們放著德國現代歌劇唱片。他父親進來,臉色就不太好看。
我那時居然沒注意到。等放完一面,本應該趕緊換一張古典的。我卻拿自己不當外人,
又放那另一面。老天!
那年頭兒,現代音樂就是反動音樂。我真是個不顧後果的禍頭子。
他們老兩口兒誠懇地找我談話,給我亮出了黃牌。他們當然怕我影響他們的孩子,
同時也擔心我這樣下去非常危險。當時,我很耐心聽他們的勸說,心裡卻覺得他們多慮。
後來回想,他們是有預感的,他們對殘酷的政治比我們清楚。對政治鬥爭,也有長遠與
深刻的記憶。
初生之犢,哪兒聽得懂?另一個活動地點是在阜外大街一片樓裡。郭世英一案裡,
最年輕的一個牟小白,最早被放了出來。就跑來找我,自然而然,他就成了我們沙龍的
新人。
他家成了另個活動地點,也有時候去王東白家、去甘恢理家,後來又認識了郭大勳、
郭路生。我們經常聚會,玩秘密寫詩、畫畫,遊戲,喝酒。沒有錢,只能喝廉價酒。下
酒菜往往是鹹菜,或生拌大白菜。有一次董沙貝帶來個青蘿蔔,用鉛筆刀削了削,大家
覺得別有風味。他還會把蘿蔔雕成一隻豬。連吃帶玩。張士彥是老大哥,他已經從中央
工藝美術學院畢業,到文化用品公司上班了。每次他來看我們,總是帶一瓶「中國紅」。
大家齊聲喝彩。
那個時期,我寫了一本短篇小說,也許受了海明威早期小說影響,風格比較像散文,
情節性不是很強。記得有一篇是根據王東白講的一個真事,發展變化而來的。寫的是一
個日本女孩,在中國長大後邂逅一個中國男孩的故事。另一篇是關於毛澤東在中南海遊
泳的故事。有次,我哥碰巧翻到我這篇小說,他大惑不解,問我:想說明什麼問題?我
說這沒法說清楚。
十一
那時候,我哥哥正在「哈軍工」上學,他在黨內還是個幹部。戴晴開玩笑說:他是
我們上級。他們暑假回到北京,和我們一起玩。他們聽說我愛朗誦,晚上在頤和園長廊,
我先朗誦老馬的,然後朗誦艾品雅的《自由》、《貝裡》……他們大為驚奇,可能我們
接觸的文學不是他們熟悉的,而是另類。戴晴當時也喜歡文學,正在熟讀《紅樓夢》。
那是,我們的趣味是有些差別,似乎我們那夥人太「現代」了。我估計那會兒,他們根
本沒有聽說過這位法國詩人。這些大哥哥、大姐姐們的關心與寬厚,使我感動。但我並
沒有給他們念我那些「不合時宜的」怪詩,也沒告訴他們我們有那樣的沙龍。
我們那時有兩套系統,一套對付社會,一套是我們自己的遊戲。
有一次,在展覽館餐廳門口聚會,吳爾鹿和牟敦白與我談起,到底我們寫的東西,
到了什麼水平?是文學青年的習作,還是已經可以算是成熟的文學作品?
我們爭來爭去,後來決定,一個月後,每個人拿來一篇新作品,既要有自己的風格,
和自認為有藝術性的作品。同時,也不觸怒社會,然後投給《人民文學》,投石問路。
一個月後,我拿來了《進軍號角》,很受老馬未來派風格的影響,是首政治抒情詩。
但是藝術必須走出一條新路。在那時,也必然要先批判西方沒落的藝術。同時,也寫了
毛澤東。但沒有從感恩的角度來寫,而是試圖從一個人、一個詩人的角度來讚頌一個質
樸的人。
我忘了別人寫了什麼,總之,大家同意投我寫的這篇。
必須說明,那時候我們「太陽縱隊」不是一個政治組織。秘密寫詩,只是怕別人破
壞我們的遊戲。但我們也沒想用詩來反對「現政」,對抗當局。我們既不是革命,也不
是反革命,只是不革命而已。
我們以馬雅可夫斯基的話說:從我們自身角度,詩人是天生的革命者,天生的叛逆。
但和無產階級的集體性的團體革命,是不一致的。可以說《進軍號角》,是用老馬式的
語言,闡述我對文藝必須革命的願望。當時,有個錯覺,認為黨內官僚系統是下面搞的,
而毛是詩人,周是智者,他們心裡是清楚的,可改變不了整個官僚系統。
我這首詩,沒有通過任何關係,而是像千百投稿者那樣寄給《人民文學》的,未曾
想到引起了一場小小的風波。
大概兩個星期後,我的乾爹朱丹伯伯來電話找我去。先插一句,朱丹伯伯是我父親
多年的老朋友,因為他自己沒有小孩,就計劃把我過繼過去。後來,他妻子有個親戚的
孩子也過繼了過來,我就成了哥哥。後來就改為「乾兒子」了。他原是文化部藝術局負
責人,特別愛開玩笑。知道我去看他,傳達室問我和他什麼關係,我張口結舌。他說:
下回再問你,你就說「太子乾天下」!從這裡,可以看到他的豪爽與幽默。
我一到他家,看見馮牧先生也在。朱丹伯伯見了我激動地說:怎麼你寫東西也沒告
訴我,也不拿來讓我們看看就直接寄出去了?我 苦苦
嚅不知如何回答。後來鼓起勇氣
說:自己寫的東西,好不好還不知道,不想借您的力量去幫忙。馮牧先生淡淡地一笑說:
現在年輕人真厲害。
他們告訴我,這首長詩在文藝界上層引起很大震動,下期《人民文學》就要全文發
表。發表以後,很難想像是什麼影響。朱丹伯伯又興奮,又擔心,因為當時文藝界正處
在一個進入敏感時期的關鍵時刻。
後來《人民文學》一位姓雷的編輯找我談了談,他見我這麼年輕,頗為感慨。說讓
我改一些小錯。
這個消息,不知從何途徑也傳到中央美術學院。那時候對能夠憑自己沖入社會,得
到承認,就覺得是「天才」了。於是人們開玩笑,把我也列人美院十大才子之列。
「太陽縱隊」的人,也都興高采烈,認為我們這幾年的苦學苦練也終於被社會承認。
所謂也夠「公認水平』了。可見,那時我們也並不刻意與社會相左。還有年輕人的虛榮
心。
可這一段如果真的「如願以償」,我們會不會也登堂入室,彈冠相慶,就此被收編
為「御用文人」。是有那種可能性,其實,黨組織沒有我們自己那麼天真。
那首詩,始終未能發表。
第一,正好文藝界開始批判「中間人物論」、「人性論」、「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廣
闊道路論」,而邵筌麟首當其衝。後來才知道,是邵筌麟簽發我那首詩的。第二,後來
聽當時市委宣傳部長陳克寒的女兒告訴我,關於大學動態的內部資料,把我描繪成一個
流氓般的「資產階級文藝青年」。
我的名字和「壞人」相等。
你想,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被他們相中。
十二
在明白即使你的作品合了當時社會的「格」,人家也不會給你發表了,於是,我們
決定自己出手抄雜誌。
因為,知道這是非法的,所以,只是在我家小規模地試行。我父母也參加了,他們
的思想在當時,也實在超前了。
其實出版方式也很簡單,大家都用同樣大的16開紙,稿紙和圖畫紙都行,留下裝釘
線就行了。當時參加的還有陳喬喬、耿軍、鄒楓、張大偉、蔣定粵、張寥寥等。誰主編
誰來設計封面。我主編的那期封面是鐵柵,用紅色透出兩個大字:自由。
也許,那是一種預感,一種對自由沒把握的惶惑狀態。
那期我記得喬喬寫的是回憶童年的詩,那風格比較古典。耿軍是漫畫連環畫,是講
當時戀愛的幾大戒律,十分有趣。鄒楓和蔣定粵都是抒情散文,比較古典。張大偉是怪
異的夢幻錄,還有光怪陸離的插圖,很受象徵派或有愛倫堡的恐怖氣氛營造痕跡。張寥
寥畫的諷刺漫畫,畫上有河馬等等,十分可笑,而河馬正好在撒尿,而尿下有一棵小小
的樹,旁邊寫「勁松」。
我是用兩種不同風格畫了兩張畫,寫了兩首詩--「對春天不同的解釋」,一邊是
用古典風格,另一邊用現代風格。
「文革」一開始,我們馬上請蔣定粵把這些期雜誌藏起來,後來似乎在她家也不安
全了,就轉移到理召女士家裡去。再後來,她也保不住了,只好付之一炬。
十三
1966年,袁運生的畫、「太陽縱隊」組織、秘密聚會、與法國留學生交往、我的詩、
我的政治笑話--種種原因,我被抓,我逃跑,我被通緝……在與朋友們匆匆分手之際,
在送給王東白的本子扉頁上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逃到南方的時候,甘恢理寫下傷感的別離詩《我不相信:你真已離去》。
當時,人們傳說我已經逃到了海外,其實我只是逃到了杭州。
後來,我又被抓回來,先關在學校,後來就進了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被無數次審
訊。他們一再追問那個「反動組織」--「太陽縱隊」。我的全部作品都被查抄,他們
甚至在中央美術學院開了一個展覽會,向人們展示我已經是反動藝術的追求者,已經走
了多遠。那些東西或許至今還保存在北京市公安局的檔案室裡,或許早已焚為灰燼。於
是,我成了一個不存在的組織的「領袖」。一個沒有作品的詩人。
附錄:
我想把當事人今天的情況,簡述如下,也許會對研究者有用:
一、張久興:我的案子發了以後,連累了在軍隊中服役的他。他被整得很慘,於19
72或1973年自殺身亡。
二、甘露林:後來上軍事外語學校,在軍中也被整。於1972或1973年自殺身亡。
三、於植信:後在天堂河農場改名於鐵生,被送到新疆農二師。80年代末回北京,
在工藝美術館當保衛,後提前退休。寫很多電視劇、電影劇本,但不合時宜,未被任何
地方採用過,現仍然在寫。
四、張新華:現為中國農民美術協會秘書長,自己一直在畫畫,也曾到匈牙利和美
國展覽。
五、張振州:現在中國電影發行公司工作。翻譯許多關於自然的電影片,如《動物
世界》。沒有再寫作。
六、董沙貝:現旅居日本,在一所大學教繪畫。現在他熱中攝影和國畫。
七、吳爾鹿:現居紐約和北京。是著名畫商,同時也寫藝術評論。加州大學柏克利
分校美術史碩士。在北京開有畫廊。
八、張潤峰:聽說搞出版發了小財,後開文化書店。周圍有文學青年圈子,未見有
創作。
九、楊孝敏:因我們案子影響,一直在工廠當翻譯,現病退回京,個體翻譯工作者。
也翻譯藝術評論。
十、蔣定粵:現居洛杉礬,是醫生。
十一、牟敦白:又名小白,是唯一橫跨兩大沙龍的健在者。這些年一直在寫作。在
如《南方週末》等國內刊物,寫焦點報導。如《陳衙內何許人也?》(陳小同)。也寫
地下文學回憶如《X詩社回憶》等。現在內貿部當土木工程師,業餘筆耕不輟。
十二、巫鴻:芝加哥大學中國美術史講座教授。有時畫畫,有多部美術史論著作問
世。有本關於漢畫象磚的論著獲得美國亞洲學會獎。
十三、甘恢理:後任中央民革秘書(或副秘書長?),一直想把「太陽縱隊」的作
品整理、出版出來。不幸英年早逝,未能如願以償。
十四、郭路生:現在北京,還一直寫詩。住在精神病療養院裡。我們有時接他出來,
在我家暢談往事。
十五、張大偉:在北京實驗中學教高中語文。依然堅持寫東西,但很少發表。
十六、張寥寥:在北京一文化公司當編劇。他依然在寫東西,時為公司拍片用,時
為自己高興。
十七、王東白:身體不好,提前病退在家。
作者簡介:
張郎郎,美籍漢語作家。1944年出生于延安,畢業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
「文化大革命」初期困組織文學沙龍「太陽縱隊」被判死刑緩期,坐牢十年,出獄後曾
經商,現主要從事小說及回憶錄創作,亦在德國海德堡大學教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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