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價值--第一份辯解
對於我的詩歌,總有許多誤解出現在若干批評性的文本之中,太多的不
真實和太多的隔膜使我覺得:真的有必要進行一些辯解。當然,辯解本身不
是目的,只是想讓文評具有一個更清晰的對象,這無論對哪一方,都是有益
處的。
我對詩歌的閱讀習慣在很大層面上還停留在八十年代,當時的詩歌語言,
從整體上講,特別注重詩歌的音樂調性,這裡包括了節奏、音韻、聲音、甚
至呼吸等等。就我個人而言,則對詩歌抒情主體的確認尤為在意,後來這成
了我個人的烙印--當然也有朋友認為這是我的缺陷。
一些元素
詩歌為什麼?或者詩歌是否需要一個基礎?這裡涉及的是對詩歌的一些
基本元素的判斷,對這些元素的不同認識,使得詩歌顯現出如此迥然不同的
形態。
關於詩的調性,在日常語言對詩歌進行瘋狂滲透的今天,豐富變化的節
奏顯然是詩區別於其它文體的越來越明顯的標識。在這裡,我們常常看到一
些以日常瑣碎事件為題材的作品,如果不能熟練掌控節奏,則很難保持其詩
性的存在,甚至不能確認其成為"詩歌"的身份。當然這僅僅是詩歌技術層面
的判斷,這個判斷可以是獨立的,是基礎。
動詞是節奏的重心,同時,動詞和標點的編排,使詩歌的節奏呈現快慢
變化。其它一些,諸如從語義層面、從音韻和聲音層面都能確定詩歌調性中
各種情緒的細微變化。
我在長詩《先知詩篇》的寫作中,通篇以聖經哀歌的節奏貫穿始終,這
種節奏是淪難時,人在極度悲哀中保持克制的節奏:快速而張揚的起句到緩
慢而抑制的收句,適用於哽咽大悲的詩歌。
在詩歌元素中,抒情主體也是至為關鍵的。詩歌是向內挖掘詩人內心,
還是讓抒情主體缺席、向外訴諸於各種表像?詩人是被詩歌拯救還是拯救詩
歌?我認為前者遠重於後者。在詩中,抒情主體的突顯,是依持著所有詩歌
材料的內化,無論是景色、生活,還是人物,它們只能是紛紛從抒情主體的
靈魂中溢出。《大平原的心臟》就是一首突顯抒情主體的東東。
詩是否具備自發性?作為詩歌是一個重要元素,這裡的自發性,是指詩
歌從詩人內心的流溢過程,具有某種不可知,不可控。當然這不是超現實主
義那種單純籠統的"自動寫作"所能涵蓋。依目前詩歌寫作的理性風格上看,
寫作中一些深刻的感性被忽視,詩歌語言漸趨衰弱而疲憊。"事實上,生活
正是來自抒情,而非/縝密的計劃。"(孫磊《準備》)往往在我們自以為得
計的時候,恰是遠離並辜負了詩歌。
後現代和浪漫主義
對於後現代,我個人的看法,只是過渡時期的黯淡,詩人很難集中心力
探究那些關於人類的"死亡"和"欲望"等原始命題。而我想成就的,正是
這樣一種浪漫主義的詩歌。這些共時性的命題在浮躁環境之下被如此輕易地
否棄,使卑微和瑣碎暢行無阻。我擔心這一走勢將使詩歌走向末路,我寧可
奉從古老的輪回法則:相信這是過渡時期,但願這只是過渡時期。美國批評
家本·德莫特說:"他們(後現代作家)要向我們指出--簡直無休無止,
竭盡全力--人們在相互觀察,期待著病態的反應。"這樣的一種境界與其
說是現代人生存哲學的映射,不如說是許多作家詩人心智力的低下。
文學觀念是否會隨著時代而不斷上升並日趨高級?後現代是否就代表了
一種先進的觀念?以藝術品的共時性來考察,我認為並非如此:"登上頂峰
的文學就是這個時代的主流文學"(駱一禾語)。如果詩人們在不斷為生產
易耗品而殫盡竭慮,這只能是時代的悲哀而不是進步。
命運的不可逆,向死亡作劇烈衝刺的情境,構成了來自內在的恐懼,這
在我寫作時,構成了一種最強烈的聲音。比如《斷章》的寫作,埋藏著長時
期來我對死亡和受難主題的困惑--人在自然中,能否被自然安撫?
天上的雨水充沛,
遠處的木頭蔥翠;
我在大地上生生死死,
誰來給我安慰?
當然還有人類的普遍欲望:對於生命的種種夢想等等,都被物化成詩,
像化石聳立,用以經受時間的錘煉。同時,我也覺得:高貴而優雅應該是詩
歌的品質之一。
其實,作這種蜻蜓點水式的解釋評難免挂一漏萬,我這麼隨意地確立兩
個主題,無非是表明一種詩歌立場,這種立場是有尺度的,在精神饑餓的年
代裡,詩歌的真正價值不在於技術的無休止演練,而在於回答各種終極性的
提問,在於對微薄生命的安慰,在於提升精神的品質。換言之,在於「被詩
歌拯救而非拯救詩歌」,詩歌是始終高於詩人而存在著。
我並不反對「實驗」,但時至今日,如果我們還缺乏一種清澄、徹底的
語言立場,如果我們在寫作時仍沉浸在玩味之中、避免對生存和死亡的承擔,
那麼新詩的漸趨衰微將是我們所面臨的共同結局。「語言的本質是一種天命。」
(海德格爾)不具備承擔這份天命的人,將紛紛死去。留存者必是有大勇氣
者,或者一個不留,這就是我們的詩歌時代,誰也無法躲避。
上海 10/03/2000 23:17於[青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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