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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跟著招呼後哨那個孩子道:「二毛,你把艙裡的竹箸給大娘找一對來。」

  萍姑坐在三娘身邊,拾剝著松花蛋。船上這個叫二毛的,取出一雙竹箸遞給萍姑,爺兩個仍在搖著船。

  三娘喝了幾口,看了看眼前,過了一個大渡口,地方又清靜起來。前面更有一片淺灘,往前去是一個大港汊子,遠遠的湧起一片山峰,山勢連綿不斷,並且林木蒼蒼。淺灘一帶有高有矮的地方,有的在水中,有的在泥灘上,長著很高的江葦。三娘向那老船戶道:「管船的,怎麼這地方全變了樣子,我記得這一帶好像是鵝頭蕩,可是現在看看不大像了。當初在鬧大水之前,我們是常到這個地方,怎麼江灘上多了好幾個高堆。」

  這老船戶道:「大娘,你說的不錯,往前去就是鵝頭蕩,經過大水之後,地勢全變了。不只于這一帶離著江流近的地方被大水沖刷之下,到處裡堆積起淤沙。在那龍山邊一帶,凡是較矮的地方,幾乎全改了形勢。這一帶遭的災最厲害,堤壩崩潰的時候,水勢太大,你看這附近還有房子麼?房屋全被沖走了。」

  閔三娘忽然說道:「管船的,咱們船停一停,我頭暈,天色還早得很,爺兩個也歇一歇。」

  管船的答應著,順著港汊子邊靠過來。三娘用手指著道:「管船的,你的船往這裡靠多好,我這片江葦擋著往西偏下去的太陽曬不著,多麼涼爽。」

  管船的遂照著閔三娘的話,把船彎了過來,順著港汊子旁停在一片江葦下。這裡,靠正式水路那邊來往的船隻,可就看不到這只船了。

  水面上很清靜,閔三娘向管船的道:「管船的,你也這麼大年紀,不必拘束。我平時好喝酒,可是酒量有限,來,一同喝幾杯。」

  管船的擺著手道:「你只管請,別這麼讓我,我是久已不再喝它了,我們歇一會好了。」

  三娘道:「你說話很豪爽,為什麼還這麼拘束,我也不是富商巨賈的眷屬。老人家,你和我老爹爹的年歲一樣,有什麼不可以。快過來,你別害怕,我不折你的船錢,兩串錢照樣付呢。」

  這個老船戶聽了哈哈的一陣大笑,因為閔三娘毫無拘束,一路上和他談著話,又通世故,又近人情,這個老船戶十分高興,此時見閔三娘讓他的意誠,不是虛客氣。這張阿發,平時又是酷嗜杯中物,三娘所帶的酒,又是極好的,愛喝酒的人,鼻中嗅到了酒香,真有些乾咽唾沫。此時閔三娘這麼讓著他,遂笑著說:「這麼我就喝大娘兩杯。」

  他遂俯身往後艙中取出一個酒碗來,三娘一看他這個酒碗,就知道是個好喝酒的人。他雖那麼窮,這個酒碗,卻是很細緻,他遂坐在閔三娘的對面。閔三娘給他斟了一碗滿酒。這個老船戶,他倒是很規矩的人,因為這種情形,是一個客人的體貼大方,所以他遂也不向三娘讓,自己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口,連連誇讚道:「哎呀,有這麼好的遠年花雕,我有好幾年沒有嘗到這麼好酒了。」

  閔三娘道:「管船的,你也是好喝酒的人,不會笑話我,唯我獨對於花錢買酒,我是不疼錢的。不是三五年以上的酒,我不願意喝,這個酒至少在五年以上吧?」

  老船戶道:「還多,還多,我看這個酒有十年了。」

  此時閔熊兒看出三娘的意思,他也從竹兜子裡面找些食物,和船上那個二毛湊在一處,送給他吃。三娘這裡不住地讓著這個老船戶,叫他不用客氣,儘量地喝,用些閒話引逗,不大的工夫,跟船戶已經喝了四五碗酒。閔三娘這才把話鋒一轉,指點著附近一帶江灘形勢,又說到水災的可怕,三娘向這個老船戶張阿發道:「我們這孩子的盟叔,當初就住在鵝頭蕩這裡,大水之後,也不知道他是走了沒有,是逃到山上去,還是流落到別處去?可是現在叫我們再找了去,路全不認得了。管船的,是不是從眼前這片淺灘轉過去,往南往東就是鵝頭蕩?」

  這個老船戶,此時有了幾分酒意,向閔三娘道:「大娘,大約你們這位盟弟已經不會在這裡了,不管道路改變不改變,鵝頭蕩是去不得了,你看不見眼前麼,這麼大港汊子,哪還有船隻出入。」

  閔三娘道:「不錯,我們這位盟叔,當初也是在水面上求生活,他是打魚的,鵝頭蕩好一片漁港呢。」

  老船戶道:「現在全變了,鵝頭蕩的漁港,出產的魚,自有人去打,可不是從前輕蹬漁戶了。大水之後,死的死,逃的逃。有那再回來的,就碰了頭,鵝頭蕩算是不准人進去了。大娘你上船的那裡,就有我們兩個同伴,早先全是我們附近一帶的人,他們也全是躲得遠遠的,再不敢往這裡來。」

  這個老船戶,說話的聲音大些,船頭裡那個二毛和閔熊兒說著話。他卻在招呼:「阿爹,你輕著點聲音好麼?」

  這時老船戶張阿發一笑道:「這怕什麼,大白天,這清靜的地方,還會有人聽去麼?我們又不在這裡找飯吃,怕什麼!」

  那個二毛又招呼了聲「阿爹」,這個老船戶哼了一聲,他雖嘴強,可是聲音放低了,似有所懼。

  閔三娘忙向他問道:「管船的,二毛是什麼意思,說這些話有什麼妨礙?」

  管船的道:「大娘,你回松坡塘,往後也是少提這個地方。大娘你待人這麼厚道,我好意地告訴你,千萬地不必往這裡來。」

  說到這他聲音越發放低,跟著指了指江灘東一帶道:「這一帶外來的船,只要隨便往裡走,就要出事了,最小的苦子也得弄個一身水泥,走不了,全有阻擋。你看不到是什麼人來阻攔你。大娘,我知道你說的話,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講。靠著龍山虎牙陀鐵壁峰一帶有人盤踞了,究竟是怎麼個路道,大娘你想像我們這樣窮人還敢多問麼,不過我那兩個同伴是十分抱怨,他們早年全是這裡的漁戶,水災之後,再想回來收拾舊生涯是不成了。」

  閔三娘也帶著驚異的神色道:「虎牙陀這個名字我更熟了,我也到過,從山口那邊接連港汊子這片陸地是不是?」

  老船戶道:「這我倒說不清,不過這個山口已被亂石封住,這是大水時從山腳掃下來的石頭淤在那裡。這片淺灘一帶,從堤壩修好之後,就沒有當地的人再到過這裡。」

  閔三娘道:「管船的,我一個女人,你和我說有什麼關係,我只不過擔心著我們那個盟叔,是不是還留在這裡,難道他們出入就沒有船隻麼?」

  老船戶道:「不是沒有船,船還不少,不過沒有很大的船,不知是哪裡竄過來這些人,盤踞這裡,勢力很厚。白天這一帶任什麼看不到,他們裡面的人出來,全是在日沒後。三湘一帶屢次的江面上出事,連各處大鄉鎮,不斷地也出盜劫案子,大約全是他們幹的。據說他們完全停留在虎牙陀內,在這種年月,荒荒亂亂,受罪的只是我們這樣人。強梁不法之徒,倒是大碗地吃酒大盤子吃肉。大娘,咱們不提這些事了,沒有一點益處,你只記住了我張阿發的話,這個地方不必來,來了也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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