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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少林僧等入伏龍穀,先前因為道路黑暗,形跡上不用怎樣隱蔽,現在已經望到星月之光,所以尊重著鐵劍先生的意思,一路上各自散開,時時找那足以隱蔽身形之處,往前蹚下來。每一個人相隔著至少有丈餘遠,鐵劍先生正往這道嶺頭上撲去,腳下是很快,宏慈大師見他忽然把身形一停,斜身反縱回來,落到宏慈大師近前,低聲說:「趕緊往下退。」

  宏慈大師也翻身一縱,已經躥下兩三丈來,可是鐵劍先生並沒跟著往下退,身形往嶺壁上一貼,宏慈大師這時因為再往下縱身,正有丈許長的一段山坡,因為山形的關係,被星月之光照得清清楚楚,自己倘若再一縱身,嶺上若果然有人下來,定然被他望見。

  宏慈大師也往嶺壁一貼,暫把身形停住。這時從嶺上面飛縱下一人,一身短裝,背插單刀,從嶺頭下來,三四丈遠,他並沒緊跟著往下走,腳底下也停住,竟是低著聲音,連招呼了兩聲:「玉川,你還不下來?我疑心你走在頭裡,你是越練越懶,往後不如乾脆求求老大人,把你調到大班上,養老送終好了。」

  這個人口中一半是玩笑,一半是譏諷。

  他話聲才落,忽然從嶺壁這邊距離那個夜行人停身處數尺遠,在嶺頭上唰地草一響,一條黑影,竟是飛墜在山坡上。

  宏慈大師心中一驚,因為先前聽那個夜行人發話招呼,分明他這個夥伴是個不大高明的廢物,出乎意外地,這人身形竟是這麼巧快,六七丈高的嶺頭,並且是直上直下,不能往遠處縱,身形得緊貼著山壁往下落。這完全得輕身術,有極好的功夫,才敢這麼施展。這人一下來,只見他年紀也就在二十多歲,生得瘦小枯乾,黃焦焦的臉面,雙道細眉毛,一雙三角眼,尖鼻子薄片嘴,兩眼神光十足,也是一身短裝,下面打著裹腿,穿著一雙魚鱗沙鞋,在裹腿上插著一對手叉子。身形站穩,向發話這個冷笑一聲道:「小周,你總是狗眼看人低,處處瞧不起人,我知道今夜罰你這麼一趟,你總心裡不高興,明著不敢拿我這件事和我為難,繞脖子想罵我幾句解恨,我說的是不是?」

  說話間,他們腳下已經移動,順著山坡往下走,先前下來那個夜行人哼了一聲道:「玉川,你要是這麼信口罵人,咱哥倆個從此可沒交情了,我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倒認起真來。玉川,你可要看明白了,我周金榜准是個血心的好朋友,我還是心裡有什麼說什麼,方才你說的一點不假,今夜你冤我一下子,我實不甘心,這伏龍穀除了幾隻野狼,還能找出什麼來?你偏偏地說定了這是一個極有嫌疑的地方,我們不能把這個地方放過去,可是現在又該如何?死了心吧!再說,我們也不是應該應份地辦這案,大內下來那麼多人,你看那個狂勁兒,眼空四海、目中無人,我們在江寧府吃這碗官差飯,他們哪把咱們放在眼內?依我看,還是少管這種閒事,就是真個地我們憑本事踩緝著點兒的蹤跡。玉川,准得落個勞而無功,人家是奉皇上旨諭來的,這案就是辦下來,別說是江甯府,連兩江總督也不敢多問一字吧!」

  那個瘦小枯乾的少年,帶著生氣的情形,忽然把腳步停住,他們兩人這時,可已經從宏慈大師身旁走過去。

  那個少年斜著身子,向那叫周金榜的恨聲說道:「小周,到現在你還是不知我的心意,我方玉川絕不是想在這一案上討好、巴結差事,弄外快,這是關係著我們爺們兒的臉面,我方玉川現在是子承父業。小周,咱們是自己兄弟,沒有外人,吃這份差事代代傳,在外人看來,並不露臉,可是你別忘了,快手方倫,江寧府衙門口裡,四十年的班頭,自始至終腕兒是紅的,什麼纏手的案子,全經過見過,總算是在六扇門裡叫得響,江湖道上的朋友們多少要懼他三分。

  「我方玉川接著幹這個差事,我不能給我爹爹把牌匾弄砸了。這一案雖說是由大內下來的人算原辦,可是點兒總落在江寧府的境內,我們是幹什麼的,真要是叫人把案辦了走,我們一些摸不著頭緒,這個跟鬥比栽在陣上還厲害。所以我方玉川打定了主意,就是勞而無功,我們甘心情願,我要賣兩手,叫他們開開眼,也免得叫他們看江南地面,六扇門裡應名當差的還有能夠擔當起重大案情的主兒,不怕我們把飯做成了整個兒的貢獻給他,那算人家門有德,有那個福命,所以我這幾天沒人理、沒人問。我時刻沒歇心,用盡方法踩緝這點兒的匿跡潛蹤之所,烏龍山盤山嶺我沒走在後頭,總算是報告上去,跟他們先後不差一個時辰。這伏龍穀,實告訴小周你,連今夜我已經來過三次了,我認定了這伏龍穀裡非有毛病不可,今夜這麼搜尋,竟沒找到他的巢穴,叫我方玉川有些不甘心。好在我們這次還算沒白來,大約多少些可以捎一點兒什麼走。」

  那個周金榜說了聲:「玉川,你是有些喝醉了吧?」

  他的話並沒全出口,這個年輕捕快方玉川猛地一俯身,手叉子已經到了他手中,身軀一縮一伸之間,竟是騰身縱出去,躥出有三丈左右,掌中一對手叉子猛向嶺壁前一叢五六尺高的荒草和小樹杈子撲上去,手叉子是猛往裡遞,唰啦一聲,這方玉川已經撲進去。可是裡面一條黑影在他猛撲之間,已經「旱地拔蔥」,往上騰身躍起,向山坡下退去。這方玉川一下子撲空,只把樹杈子砍倒了二枝,他跟著呵斥了聲:「相好的,你往哪走?」

  一晃身,二次騰身縱起,追了下去。這個周金榜,因為方玉川動作敏捷,神速異常,他嚇得反往後退了兩步。此時方看清是有人潛伏在嶺壁下,被他發覺。自己在十分慚愧下,把背後刀撤下來,也跟蹤追了下去。

  宏慈大師看得真真切切,縱起這人,雖則沒辨清究屬何人,但是准知道是三個師弟之一,但是,宏慈大師此時絕不現身相助。鐵劍先生也伏身在嶺壁,捕快這一發作,也沒往下面接應,輕輕一縱,貼近宏慈大師附耳低聲道:「這兩名鷹爪孫,手底下雖然明白,我看還不足禪師們收拾,我們不必全現身,老禪師隨我來。」

  宏慈大師低聲答了個「好」字,立刻隨鐵劍先生撲上嶺頭,到了嶺頭上,往前看去。敢情這片死谷地勢很大,嶺後一帶地勢反形低窪下去,眼中所望到的地方,黑沉沉一片,崗嶺交錯。澗谷縱橫,尚不知後面有多遠的地方,可是一片陰沉晦暗之氣,鬼氣森森。

  鐵劍先生引領著宏慈大師從領頭折轉回來,上面有兩丈多寬的地方,盡長些野樹,枝幹傾斜四出,有的把嶺頭上阻斷,鐵先生穿著這上面一排排的野樹,走過有半箭地,這段山嶺已經往右折轉去,鐵劍先生用手一指,向宏慈大師道:「老禪師你看,那兩個鷹爪孫居然拼命動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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