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烏龍山 | 上頁 下頁


  宏慈和淨業一同把包裹背起來,向鐵劍先生告辭,展翼霄往外相送,走出這兩間茅屋。這時外面不過天將發曉,宿露未消,晨鴉未起,那展翼霄見二位少林高僧依然要奔前面去,忙說道:「禪師們不必再從前面走了,這裡牆缺口處,正可出入呢!」

  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踏著那沾著濕露的荒草,走出破牆缺口處,果然正是這古刹的後牆,外面松林被晨風搖撼著。從樹隙中往正東望去,天空一片紅色,曉日還沒有出來,鐵劍先生直送到了樹林邊,宏慈、淨業二人向展翼霄合十道:「展施主請回吧!老衲等告辭了。」

  鐵劍先生道:「禪師們恕我不遠送了,祝禪師們一帆順風吧。」

  這兩位高僧這才順著江邊,夠奔江口。

  不料這次與鐵劍先生古刹一會,兩禪師進入金陵城,若不是和鐵劍先生這番遇合,四僧竟與心目中尋訪人種下了極大的惡因。

  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順著江岸往前走著,賞玩這奇麗的朝景,浩浩的江流,奔騰澎湃,這時尚沒有船隻出航,只有沿著江邊不斷地有幾隻漁船停泊著。有兩處起得最早的漁人,都在船後做起早飯來,嫋嫋的炊煙,從船尾上湧起來,和江面上的霧氣凝結在一處,徐徐地被江風推動得漸漸散去。

  宏慈大師向淨業大師道:「師弟,你看這浮家凡宅的生涯,倒也悠閒自在,比起我們身入空門的又較勝一籌吧!」

  淨業大師微搖了搖了頭:「任憑他怎樣悠閒,也總脫不開名利之場,何況殺生害命,有傷天和,頗違佛旨,師兄怎麼講起這話來了?」

  宏慈大師微微一笑道:「師弟,我們這次所辦的是什麼事,我看不如這漁家吧?我們身入金陵城能夠不染一身血腥氣再出來,那就是大大福緣了。」

  這幾句話說得淨業大師低頭不語。這師兄弟二人,在這宿露未消、晨風撲面中,緩緩往前走著,漸漸地聽得一片喧嘩的聲音,遠遠地望見江口一帶有許多人簇聚著,正是等候渡船的客人,師兄弟來到近前,和一班等候渡船的客人站在一處,這裡須經過駐防江口的水師營盤查過方准登船。

  宏慈大師與這班客人被官家種種刁難,水師營的官兵倚官仗勢,欺壓商民,這種情形,令人看著十分憤慨,只是這一班商民們低頭忍受,哪敢有絲毫抗爭?只求能允許登船,寧願忍受一切,臨到宏慈大師兄弟二人,也被他們囉唆了一番。這師兄弟二人全是有涵養的人,不願在這裡多惹是非,任他檢查盤問了一番,算是上了渡船。

  這渡船開行以後,水勢頗急,渡船走到江心起伏不定,沒到過江南的人,在這種驚濤駭浪中,嚇得哪還敢動轉?可是那江南的土著們,都依然談笑自若,指點著雨花臺獅子山的遠山野景,沒把這船行的危險擱在心上。師兄弟更看到有幾隻較小的帆船,也是橫渡長江,沖波逐浪,比這渡船去得更快了,有時浪花全卷上了船頭,可是駛船的水手們,若無其事一般,行船的手腳利落,真叫北省人看著自愧不如。

  約走了半個時辰光景,方達對岸,這已經算是金陵地界,可是下船之後,這一帶的情形,越發叫宏慈大師師兄弟二人驚心。沿路上一處處的官兵駐防,走一處盤查一處,直到鳳儀門這裡,不止於城樓上駐防著官兵,連獅子山上也是軍旗飄展,城門外列著許多營幕,這裡全是克服金陵城的八旗勁旅。這種兵將倚仗著戰勝之師,驕狂愈甚,鳳儀門的官兵,把他們盤問了一番,險些把這位最能忍耐的少林高僧,逼迫著鋌而走險。還算是不該在這裡出事,有一個帶兵官是漢軍旗人,他是最信佛教,替這兩位少林僧說了許多好話,算是把這師兄弟二人護送進金陵城。

  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離開這鳳儀門這裡,往前走著,這金陵城幅員廣大,地勢最廣,全城周圍約有四十里,城內有水流灌溉。所以後來洪秀全佔領金陵,外邊雖然被清軍包圍,依然能在城內守了十三年,所以金陵是最大地方,走了一程的路途,行人稀少。宏慈監堂慨然說道:「師弟,我們身入佛門,講究斷絕貪嗔癡愛,必得消滅心頭火,只是我四十年的修為,今後竟不能忍耐下去,他們再要刁難,我怨不得一切,要憑我掌中這柄方便鏟,看他們哪個敢阻撓我入金陵城。幸虧是佛祖默佑,有這心地良善的人和我們結了善緣,免得我們初入金陵城就開殺戒了。」

  淨業大師一旁答道:「所以我看起來,凡事未能一概而論,污水中亦有青蓮,儒家所說的,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滿族中也非盡是惡人,也一樣有善良之輩,我們此後倒不可過存成見,倒要慎重行事了。」

  宏慈大師點頭答應。

  遠遠見一片竹林後閃著一角紅牆,淨業大師道:「這裡大約就是大法華寺了,我們到這裡掛褡去吧。」

  一邊說著,已經轉過這帶竹林,果然正是他們所要投奔的大法華寺。這座廟,也是一座古刹,廟中也有二三百位僧眾,廟宇深沉,有五層大殿,在當初這裡的香火極盛,不過現在經過許多次兵荒馬亂,哪還有當年的盛況?可是廟中有香火足夠廟中的供養,老方丈性天大師,是一個有修為的僧人,管束本廟中的僧眾,戒律嚴謹,所以深得十方施主的重視。

  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來到山門內,到門頭僧處報到,驗了衣缽戒牒,求見老方丈,門頭僧知道不是平常游方的和尚,不敢怠慢,趕緊回明瞭監寺,帶著這兩位高僧轉見方丈。不過這種地方,宏慈大師等雖是佛門弟子,不許打誑語的,可是自身的來意,哪敢說出?只可說是在佛前許下心願,遇山朝山,遇廟拜廟,在這裡稍有耽擱,要去朝南海的。

  這位性天方丈聽了宏慈大師的話,雖還不知他是少林寺的監堂大師,可是看出這師兄弟的形神舉止,言談風度,在少林寺中定是有地位有職權的僧人,所以是另眼看待,非常客氣。遂藹然說道:「庵堂寺院,是十方施主佈施的,也正是為十方弟子的方便,同是佛門弟子,無須客氣,二位師兄儘管在這裡住下去,本寺中多幾位師兄的齋飯,是無容介意的。」

  遂令監寺帶領著二位大師,先到各殿中拜了佛,然後把宏慈大師兄弟二人,安置在禪堂,是很清靜的一個小院落,院中幾竿翠竹,兩間淨室,非常的潔淨。師兄弟見老方丈這麼款待自己,十分感激,方到了這裡,還沒肯問這兩天還有什麼樣僧人到此掛褡。

  忽然門頭僧匆匆進來,說是有本地官人要查問寺外來的僧人,請兩位大師父到前面去。這師兄弟聽了就是一驚,可是跟著坦然站起,向來人說道:「我們出家人不欠官糧,不欠私債,任憑他們怎樣盤查,我們有什麼可怕,他們在哪裡?」

  門頭僧說道:「現在山門內的門頭僧處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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