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塞外驚鴻 | 上頁 下頁


  鐵雲峰趕忙指引著武凌源和這顧大人相見,顧大人自報自己的名字,他叫顧庸方,武凌源趕緊地替楊四虎、馬龍驤報著名。鐵雲峰跟著叫這兩個少年向前相見大家,這才知道這個身量微高的是顧大人的公子,名叫顧家俊,他那位女公子名叫顧倩娥。武凌源忙著讓座,武玉驄也拜見了這位顧大人,然後向這位鐵師伯重行行禮。

  這時在燈下看到這位鐵師伯和山邊白天遇到他時完全變了樣,一身土黃布的衣服,粗布灑鞋,頭上罩著一條手帕,腰間還系著一條褡包,完全是一個趕車腳的。可是此時楊四虎、馬龍驤已經暗中注意這個鐵雲峰,他此時雖則是這種土頭土腦的打扮,可是這個人的骨格相貌,另有一種不同之處。在山邊看到他,他也許是故意地掩飾行藏,愁眉苦臉,精神鬆懈,一點兒也看不出他是有一身極好功夫的人。此時一來到牧場,這個人的精神振作起來,目蘊精光,眉梢眼角帶著一股威凌之氣。

  此時大家全行落座,武玉驄把這裡預備好的茶挨位獻上一碗,鐵雲峰向武凌源道:「師弟,我們大約總有七八年沒見面了。」

  武凌源道:「還不止於,我記得和師兄在關東一別,到如今整整已經九年了。可是師兄依然和當年一樣,一點兒不顯老。」

  鐵雲峰點點頭道:「過得真快,一晃已經九年了。此次我這樣到你這裡,來得太突兀了。事情已經逼迫到這一步,我入了甘肅境,不到西寧這裡投奔你接應一下,恐怕要走不脫。也許給師弟你帶些禍來,那可真叫我這個做師兄的難過了。可是我要盡力而為,或許還不至於這樣。我把這件事詳細地向你說一下,你也就知道勢非得已,只好叫師弟你跟著擔心受累,幾位師傅也是格外地幫忙援手了。」

  鐵雲峰這才把此番帶著這位顧庸方大人和他的兒女逃到甘肅的原因,以及此後的打算,全說了一番。

  這位顧庸方他完全是科甲出身,飽學之士。他原籍是安徽鳳陽府人,自從入了宦途,也曾做了好多年的外任。這位顧庸方,學問既淵博,操行上尤其是廉正,雖然不能說什麼愛民如子,可以他自從做官以來,無論到了什麼地方,全是得黎民的愛戴。可是這樣的好官,卻在宦海中浮沉了多少年,沒有大發跡,這就是好人難做。

  他從前一年入了都察院當了禦史,他是一個外任官,既會調京任用,並且給了他這麼個清淡的差事,費力不討好,最容易得罪人。這好像是暗中有權有勢的人來擺治他。可是顧庸方卻處之泰然,並且是極對自己的心意。他這些年來在外任做官,只賺了一肚子悶氣。他眼中所看到的一班有權有勢的勳貴,雖然不能一筆抹殺,究竟是壞的多,好的少。尤其是這幾年,官場上的風氣江河日下,哪一個掌權的大官全是苞苴夜進,賄賂公行,賣官鬻爵,他們什麼違法的事全敢做。

  可憐這個禦史衙門,就沒有一個敢動一動有勢力的人,只找那些沒有倚靠,沒有援引的人下手。顧庸方一做了禦史,自己也知道這個官不好做。可是自己身入宦途,也正好趁這個機會轟轟烈烈地做一下,也叫吏治振作一下,給那一班無法無天的權貴們下一次警誡,也叫他們斂斂跡。

  顧庸方這種打算,就是取禍之道。不過他也是得把自己的腳步站穩,找到那惡跡昭彰,有贓證,有實據,有權勢,有地位,不夠上這幾件,犯不上下手。他入了禦史衙門一年多的工夫,不過是隨聲附和。他寧可落個尸位素餐,決不妄參一人。這一來,有的一班同寅們就認為顧庸方的性情變了,不像從前剛強了。有的說,顧大人這才叫聰明呢,這麼幹下去,決不會出差錯,更不得罪人。這才是當禦史的訣要。哪知道顧庸方已經暗中注意一人,安心從他身上下手。這個人就是現在世襲鎮遠侯,軍機大臣那中堂,他單名一個榮字。

  這位那中堂他因為平定邊陲,功高望重,曾封過定遠大將軍。誰也認為像他掌握那麼大權,立那麼大功,一定能夠坐鎮東邊,成為一家藩鎮。可是事實上在邊亂平定之後,竟是把他的兵權解了,做了軍機大臣。這件事朝裡頭一班大臣們沒有不猜疑的,可是這位那中堂他的年歲並不大,現在也不過五旬左右,只為他根基硬,並且也是列入勳貴一流,跟鐵帽子王結了親。他這種勢力在朝裡朝外,全是炙手可熱。在過去平定邊亂的時候,他有多少不法的事,可是無論你是什麼人,不要說正式地參他,只要口頭上略有非議,就是殺身之禍。頂便宜的是叫你離開宦途,永遠別想做官了。他那種不法的情形,別人也真不敢那麼做,什麼強梁霸道的事全做是出來。大權在手,掌著生殺的權柄,他手底下不知屈死了多少人。

  現在明面上看他的勢力比較先前弱了,但是事實上他在朝裡還是誰也惹不起他。從他手底下放出多少任一二品的官員,朝裡他也擁有半朝人。這個人他雖然有那麼多的劣跡,簡直奈何他不得了。解他兵權的情形,很顯然是朝廷對他起了疑心,認為他有跋扈不臣之心,可是依然沒把他治了罪。他入了軍機,掌了樞要,照樣地有勢力,不過勢力和先前是兩樣就是了。

  ▼四 廉吏結怨權奸

  朝中對於這個那中堂可是人人注意著他,漸漸地有人知道了,當初他從邊疆上調進京來,是有人用秘本參奏他,不過既是這樣,朝廷為什麼不處治他?這種事外人就難以推測。明著反正全想到,一來他是世襲的侯爵,再說他帶兵多年,舊日的部下很多,並且和鐵帽子王又是親家,所以這種人到了什麼時候也有人替他從旁維持。顧庸方他認定了這個那中堂不除,簡直是國家的一個大害。不要說他辦不出別的意外事來,就這樣叫他掌著權,官風沒法整頓了。有他擋在頭裡,你動了這個,那個是照樣,並且不是他的門生就是他的親故,你參了哪一個,哪一個扎手。顧庸方可就拿定了主意,索性就大幹一下子,我非得把你這個惡贓官扳倒了。我就是動不了你,也可以警誡你,反正我參了你,是有贓有證,有憑有據,也不能把我顧庸方充了軍。

  顧庸方他多年在外做官,眷屬是隨在他身邊。原籍鳳陽還有一片家產,並且還有些族人。顧庸方並有一個老嬸母,也在原籍。他的夫人路氏就生下這一男一女,也就是顧家俊和妹妹顧倩娥。他二人是孿生,所以相貌十分相似。他們今年全是十八歲,家俊是哥哥,倩娥是妹妹。他宅中人口是極簡單。

  這個顧庸方他做官講究是從家裡往外拿錢,他從入宦途以來,自己從來沒拿過一個非分的錢,仗著自己家鄉富有,做這種清廉官。有時候所得的俸銀就許不夠開銷,不夠應酬的。顧庸方他決不把這事放在心上,所以最難得的是一個富家公子的出身,趕到做了官,他竟是能夠這麼廉潔自守。他的夫人和兒女從來不許穿華麗的衣服,總是那麼朴樸素素,所以別人知道他出身的,全認這種人很難得。並且他絕不是那種腐儒一流,迂腐固執,而是頗通世故,洞悉人情。無論到了什麼地方,總是採風問俗,探查當地民情風俗不同之處,對症下藥。所以他無論在哪個任上,決沒招出地方的不滿來。不過一班勢利之徒和有權有勢的勳貴們,就不願意和他親近來往。

  他這個宅子裡,除去一個跟班的,一個廚房,內宅一名女僕,再有就是轎班,多一個人不肯用。不過他宅中卻單有三個吃閒飯的,一個姓雲,全管他叫雲師傅。他可是從關外就跟著顧大人來的。這位雲師傅手底下還有兩個年輕的徒弟,隨在他身邊。這種情形以這位顧大人平日過那種清苦生活,多個人不肯用,並且誰也知道這位顧大人別看做了多年官,每年總得從原籍往外帶錢,所以他多一個人不肯用,可是反倒養著三個護院的。他有什麼可護?除了幾箱子書,連值錢的古玩全看不見。別人看著可疑,不過也沒有人來問他們。顧家俊和倩娥也隨著這位雲老師練功夫。這雲老師他自從來到北京城,輕易也看不見他出門。顧大人對於這個雲老師禮貌很周,總是像對待一個朋友似的那麼客客氣氣的,決不拿雇用的人看待這個雲老師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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