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七劍下遼東 | 上頁 下頁
二三


  這時,天色已然快黑下來,因為陸宏疆隨一鷗老人已到了天峰嶺飛雲磴。這終南山,除了玉柱峰,再沒有比天峰嶺再高的。可是越是高峻的地方,顯得天色黑得越慢。並不是那陽光對於這崇峻高峰有怎麼變化,不過因為峰嶺太高,排空插雲,夕陽反照,落日餘暉,有一點微光也能映照在峰嶺。這最高處別看黑得慢,只要陽光一隱,倏地立刻黑下來,非常的快。陸宏疆覺得,眨眼間就要步入黑暗世界。這一來,莫說還得尋到玉柱峰,只就眼前這點路,全不易再走。這時再往前看,只見一鷗老人已快拐過前面一個峰頭。自己想:倘若這時再失了一鷗老人的蹤跡,只怕天一黑,自己定要葬身在這終年不見人跡的地方;那一來,空受盡千辛萬苦,好容易巴結得遇到這麼位風塵異人、武術名家,已答應了收錄自己,現在不趕緊追上老人,豈不落個空歡喜?自己一著急,立刻遍身是汗,提著全副精神,追趕那一鷗老人。這時,山徑現著一派的煙籠霧罩,暮靄蒼茫,遠處更是看不出什麼了;那天色更暗,一丈外幾乎辨不出一切來。

  這一來,陸宏疆真急了。用盡了力氣,緊趕了一陣,依然把這位一鷗老人追丟了。氣一浮,更顯著腳下找不著立腳之地,也不知怎麼走錯了一步,險些墜入深澗去!往前又勉強追過一道山峰。眼前是一片漆黑,哪還看得出哪是山道?自己想:「這位一鷗老人不論如何,也不應把我置在這種絕地,實在不知道老人居心何意?」

  稍微穩定了穩定心神,遂拿定主意,任它怎樣危險,不去管它;只是盲人瞎馬,在這種危險地帶,要是這麼任意闖去,只怕多半要把命送了。這時,前面峰巒交錯,又沒有月光,幾乎連方向全看不出了。這種深山絕頂,虎狼蛇蟒,屢見不鮮,絕不是隨意可以停留之地。只記得方才站在天峰嶺飛雲磴的時候,一鷗老人曾親身指給自己說,玉柱峰就在正南上。走了這一程,自己覺著方向是沒變。看定了方向,一直往南走,諒還不至找不到這玉柱峰吧?當時打定了主意,遂在這黑沉沉中繼續往前走。

  陸宏疆往前出來有半箭地,這眼前是三四座孤峰,實在辨不出來該奔哪裡走了。不得不鼓起勇氣,向那亂峰頭走去。哪知這種沒有正式山道的道路,就是白天全不易走;這種皆黑時候,哪走得了?陸宏疆於身心疲敝中,勉強掙扎著,往前走了沒多遠,一腳蹬空,身軀往前一栽,這才看出,眼前是黑洞洞的一道山澗。不禁轟然一暈,兩眼一閉,自知是准死無疑。這一來,陸宏疆哪還有一點生望?已經是昏迷過去,生死全在迷離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悠悠醒轉。這陸宏疆趕到一睜眼,只見眼前的情勢大變:自己坐在一塊青石下,背倚著青石,身旁有一架青石板架起的一條石案;在離開不遠,地上用石塊架成一個燒水的柴灶,上面坐著一隻銅吊子;下面餘燼未熄,壺嘴往外還冒著熱氣。看不出這裡是什麼所在。自己哎喲一聲,這才想起,自己本已落到山澗裡,卻來到這個所在,自己好生糊塗。

  這時,身背後卻過來一人,說道:「宏疆,你醒了?你這次九死一生,實在是兩世為人了。」

  陸宏疆抬頭一看,又驚又喜!說話的正是一鷗老人。忙地站起來,只是覺得暈乎乎的,頭腦還有些昏然。自己慘然說道:「弟子失足墜澗,自忖必死,不想竟被恩師所救,得慶生存,這全是老師所賜!」

  說著話,趕快撲身倒在這位一鷗老人面前,便叩謝起來。一鷗老人忙擺手道:「你我既有師徒之情,無複多禮。你這也是一步劫難。你經過這次大難,臉上晦氣全消,從此否極泰來。俗語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一來,你把一切磨難度過,早晚定能得償夙願!你只要安心在這裡苦度時光,把武功鍛煉得紮住根基,那時你自能得到此中玄奧。至於你成就如何,那就全看你個人的造詣了。」

  這時,那地上插的火炬熊熊冒著煙火。陸宏疆一面聽一鷗老人說著話,一面留神看這身後一帶。只見兩丈外有一幢木屋,全是用樹根支架的,因陋就簡,粗俱屋形而已。可是這幢樹木支搭的屋子看上去非常堅固。一鷗老人臉上慈祥、嚴肅之色兼而有之,令人又依戀又敬畏。自己雖覺身上並沒有傷痕,只是說不出的渾身不得力。一鷗老人用手指著陸宏疆所倚的那塊青石說道:「你坐在那兒,我這裡已經把水燒得。你身上雖沒摔傷,但因你驟遭奇險,精神元氣受了大傷。仗著我有醫治的靈藥,你把它服下去,自然能夠覺出身上的內傷痊癒,反可以加些氣力。你用艾瓢斟一瓢水來,把藥服下去。」

  陸宏疆點頭答應著,自己本有好多疑惑的事,只是暫時覺著精神一點提不起來。只有遵著老師囑咐,自己從石案上把艾瓢拿起來,走向那放銅吊子的石灶上,把裡面燒沸了的水倒了一艾瓢。這一路走,才覺出全身輕飄飄的,如同駕了雲似的。這才知道自己雖然遇了救,若不是在老師手裡,只怕也不容易活了呢。

  陸宏疆慢吞吞地把熱水端回來,放在石案上。一鷗老人把一隻藥葫蘆取出來,立刻倒出九粒藥丸,遞在了陸宏疆掌心,教他趕緊吞服下去,並把艾瓢裡的熱水全喝了。這時,東方湧起一勾新月,和碧藍的天空、密紮紮的銀星,再加著這絕頂上的松枝火把的火焰,營造出一種神秘的境地。一鷗老人向木屋中一指道:「你可到屋中歇息去吧,藥力一發,不宜久坐。」

  陸宏疆聽一鷗老人的吩咐,遂向那座古意盎然的木屋前走去。只見這座木屋,完全是用堅固的樹根建築的。進得屋來,一共有三間長的地勢,東面有座石床,西面一架板鋪,迎面一架石幾,兩個石墩;在迎面的屋頂上,垂下一條巨鏈,拴著一條石缽,裡面滿注著松脂、獸骨。那石缽發出來的青焰,照得滿屋通明;屋中靠後門上離地二尺高的地方,滿開著極窄小的窗子。不過這窗子的開闢十分特別,只有一尺高,二尺寬。每隔開二尺的檔子,就有一隻窗子。這後山牆一共開著八個小窗子,上面全裝著很緊固的十字形木框子。這種窗子能防野獸,可是蛇蟒之類的全爬得進來。這時,所有的窗子全閉著,在每個窗子旁,掛著一張獸皮。看情形,是預備在嚴寒時,把獸皮掛起來,稍避寒風而已。

  陸宏疆進得屋來,對於後牆這種窗子十分注意。忽地一低頭,竟發現地上兩行足印,全有寸許深。可是地面是用細石沙子鋪的,非常緊固。自己用腳來試著,地面上是絕沒有一點軟的地方。暗中知道,這是一鷗老人鍛煉功夫,日久年深所得成績。隨聽身後的一鷗老人說道:「宏疆,你到西面那張木床上歇息去吧。」

  陸宏疆哪敢多言?自己慢吞吞地來到木榻前。只見木榻上鋪著軟茸茸的細草,在上面是一張整的獸皮,一塊古樹根做的枕頭,可是沒有平常人用的被褥之類的寢具。陸宏疆遂在這具木榻上和衣躺下,閉目養神。這時也就在二更左右,這裡沒有更夫報時,只有看著那天上的星宿,來辨時辰的早晚。

  陸宏疆雖說是遵著一鷗老人的囑咐,教自己要臥床休息,以便恢復精神;只是自己夙願得償,又遭了極大的變故,死裡逃生;又兼住在這種絕不嚴密的古屋中,夜間外面的山風極大,震撼得那絕頂上的樹木嘩啦啦的,如同萬馬奔騰。這種情形,教一個歷來沒有經過這種境地的人,哪會不刺耳驚心!陸宏疆雖是覺得四肢疲乏,精神氣力不濟,只是無法入睡;那一鷗老人卻又獨自在外面耽擱了好久的工夫才進來。陸宏疆卻見這位老人獨自在石床上盤膝打坐,調息養精。這一來,卻看出老人的內功調息之法,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候。夜間竟無須睡覺,只用調息元神,用內家氣功倒轉十二重樓,練精化氣、練神返虛之法,這是性命雙修的功夫。

  陸宏疆莫看自己的功夫沒得名師指點過,可是這幾年奔走江湖,倒頗聽人講究過各派武功運用的方法和效果。此時,對於一鷗老人的情形,拿當初所聽來的一印證,立刻明白這是內家上乘功夫。自己這一高興,更是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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