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七劍下遼東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失足恨窮困入歧途

  華夏金湯固,河山帶礪長。這是圖們江上的中朝交界處。在清廷,為了這件事,很費了一番周折,才算是把中華版圖確定了界線。互相遵守,免得越界騷擾;各守領土,各得主權。誰又知道十字碑立後,國勢日非,百餘年來,幾乎把完整的山河全破碎了。莫談社稷興亡事,且述江湖故事來。

  這一天正是炎夏的時候,在這圖們江上、十字碑一帶,老樹參天,濃蔭匝地,正有一個四十來歲人,形似老學究,唇上還留著短短的鬍鬚,穿著件藍綢長衫,下面白襪福字履,一派沉默寧靜之氣。他望著那十字碑,喟然長歎。似乎關於這十字碑,發生無限感慨。在這不遠,有一道長堤,正通著一處農村,名叫萬松屯。這位老先生就在這萬松屯外土穀祠中,教著一些蒙童。只知道這位先生姓陸名禾芝,本籍江南人,孑然一身,無家室之累,流落在這裡,遂在這裡教書糊口。

  這時,忽由堤上跑來一個頑童,年約十餘歲,穿著竹布短衫,梳著兩個歪纏兒,臉上紅潤潤的,只是嘴唇上全被墨塗,連頭、口角全抹著墨蹟,兩個眼圈,眼淚和墨全塗滿了。他一邊跑著,一邊嚷著:「老師,大學生欺負我,打完了還要太陽裡站著!老師不回去,學房裡我不敢去了。」

  陸禾芝先生一看,見跑來的正是最淘氣的朱寶和,這孩子每天總得受幾次責罰。遂嗯了一聲道:「回去,我這就走。」

  陸先生隨著這頑童回了書房。這位陸先生持躬謹嚴,他對於這一班天真活潑的兒童,卻能用一片慈祥和藹之情來育化。外人只知道先生是個羈遲異地、落魄江湖的飽學之士,哪知先生是胸懷大志、隱跡風塵的奇士。

  這日黃昏之後,陸先生緩步土谷祠前。這土谷祠就在萬松屯的屯外大道邊。這時,忽由屯南來了輛載重大車。滿載著一車糧食,車外轅掛著一個鐵絲白紙燈籠,已經燒破了好幾處。道路坎坷不平,大車緩緩走向屯口。入屯的這條路,有一丈五六寬,比兩旁的農田高起三四丈。夾道全是粗可合圍的松柏大樹。有三五個兒童,在屯口外捉迷藏,繞著樹追逐。

  那輛載重車離屯還有十幾丈,突地從樹後的一個兒童手中,飛來一塊土塊,正打在糧食車騾子的前額上。土塊子一碎,碎土末子飛入騾子的眼裡。這頭騾子立刻驚了,兩前蹄往起一揚,車身咯吱吱直響,仗著裝得太重,沒把車掀翻。可是車把式再也勒不住韁繩!這頭騾車不進屯口,拖著這車糧食,橫衝直撞,歪歪斜斜,轉向屯東江岸。

  這一來車把式可急死了,拼命地捋住韁繩,反被它顛顛撞撞拉下車來,險些被車輪碾死,從河岸上翻滾到江岸下土坡裡。車把式死裡逃生,趕到爬起,已驚得面無人色;一身泥土,呆呆站在那兒,哪還敢再追騾車?

  這裡本就挨著屯口很近,這車把式一陣驚呼、喊叫,屯口住的農家奔出來察看,見是本屯的周阿三給屯主運裝糧食的騾子驚了。兩個年輕力壯的農夫,驚呼著健步如飛地趕去,想攔截這頭受驚的騾子,以免肇禍。哪知道在這一刹那間,禍事已到!那驚了的騾子竟向江岸東直滑下去。下面就是江流,只要一掉下去,連牲口帶糧食全完。這頭健騾前蹄一滑下時,雖是牲口,它見到澎湃的江流,也想退回來。哪裡由得了它?雖拼著命地往後倒,這麼重的車,牲口雖然力大,也無濟於事。雖然健騾還在掙扎,這種斜坡,不用拖曳,自己就能往江裡溜;這匹健騾倒是四蹄繃勁往後坐,不住嘶鳴。可是這笨重的車身,反送著它往下溜,眼看著就算全完。車把式阿三此時跺著腳叫:「要命!要命!」

  那兩個年輕力壯的農夫,一見這種情形無法挽救,反倒縮住腳步。

  就在這危機一發的時候,兩個農夫突地覺得,頭頂「颼」的一陣疾風過處,一團黑影落在糧食車後。兩個農夫這才看出,正是土穀祠教書的陸老先生。只見這位陸老先生右臂一探,把紮緊的糧食袋巨繩抓住,嘿的一聲,連車帶牲口,全似釘在斜坡上,紋絲不動。旁邊一班來奔救的農夫,依然沒覺出陸先生這種情形不近情,卻狂喊著:「老先生抓住了,別鬆手!」

  跟著全跑過來,七手八腳往上拉,連車帶牲口,竟被拖上來。

  這位陸先生一鬆手,吁吁帶喘道:「我哪用過這麼大力氣!」

  旁邊一個較熟的農夫說道:「老先生別是練過功夫吧?一個念書人竟有這麼大力量,真是少見!」

  這位老先生答道:「我練什麼?不是咳嗽就是喘,我還練呢!」

  搭訕了這麼兩句,匆匆地走進土穀祠。

  老先生走進土谷祠,深為後悔:「今日的事,行藏極易顯露;稍曆江湖的人,就難瞞下去。我還是不露鋒芒為是。」

  原來,這位陸禾芝乃是以學究掩人耳目的終南劍客陸達夫。懷二十年深仇,來到邊外,寄身蕭寺,尋仇家蹤跡。陸達夫本有一名長工伺候,可是晚間不教他在這裡,叫他回屯中去啦。

  陸達夫一時感慨身世,看了看廟外並無人跡,把廟門嚴閉,把師門賜與的白虹劍掣出來,就在庭心施展開終南一鷗老人精究的一字乾坤劍。真是蛟蛇異變、神鬼不測,這殿前銀光滾滾、奔騰擊刺,進退起落下,真如電閃星馳。

  就在這時,正殿脊後,竟有人喝了聲:「終南絕技名不虛傳!」

  終南劍客陸達夫被這聲驚得身形微微一頓,立刻激起一腔怒憤。自己本就提防,怕有人從廟門窺伺。行藏一露,這裡難再存身。在試劍之先,又曾察看,終於仍被人暗地偷窺,自己哪得不怒?並且深恐是那蹤跡不明的雙頭蛇的黨羽,曉得自己隱身萬松屯,故來暗中察看。

  陸達夫更不肯容來人走脫,說聲:「大膽傖夫,敢來窺伺!」

  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提縱術,飛身到正殿殿頂上。右腳一攀瓦壟,身形隨又騰起,二次往脊前一落,瞥見果有一人,似要逃走。終南劍客陸達夫手底下矯捷異常,往外一探身,「巧女穿針」,白虹劍往外一展,青光閃爍,向那人上盤便刺。那夜行人身著長衫,往外一旋身,右臂的肥大袖管往劍身上一拂,喝道:「衰朽之身,難當利劍,住手!」

  終南劍客才要變出「蒼龍攪尾」,再取敵人的下盤。此時聽得來人一發聲,驀地一驚;往旁一縱身,躥到東邊,停劍封住門戶,說道:「來人敢是厲師兄麼?小弟太魯莽了!」

  來人哈哈一笑道:「師弟,你今夜怎樣這麼高興,竟把我們難得瞻仰的一字乾坤劍術,盡興施展起來?愚兄情不自禁地喊起好來,這一來攪了師弟的清靜。看起來,還是我們對於這種絕技無緣了!」

  終南劍客陸達夫含笑道:「師兄不要說笑話,快快下邊請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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