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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九 茅店偵奸

  身邊雖則帶著銀兩,可是夏逢霖、俞平爺兒兩個早商量好了,此番離開福建省之後,沿途上有時候不住店,要儘量地找荒山野嶺,古廟石洞棲身。他們到了廣西地面,聽得接近苗疆一帶出現了一個邪教,名叫三陽赤火道,為首的人姓嶽,自稱是三陽道祖。他在邊荒一帶興起之後,掌握了綠林中一切下五門的匪徒們,他利用著邊疆一帶的愚民和沒開化的部落,勢力擴張得很大,手底下黨徒很多,廣東廣西四川川邊一帶,全有這種邪教。可是夏逢霖和俞平對於這件事沒十分注意,這也該著他們爺兒兩個磨難未消,多吃些苦。其實這個三陽道祖正跟殺害夏逢霖全家的沙龍翔夫婦舊部有關,此時夏逢霖倘若到了廣西的邊境上,或者就許得到那個凶淫成性的女巫婆沙婆子的蹤跡。

  夏逢霖一來是不願意耽擱工夫,二來一路上探查,這個三陽道祖的勢力太大,黨徒遍佈各處,走在這一帶的就是平常商人百姓,也常容易出事,只要一沾上三陽赤火道的黨徒,不是送了命,就是吃了大虧,簡直沒人敢惹。所以夏逢霖、俞平沒敢在廣西一帶流連,恐怕惹出是非來,自身的事尚還未了,多惹牽纏,徒增苦惱,反誤了自己的大事。就這麼陰錯陽差,遂從廣西邊上轉了過來,入廣東,一直地往上江走下來。他們離開長江下游一帶,到處裡做著苦工,有時候在航船上當夥計,為的是接近船上夥計,因為他們的信息靈,專愛談論江湖上一切是非。

  在進入湖南以後,有一天在牛角灣一個小店中,忽然看見兩個可疑的人,他們雖然喬裝改扮成小商人模樣,但他們的神情相貌卻是一派的江湖氣,不管他們怎樣做作,總是掩飾不了。夏逢霖、俞平爺兒兩個全注了意。此時這爺兒兩個完全成了流浪江湖的苦漢子模樣,一身破舊衣服,一個行李捲,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這種極小的店房,是絕不會有穿著整齊的商人客販來住宿的。這兩個可疑的客人年歲都不大,年歲略長的也不過四旬左右,生得身軀十分健壯,外貌上像是江北的漢子,可是口中說出話來,完全是廣西一帶的土音另一個年歲很輕,不過三旬左右,生得雞眉鼠目,尖鼻子,薄片嘴,相貌上帶出一片狡詐。這兩個人落店時,告訴店家是沿江做小生意的,他們兩人占了一個單間,緊挨著夏逢霖住的這間小屋。

  在江南地面,就是極小的店房,也沒有像北方的那種大炕,一個屋子能睡十個八個,客人能合著住一間,這裡至多一間只住三四個人。夏逢霖俞平對於這兩個客人非常注意,店房的牆壁,全是薄木板,並且房屋很老了,板牆上有許多隙縫,夏逢霖已經示意俞平,注意這兩個人。正是深秋,小店裡客人早早地就全歇息下,夏逢霖也早早地把燈熄了,不過爺兒兩個全沒睡著,注意著旁邊屋中的舉動。熄燈後,旁邊屋中這兩個客人,也似乎在防備著旁人,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此時這個店中,七八間客房全入了睡,可是這兩人仍在低聲細語。夏逢霖、俞平悄悄地從板壁縫裡張望。

  這兩個客人正坐在燈下,似乎商量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從神色上看很著急,那一個年歲大的正在桌上用手指不住地劃著,向身旁那個年歲輕的低聲說著:「齊老四,你說這件事真有些怪,我們路走得不是不對,怎麼緊趕了一千多里,會追不上他,我認為他一定落在這個地方,可是好幾天的工夫,把附近一帶可疑的地方,全踩探到了,就是沒有他們的蹤跡。我們難道就這麼愚蠢無能,這點事辦不下來,我們還回得去麼?」

  那個雞眉鼠目的少年道:「苗老師,我看我們是把事情看大意了,此人此番離開廣西地面,叫我們上了他的當。要叫我看,他是始終沒往這條路上去,沿途上故布疑陣,引誘著我們跑出一千多里來,人是早走脫了。這是該著我們爺兒兩個倒運,把這件事交到我們身上辦,簡直是往鬼門關上送我們,苗老師,依我看,現在我們只好將錯就錯,哪遠往哪走,暫時先躲一躲吧,回去也是死,我們何必自己去送死呢?」

  那個年紀大的把面色一沉,向這個雞眉鼠目的少年道:「齊老四,你這是死催的,你竟敢說出這種話來。我跟你這種交情,我看在你爹爹的面上,也不能不照顧你,我早就看出來,你有些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認為離開江南往北方一躲,自己另找一條道路,依然能活下去,你完全想錯了,你能活下去麼?過去那些慘死的人,你是親眼目睹,哪一個背叛了能逃得活命?齊老四,從今以後這個話再不許你出口,你跟著我苗老二出來,就得跟著我回去,我死在外面,你也得跟著我陪葬。小夥子千萬不要三心二意,誰都知道你有鬼聰明,可是你這點鬼聰明,常有看錯了的地方,咱們爺兒兩個打個賭,不出三天之內,我定能得到信息。這次我若栽在你手內,往後的事我完全聽你的調度。」

  那個少年被他說得低頭不語,眉頭緊皺,似在思索著什麼事。

  他們住的這個地方,是緊靠湘潭的邊上,是一個極偏僻的地方,依山靠水這麼一個小村落,地名叫牛角灣。這個地方只通航路,從陸地上走,奔省城是絕過不去,非坐船走不可,地方雖小,卻是水路上一個要路口。這兩個人正說著,忽然聽得店門外有人打門,這兩個人竟把燈撥暗了,停止了說話。這時外面一連好幾次地打店門,店家睡著了,夏逢霖和俞平離開板鋪湊到窗前,從破紙孔中往外張望,今夜天氣陰著,院裡黑沉沉,什麼也看不見。外面叫門的人招呼了好半晌,店家才答應著。本來這是一個小店,夥計沒有幾個人,他們好容易入了睡歇息下,此時忽然有人來叫門打攪,夥計便沒有好言答對,連屋子都沒出,隔著窗子向外喊:「我們這裡客人全住滿了,請你往別處找地方住吧。」

  可是外面的人卻答道:「夥計,勞你駕,我們不是住店的,我們是航船工人,給你們店裡客人帶來一點重要信息,不得不打攪你一下,這裡有一位姓苗的客人你去招呼一聲。」

  夥計還是不肯好好地起來給他開門,仍然在高聲說著:「我們這裡沒有這麼個客人,你別處找去吧。」

  這時旁邊房間的屋門一響,已經有人走出去,向店房的櫃房招呼道:「夥計,你也太會舒服了,只會要店錢,什麼事都不管,將就點起來開門吧,是找我的。」

  店裡的夥計,聽客人答了話,不敢不起來,可是依然十分不高興,出來開了店門,外面有一個船戶站在門邊,這個姓苗的客人走出店門口。夏逢霖俞平在窗邊,從破紙孔中可望到門口,這個姓苗的客人先是跟著走出店門,但工夫不大,退了回來,向夥計道:「對不起,麻煩你,明天我一定請你喝酒,你關上門,沒有事了。」

  這個姓苗的客人,反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這個小店房間不多,院子不大,沒有多遠,這個姓苗的客人行動很鬼祟,好在夏逢霖這屋中容易察看他的舉動。只聽他進了屋,向那個姓齊的少年低聲說道:「老四,趕緊收拾,小夥子,你認栽吧!苗老二准沒看錯,現在航船上已經有信到來,一點不差,他是從航路上下來的,大約到不了後半夜,准到牛角灣這裡。咱們走,事情很巧,我們的人也全到了,足可以收拾他了。」

  那個姓齊的卻低聲說道:「真個怪道,他會這時才來到這裡。」

  口中說著話,伸手從床鋪上拉過一個包裹來,把包裹打開,每人一個軟皮囊挎在肩頭,又從布包中撤出一對雞爪鐮來,遞給這個姓苗的,他自己是一條十三節鏈子槍,圍在腰間,兩人各自把身上收拾利落,從牆上摘下兩頂大草帽背在背上,噗的一口把燈吹滅。那個姓齊的頭一個推門到了外面,略一張望之後,回頭說了個「走」字,已經騰身而起,躥上屋頂,腳底下極輕,那個姓苗的也跟蹤而上。

  夏逢霖低聲向俞平招呼道:「你的傢伙圍在身上,我的兵刃帶不得,你把它放在床底下,快著點,我先看他們的去路。」

  夏逢霖囑咐了兩句,跟著已輕輕推開屋門,閃了出來。就這麼不大的工夫,雨點已經在落著,夏逢霖輕輕一縱身,翻上自己這間客房屋頂,伏下身去,此時瞥見那兩個人已經從店門口的門道上躍出去。夏逢霖趕緊輕身一縱,也躥到門道屋頂上,身形矮下去,只見這兩條黑影,腳下很輕,順著這個小村莊邊上,一直地撲奔江邊。

  這是一個貼近港岔子地方,離著江面很遠,反正是只能往東往西走,這一看見他往東走下去,放心了,俞平那裡並沒有什麼耽擱,也跟著從屋中走出來,倒也十分仔細,腳底下極輕,已經縱到夏逢霖的身邊,夏逢霖低聲道:「他們是往江邊去了,這是等待一個船隻,可能他們要堵截什麼人,其實事情和我們沒有什麼牽連,可是他們分明是從川廣一帶下來的,我們要暗地偵查他們的舉動,或者與我們的事多少有些幫助。一切可要謹慎小心,我們千萬不要多管閒事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俞平道:「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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