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尼山劫 | 上頁 下頁
五四


  小翠在這種形勢下,除了死,就得走,但是這兩條道,自己全不能用,父兄之仇未報,倘若離開他們這班人,讓他們遠走高飛,自己又哪裡去找他們,守在他們身邊,還容易設法下手,何況現在自己伶仃孤苦,無投無奔,滄州老家沒有人了,一個少女走到什麼地方去?可憐小翠在萬分無法下,只好被他們威脅著,就這麼委委屈屈嫁給了吳玉川。這件事他們是各有私心,沙玉嬌和這個吳玉川已有勾結,聶小峰也不是好惹的,眼看著又要起兇殺的事情,沙玉嬌用移花接木的手段,把小翠嫁給了吳玉川,叫聶小峰相信吳玉川已經有這麼個好老婆,就絕不會再和自己勾搭了。聶小峰也是這麼想,沙婆子這個老虔婆,更是萬惡,嘴甜心毒,她的那種狠辣、兇惡完全藏在這種假慈悲裡面,她為了小翠不能逃出手去,叫小翠安心做自己的搖錢樹,所以沙玉嬌向她一示意,就立刻這麼裝模作樣,對小翠還顯著是一片好心。這個老婆子萬惡極了,小翠真是忍辱含羞,無法抗拒。

  他們從宿州地面輾轉到了山東境內。這天來到武城縣,到這裡當天晚間,竟有人到店中找吳玉川、盧五。這個人到來之後,小翠倒也看見,是一個鄉下人打扮,但是眉目間已然看出,也是一個久走江湖的人物。他來到這裡之後,把吳玉川、盧五叫到一旁,低聲說了一陣,跟著吳玉川把沙婆子、沙玉嬌、聶小峰全招呼過去,和來人相見,跟著這個人便匆匆離去。沙婆子從旁邊屋過來,臉上帶著喜容,沙玉嬌也跟過來。小翠對於他們這種詭秘情形,知道反正沒有好事。

  沙婆子卻向小翠道:「你現在是我一家人了,一切事情你要知道,也要你去做,我早已說過,我們漂流各地,總不是個辦法。並且這幾年,輾轉各碼頭,也太辛苦,現在我們要得到極好安身之地,有一個極有力量的人物做我們的領袖。因為你是北方人,或者不知道,我們過去全在川邊一帶,那一帶早年有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以俠盜的行為浪跡江湖,在川廣一帶,縱橫數十年,威震江湖,此人名叫柳天俠,不過現在他已去世,他有一個最鍾愛的女兒,名叫柳雲娘,這柳雲娘是天生奇才,既得了家傳的一身絕技,能打好幾種暗器,更是知書識字,和她父親一樣的行為,也在江湖上闖蕩了十幾年。

  「她身邊有一個得力的人,名叫鄧五姑,也是女中魁首。這兩個人現在要到北方來開碼頭,另闖一番事業。柳天俠門下很多,他去世之後,這班人全願意為老恩主的女兒效力。他們在川邊已經成立過一個善會,名為『一心道』,現在到北方來,仍然要開山立教,不過做法不同,我們能歸入她手下混幾年,將來全不愁後半輩子。並且她的力量極大,智謀超群,在她指揮調度下,任何人絕不是敵手,現在得你丈夫吳玉川和盧師兄的接引,我們這班人,不必在江湖上再闖蕩了,一齊歸入柳雲娘麾下,比咱們幹這個可強多了,這是件大喜的事,不過事情要十分嚴密,只要接到柳雲娘命令,一切行動全要謹遵她的指示。我老婆子過去和她父親柳天俠有些淵源,諒還能對我們照顧一二。但是此人做事法令極嚴,她指示的事情,只有照著去做,稍有違背,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她處治人最厲害,都叫你不知道死在何人之手。但這些事不用怕,我們是舊日同道,現在幫助她昌大善門,只要好好地在她麾下效力,是不會獲罪的。」

  小翠聽沙婆子這麼說著,只有點頭答應,知道沙婆子所說的,就是吳玉川初來時用酒水在桌上所寫的人。小翠在暗中只心驚肉跳,自己知道個人的命運,完全操在他們手中,到現在弄得越陷越深,歸入這個柳雲娘麾下,也是他們川邊一黨,自己今生今世這個仇,恐怕不易報了,還不知個人落個怎麼死。

  小翠心中雖則這麼想,臉上可不敢帶出一點遲疑的神色來。沙玉嬌更是在一旁盡力地頌揚這個柳雲娘和鄧五姑的智謀。他們自從得到這個信之後,可就不出去做生意了。沙婆子指示著吳玉川、聶小峰等出去置備東西。牲口賣了,所有馬戲班用的傢伙,也全賣掉,只留了個人用的兵刃暗器,跟著買了許多衣物,可是在這個地方對於所買的衣物全沒動,打起包裹,立刻起身。在離開縣城之後,盡揀那荒僻的小道走。轉上一處山道,找了一處清靜的地方,把包裹打開。大家把衣服全換了。沙婆子、沙玉嬌、小翠全是出遠門眷屬的打扮,吳玉川、聶小峰全換了商人的衣服,盧五卻打扮成一個長工模樣。把江湖人的裝束完全換去。

  從山裡轉出來,一直趕奔嶧縣,躲開大鎮甸,也不入縣城,找了一個小村莊,名叫張家莊,告訴人家是走錯了路,這一班人住在一個小店中。這裡離山邊近,吳玉川、聶小峰、盧五不斷地出去,一走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他們出去做什麼,一連待了三天的工夫。到了第四天,吳玉川和盧五出去,聶小峰留在店中。他們今天回來得很早,來到屋中低聲向沙婆子、沙玉嬌、小翠說道:「已經到了,敢情打前站的人,幾個月頭裡就全下來了,事情辦得真叫人不敢不服,現在已經把信息傳過去,首領聽說我們這班人願意同心合力歸入她一心道下效力,很喜歡,大約今天晚間就可以召見你們娘兒三個。行蹤極秘,在什麼地方還不知道,只有等著信息到來,自有人引領著前去。可是我們空跑了這幾天腿,大約我們還見不著。」

  沙婆子聽了很喜歡。沙玉嬌拉著小翠的手道:「妹妹,你真有福氣,你除非遇到我們,哪會有今日。這種非常人物,是不容易見到的。倘蒙召見,一切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准多說話。」

  小翠只有答應著。

  到了晚間,那沙婆子出來進去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有些不安起來。已經到了起更時候,這種小鎮甸上,睡得全很早,店門全關閉了,忽然外面有人打門。吳玉川趕緊地迎出去。這個人說話的口音像本地人,還提著個燈籠,進店門之後,大聲向吳玉川說道:「表兄,你們住在這裡,今天才聽見信,打發我趕緊來接她們娘兒三個。不容易地來到這兒,哪能夠不往我們那兒去?大家聚會聚會。」

  吳玉川道:「我們是在這裡等人,有我們兩個夥計,還帶著許多行李,他們是因為櫃上事耽擱的,估量他們也就是晚到一天,誰知在這裡等了三天了。他們還不來,我們不等了,明天一早就要起身。」

  來人道:「那可不成。媽媽那個脾氣,你是知道,她說什麼辦什麼,就是明天走,今夜也得接她們娘兒三個到我們那裡去住,你們明天趕路,一點不誤事。」

  說話間吳玉川領著來人,走進屋中。

  這個人年紀在四旬左右,生得黃焦焦一張臉,兩道細眉,一雙三角眼,尖鼻子薄嘴片,穿著一身莊稼人的衣服,進門之後,嘴不閑著,管沙婆子叫姑媽,說什麼當時就得跟他走,這種故意做作。沙婆子隨聲附和著,娘兒三個立刻隨著他起身。小翠此時真如籠中之鳥,任憑人擺佈了,深更半夜帶著到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走出店後,離開這個小鎮甸,轉向山道。這人倏然把燈籠熄滅,拋入樹林中,問沙婆子道:「老前輩,還認得我麼?」

  沙婆子道:「我年歲老了,記性不大好,你大概姓金?」

  這個人道:「不錯,老前輩,你記性還不差,當初咱們見面的時候太少,我叫金英,老前輩,咱們緊走一程吧,道路還很遠呢。」

  這個人報出姓名之後,別的話一句不說。他竟是一下腰,施展開夜行術的功夫。沙婆子、沙玉嬌、小翠,也只得各自施展開輕身本領,疾走如飛。這個人腳底下好快的功夫,仗著在這山邊走,道路還平坦,小翠、沙玉嬌全是在輕身術上死下功夫的人,所以都能跟得上。沙婆子莫看那麼大年紀,敢情她這一施展出夜行術來,始終沒叫這個金英把她落下。

  這一氣就是六七里路,經過了幾個極小的村落,也是躲得遠遠地走。這個金英忽然把腳步放慢,向沙婆子道:「老前輩,我真欽服你,你這麼大年紀,腳底下功夫還這麼硬,真難得,前面入山口了,道路不大好走,放慢些。」

  小翠這幾年還沒有像今夜這麼一氣奔馳數里,身上已經見了汗。前面轉進一個小山口,在星月之下,辨別出這一帶十分荒涼,也聽不見附近有犬吠之聲,這是沒有人家住的地方了。順著山口內一條小道,一直往裡走進來,忽高忽低,往裡走進也就半里路,忽然那金英向沙婆子招呼道:「別動。」

  離著面前不遠,一棵樹帽子上面「嘎叭」的響了一下,聽著是樹折斷的聲音,這個金英跟著一抖手,打出一件東西,隱隱聽得靠那棵樹的附近山道上,錚的一聲輕響,是銅錢落地之聲,跟著樹帽子上又是「嘎叭」一響,金英低聲向沙婆子打招呼:「我們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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