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尼山劫 | 上頁 下頁
四七


  藍大勇突然把王虎的手一甩,顫巍巍的雙手往起一抬,一指藍三秀道:「你……你……你好可憐!」

  這句話沒落聲,咕嚕的一口痰堵上來,藍大勇氣絕身亡。這件事真是叫人急死,藍三秀等一齊放聲痛哭。老頭子是一個久病的人,大家只有痛心是住在這種地方,連個醫生沒處找去,看著他死去。並且這種死法弄得屋中很髒,大家忙著收拾一陣,店主還是直說著閒話。不過他不敢惹這班人,到天亮後,只好在附近鎮甸上買了一口棺材,就葬埋在楊林港邊。

  藍大勇腹瀉來得太突兀,死得也太快,可是他分明是因為腹瀉而死,並且是病了多日之人,這在情理上也說得下去。藍三秀等雖有懷疑,也只能埋怨店家做的飯不大乾淨,或是混了生水,不過這種事無憑無據,也不願多惹意外的是非。內中只苦了小翠,自己只仗著這麼個親人照顧著,老爹爹一死,哥哥是那麼怕嫂嫂,自己也得屈服在她的兇悍管束之下,只好含悲忍痛,隨著他們離開了楊林港,一直地來到金山。

  在金山待了十天的工夫,生意還不錯,賺的錢不少。可是在離開金山之後,走出有兩站路,這一天正趕上陰天,漸漸下起雨來,他們往雙塘口一個大鎮甸趕,那裡有一個廟會,可以鋪三天場子。可是中途遇雨,雨下得並不大,不過所走的都是鄉路,完全是落鄉,也不知道沙玉嬌犯了什麼毛病。這班人是跑江湖的,全有雨具,冒著雨走路不過慢些,算計著到天黑後,也不過二更天左右,足可以趕到雙塘口。那是一個極大的鎮甸,時候晚些也方便。可是在經過離著雙塘口只有三十多里的一個大村莊時,沙玉嬌也沒說是找地方避雨,而是趕著又沿著一段山邊走去。剛走出三四里地,在山邊孤零零有一座三官廟,這座廟是上不著村,下不著店,有兩進房子,但是看情形已經破敗。沙玉嬌一定要在這裡停留下來避雨。她說的話沒有人敢不聽,一班人只好進了這個三官廟。

  敢情真是一個空廟,裡面沒有人,迎面還有一座大殿,似乎失過火,燒得前面格扇全沒有,不過房子沒倒。後面還有一排房子,大約是當初這個廟裡道士們住的地方,不過門窗不整,土蔽塵封,便把牲口牽進這個迎面的大殿內。後面這三間房子,只有偏著東邊的一間還能住人,西邊的屋頂已塌下了一大片,兩邊還有配房,可是東配房只剩了房架子和一堆磚牆,西配房卻停著五口棺木,全是人家寄存廟中的靈柩。大家本想在這裡避一避雨就走,可是沙玉嬌竟變了主意,她告訴藍三秀,這是多好的地方,又省錢又省事,還省得頂著雨走。

  藍三秀不願意,沙玉嬌卻一定要在這裡住下來,明天早早地再趕奔雙塘口,她向大家說:「我們一個走江湖的人,處處想舒服,那是絕不行的,我們有鍋有米,廟牆有井,還怕什麼,露宿風餐,是走江湖的人應該吃的苦!」

  這個話竟把藍三秀問住,遂在這裡安置起來。

  沙玉嬌來到這裡後,喜怒無常,不知犯了什麼脾氣,只叫藍三秀和她在後面,連他的媽媽沙婆子也不要,叫他們這班人全到前面那個露著天的三官殿去歇息,還不住地唉聲歎氣,感慨身世,向藍三秀說著:「這種生涯,我真有些厭倦了,早晚我要找一座深山古廟,任什麼人也不見,再不想在江湖上受這種罪。」

  藍三秀也摸不清她是犯了什麼病,好在這班人平時總是預備著飲食以及走長路必須用的東西。這倒是一個跑江湖必須有這種打算,因為漂流四海,到處是家。走到什麼地方,不能避免地找不到住處,尋不到飲食。所以不管到什麼地方,時時地帶著兩三天的糧食,蠟燭、燈火這些東西也長時期地要預備著。

  藍三秀因為老爹爹才死不久,心裡難過,心裡也想沙玉嬌可能也因為老公公死去,短了一個幫手,心情不好。所以藍三秀此時反倒十分安慰著她,忙著和王虎、聶小峰打水,支起鍋來做飯,小翠去餵牲口,沙婆子打掃大殿。這個沙婆子走到什麼地方,總是燒香叩頭,哪兒有廟,她必要去燒香,這個三官殿已經破敗到這個樣子,裡邊的泥像,也有掉了腦袋的,也有斷了胳膊的,就這樣她還跪在那裡磕了一陣頭,也不知她是求什麼,看她這種舉動,好像是一個極慈悲的老婆婆,其實她的心和她的行為,完全相反。大家忙亂一陣,煮了一鍋飯,有帶著的鹹菜和醃鹹蛋,大家分開了在大殿吃。可是沙玉嬌不肯過來,她拉著藍三秀單獨在後面吃飯。

  她把自己用的一個竹子編的竹兜子取出來,裡面有酒有肉,不知她什麼時候買了許多臘味,向藍三秀說:「我今天心裡特別悶得慌,你陪著我喝幾杯酒解解悶。」

  藍三秀也因為從爹爹楊林港死後,沙玉嬌和聶小峰就沒有怎樣親密地在一起,心裡也覺得高興些。不過藍三秀是個不會喝酒的,但是沙玉嬌這麼和自己親近,哪好拂她的美意,忙賠著笑臉道:「這幾天,一來因為爹爹死,二來下了十幾天場子,你也太累了,咱們雙塘口的廟會趕下來,好好地歇兩天,這一帶的景致多好,散逛兩天,自然不再鬱悶了,我是不會喝酒的,我可真應了那句話,捨命陪君子。」

  沙玉嬌似乎有些喜色,他們在後面有吃有喝,一陣說,一陣笑,連小翠也不敢到後邊去了。她和沙婆子湊在一處,擠在殿角那裡。聶小峰和王虎卻跑到神案上去睡。沙婆子還直鬧著,說他們不敬神佛該雷劈,這兩個人都不聽她的。這種地方雖是帶著燈火,由於外邊的小雨還在下著,大家都想著早些歇息,天一亮了好早早地趕路。沙玉嬌和藍三秀,全吃得醉醺醺,兩個人手挽著手從後面出來,向大殿裡看了一下。

  這裡點著一盞油燈,昏昏暗暗,因為沒有格扇,風吹著燈焰,搖搖擺擺。好在是個夏天,這幾個人歇在這裡倒還顯得涼爽。那個沙玉嬌似乎酒吃得多了些,身軀不住地晃著,看了看神案上的聶小峰、王虎,卻笑著說:「三秀,你看,這是人頭上供,你看這兩個不知死的鬼,擺在供桌上,一高興,這兩個人就許敬了神。」

  藍三秀也是嘻嘻地笑著。沙玉嬌拉著三秀轉向殿角,見小翠和沙婆子全躺在鋪蓋上,沙玉嬌卻向沙婆子道:「媽,你倒吃得飽睡得著。」

  沙婆子欠了欠身說道:「丫頭,你找了這麼個好地方,我真是沒法子管你這種怪脾氣的女兒了,這是什麼地方,非在這裡住,從來荒村野廟都是不乾淨的地方,你知道媽是好佛的人,我這兩隻老眼,是曾經聖水洗過的,天黑以後,我看這三官廟內一片兇氣,好姑奶奶,早些睡,早早地去吧。」

  沙玉嬌道:「媽盡會說這些個,後面好幾口棺材,我全不怕,咱們是幹什麼的,一個走江湖的,怕什麼,我愛這種地方,趕明兒你們走,我住在這裡修行了。」

  她說到這,竟狂笑起來,拉著藍三秀的手,走出大殿,口中還在說著:「三秀,咱們也睡去。」

  沙玉嬌和藍三秀走向後面,這個大殿內立刻清靜下來。

  聶小峰、王虎全睡著了,這種地方只苦了小翠,她哪裡睡得著,雖則眼前有這幾個人仗著膽子,也覺得這種野廟鬼氣森森,附近連個人家都沒有,自己躺在那裡,輾轉反側只是睡不著,更是一陣陣的心驚肉跳,形神不安,閉上眼就想到老爹爹死時的慘狀,兩眼瞪得那麼大,自己趕緊把眼睜開,看了看身旁的沙婆子,也似乎睡著了,神案上的王虎,更是一片鼾聲。

  從那破房頂子看去,黑沉沉的天空,顯得那裡好像有黑影子直晃,小翠趕緊閉上眼,任憑自己怎樣想睡就是睡不著,迷離中忽然聽得好像哪裡發出一聲怪叫,嚇得她一身冷汗,側耳細聽,過了一刻,又聽得有些咕咚咕咚的聲音,也不知道出自哪裡。正在她懷疑不定的時候,突然聽得有人在怪叫:「你們快來呀!可了不得!三秀要壞!」

  小翠頭一個跳起來,因為都是穿著衣服睡,便趕緊招呼沙婆子,王虎、聶小峰也全驚醒,怔呵呵地向小翠問:「什麼事?」

  小翠道:「你們快著,後面嫂嫂喊,我哥哥不知怎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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