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尼山劫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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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沖道:「振業,你不怕天妃聖母怪罪你麼,可不許說這些話,並且我也入了一心道。你真膽大,在我面前說這個話,一方面被你父親知道了,他非重責你不可,若是被天妃宮知道了,你就是譭謗神佛,欺心的叛徒,你也是一心道的弟子呢。」 齊振業擦了擦眼淚,冷笑一聲道:「王師伯,叫我死了也不信,何況我現在也情願爽快地死去。眼前的苦惱真沒法受了,只是為爹娘年歲太大,我整天忍著氣這麼活下去,小侄說句放肆話,我猜不透王師伯你是什麼心意,你是一個久走江湖的人,不會信這些邪魔歪道愚弄人的事情,小侄才敢在你面前說這些。王師伯你念在和我父親好幾十年的交情,答應把我帶走吧。」 王太沖這時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次,轉身向齊振業道:「振業,你生長在這個地方,處在這種家庭中,難為你能有這種見解。你的事容易辦,把你帶走也辦得到,不過現在我可不想走。振業,你這麼憑自己想不成,你得和我說出個道理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為什麼入一心道,我為什麼不走。可是天妃宮這些靈跡,不是傳言,全是你們親眼所見,這些事豈是平常人力所能做到的,你有什麼理由不信?」 齊振業道:「老伯,小侄總是年歲輕,就當我是一片妄言,但是出我之口,入師伯你之耳,連陸師兄也別把我的話遺漏一句,因為小侄實在是罪大惡極,在這一帶說這種話,足可以動了公憤,我能夠犯眾怒麼。這天妃聖母自從降臨尼山,天妃宮天妃樓便建起來了。這尼山我們過去曾經到過,過去的天妃庵的人現在全換了。庵主是火煉金身,但是當初不是六個就是七個,全是女尼,不是道姑,自從庵主成仙之後,據我暗中仔細察看,舊日天妃庵的人只剩了兩個,就是現在妙清大師手下四弟子中的兩個,一個叫妙慧,一個叫妙珠。這兩個在過去是極不好的女尼,外邊有不少她們的風言風語。其餘的人一個也不見了。 「過去天妃庵,是本城中一個財主資助廟中的香火雜費,這家人很少,只剩了一位有年歲的老太太。可是庵主升仙之後,本城的那位財主也跟著死去。現在廟中接掌天妃宮的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連那兩個道婆也不知哪裡來的。原有的人,更不知到哪裡去了,這些事竟沒有人再追問。至於那些斬妖除邪,小侄實不懂是怎麼回事。但是遠處的不知道,附近十幾個較大的鎮甸裡,凡是舊日的財主,家業都一天比一天減少,沒有一個因為得到天妃聖母的保佑,人旺財旺,全成了空架子。這種道理小侄不明白,尤其是人人念經,人人信佛,人人入道,為啥反倒田地全荒廢了,城裡我是不常去,王師伯你是看見過,我們曲阜縣過去可不是這樣情形,現在商業蕭條,這是天妃聖母保護的?」 說到這,他又哼了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我說了連王師伯也未必肯信。但是我看得清楚,一點不差。因為過去那些年我年歲雖小,爹爹也不是這樣,他年輕時練過武,身體也不像現在這麼軟弱衰老,有時候常常聚集些長工們入山打獵。從前這裡還有許多獵戶,自從天妃聖母一到,也不許獵戶們入山了,說是殺生害命,那是極造孽的事,不許幹。從前隨著爹爹入山,常常打些不太兇猛的野獸。這尼山北極峰一帶,有許多狐狸,我們那時只要一過山,就設法弄幾頭,雖則是草狐,皮也很值錢。 「李家集鬧妖狐,妙清大師立壇除妖狐,我也被召集去助著妙清大師行法,失蹤的兩個人,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後來在山邊把那妖狐除掉用火燒化時,我看得清楚,分明是一隻雄狐。這叫什麼道理,李家集不是鬧了一時了,李有財的兒子死在妖狐之手,是被一個女妖狐纏磨死的,怎麼臨到斬妖狐時竟變成雄的,這不是笑話麼?回來之後,我略微向爹爹說了一句,他啐了我一口唾沫,說我應該被雷劈了,聖母多大法力?斬妖狐時那種聲勢,你竟敢胡言亂語,是找死了。王師伯,我若是看得不清楚,也不敢這麼說。可是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提說一句。王師伯,你說這種事不是顯然有毛病麼?」 王太沖聽完齊振業這番話,遂向他說道:「振業,你所想的,和我的心意一樣。這個雄狐你看得真切,振業,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平凡,事情可很有關係。你父母以及你一家人是沒有辦法了,現在任憑你說什麼他們也不會信,還會招來他們的厭惡。只要你看得不差,以這件事證明,一切事就全是假了。振業,你是個明白孩子,你真要屏心靜氣想一想,事情果然是假,這個假可太厲害了,有多少人的性命已經送在這個假字上,這不是一件容易辦的事,恐怕也不是我力量所能推翻的事。師伯也把真情實話告訴你,我住在這裡,是決心要細查天妃宮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 「你說的事情,我竟始終不知道,因為我不是當地人,這是很好的證明,但是證明也沒有用,兗州府和各縣全把天妃聖母敬若真仙,現在憑我們一個平民百姓說他們愚弄人,這個話說出口,不但沒人聽,還可能招出禍來。你想是不是?我們爺兒兩個也正為這一帶的人太可憐,所以寧願忍著氣留在這裡,要細查究竟,非追索個水落石出不可。只是這事恐怕不易做到,不過你師伯的性情,做不到也要努力去做,我要盡力而為,從此你更要小心些。現在我們是三個人,三人同心,黃土變金,暗中把力量合在一處,不會找不出大漏洞來。這件事將來的結果,我可不敢往好處想,不容易,但是眼看著千萬黎民百姓受害,我王太沖於心何忍?我破出個人的危險,要努力地做一下。你本身的事,我將來必要盡力幫你的忙。現在是緊睜眼,慢張口,記住師伯這個話。天色不早,你歇息去吧,因為你也辦不了別的,只有隨時留心,有可疑的地方來告訴我,不要整天愁眉苦臉,那種樣子沒用。」 齊振業聽了王太沖這番話很高興,現在居然找到了能訴苦的人,真是難得。因為個人肚子裡的委屈,有地方說去了。 齊振業走後,王太沖向陸蛟說道:「陸蛟,現在看起來,我所估料的不差,陸蛟,有膽子沒有?」 陸蛟道:「表叔想到天妃宮去麼?」 王太沖搖搖頭道:「天氣這麼不好,道路難走,屋面上又滑,天妃宮哪裡去得。陸蛟,趁這個機會,這個雨地裡,咱們到趙家莊一帶看一下子,究竟是否真有這種邪鬼作祟和僵屍出現。」 這陸蛟雖說是跟表叔練了一身極好的武功,究竟是二十多歲的人,經驗閱歷不足,平日耳中也聽到許多類似這種情形的事,他實不願意去,但是怕表叔笑話自己少年沒有勇氣,更知道表叔這身功夫,連許多名武師也不是他的敵手,於是自己膽量也壯了幾分,遂向王太沖道:「表叔願意去,我是求之不得的,萬一真個是裝神弄鬼的事,咱們可以立時把他揭穿。咱們爺兒兩個走。」 王太沖道:「好好收拾一下,把腳底下弄利落了,莊鄉的道路極難走,盡是泥。把傢伙也圍好了。」 王太沖和陸蛟使的都是軟兵刃,攜帶方便。 王太沖是一條藤蛇棒,這條兵器是他在四川得的,陸蛟卻是一條七節鞭,爺兒兩個更有本門傳的暗器,王太沖打得一手極好的亮銀釘,陸蛟因為功夫還差,只能打飛蝗石。雖則在深秋時候,天還不十分冷,倆人一身短衣,腳底下全收拾得十分利落。此時齊壽山宅子內,前後一片黑,王太沖把屋中燈撥得燈光如豆,爺兒兩個出了屋之後,把門帶好。院中很清靜,王太沖招呼陸蛟腳底下輕著點,倆人沒有開門,越牆而出。此時外面細雨如絲,天特別黑,真是對面不見人,伸手不見掌,整個仁和鎮看不到一點燈火。他們從大門這裡越牆出來,恐怕驚動了鎮甸上的野犬,腳底下全是極輕,踏著泥水,出了仁和鎮。 鎮外也是黑沉沉一片,仗著在這裡住的日子不少,附近的形勢全辨別得出來,從仁和鎮斜奔西南,就是到趙家莊的一條土道,這種路很難走,遍地泥水。動身時不過起更之後,趕到了趙家莊附近,因為爺兒兩個在泥水地裡走不快,已經是二更過後。那陸蛟低聲招呼著:「表叔,別往前去了,你聽狗叫的地方,就是趙家莊了,咱們還是在鎮甸外找個樹根底下等一等,暗中看看附近的情形。」 這時趙家莊一帶,只有村莊裡面不斷的一聲聲犬吠,什麼都看不到,一點燈光也沒有。趙家莊外更是荒涼異常,一片片樹林子,現在莊稼地雖是不高,可是遍地青苗,附近還有十幾處墳地,也有松樹,也有柏樹,細雨還在下著,一陣陣風過處,樹上面唰唰在響著,這種地方真是陰森可怕。 陸蛟壯著膽子,緊跟在表叔身旁,王太沖悄悄囑咐陸蛟,不論聽到什麼,不到不得已時,可不許亮兵器。陸蛟雖則答應著,但是自己已經悄悄把飛蝗石扣在掌中,為是壯膽子。他們隱身在樹蔭下,待了很大工夫,什麼也沒有發現。雖是雨不大,但是身上全濕了。這爺兒兩個每人戴著一頂大草帽子,在樹根底下站著,帽子上積水更多,叭嗒叭嗒,不住向下流著,爺兒兩個已經待了很大工夫。 陸蛟把頭上的草帽子摘下來,甩一甩上面的雨水,由於用力大,幾乎把草帽子甩出了手。這時耳中聽到離著不遠,發出吱的一聲,這種聲音非常尖銳,像野獸的吼聲,又像是梟鳥的鳴聲,反正是聽著刺耳難聽。陸蛟渾身一哆嗦,草帽子幾乎出了手,趕緊把草帽子扣在頭上,抓住王太沖道:「表叔,你聽見了麼?」 王太沖卻把陸蛟搗了一下,不叫他說話,可是自己心頭也是騰騰地跳個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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