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尼山劫 | 上頁 下頁


  王太沖自己心中好生難過,這齊壽山完全變了,當初他在密雲縣,也是一個生龍活虎的少年,習武時很肯下功夫,父親當初也很喜愛他,可是離開之後,他竟是不肯再操練功夫,現在身體這麼衰老,終日裡盡弄這些愚弄人的東西,來騙自己,來騙別人,這一個人的一生,真不知為什麼會落到哪一種地步?因為現在不便說他不是,便隨口答應,敷衍兩句,跟著告訴他:「當日你們離開密雲縣,還有一筆賬,已經代存在錢莊中,這麼些年沒動,子母相生,已經聚了一筆數目,快到一千兩銀子。我年歲也大了,這種錢總是師弟你們的血本,這次家中也正清閒,我也最愛出門,便帶著我這個表侄,到曲阜來看望師弟,也把這筆錢還給你,以清手續。」

  齊壽山聽了很驚喜,他情不自禁地向兒子齊振業招呼道:「振業你聽了,回頭好好地預備香燭謝神,這可是聖母的保佑,我們決不記得有這筆錢了,這不是天賜麼?」

  他兒子齊振業,臉上沒有絲毫笑容,只看了他父親一眼,又把頭低下,齊壽山也覺得自己沒客氣一聲,就這麼歡喜,叫師兄看著這個人太小家子氣了,趕忙地賠著笑向王太沖道:「師兄,這點小事我們早已把它忘掉,這筆錢算得什麼,你隨便用了好了。」

  王太沖知道他這種話言不由衷,個人倒不便帶出一毫神色來,跟著打開包裹,把所帶來的這筆款點交給齊壽山道:「弟兄們交情是交情,事情是事情,這是你應該得的。何況我們這些年來也真用不著它,師弟你就爽快收起吧。」

  齊壽山略微地客氣了兩句,也就把這筆款收起,招呼振業送到後面,他卻低聲囑咐了兒子幾句,跟著轉身來向王太沖道:「師兄,這件事一方面是你守信義,跟我師父當年那種豪俠的風度一樣,一方面你也為自身造了福。我正為得在天妃宮聖母前有一件心願未能把它做到,我去年得了一場大病,是一種夙孽牽纏,多虧聖母的慈悲,給我消災解怨,若不然你這次來,也就見不著我這個師弟了。我已經在聖母前許下一個大心願,要在天妃宮建道場,還願,不過需要一筆極大的款項,這是大功德事,這些天來我正為這件事發愁,不怕師兄你笑話,我現在所有的田產,全賣掉了,只剩了二十多畝地,將就度日,再把它出了手,這一家恐怕就不易活下去。可是神前許的願,不許不還,有師兄你這筆錢,叫我能夠了卻這場大心願,師兄你這不是極大的功德事麼?」

  王太沖哼了一聲道:「師弟,你家中田產頗多,這是當初齊老伯對我們說過,並且在兗州府還有買賣,你們這曲阜一帶,土地又好,輕易遭不到災害,這麼大的家產,你全把它幹什麼了?並且我知道師弟你也是很規矩的人,不嫖不賭,怎麼竟會剩了這麼一點田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咱們弟兄雖則三四十年不見面,但是總不要忘了同堂學藝之情,你要對我說實話。」

  王太沖這一追問,齊壽山先前臉上很難看,可是面色漸漸和緩了,向王太沖道:「師兄,我的事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我們父一輩子一輩,全是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地過著莊稼人的生活,這點家產雖則到我手里弄沒了,我覺得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子孫,我沒把它胡遭了,我全做了善事。先前這位天妃聖母沒有降臨尼山,我也是不斷地救濟窮人,縣城中凡是有慈善事業,我全願意辦,趕到突然這位真仙轉世的聖母到了尼山,我們這一方的人,不能說是一方,所有兗州管轄的各縣,全算得了救,無論多大的災難,只要得到聖母的慈悲,全能化解,這真是我們這一帶黎民百姓的福,修建天妃宮,我把家產捐去了一半,因為我們家中歷來好佛,現在叫我親眼得見這種靈異的事,我就是把全部家產做了功德事,我也甘心。師兄你想,誰不想修未來地福,明中施捨,暗裡填還,這是佛告訴我們的,一定應該這麼做,現在家產雖則沒有什麼了,可我心裡很坦然,那全是身外之物,你要知道,一人得道,九族升天,連雞犬全要沾光的,這就是我的實情,絕沒有一句假話。因為現在我更是聖母座下的寄名弟子,尤其不許說欺心話,並且我們所行所為,在那位聖母佛法無邊之下,她能夠洞察一切。」

  此時齊振業已經走進來,站在一旁,聽他爹爹又這麼講道,便不住地皺眉頭。

  王太沖聽齊壽山這篇話,好生痛心,因為過去他父親齊子厚對自己的父親說過他們出身經過,他的家產富厚,全是一鋤一鋤刨來的,那真是拿血汗堆積起來,可以說從他祖父經及他父親,完全是辛勤血汗所得。想不到到了齊壽山本身,他不嫖不賭,竟被這些邪魔歪道愚弄人的事,弄個家產淨絕,眼看著他這個家就算完了,可是他竟至死不悟,真叫人痛憤了。但是王太沖因為要得到此中的細情,此時只有隨聲附和地答應著,絕不說一句破壞的話,免得他存了顧忌,不肯再告訴自己一切。此時齊振業卻向他父親說道:「飯已經預備好,我王伯父和陸表哥,來得這麼早,也該餓了,爹爹,咱們吃飯吧。」

  這才把話風打斷,招呼進兩名長工來,幫著在這裡擺了桌椅。

  酒飯擺上來,倒是鄉下人的情形,所預備的酒菜全是十分清淡。

  王太沖知道他家境已經不好了,隨著落座。這個齊壽山倒好,他倒是說實話,說是師兄到這,正趕上家中一切沒有預備,晚間必要好好地預備些可口的菜,叫師兄好好地喝一頓山東的老酒。

  王太沖和陸蛟全都十分謙謝著。吃飯的時候,齊壽山還是不時地提到他好佛修行的事。趕到飯後,王太沖帶著笑道:「師弟,我到你這裡來可不客氣,我要住幾天,你給我們安置一下。」

  齊壽山很高興地說道:「那是自然,你想走也不成,弟兄們這些年來沒見面,難得集合在一處,年歲又全大了,至少要在我這裡住一兩個月,我才叫你走。」

  王太沖道:「我一定住幾天,一兩個月耽擱起來我耽擱不起。師弟,你所說的情形,這尼山天妃宮,有這麼大的靈異,你可以不可以告訴我?這種事真是很難得,你們這一方是多大的福分。」

  齊壽山道:「那怎麼不可以,你聽我仔細從頭對你講。」

  於是,齊壽山便滔滔不斷,把這尼山上天妃聖母降臨,普救萬方的靈異說了一番。

  這是半年頭裡的事了。這曲阜一帶本是很好的地方,在鄉下一般農民們,他們是最敬神佛的,但是這種情形是數千年的習俗,走到哪裡也是一樣,人們還是照樣地去耕種,去工作,差不多凡是靠著莊稼地吃飯的全能溫飽。突然在這年,曲阜一帶屢次發生出怪異的事來。李家集的首戶李有財家中竟鬧起妖怪來,他的兒子李發竟是被一個狐仙迷住,鬧得每到太陽落下去,這家裡就不能住了。所有屋中院中的什物器具,無故地自行飛起。他住著一大片瓦房,所有房上的瓦整個地全揭淨了,只有他兒子李發所住的一段小院安安靜靜。可是誰也別想走進去,只要往那段小院的附近一走,不是被抓住,就是被磚瓦打個頭破血出。他的兒子卻每天夜間總有一個美貌的婦人去陪伴著,並且這位狐仙告訴他兒子,說和他有這段孽緣,任憑誰也不准阻攔,只要他想走,想逃,那就是他死期到了。李有財兒子自己也不想躲避了,就這樣一連鬧了三個月的工夫。

  李有財也曾想盡了辦法,可是一點也沒有減輕,鬧得反更厲害,連附近的鄰居,全受到連累。李有財請到一夥有法力的道士去捉妖,捉妖沒捉成,反把這夥法官老道砸得頭破血流,當時還死在李有財家中一個。這一來,弄得李有財簡直是不能過了,只有晝夜焚香禱告,倒能安靜些。也在這個時候,離著仁和鎮二十里的趙家莊,又發現吊死鬼,整夜地圍著村子邊上轉,一連四五家的小孩子,全被吊死鬼抓走。跟著楊樹鎮也鬧妖怪,十里屯鬧牛瘟,所有的耕牛,一夜的工夫全死了。崔家寨鬧鬼,三義鎮狐仙作祟,張家莊有縊死鬼在莊中出現,弄得全縣惶惶不安。這裡的事情沒完,那兒的事情又起。並且雜災流行,這曲阜縣簡直沒有好地方了。

  敢情不只曲阜縣,附近的各縣也是時時有怪異事發生,平白的大片房屋起火,桌椅無故地飛到房上。這種事到處傳聞,絕不是謠言,全是親眼得見的。我們這個仁和鎮,一連兩次無故的一個挺雄壯的小夥子,半夜裡睡著覺,竟像凶神附體一樣,從家中跑出來,拿著菜刀,挨家地砸門行兇,口中狂喊道;他是煞神下界,奉命收拾該著遭報的人。竟被他砸開四五家的門,剁傷十幾個人,趕到後來,他竟是狂喊著,向野地跑去,從此這個人就沒有下落。像這樣事層出不窮,差不多有半年的光景,李家集李有財的兒子李發,挺健壯的一個少年,哪禁得住狐仙這麼纏磨,到了四個多月的光景,竟死去了。可是接著,李家集附近張大戶的兒子,又被狐仙纏住,也是照樣鬧得那麼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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