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俠蹤(1)_鄭證因

一

　　▼第一章　雙峰峪苦心求絕藝

　　在河南荊紫關雙峰峪，隱居著一位風塵奇士，此人名叫金風雷鳴叟，又稱作太虛散人。從他名字上看，就可以看出此人淡於名利，不再貪圖功名富貴，隱寄林泉，笑傲煙霞。這位老英雄在雙峰峪建築起一片莊院，名叫紅柳莊。他早年也曾以行俠仗義奔走江湖，本著俠義道的天職，濟人之急，扶人之危，殺贓官，除惡霸，剪惡安良。在大河南北山左右提起這位金風雷鳴叟，真是威震江湖，可是沒有知道他真實姓名的。從六十歲以後，歸隱到荊紫關雙峰峪紅柳莊，再也不肯出世了，已樂守田園，安度晚年的歲月。

　　日子長，金風雷鳴叟感覺著歲月悠悠，來日方長，遂把幾個門徒召集入雙峰峪，叫他們鍛煉武功技擊術。那時他手下有四個門徒，武功本領全稍有根基。金風雷鳴叟以十二節梭骨鞭和大悲拳名重武林，但是他眼前這幾個門徒，以天資聰明體格所限，不能盡得金風雷鳴叟的絕學，這老俠客也引為憾事。但這種話在徒弟們面前也不肯說起，正是恐怕阻止了他們上進之心。

　　這年正是嚴冬臘月，天氣十分寒冷，老俠客自從歸隱到雙峰峪紅柳莊之後，自己起名叫太虛散人，就算是帶發修行。所以除了雙峰峪附近的一般農民誠樸謹原地和老俠客有個來往，江湖道中人就算是斷絕了往還音訊，老俠客也不願再問江湖道中事。

　　每天黎明起來，金風雷鳴叟必要在紅柳莊附近幾個峰嶺上轉一周，這是老俠客鍛煉內功、呼吸練氣的一種方法。在東方太陽剛剛地湧起的時候，要得天地間這股子清氣，調呼吸，壯筋骨。這時忽然連朝大雪，在這種時候山裡是斷絕行人，連野鳥都不敢出窠，寒冷異常。在平時這莊院前總是打掃得乾乾淨淨，老俠客也不作理會，因為這些事是看門的老人家在做的事。

　　可是一連這三日大雪，老俠客起得最早，只要一出來，莊院前打掃得乾乾淨淨。莊門前到自己走上峰頭的地方，積雪盡除。俠客十分高興，認為這個老家人陳福實在可愛，他也是六七十歲的人，居然能這麼勤勉，這倒很難得了。可是這場雪竟自連綿下來，看到第五天還沒放晴。最後這兩天老俠客可有些疑心了，因為夜間又下了一陣很大的雪。早晨起來，自己到前面時，莊門未開，老俠客自己把門開了，可是莊門前一些雪跡沒有，這真是怪事。陳福分明沒起來，他若是昨晚臨睡前打掃的，夜間這場大雪如何會在早晨這麼乾淨，若說是天沒亮他就起來，絕不會掃完了雪又回到門房去睡，陳福絕不會這樣做。

　　老俠客這一起疑心，在第六夜晚上仍然是瑞雪飄飄，地上又鋪了二三寸厚。趕到四更天過後，老俠客出來看了兩次。門前一帶滿布著積雪，那陳福卻睡得呼天震地，這位老俠客就知道這裡有毛病了。五更剛過，離著天亮還有一個時辰，老俠客悄悄地出來，不走大門，翻上屋頂，從東邊的牆翻到莊院外面。眼中竟看到一樣岔眼的事，門外地上的積雪又打掃得乾乾淨淨。這件事可怪了，家人們全沒起來，一個嚴冬的時候，雙峰峪這裡，誰肯來多管這種閒事。這麼看起來，從前些天所看到莊門前淨無纖塵，絕不是自己家中的僕人長工們做的了。這位太虛散人，索性也不聲張，也不向僕人追問。自己從牆頭上翻下來，隱約地看到似有人影恍了一下，立刻轉向山彎。金風雷鳴叟仍然圍前紅柳山莊轉了一周，調氣練神。回轉莊院之後，隻字不提。

　　在第三日夜間，起更後，莊門已閉。金風雷鳴叟把外面暗中查了一下，雪雖然住了，但是山風一陣陣把別處的積雪揚起來，自己莊院門前，又佈滿了一層。這位老英雄，把夜間的情景默記在心中。趕到五更之後又早早起來，從內宅出來，飛身翻上屋頂，仗著這位老俠客輕功提縱術實有超群絕俗的功夫。屋頂上是有半尺厚的積雪，在這上面極難施展輕功，老俠客毫不放在心上，仍然翻到莊院前。在大門過道的屋頂上，隱住身軀，這位老俠客因為好奇心動，也不顧風寒夜冷。

　　五更交過了半晌的工夫，突然從山彎那裡發現一人，輕著腳步往這裡走來。因為到處積雪，雪光反映，看得很清楚。只見來的是個少年，也就是二十多歲，背後背著一個包裹，手中提著一把掃帚，看那情形，衣服頗為單寒。他來到莊院門前，把那掃帚放下，向著莊門恭恭敬敬深深一拜，跟著把掃帚拾起來，從莊門前掃起，把莊院前打掃個乾乾淨淨，起的泥沙積雪堆向一旁。院前也是很大地方，趕到他全掃完了，東方發曉，這少年抬頭看了看，慌忙地尋原路而去。金風雷鳴叟看到這般怪異的事，自己從房頭翻身而下，遂也輕著腳步，從後面趕去了。

　　那少年轉過山彎，順著雙峰峪，直奔後面一個山頭，敢情這少年就住在小小的一座山神廟內。這種鎮山的廟宇，一年中就是逢到三節和除夕，山中的富戶，來到山神廟，焚香上供，叩禱山神的護佑，平時是冷冷清清。金風雷鳴叟閃在路旁一棵大樹後面，看這少年的舉動。工夫不大，他從廟中出來，用一隻瓦壺架在石頭上，用乾柴燒了一壺水，提進廟去。這位老俠客縱身來到廟門旁，撤側著身子從兩扇半開半閉的廟門向裡查看。

　　只見那少年，坐在了供桌上面，從一個布包中取出些乾糧，吃了一陣，又用一個黑砂碗，斟了碗燒開的水，喝下去。他卻在廟中來回走了兩周，一矮身，在這小小的廟堂內，練起拳來。金風雷鳴叟見他練的是北派劈掛掌，功夫雖然不到火候，所學卻是武林正宗。這位老俠客點頭歎息，自己已經明白了大半。少年是懷著一番苦心而來，歎頓一聲，走進廟門。

　　那少年聽得有人進來，趕緊把拳腳收住勢，金風雷鳴叟把面色沉著，厲聲呵斥道：「你這人鬼鬼祟祟，隱身在雙峰峪，是何居心？分明是沒懷好意而來，知道我老頭子有財產，你想在我老頭子身上打算，我看你是自己找死來了，還不給我實話實說？我發一些惻隱之心，或許放你逃命，你敢不說真情實話，我把你送到當官當匪徒辦你。」

　　這少年竟自向老俠客面前一跪，悲聲說道：「老師傅不要誤會，弟子絕非歹人，弟子姓戈名致業，乃河北人氏，自幼好武，把家財全都扔到練武上，但是未遇名師，終於沒練出一些真實本領。弟子因為家產全耗在練武上，我若不學得一身絕技，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無面目見先人。聽一班武林前輩們提起，老前輩為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老師傅這一門的功夫，是性命雙修之物。弟子一心想投入老師傅門下，只是一個異鄉人，落拓江湖，連個進見的禮物全備不起，有什麼臉面登門求師傅收錄。弟子是個有家財的人，現在雖然落魄窮途，可是絕不肯做那搖尾乞憐的人。但是好容易找到雙峰峪紅柳山莊，我實捨不得再走開。每天在莊門前轉一遭，沒有別的盡心之處，只有把莊門前打掃乾淨了，也不過是聊表寸心而已。弟子想等候機緣，遇到了可以求師傅的時候，再叩求收錄，所以忍受著饑寒，在這山神廟內，暫住下來，這是弟子的真情實話，請師傅恩典吧。」

　　戈致業言出志誠，這位金風雷鳴叟冷冷一笑，趕緊把戈致業扶起來說道：「這才的話不過聊以相戲耳，我現在門下已經有六個弟子，他們跟隨我三五年、六七年不等，實沒有是可以傳我衣缽的人。你一個年輕人，落拓江湖，腳跟立得穩，還能夠不走入歧途，這樣就很難得了，像你這樣徒弟我不要，我還想要什麼樣徒弟。把你的包裹收起，隨我回莊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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