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荒山俠蹤 | 上頁 下頁
七〇


  楊二虎瞥見兄長色正詞嚴,哪裡敢再混出主意,只好唯唯答應幾聲遵命辦理。白狼堡這幾席接風酒筵,因為姬、雲等人拒絕飲酒,彼此各存戒心,所以形景異常嚴肅,真好比鴻門宴一般緊張。

  少時飯用完畢,撤開殘肴,劊子手楊龍雲複令手下人等泡上幾壺好茶。他們仍照來時那種程序,賓東主西一齊坐定,楊龍雲更當先發話言道:「四老師傅,兄弟我在這關東道上雖然沒有出息,幹上武林門中不屑為的綠林營生,但自問從下水蹚到目前,第一沒有殺過忠臣孝子義夫節婦;第二沒有劫過娼妓優伶僧道囚犯;第三對於小貨本經營商人以及車駝腳販等等苦力,不獨從來毫未動過,甚且常將盤川費用資助。所以白狼堡雖是一個小小局面,同樣上線開耙強盜買賣,但在四近百十里內卻不至於提起叫人詛咒,叫人罵是一垛子窯窮神餓鬼。

  「昨天,兄弟我對於葉老師傅寶眷既非覬覦她倆婆媳財富,又沒結有新舊棵子(即仇恨),然兄弟我為甚這麼不長眼睛,不識高低地來和武林前輩為難,實因葉老師傅近在甯安城內做下一件重大案子,聽說還傷了知府和好幾條人命。兄弟和葉老師固沒前仇,與甯安府更非親屬,只因受著幾位朋友囑託,叫將葉師傅寶眷留下,否則連我等也要擔負一些責任。兄弟我住在堡子裡面,距離城內很遠,耳目亦甚閉塞,一切情形自然摸不清楚,再說來函關照的敝友又俱在甯安城內當差,假若違背他們言語,不照信上指示一一辦到,如把『故違命令』這四個字加在頭上,白狼堡雖沒吃著官糧不當官差,亦恐因此招出許多麻煩,叫俺弟兄立腳不牢,所以只好遵從他的官令將葉老師寶眷請上山來,在客房內好茶好飯款待,實亦出於無可奈何,還望葉老師傅多多原諒。」

  神刀葉錦堂聽了這一篇話,不由冷笑言道:「楊老當家開山立會雄霸一方,甯安官兵幾次不揣冒昧妄想規複這座堡子,皆被老當家出奇制勝,令那督隊軍官沒有得臉回去。現在白狼堡的勢力比早年更加充實,威望較以前益形卓著,難道還懼怕一二府衙公人把您所有案子統給圓上?今夜老拙打開窗子說句亮話,即是拙荊她兩婆媳生死完全操在您老當家手中,倘能俯念武林同宗,賞給俺葉老五一個薄臉,便把她倆娘兒釋放出來,老拙自另具一番人心,向您二老當家酬謝。萬一真要剝奪葉某面皮,使俺難以再見江湖豪傑,那麼葉某今年五十八歲,縱活百齡也只差四十二年,就借著您老當家拳上腳下,發付發付俺這殘生,即便栽在關東英傑您的手內,亦比老死窗下光榮多多。」

  楊龍雲見他話說到這,兩目炯炯遍體肉顫,看那意思恨不一口水平吞自己,心內便亦大大不悅道,「這老兒活了恁把年紀,性情卻尚如此暴烈,你以為楊大爺真是柔懦無能不敢和你這江南鏢頭來比畫嗎?」

  劊子手暗忖之後亦冷笑道:「葉老師傅將話聽明白了,休要妄動肝火,免得彼此耽誤交情。目前,兄弟我更明人不做暗事,指給您一條亮道,即寶眷被截留這件公案,並非白狼堡自告奮勇出賣江湖道上朋友,甘心代替官府充作爪牙,實系受甯安府護院大刀杜振邦、火鴿子馮大興二人委託,叫將葉老師傅眷屬留下,現有公文私信可為憑證,假若要想此事根本解決,只好屈尊葉老師您的大駕,趕快去到甯安城內找尋杜、馮二位護院,有了他倆一封書來,兄弟我絕不為難,馬上將您寶眷打發下山。如沒杜老和馮大興書信關照,白狼堡實難負起這大責任,此點希望您和諸位老師多多亮察。」

  劊子手楊龍雲這話意思是叫葉錦堂自去甯安,將那官事料理清楚,並非什麼倚仗勢力存心恫嚇。不料神刀葉五爺在氣頭上,竟把話的茬兒聽岔,他以為楊龍雲的「屈尊大駕,前往甯安」這兩句言語,是除開截捕自己老妻兒媳之外,還要對個人加以不利,故沒待其將話說畢,即行嗖地跳起來道:「楊老當家真有這番盛意,打算成全葉老五的半世身價,這是老拙求之不得義舉。不過話可說回來了,咱們同是武林中人,江湖道上闖南撞北的漢子,要真錯誤投了師門,沒有學得高深技藝,漫說栽在您老當家掌上心內自是欽佩敬服,即便把命扔在白狼堡裡,那亦叫作死而無怨。但若是要一招不過,束著胳膊由當家您的拴縛,送往甯安城內由那賊官污吏拘審,再受陵遲碎剮一切屈刑,此點恕我老拙尚欠修養,卻沒有那種視死如歸勇氣。」

  楊龍雲見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神情,心內不由亦憤然道,「這老兒一味橫蠻粗暴咄咄逼人,俺若再行怕結仇怨向其退讓,非但越發增加他的驕矜,闔堡弟兄更將瞧俺姓楊的不起。看來今夜這檔事情絕非和平可以了結,必須要見一個高下方能圓場。只是雙方一抓破臉動起手來,像穆四爺和他神刀葉五原沒什麼出奇本領,有俺和二虎兄弟足可對付,但姬隆風與雲飛兩個老兒,卻不是好打發的,非拿出全副精力絕難和其爭沖。不過目前的事好比病得拙了,縱然千顧萬慮也沒用處,唯有豁出自己半世威名一條生命對拼了吧。」

  劊子手暗思至此,即對葉五爺冷笑言道:「老師傅既然這樣抬愛兄弟,劃出道來,楊某若再過事支吾,第一失卻江湖中人身份;第二好像借著甯安官廳勢力對您顯著壓迫;第三俺楊龍雲一時心粗氣浮,代替朋友接過這檔案子,現在即使是座刀山也只好挺著胸脯往上蹚去,哪怕栽在您老師傅手內,亦是叫作活該自討不冤。」

  神刀葉錦堂見他此語方畢面色愈轉嚴肅,隨更吩咐二虎預備場子。接著複對姬、雲二人冷笑言道:「兩位老師傅,您雖是葉五爺的朋友,究系江湖道上同源前輩,今夜兄弟固因咎由自取,不當截留葉老師傅寶眷,但這種委曲求全的言語竟被葉老師一再拒絕,並且劃出道來以作解決途徑,兄弟我在關東一帶也曾闖練多年,也有一個小小『萬兒』,假若儘自忍耐退讓,唾沫啐到臉上猶不敢用袖拂拭,那也未免叫人譏誚。」

  楊龍雲明知姬隆風、雲飛二人技藝高深宅心仁厚,忖想少時動手比畫,必系兩個堅強勁敵,故先說出這篇言語,意欲把理占住,縱令自己技力稍差不能抵禦,二老英雄必要瞻循情面不叫個人栽折到家。這種舉措系目前實情,亦系楊龍雲經練閱歷較黑心薑德寶等高尚一籌,所以後來能得姬、雲二老宥恕,沒有怎樣丟人現眼,並從綠林陷阱度脫出來做了幾件轟轟烈烈大事。承繼三位風塵奇俠的威名,在江湖道上好不紅紫顯赫,這些都是續集裡面事情,暫時不用細述。

  劊子手楊龍雲言猶未畢卻見鐵胳膊謝大剛跳立起來,將手掌搓得咯吱咯吱響道:「楊大哥,真也太柔和了,叫兄弟我聽著氣悶。今夜他姓葉的既是磨盤鑿下窟窿,安心要找咱們碴兒,您就怎樣跪在地下賠情認錯卻也難得人家諒解。現今俺是直人說直話,不會什麼轉影壁和繞脖子,即是白狼堡內比畫輸了,乖乖送出他姓葉的老婆兒媳,要是拳上足下尚欠研究不能把咱弟兄給栽下去,他們還是去甯安廳找那大刀杜老和火鴿子馮大興交涉,只要他倆來信叫放,咱們仍是磨房的騾聽斥聽喝,不放那也難以再怨俺等。您若這麼只講情面瞎賠小心,人家越發把咱哥們當作腳下的泥。」

  鐵膽穆四爺見他立眉豎目氣勢洶洶,遂亦當地將桌一拍道:「強劫良家婦女不放,還說別人以勢欺壓,此種道理只有擺在白狼堡內主評折,挪到有王法的地方哪講得通?姓謝的當家,你們不倚仗甯安官廳威力和貴垛子窯人多勢眾,須知俺穆四滿腔熱血準備灑在你這白狼堡呢!」

  黑心薑德寶聽了此言,由鼻內強笑一聲道:「穆老師這片熱心,很當得為朋友賣性命這六個字,不過像俺和牛、王、謝三位弟兄,也都不是白吃酒肉友人,都打算向您幾位問藝領教,請您少時高起抬來,不要藏私密技得了。」

  姬隆風冷眼看這黑心薑德寶,見他眉峰聳立、目光炯炯、胸寬腰細、手足伍短,暗思此人精神充溢、身體矯健,除開習有卓越技藝外,心腸亦比他人特別狠毒,少頃彼此動起手來,對他倒要慎加警戒不要墮其奸殼才好。姬老英雄暗忖到這,沒待穆四爺開口回答,急忙含笑說道:「薑老當家這般謬譽,益叫俺四人增加汗顏,少時下到場子,老拙定要抛磚引玉向您當家多多求教益。」

  姬隆風言猶未畢,即見楊二虎一步跨入,向他兄長匆匆言道:「場子叫人打掃乾淨,所有傢伙多擺齊整,救急用的藥、布、棉花也都預備好了。」

  劊子手楊龍雲聞說,一聲獰笑之後嗖然站起身來,對姬、葉等人把手一拱道:「諸位老師傅請下場子,多多指教俺等技藝。」

  神刀葉五爺憤怒填胸當先立起,接著姬、雲、穆三位武師一齊離座,就是秦智聰、秦智敏兩小兄弟亦都覺得內心怦怦地跳,跟在穆四爺後面走出座來。葉錦堂雖然滿腹氣惱禮猶不虛,和姬隆風等站在靠東一溜,隨也向著楊龍雲眾匪抱拳相讓道:「諸位老當家休要客氣,亦請慷慨多傳俺們幾手。」

  葉五爺這邊是姬隆風、雲飛、穆春霆及秦智聰、秦智敏爺兒六位,楊龍雲那邊是小閻王楊二虎、黑心薑德寶、白馬王天祿、鐵胳膊謝大剛、神彈子牛春生匪眾六人。他們雙方分作賓東主西,如同一對出水蛟龍,由那興武堂的大客廳內雄赳赳、氣昂昂平行走了出來。到達白狼堡操演武藝場上,依舊分作東西面站定,只待比拼一個高低勝負死活存亡。

  此刻柝聲初敲,天未二鼓,銀鉤似的一彎殘殘新月恰由蔚藍空際裡面步出雲衢直上中天,照在白狼堡那片廣漠無垠的操練場上,益發顯得白沙似雪碧草如茵,空濛濛的好不幽靜肅穆。劊子手楊龍雲在此時候即對神刀葉五爺拱手道:「哪位老師傅先下場子開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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