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荒山俠蹤 | 上頁 下頁
三六


  屋中一共是五個人,兩個是武職官打扮,那三個全是差人,圍在一張桌上賭牌九,正在興高采烈。內中一個武職官一邊摸著牌一邊說道:「小張,你也不到簽押房看看去,都統還許沒到內宅去,倘若一步闖出來,咱們就樂大發了。」

  這時一個穿著灰布四開禊褂子的少年正摸起兩張牌,精神貫注地滿在牌上,目不旁視地順口答道:「李副爺怎麼總這麼嘰咕,都統別說這會不往前邊來,就是來了看見也不至於說什麼,碰巧還許給我添本啦!」

  旁邊一個年輕一點的差人把嘴一撇道:「小張,你總這麼賣狂,你跟都統是有一腿吧?」

  那差人把牌往桌上一扔道:「又他媽的鬧個大閉十,吳得明你別說便宜話,咱兩人站一塊讓大夥說誰像貨?」

  這時那做莊家的一邊摟著贏的注一邊說道:「別起哄,這是來輸贏的。」

  那叫小張的正言厲色地說道:「我說正經話,他們成心搗亂,你們又不是跟都統一天半天啦,他的脾氣還不知道嗎?只要他心裡痛快,咱們就是鬧塌了天他也裝看不見,若是趕上彆扭的時候,你怎麼小心他也找尋你。今天都統是雙喜臨門,還會跟咱們彆扭嗎?」

  那武職官卻說道:「小張,有你的,沒怪你越混越紅啦。看風使舵、馬前三刀、小老婆殷勤,那真得屬你。」

  那姓張的差人正撈起一張牌,右手的食指暗摸牌點,聽那武官拿話引他,笑嘻嘻似怒非怒地說道:「我今天輸錢就輸在你身上啦,又鬧個虎頭鑽油、大閉一對。李副爺,你怎麼這麼會挖苦人?等著我的,你不是說我會小老婆殷勤嗎,我就實任啦,趕你機會要不叫你鬧四十軍棍,對不起你。」

  那武職官忙笑著道:「小張真掛火啦,我是嘴給屁股惹禍。得啦張爺,我再說這個受罰。」

  那姓張的也笑了。

  那武職官道:「說真的,據我看咱們都統簡直是找病,今天差點沒叫那匹馬摔死,統領為高興來的,鬧了個大逼氣,幸虧都統是真愛這匹馬,雖把他摔下來,直還說是千里駒沒有不劣性的,這不是賤骨頭嗎?最令人生氣的是周知府弄了兩個窯姐來,愣說是他閨女,送給咱們都統當姨太太,真正叫山高皇帝遠,由著自己性子反,這要在關裡頭早被人參啦!」

  那姓張的差人道:「李副爺,你膽子真不小,醉雷公亂劈。周知府是知道有人給他在都統前說了壞話,所以才拿自己閨女買都統的心,這是人家的手段。」

  那武職官啞然一笑道:「小張你這一手可差遠啦,甯安府這幾個官的出身來歷全在咱肚子裡裝著啦。周知府的太太沒開過懷,哪來的閨女。就看今天一下轎那種滿不在乎的情形就不是正路貨,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也沒有那麼不要臉的,所以我說這絕不是好兆。俗語說得好,窯姐進房家敗人亡。」

  那姓張的差人道:「沒怪有人給你起外號,叫臭鴿子李呢,盡力地嘟嘟,你還要不要呀?別淨說喪氣話,你盼著都統封了大將軍,你緊跟著沾點光,他要是家敗人亡,你也得另找飯門。」

  那武職官從鼻孔哼了一聲道:「你們全想著升官發財,就是我天天鋪蓋卷起來,等著開革回家抱孩子去,就沖這四個雜毛就幹不長。」

  那武職官剛說了這句,那四人齊一怔神。那叫小張的把嘴向外一努道:「得啦,叫他們聽見。」

  那武職官冷然說道:「我不怕他們,聽見又怎麼樣?這四個雜毛會個三招兩式的,把都統哄對了,由著他們一吹,又是哪個劍俠是他師父啦,什麼練過金鐘罩鐵布衫啦,可好,咱們這位都統說什麼信什麼。四個小子就像做了一字並肩王啦。整天拿我們弟兄開心,真比都統難伺候。」

  這武職官越說越氣,那四人竭力勸著他算住了口。

  雲飛在窗外聽得也是好生氣悶,心想堂堂都統府就這麼亂,足見這個毓都統是個酒色之徒。自己不願再往下聽,知道自己那匹火龍駒確已到了這裡,遂仍躥到房上往後走。在大堂後面是五間大廳,東西各三間配房,除了正面大廳是黑暗暗的,兩邊配房後有燈光。雲飛遂奔了東邊配房,先看了看院子出入的道路,見南邊是大堂的後房山,兩旁全是箭道通著前面,北面廳房的兩旁一邊是一個月亮門,通著後面。雲飛看這情形,若是站在院中往屋裡看,倘若前面或是後面來人了不易躲避。想到這移身到簷口,手捋住椽子全身墜了下來。臉朝外下身又往上翻,兩腳找著簷口,全身往下一墜倒掛在簷頭。

  這屋子當中掛著竹簾子,從簾外往屋裡看,因為屋裡燈光亮,看得清清楚楚。迎面上一座書案,案上文具井然,案頭放著一堆公文卷宗,一隻三明子蠟臺。再斜著往裡看,見靠北面是一座楠木銅螺甸的床,床上臉向窗躺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和衣假寐。雲飛鼻中嗅得一股子酒氣,似乎那躺在床上的人吃酒吃多了。再往南邊看,靠著牆一座木櫥,裡面滿是檔案。

  雲飛一想,甯安府所有的罪人雖不在這裡收容,可是這裡一定有清冊子。只是屋中有人,我如何能進去,看情形這人一定是辦文案的老夫子,好像吃酒吃醉了,但是揣測著不能斷定他醒不了,不如試試他。想到這往上一翻身手,攀簷子頭雙足往下一撤,跟著一飄身落在簷前,伸手摸了兩枚銅錢,把一邊的簾子微微撩起一點,見床上一張卷書的炕桌,桌上一隻古銅仙鶴燭臺,燃著一支紅燭,燭臺旁放著一隻蓋碗。雲飛左手掀著簾子右手食中二指鉗著一枚銅錢,一抖腕子把銅錢打出去。嘩啦一聲,炕桌上的蓋碗擊碎,殘茶四濺。雲飛隨把簾子放下,倒著身子往裡看,見床上躺著那人身子微微轉側了轉側仍然睡著。

  雲飛這時才算放了心,知道這人確是睡著,隨即掀簾子進了屋。又一抖腕子,第二個銅錢打出去,把炕桌上那紅燭火焰打滅,因為屋中光亮太大,把案上的三明子蠟臺三支紅燭熄滅了一支,這看案上的堆著的公事,見滿是甯安府屬下呈請的公事,跟新近解來罪人原解衙門的公文。雲飛把蠟臺端起,往檔案架子上看,好在卷宗冊籍全有簽字標著,是某一種的檔案。看左邊一行格子內的冊子是大清順治某年順天府遞解流徒清冊。

  雲飛伸手取這本冊子,剛抽出一半來,忽聽得外面有腳步聲響,雲飛知道有人來了,急忙把手縮回。這時腳步聲愈近,雲飛忙把蠟臺往書案上一放。就聽院中先招呼張升,跟著又說了聲尹師爺,還沒安歇。屋中這一沒答聲,只聽那人啊了一聲,雲飛噗噗地兩口把燈熄滅。

  外面大聲問:「什麼人?」

  雲飛把簾子輕托,從左邊一縱身躥了出來,見院中說話的那人已離著門口很近,雲飛一躍出來,恍惚見那人身量高大。雲飛的身形快,跟著一整步,縱身躥上大堂的屋頂,院中那人說了聲:「大膽強徒,敢到府中攪擾?」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