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荒山俠蹤 | 上頁 下頁
一四


  這回可比方才聽得清了,一聲聲送在耳內,是悲啼慘泣輾轉哀號,在這僻靜無人的暮夜又是凶煞奇險的山林,竟會有鞭撲斥責的聲音,雲飛立時起了疑心,倒要一查究竟。抬腿把鞋提緊了,攏了攏目光聚精會神,要進窩金山看看這聲音發於何處。一伏腰剛要往前走慘聲又起,忽見窩金山的山坡上轉出來三三兩兩的燈光,忽隱忽現地直奔山下而來,帶著不斷鞭撲哀號之聲。雲飛想:這不定是哪個垛子窯或是拉大幫弄來的肉票也未可知,看這情形是奔這邊來的。雲飛回頭看了看道旁的森林,揀了一株五六丈高的古柏,遂腳尖點地縱上樹幹,猱升到樹頂等得那山上下來的燈光和呼號的聲音,好看他個究竟。等了工夫不大,雲飛在高處看著,這才知道方才忽隱忽現的緣故。

  原來那燈光所經過的地方是回環曲折,這時方轉出這山環,漸漸來到了近前。雲飛俯身一看不由氣得面色青白,暗道,大膽奸人敢這麼傷天害理,有我雲子揚在,豈能任爾等橫行,舍卻我這條老命也要與爾等周旋。

  且說雲飛見那簇燈火來到近前何故暴怒呢?原來從窩金山出來有三十多人,有八個紙燈籠在兩旁分開,在當中是四名壯漢懷抱鬼頭刀,青綢子褲褂,紮白腰巾子,恍惚全是打著白裡腿,馬蓮坡草帽背在腦後,還有兩個全是藍綢子褲褂,剃得雀青頭皮,大辮子盤在脖子上,長得凶眉惡目,手中各持著一支馬鞭。另外就是十幾名二三十歲的莊稼漢子,一個個囚首垢面、形容枯槁、衣衫襤褸,頭面上差不多全帶著創痕。走得稍慢一點立時就被那兩個拿馬鞭的,啪啪就是幾下,打得那些莊稼漢子渾身顫抖,其中有兩三個容色比較舒展點,還挨不了打,雲飛一看就知道是人販子。

  因為早有耳聞,這一帶有這麼個惡魔組織,專誘成年的壯丁,依著他們的武力和手段把被誘來的壯男運往國外,做永世的奴役。被賣的人只要一渡了同江,任你有多大本領也回不來了。離鄉背井、拋妻棄子跟自己家鄉骨肉竟成永絕,哪還有見面之時。官家聞得這種風聲也會派人訪拿,哪知這群匪棍手眼通天,再說官場中並非真個訪拿不著,一者此輩匪人結交官府,走動衙門和公門中的差役們上下其手。再說所失迷的又不是小孩子婦女,就讓告到衙門也未必准,有這樣的原因,所以才任憑他們逍遙法外。

  此時雲飛遇上這夥匪棍,正是從他們窯裡押解這批被騙的鄉民去到同江口交割。雲飛此時若是救他們易如反掌,可是一轉念倒不便先下手,索性看他們倒是把這些人解到哪裡。拿定主意遂伏在上面先不動,等到那夥匪棍走了過去,雲飛從樹上飄身下來,暗中跟著他們走,見他們奔了正北,繞著老林窪的鎮甸過去,卻偏著東走,走出一里多地。遠遠地就望見白茫茫一道長河,河寬流急,雖沒有多大波濤,然而在夜靜的時候也一樣的聽得了水聲。

  雲飛一看這道河是同江分支的大通河,河沿泊著十幾隻船,單有兩隻雙帆的海船,船上撐著四盞大燈籠。這一群強徒竟奔了這兩隻大海船,雲飛這時不敢過於近前,因為正在曠野,靠近河邊沒遮身的地方。見他們也不知跟船上的人說了幾句什麼,立時船上搭了跳板。又是一陣的呼喝鞭撲把一群莊稼漢子全趕上船去,四名抱鬼頭刀的也上了船,只有那二名持馬棒的在岸邊跟船上的人說話。起先聲音還平常,雲飛聽不清楚,二人說著說著似乎爭論起來,聲音越發大了,雲飛才聽清楚他們是爭論人數,一個說是連以前六十七口,一個說是六十八口,二人爭論至於動武,末了還是船上查看了一回,算是不再口角了。移時見那兩個匪徒下了船,聽得大聲囑咐著:「莊主可說是今夜務必開船。」

  船上的人回答說:「潮上來就走,你請吧。」

  那個持馬棒的匪棍帶著八個打燈籠的匪徒,仍循原路回走。

  雲飛候他們走遠了,望瞭望船上的人全在艙內,遂躍到岸上,見船艙內燈光挺亮,躍上了船舷。船面上頗為寬闊,大艙足有一丈五長,雲飛隔著板縫往裡一看,內裡足有三十多名莊稼漢子,滿坐在艙底下唉聲歎氣,有幾個似乎有病,時時痛楚呻吟。在艙門口站有兩個提著鬼頭刀,賽過凶神似的,有一個莊稼漢子打咳聲,聲音大了一點,那個身量較高點的提鬼頭刀的呸了一聲,一大口唾沫滿吐在那個打咳聲的臉上,跟著滿口本地的口音罵道:「媽口子,這又不是送你上酆都城,用得著嗎?像帶死似的,你要成心給爺們添堵准有你的樂子,像你這種松貨到哪也吃不了香東西。」

  雲飛不願再看,轉身奔向船梢,剛走到後艙轉角要往船尾那邊拐彎,忽然從後舵走出一名匪徒。這匪徒一轉身,雲飛一縮身子用輕功絕技一鶴沖天往起一縱,八尺多高正落在桅杆上,船篷是落著的,蜷伏在船篷下,這時那匪徒已走到船面上抬頭看了看,扭著頭向艙裡招呼道:「老萬,不差什麼招呼他們收拾著吧,潮信快來了,頭潮一到就拔錨。」

  艙裡有人答道:「你總是貓登心,還得早啦,沒看七星勺還沒轉過來嗎?來,喝完了這瓶再說。」

  船艙外這匪徒聽了真的進了艙,雲飛見沒有動靜,遂從桅杆上躍下來,將身一縱躍到旁邊那條船上,前後聽了聽,大約與那條船一樣。雲飛一想此時若是下手,賊党的巢穴尚不知在什麼山內何處隱藏,這裡縱然得手,這匪首聞風逃走,恐怕仍然做他的傷天害理的事去。略一沉思把主意拿定,縱身躍上舵頂,順著桅杆爬上去,到桅尖上單臂跨住桅杆,右手把扯篷的滑車子上的麻繩撚在手中,來回地撚了幾下,立時把挺粗的麻繩撚得破了一半。雲飛看著已經成了,只要走出五六里繩子非斷不可,隨即盤下幾個船桅,又翻到桅杆上照樣把桅上的繩子給收拾得跟那一隻一樣,這才下了桅杆,由舵頂上一躍到了岸上,忙施展夜行術的功夫往回追趕。

  不大工夫,已來到那山口,往山上一望,隱約見幾點燈光搖擺不定,遂忙進了山口。山上的道路倒是極其平坦,追到半山已把那群賊黨追上,隨在後面又走了約半里之遙,遠遠就見一片莊院,起蓋得非常華麗,圍著莊院是一道高大石牆,路北是一座大門,門前四株龍爪槐,這四株龍爪槐根深葉茂,上面如同傘蓋,就見那兩個匪棍上前叩門環,不一會兒裡面把門開了,雲飛隱在樹後只聽那匪徒問道:「莊主睡了沒有?」

  守門人道:「沒有睡,方才還叫我去請李教師說話啦。」

  那匪棍又問:「狗圈的門開了沒有?」

  那開門人道:「已把東院那四條放出來了,你們去吧,不要緊。」

  說話間匪徒跟著打燈籠的一齊都進去了。

  雲飛在門外相度了一回形勢,見這所莊院占地頗廣,在關東除了奉天及熱河,絕少這麼大工程的房子。雲飛見四外無人遂躍上了大門過道的屋頂,腳沾瓦壟,先一伏身往裡看了看,見大門裡迎面是一座影壁,東西一邊四扇屏門,影壁前戳了一對大紗燈,形同官府的府第,不過燈上沒有官銜,鑲的是五福捧壽。屏門滿敞著,雲飛想了想我還是先奔西院,方才明明聽見匪徒說東院已把惡狗放出來(關東所產的狗,體量既大且猛,若是平常的人,往往被犬所噬,常有養十幾條護宅,真比較酒囊飯袋強得多)。我何不先到西院看看什麼動靜,遂躍上了西院屏門的牆上,伏身斜臥往院中一看,見是一所三合院,南面是三間倒座,東西都有配房,一邊只兩間,北面是一段花牆通著後面,倒座跟廂房燈燭點得通明透亮,屋門全掛著簾子。雲飛細查隱身之處,見東廂房下廈簷下頗可隱身,遂輕輕躍上了倒座的屋頂,又一縱身躍到了東廂房,一伏身滾到簷口往下一翻,用手扳住椽子頭身子往簷下一貼,後背緊靠簷底,這種功夫完全指著氣功。

  雲飛往倒座裡一看,見迎門陳設著條案、八仙桌、太師椅,上首坐著一人,長得雄壯魁梧,年紀也就是五十多歲,赤紅臉,兩道濃眉又黑又寬,兩眼如巨星,映著燈亮耀耀放光。獅子鼻、四字口、兩耳扇風,唇上微微有幾根黃須,身著藍綢子短衫,黃澄澄的紐扣,大襟頭並沒結。大拇指上戴著翡翠扳指兒,在桌角上放著蓋碗,一隻鼻煙壺,一隻小煙盤,這人一面跟旁邊的人說著話,一面用拇指蘸著鼻煙往鼻子上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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