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龍虎鬥三湘 | 上頁 下頁
五九


  羅刹女葉青鸞此時是毫不客氣,也不向這同來的兩位大俠謙讓,提著鐵拐杖往裡走來。彭天壽卻向南海漁人和鐵劍先生一拱手,他才緊陪著葉青鸞走進苦水屯的村口。那兩旁迎接的一班匪黨,把燈籠火把照耀上,隨著往裡走來。

  往前看去,這地方完全是荒村野鎮,裡面就沒有一片整齊可觀的房屋。村中的道路也全是土道,並且坎坷不平。一處處不是竹籬門,就是白色的木門,全都雙扉緊閉,死沉沉一個荒村。真不明白這五虎斷門刀彭天壽,他偏偏來到這裡隱身。究竟他是何居心,就難想像了。往裡走著,葉青鸞已經留神四周。因為這三位全是江湖道中經驗多、見識廣的人物,已然查出:別看它村莊小,住的人可是厲害,處處的房上全暗伏著匪黨,所有黑暗處的牆角屋隅,也有人在暗中把守。

  葉青鸞和南海漁人、鐵劍先生只有暗中戒備,明面上絲毫不作理會。走進這苦水屯半條土街道,竟自繞越著好幾條橫豎的小巷。經過這一帶時,不時聽到四外的呼哨聲連響個不住。那彭天壽和他手下這四個同黨,一邊走著,故意地搭訕,耳中好像聽不見他這苦水屯有了舉動。

  又繞出一條小巷時,眼前現出一片較大的宅子。不過也是竹籬土屋,可是形勢上已經顯示出,這正是他臨時安窯的所在。門前和門內依然是沒有燈火,可是這裡已經有六七名背著兵刃的壯漢,在黑影中來回走著。護送進來的燈籠火把,闖到門前,分立左右,把這門外照耀得如同白晝。單有兩名弟兄掌著兩隻紙燈籠,走進門去,前頭引路。彭天壽向羅刹女葉青鸞等拱手相讓,隨著燈籠引導向裡面走來。這宅子內卻分成好幾道院落,頭前的燈籠直奔當中。穿過一道極大的院子,轉到後面,現出五間北房,六間廂房,院內十分寬敞。頭裡兩名匪徒緊走到正房門口,把一扇門拉開,彭天壽往旁一撤身,請羅刹女葉青鸞等一同走進屋中。那四個成名的匪党,也全跟進來。

  南海漁人一看這屋中陳設簡陋,完全是一個鄉下地主家中的格局。敘禮落座之後,鐵劍先生卻站起來,向彭天壽道:「彭五爺,承你不棄,綠雲村賜柬相邀。我們是應命而至,現在請爽爽快快的,把你們究竟的心意當面說出來,我展翼霄洗耳恭聽了。」

  鐵劍先生這種問話倒也爽快,單刀直入,為什麼來的,要彭天壽當面說穿,不作無謂的客氣。

  彭天壽微微含笑道:「我們是江湖道上人,講江湖道中話。我彭天壽雖然是從二十歲流落綠林,失身為匪,我可講究恩怨分明。我一生沒成過名,沒露過臉,我怎講恩怨分明?我一個綠林中人,不必說那種道德的話。我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報。當年葉女俠把我姓彭的擠得一敗塗地,使我在江湖道上無法立足。天南道上,更沒有我立足之地。我自問當初並沒做過分傷天害理的事,葉女俠絲毫不為我彭天壽稍留餘地,趕盡殺絕,非把姓彭的除了不可,這才有那二次的慘禍。雖然葉女俠也沒討了好去,可是我彭天壽蒙她賞了我五雲捧日攝魂釘,我當時僥倖不死,已經是一發之隔。

  「我彭天壽遠走邊荒,早已打定主意,不指望著再有我這個人了。我後來的遇合,這正是上天憐念我被人逼迫的蒙屈含冤,叫我重遇名師,苗疆中更學了一身本領。事隔多年,對於葉女俠的厚賜,我絲毫沒有忘記。直到現在,我找了她來,便為是和她清算舊債。是她欠我的,是我欠她的,我們兩下裡早早做個了斷,免得冤仇結到來生,成了宿世之仇。綠雲村投柬相邀,也就完全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別的,只有請葉女俠還我個公道。我願意再領教她『五雲捧日』的手法。在三湘一帶,把我姓彭的一生歸結完了,我倒也死心塌地,把過去的一切全算做個交代。展大俠,承你相問,只有把我的肺腑事竭誠相告。展大俠既是武林前輩,有什麼意見,自管賜教,我彭天壽絕不敢違命。」

  鐵劍先生微笑著點點頭道:「彭五爺,你的話倒是真痛快,這麼講是很好了。」

  方說到這兒,南海漁人接著說:「彭五爺,你這話說的是入情入理,不過你說了正面,事情你再反過來看看。當年你們結仇的情形,我們雖非目睹,事後也有些耳聞。彼此負一時的意氣,各不相下。這武林中各有一個門規,各有一個師承。他們得師門的傳授,教授出武功,就叫他們在江湖行道。所辦的事,濟困扶危,任俠尚義,和綠林中就算是冰炭不同爐。朋友,你當年在瀾滄江一帶耀武揚威,做著沒本錢的生涯。但是你們相遇時,你所辦的那件事,過嫌狠辣。

  羅刹女葉青鸞,她是女流,但是她所行所為,誰不敬仰?疾惡如仇,這是她的天性。彭五爺也得捫心自問,你所搶的那水買賣,人家有暗鏢跟隨,不能瞑目受死,任憑你宰割。他們拔刀抗拒,是理所當然,互有傷亡也在所難免。但是你彭五爺總算得手,買賣被你做下來,你也總可以放手了。可是你竟因為手下弟兄帶傷的竟有四名,內中已有一名不救。你立時發動了狠毒心腸,集合綠林朋友,把這被劫的全家殺戮。最後保暗鏢的鏢師,救了個事主的小兒,你還不肯容情,竟自要斬草除根,一個不留,才肯罷手。

  「羅刹女葉青鸞出頭干涉,你那時丟開一走,也算不得你栽跟頭,總算是稱心如願了。你們兩下說翻,這才有你一場慘敗。所劫掠的價值巨萬的賊物,被葉女俠索回,交還事主。保護事主的遺孤,逃出你手去。你不肯甘心,竟自散綠林帖,傳綠林箭,集合天南一帶成名綠林,報復此仇。葉女俠一家人並沒有外援,哪敵得過你二十余名綠林成名的人物?他們事敗逃走,葉女俠和她兒子兒媳完全算栽在你手內,很可以罷手了。你竟自絲毫不肯放手,直逼迫得葉女俠賞了你一支五雲捧日攝魂釘,這才保全了他母子婆媳不死於當時。可是他們那種狼狽情形,也就無法在天南一帶立足了。他那義僕苗成,也幾乎死在你手中,身受十一處刀傷、箭傷、鏢傷。葉女俠救了她義僕之後,這才逃奔內地。

  「在武林中以及江湖道上,這種情形,你彭五爺應該立時罷手。他們遠奔三湘,銷聲匿跡。她用那武林輕易不肯用的暗器,是給你彭五爺逼迫的,才肯下這毒手。你受傷逃奔邊荒,流落苗疆。以天理人情來論,你不該再有十年後的報復。這次你竟以全力邀集了綠林一班能手,趕到綠雲村。你竟自不顧江湖道的規矩,隨意地施展毒藥苗刀的暗器,天龍劍商和病危瀕死。彭五爺,你這毒藥苗刀,用得可實有些令人難以欽敬。最後,你竟敢把葉女俠的孫女下手擄劫,以我們堂堂男子漢,竟出此醜陋的手段,未免叫人太覺齒冷!

  「大錯已經鑄成,事情已經做錯,自己也該仔細回頭去想一想。我們這次以武林同道之情,並非助拳而來。還盼你兩家捐棄前嫌,再互相修好,而化敵為友,從此各自罷手。她那小孫女金鶯,你要好好地交出。如有什麼事,我姓詹的以過去四十年的威名,擔承一切。咱們普請天南同道,你兩家的事聽憑大家的判斷,免得弄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世上沒有不能解的仇,沒有不能了斷的事。彭五爺,你要一意孤行,不肯納半點忠言,我也不好過分地勉強。好在你兩家全在此,任憑你們自己去如何了局,與我等無干。言盡于此,彭五爺,請你仔細思量。」

  彭天壽萬想不到,這位南海漁人竟自絲毫沒有顧忌,當面把自己短處找出。當著所請來的一班同道,他明是理虧,也不肯就那麼認領,冷笑一聲說道:「詹大俠,你這番教訓,我彭天壽有生以來,聞所未聞。羅刹女葉青鸞當年在天南一帶,那種氣焰叫人實難忍耐。我彭天壽含羞忍辱這些年來,忝顏活下來,只盼著我和她還有最後的一面。朋友們好意的周全,我彭天壽領天大的人情。不過我和她的事,今日今時再難兩立。至於當初的事,再講起來也就沒什麼用了。姓彭的來到三湘,可說句放肆話,有葉俠客一家人存在,我彭天壽決不想再返苗疆,或是回天南重理舊業。江湖中也就把姓彭的永遠除名了!她孫女金鶯被何人擄劫,非我親手所為,我還不敢承認。我彭天壽這些年來,沒積存下別的,只交了一地朋友,或者是他們替我辦了這件錯事,算在我的頭上,我焉敢不承認!現在想叫我把葉女俠這女孩子交出,我彭天壽無法應命,這只有請俠客們多多擔待。」

  這句話才一落聲,後窗外發出一聲狂笑,放開嗓子大笑一聲,驚得彭天壽及一班黨羽全站了起來。突然聽得外面大聲說道:「姓彭的,你到現在真不夠朋友了。葉家的女孩子,現在由你這裡找出,你還想賴賬?我還沒看見過江湖道上,有這麼死不要臉的英雄,你出來見識見識吧!」

  話聲發在後窗。彭天壽羞憤難當之下,他竟厲聲呵斥:「什麼人!」

  猛然一撩長衫,稍一斜身,竟往左肋下甩出一口苗刀,穿後窗孔打了出去。鐵掌金丸崔萍,穿雲燕子賈和,一個是兩粒金丸,一個是一支鋼鏢,隨著彭五爺的毒藥苗刀穿窗打出去。可是一班暗器雖然發出去,但聽得後窗外叮噹一陣暗器墜地之聲。又是一聲狂笑道:「破銅爛鐵,想在石四太爺面前賣弄,還差得遠呢!詹老頭兒,留著你那些好話和好朋友說,乾脆動手吧。」

  彭天壽在屋中向葉青鸞厲聲喝道:「葉女俠,外面何人,如此無禮?」

  羅刹女葉青鸞道:「外面講話,自會有人見你。」

  彭天壽答了個「好」字。偷天換日喬茂,穿雲燕子賈和,鐵掌金丸崔萍,峨眉聖手魯夷民,全是不再打招呼,飛身縱出屋去。五虎斷門刀彭天壽,他雖在十分憤怒之下,還不肯過分失禮。他見峨眉聖手魯夷民等弟兄四人已經出去,足可以搜索外面發話的人。他便回身向羅刹女葉青鸞、南海漁人詹四先生、鐵劍先生一抱拳道:「恕我彭天壽無禮,請老師父們講話吧。」

  羅刹女葉青鸞把鐵拐杖提起,說聲「正合我意」,三人立刻一齊往外走來。來到外面,先出來的魯夷民等一班匪黨,已早在房上四下搜尋,但是發話的人已經蹤跡不見。這四個江湖成名積盜,認為今夜這種情形,分明是要栽在這苦水屯。就憑這裡佈置得這麼嚴密,圍著苦水屯四周,步步均有人把守,依然任著人家出入,大家今夜非要落個一敗塗地不可。這一來倒加重了匪黨們仇視之心,各懷了毒惡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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