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喪子|朱彝尊

十月二十一日喪子

　　（老友梅君文鼎歸自閩中扁舟過慰，攜別後所著書見示，部帙甚富，餘亦以《經義考》相質，並出亡兒《摭韻》遺稿觀之成詩百韻，次日送之還宣城兼寄孝廉庚。）

　　老夫初失子，痛若遭鞭刑。
　　騷騷理喪具，裂布帷兩楹。
　　本為共命鳥，卒然剪其翎。
　　天乎獨何罪，此禍丁我躬。
　　有叟裼裘來，扶杖叩我扃。
　　袖中出誄辭，書之鵠紋綾。
　　既以悼逝者，且用慰頹齡。
　　申言賢聖阨，難免造化憎。
　　西河授詩義，不聞子在黌。
　　尼父成《春秋》，不聞鯉趨庭。
　　遺恨古則爾，所以尚達生。
　　叟言我瞿然，旋收淚一升。
　　延之西窗坐，試話暌離情。
　　與叟別八霜，蹤跡如蓬萍。
　　或淹津門居，或棲皖口城。
　　北書雁翮蒼，南書魚尾赬。
　　茲從閩江至，始獲遂合併。
　　青猿長五尺，一袱書手拎。
　　持籌計長曆，制器窺圓靈。
　　削木驗日晷，繪圖准方程。
　　我思古帝治，七政齊璣衡。
　　下及周女士，咸知列宿名。
　　束楚抱衾裯，觀象乃宵征。
　　畢雨箕風揚，武人解辨形。
　　後世秘其術，張眼同晦盲。
　　瑣瑣靈台郎，曷能測穹冥。
　　下學理帖括，怠棄《夏小正》。
　　百翻《兔園冊》，足致公孤卿。
　　昏昏軫蓋中，莫辨一點星。
　　居然燮陰陽，上應中台明。
　　三才昧其一，庶績何由凝。
　　叟書析微茫，該洽純粹精。
　　惜乎時不用，歲月老笠簦。
　　我亦志述作，緬懷三代英。
　　流俗是末師，立心壞先型。
　　掃除《詩》、《書》序，區別羲文經。
　　客或立異義，黨附紛譏評。
　　恨不漢晉儒，驅納咸陽坑。
　　以茲經義廢，剿說徒相承。
　　於焉考史籍，旁綜墓碑銘。
　　下及稗官說，也複掇華菁。
　　百川趨四瀆，導之入滄溟。
　　百谷播三農，獲之聚坻京。
　　先民可不死，身後留名稱。
　　書成五鳳子，來集軒窗櫺。
　　蓮有並蒂實，蘭有同心莖。
　　按之瑞應圖，僉謂斯祥禎。
　　況記洗兒初，熱湯盆中盛。
　　有文在其背，曰壽似可征。
　　雲何凶短折，我心滋不平。
　　兒兮洵聰慧，閭党誇寧馨。
　　九齡善學書，楷法工撥鐙。
　　十五嫻詞賦，下筆人皆驚。
　　視不眩邪色，聽不惑奸聲。
　　清心薄嗜欲，生產絕勿營。
　　性亦勤著書，席研希留停。
　　請看所排韻，力欲辟榛艿。
　　涼花帶風露，哀玉明瓏玲。
　　又如食俊味，盡洗官庖腥。
　　比於回溪諷，獵史尤縱橫。
　　憶當病少間，粘紙連門屏。
　　儲書八萬卷，剔蠹捎乾螢。
　　陳言委時夫，秀句羅元兢。
　　良由深意苦，甘使定命傾。
　　先猶木支廈，俄而綆脫瓶。
　　恒幹不久留，所惜目未瞑。
　　吾家太傅公，清德逾冰淩。
　　王父守滇郡，得歸賴贈行。
　　先人失舊業，恥為塵垢攖。
　　負郭無遺田，八口一豆羹。
　　雖嘗役婢僕，五世罷笞搒。
　　人言積善家，降殃顧匪輕。
　　念此腸九回，孤憤氣填膺。
　　俗傳老婦祭，不修禍所嬰。
　　我貧無黃羊，何以媚灶陘。
　　或者童男女，讒口上告天。
　　又聞道士言，夜必守三彭。
　　我懶動堅臥，屍蟲釋拘囹。
　　或者請於帝，奪我才子年。
　　魂筮掌巫陽，鬼律著女青。
　　甯期意所向，務俾才者懲。
　　將無太山籙，明神未式憑。
　　第假鬼伯權，好惡初無恒。
　　修短雖有定，我心終怦怦。
　　叟也驗歷數，消息可立成。
　　試為窮九厄，因之推八紘。
　　山何戴斷鼇，地何震死鯨。
　　楓何以膠折，栗何以芽萌。
　　蓂莢何以落，桐葉何以增。
　　律何吹黍轉，鐘何應霜鳴。
　　此何亡也忽，彼何勃焉興。
　　鄰里皆多男，我何獨孤煢。
　　叟宜指我迷，喚我夢魘醒。
　　答雲萬品殊，二氣互陶蒸。
　　舒慘物不齊，五曹算未能。
　　呼童開瓷菹，飲叟酒一觥。
　　冬舂煮粗飯，寒燭燒短檠。
　　卓午詎忍去，徘徊曝書亭。
　　吳船闊三板，送之還宛陵。
　　我詩儻垂和，兼語猶子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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