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弁陽老人自銘

弁陽老人自銘

　　弁陽老人周密，字公謹父。其先齊人。六世祖諱芳，隱居曆山，熙寧間以孝廉征不就，賜光祿少卿。五世祖諱孝恭，吏部郎中，知同州，贈殿中監。高祖諱位，贈太中大夫。曽大父諱秘，禦史中丞，贈少卿，隨蹕南來，始居吳興。大父諱珌，刑部侍郎，贈少傅。先君諱晉，知汀州。妣章氏，宜人，參政文莊公良能女。

　　老人生於紹慶壬辰五月廿一日，娶楊氏，匠監伯岩女。以大父澤，初調建康府都錢庫，廉勤自持。或以為材，自是六上辟書，畿漕京閫幕府，由豐儲倉氏改秩升朝，出宰婺之義烏。平生及物榮親之志，至此謂可少酬，而時異數奇，素抱弗展，耄且及之矣，非天歟？

　　景定限民田，毘陵數最夥，朝命往督之，至則除其浮額十之三，大忤時宰意，禍且不測。會母病，即日歸養，醫藥、刲體、捐年，再歲卒，罹憂棘，盡心葬禮。輯《慎終篇》五卷。三女弟皆庶母出，殫力治具，悉歸之名閥。疏族貧者，賙給之無靳色。人有疾，裹藥拯療不憚煩。雖翹蠋之微，亦欲其全生遂性。然剛腸疾惡，聞見有不平，怒發抵掌，毅然亦不少貸也。

　　自幼朗悟篤學，慕尚高遠。家故多書，心維手抄，至老不廢。或勉以安佚嗇養，然性自樂之，不知其勞也。於古今得失治亂之故，必審真是，不喜隨聲接響。嘗謂：「班孟堅不過以成敗論人物，況近世私好，竊古眩世者哉！」

　　作詩少負奇崛雄贍，晩乃寖趣古淡。間作長短句，或謂似陳去非、姜堯章。家藏名畫法書頗多，皆嘗集錄為《譜》，今百不一存，而嗜古之癖故在。性滑稽，益刓去垠堮，簡易混俗，然汶汶者正自不能汙我。異時故巢傾覆，拮据誅茅，至是又為杭人矣。

　　所居有「志雅堂」、「浩然齋」、「弁陽山房」，樹桑藝竹，壘台疏池，間遇勝日，好懷幽人韻士，談諧吟嘯，觴詠流行。酒酣搖膝浩歌，擺落羈縶，有蛻風埃、齊物我之意。客去則焚香讀書，晏如也。所著有《經傳載異》《浩然齋可筆》《齊東野語》《台閣舊聞》《澄懷錄》《武林舊事》《詩詞叢談》及詩文樂章等。

　　嗚乎！無所肯似，不克應事植勳^①，趾美文獻。然粗謹操修，辱知諸老，晤嘗識拔，與一時名輩頡頏盛際者餘二十年。自惟平生大節，不悖先訓，不叛官常，俯仰初終，似無慊怍，庶乎可以見吾親於地下矣。偷生後死，甲子且一周，是用飾巾治棺，以俟考終。或土或火，隨時之宜，歸祔先塋，以遂首丘之志。若歲月之詳，則俟異時子孫輩填刻於後雲。

　　銘曰：

　　一身之承兮百世之澤，始終無端兮運化莫測。
　　景翳翳其將莫兮，愧修名之不立。
　　海水群飛蔽於天航兮，所不淪胥以溺。
　　持此以複吾親兮，尚訓名之弗失。
　　畸于人而偶於天，不為金砥兮庶乎其瓦合。
　　其所當為者為之不敢不力。
　　有志而不得為者天也，吾何與焉？
　　何誕漫兮騖荒遠而無成，何底滯兮不能與時而偕行。
　　渺六合兮怨乎誰伸，曠千載兮庶或鑒於予心。
　　然進不登於雜傳，退不列於隱淪。
　　嗚乎！雖予亦不能自名其為何人也。

　　注①此處疑有脫誤。

　　（出《珊瑚木難》，獨孤氏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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