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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高宗繇康邸使北庭,開大元帥府于相州,繼登寶位,再造王室。一時霸府攀附,自汪丞相伯彥而次。建炎初,詔省記事蹟,成書來上,付之史館。其間所紀符瑞,如冰泮複凝,紅光如火雲覆華蓋,其類不一。獨諸路文書申帥府,或曰康王,或曰靖王。有解拆「靖康」二字,乃「立十二月而立康王」,祥契昭灼如此。時識者謂本朝無親王將兵在外故事,忽付火元帥之柄于皇弟,蓋本天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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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初被命渡河,隨軍一禆將某善人倫,密雲同列曰:「大王神觀甚佳,此行必成大事,舍人、觀察亦保終吉。但資政氣貌甚惡,禍只在旦夕。」資政謂王雲也。時以資政殿學士輔行,行至磁州,果被害于應王廟。中書舍人耿延禧、觀察使高世則時參謀議于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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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宗初出閣,封潁川郡王。既即位,升潁州為節鎮。久之,覺其非,遂以許州為潁昌府,人比之芳洲生杜若,吏部侍郎張舜民爾。嘗考神宗嘉祐九年授忠武軍節度使,封淮陽郡王,治平元年封潁王,三年立為皇太子,初不曾封潁川郡王。政和間,工部侍郎劉嗣明奏:「恭惟神宗皇帝自忠武軍節度使、潁王登大位,其忠武軍止緣遙領節制,已升為潁昌府。有潁川系受封興王之地,伏望崇建府號。」遂以潁州為潁川府,依舊順昌軍額,悉符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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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代時,有僧某卓庵道邊,藝蔬丐錢。一日晝寢,夢一金色黃龍食所藝萵苣數畦。僧寤驚,且曰:「必有異人至。」已而見一偉丈夫于所夢之所取萵苣食之。僧視其狀貌凜然,遂攝衣延之,饋食甚勤。頃刻告去,僧囑之曰:「富貴無相忘。」因以所夢告之,且曰:「公他日得志,願為老僧只於此地建一大寺。」偉丈夫乃藝祖也。既即位,求其僧,尚存,遂命建寺,賜名普安,都人稱為道者院,則壽聖皇帝王封之名,已兆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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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自相州提兵渡河,初程宿頓,問地名,以新興店對。幕府進言:「大王治兵復仇,行紹大統,而初宿新興,天意若曰:宋室中興,其命維新。」且以太平興國中宋捷之語為證。紹興辛巳,視師江上,至無錫,幸惠山酌泉。泉上有汲桶,桶間書「吳安」二字。吳安,閽隸姓名也。侍衛者偶見之,皆喜謂吳地可安。或雲亦嘗達於聖聽。頃得此說于惠山主僧法皥、普安等,名雖不同,其為佳讖則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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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踐阼之初,躬行儉德,風動四方。一日,語宰執曰:「朕性不喜與婦人久處,早晩食只面飯、炊餅、煎肉而已。食罷,多在殿旁小閣垂簾獨坐,設一白木桌,置筆硯,並無長物。」又嘗詔有司毀棄螺填倚卓等物,謂螺填滛巧之物,不可留。仍舉「向自相州渡大河,荒野中寒甚,燒柴,借半破甆盂,溫湯泡飯,茅簷下與汪伯彥同食,今不敢忘。」紹興間,複紆奎畫以記損齋,損之又損,終始如一,宜乎去華崇實,還淳返朴,開中興而濟斯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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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興二年,修建康府行宮,以《圖》進呈,被旨:「可只如州治修蓋。一殿之費,雖未為過,而廊廡亦當相稱,則土木之侈,傷財害民,何所不至?象箸之漸,不可不戒。」由是制度簡儉,不雕不斵,得夏禹卑宮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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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弁,新安人。建炎戊申歲,副王倫使金,被留,館於雲中。紹興壬子歲,王先得還。至紹興癸亥,約和已定,朱方南歸。嘗著《曲洧舊聞》云:「仁宗時最先言皇嗣者,明州鄞縣尉,不記其姓名。閱歲久之,又經此喪亂,史家亦不覆載,為可惜。」

  輝紹興間得婁寅亮奏劄曰:「先正有言,太祖舍其子而立弟,此天下之大公也。周王薨,章聖選宗室子育之宮中,此天下之大慮也。仁宗皇帝感悟其說,詔英宗入繼大統。文子文孫,宜君宜王,遭罹變故,不斷如帶。今有天下者,獨陛下一人而已。恭惟陛下克己憂勤,備嘗艱險,春秋鼎盛,自當則百斯男。屬者椒寢未繁,前星不耀,孤立無助,有識寒心。天其或者深戒陛下,追念祖宗公心長慮之所及乎?崇寧以來,諛臣進說,獨推濮王子孫以為近屬,餘皆謂之同姓,致使昌陵之後,寂寥無聞,奔迸藍縷,僅同民庶。臣恐祀豐於昵,仰違天鑒,藝祖在上,莫肯顧歆。此二聖所以未有回鑾之期,強敵所以未有悔禍之意,元元未有息肩之時也。欲望陛下于子行中遴選太祖諸孫有賢德者,視秩親王,使牧九州,以待皇嗣之生,退處藩服。更加廣選宣祖、太宗之裔,材武可稱之人,升為南班,以備環列。庶幾上副在天之靈,下系人心之望。臣本書生,叨擢科第,白首選調,垂二十年。今將告歸,不敢終嘿。位卑言高,罪當萬死,惟陛下裁赦。」

  婁初不知其出處,近聞乃溫州人,字陟明,擢政和二年進士乙科,曾任察官。屬鄉邦大浸,父子皆沒于水。或雲論事之疏,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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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即位于南京,肆赦文有兩本,首尾皆同。如「道君發德音而罪已,退辭履位之尊;乾龍以震長繼天,首正誤國之罪。悉捐金幣,分割膏腴。思愛惜於兩朝,忍輕加於一矢。生靈受賜,夷夏聞風。方結衷言,既驅車而北渡;未寒口血,複擁眾以南侵。慨溪壑之無厭,昧蜂蠆之有毒。廷臣乏策,敵使詭和。款貔虎以退師,致金湯之失險。肆令敵騎,薦食都畿」等語,與今所傳本異,蓋時有忌器之嫌也。皆太常少卿滕康行,滕後簽書樞密院,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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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宗禦邇英閣,召宰執暨講讀官講禮記,讀寶訓。顧臨讀至漢武帝籍提封為上林苑,仁宗曰:「山澤之利,當與眾共之,何用此也?」丁度對曰:「臣事陛下二十年,每奉德音,未始不本於憂勤,此蓋祖宗家法爾。」

  讀畢,宰臣呂大防等進曰:「祖宗家法甚多,自三代以後,唯本朝百三十年中外無事,蓋由祖宗所立家法最善,臣請舉其略。自古人主事母后,朝見有時,如漢武帝五日一朝長樂宮。祖宗以來,事母后皆朝夕見,此事親之法也。前代大長公主用臣妾之禮,本朝必先致恭,仁宗以侄事姑之禮見獻穆大長公主,此事長之法也。」

  上曰:「今宮中見行家人禮。」

  大防等曰:「前代宮闈多不肅,宮人或與廷臣相見,唐《入閣圖》有昭容位。本朝宮禁嚴密,內外整肅,此治內之法也。前代外戚多預政事,常致敗亂,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預,此待外戚之法也。前代宮室多尚華侈,本朝官殿止用赤白,此尚儉之法也。前代人君雖在宮禁,出輿入輦,祖宗皆步自內廷,出禦後殿,豈乏人力哉?亦欲涉歷廣庭,稍冒寒暑爾,此勤身之法也。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簡,祖宗以來,燕居必以禮。竊聞陛下昨禮畢,具禮服謝太皇太后,此尚禮之法也。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誅戮,小者遠竄,唯本朝用法最輕,臣下有罪,止於罷黜,此寬仁之法也。至於虛已納諫,不好畋獵,不尚玩好,不用玉器,飲食不貴異味,禦廚止用羊肉,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須遠法前代,但盡行家法,足以為天下。」

  上甚然之。列聖家法之盛,大臣啟迪之忠,皆可書而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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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大婚,呂正獻公當國,執議不用樂。宣仁云:「尋常人家娶個新婦,尚點幾個樂人,如何官家卻不得用?」欽聖云:「更休與他懣宰執理會,但自安排著。」遂令教坊、鈞容伏宣德門裡。皇后乘翟車甫入,兩部闌門,眾樂具舉。久之,伶官輦出賞物,語人曰:「不可似得這個科第相公,卻不教用。」實錄具書納後典禮,但言婚禮不賀,不及用樂一節。王彥霖系年錄載六禮特詳,亦不書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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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臣呂大防等言:「昨奉聖旨宣諭,皇帝納後有期,已令入內侍省檢舉施行者。伏以塗山啟夏,渭涘興周,予娶度土之辰,親迎造舟之地。若稽盛典,適契亨期。將開前寢之模,宜謹曲台之議。恭惟皇帝陛下天錫仁孝,日新光明。躬親萬幾,雖稟東朝之訓;表帥九禦,尚虛中壼之尊。伊欲迓於家邦,必先正其服位。太皇太后殿下念宗祊之奉,篤風教之先,曆詢慶門,諮求淑媛。將恊定祥之兆,當陳備物之嚴。嘉命惟行,體二儀之判合;舊章可舉,在《六禮》之親成。自納采至於告期,繇命使訖乎上禮。車服有等,幣贄有常,古今相沿,方冊具載。臣等不勝大願,伏望誕頒明詔,豫敕奉常,考沿革于前王,參節文於通禮,制為成式,付在有司。袞冕穀圭,益重謹昬之義;金根騩馬,悉全象物之宜。足以彰有命之自天,知得賢之配聖。善承億載,流化萬方。凡在懷生,率同大慶。」

  太皇亦降答詔。前輩謂元祐納後禮制視天聖、景祐,討論特為詳備。天祐皇家母儀得昭慈之賢,其後撥亂返正,翊戴中興之主,功參十亂,茲謹具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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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朝配享功臣于太廟橫街南,東西相向設位。太祖室:趙普、曹彬。太宗室:薛居正、石熙載。真宗室:李流、王旦、李繼隆。仁宗室:王曾、呂夷簡。英宗室:韓琦、曾公亮。神宗室:富弼、曹偉。哲宗室:司馬光。徽宗室:韓忠彥。高宗室:呂頤浩、趙鼎、韓世忠、張俊。視祖宗文武臣各用二人侑食。蓋中興將相勳烈之盛,不得而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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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聖初元,內出聖祖神化金寶牌,令景靈宮分于在京宮觀寺院及外州名山聖跡之處。牌長三尺許,厚寸余,文十二,曰「玉清昭應宮成,天尊萬壽金寶」,背文五,曰「永鎮福地敕」。其周郭隱應虯龍花葩之狀,精彩煥耀。封以絳囊,盛以漆匣。或雲用王居正藥金所制。凡不經兵革州郡,皆寶藏之。輝嘗見於上饒天慶觀,蓋留龍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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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頃見唐人官告,印文細如絲發。本朝印文粗厚,漫泐遲速,雖系官府事之繁簡,舊傳唯三司、開封為省府,事最繁劇,所用印歲一易。今學士院印乃景德年鑄,在京百司所用,無如此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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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制,凡罷官三月不赴部選集者有罰。輝見耆舊云:「承平時,州縣多闕官,得替還鄉,未及息肩,已竭蹶入京,授見次即趣赴上,一季半年,已為遠闕。到國門即入朝集院支俸,差剰員,破官馬,事事安便。與今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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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宣間,掌朝廷書詔者,朝士常十數人,主文盟者,集眾長而成篇。靖康垂簾告天下手書,出太常少卿汪藻筆。紹興間,婉容劉氏進位貴妃,亦特命監察禦史王綸草制。或雲時宰與王同裡,欲其沾賜金,故臨期特畀權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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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東坡言:少時與父並弟同讀富韓公《使北語錄》,至於說大遼國主云:「用兵則士馬物故,國家受其害;爵賞日加,人臣享其利。故凡北朝之臣勸用兵者,乃自為計,非為北朝計也。」三人皆歎其言明白,切中事機。老蘇謂二子曰:「古人有此意否?」坡對曰:「嚴安亦有此意,但不明白。」老蘇笑,以為然。

  輝觀《三國志·顧雍傳》,孫權時,沿邊諸將各欲立功自效,多陳便宜,有所掩襲。權以訪雍,雍曰:「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所陳,欲邀功名而為其身,非為國也。」

  又讀《通鑒》,唐武德五年,突厥犯邊,鄭元璹詣頡利說之曰:「唐與突厥風俗不同,突厥雖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虜掠所得,皆入國人,于可汗何有?不如旋師,複修和好,可無跋涉之勞,坐受金幣,又皆入可汗府庫,孰與棄昆仲積年之歡,而結子孫無窮之怨乎?」頡利悅,引兵還。

  開元六年,吐蕃求和。忠王友皇甫惟明求奏事,從容言和親之利,明皇未然。惟明力言「邊境有事,則將吏得以因緣盜匿官物,妄述功狀,以取勳爵,此皆奸臣之利,非國家之福。」乃許其和。蓋皆祖述嚴安之言也。後東坡載其說于《鄭公神道碑》之首。

  〔張文定公當仁廟時,《論人臣勸用兵》,亦有「事成身蒙其利,不成則陛下任其患」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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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人改秩,今當員多闕少時,須次動六七年,鹹雲考無玷闕,方幸寸進,戞戞乎難哉!近制,改京官歲有定額,且減薦數,有憑藉者,亦不待求而得之。每患艱得職司,若止許用職司一員,庶俾孤寒均得應格。昔有胡宗英者,該磨勘,引見日,仁宗驚其年少,舉官踰三倍。閱其《家狀》,父宿見任翰林學士,乃歎曰:「寒畯安得不沉滯?」遂降旨止與循資。

  熙寧間,一選人以貴援得京官,削十三紙。引見日,神宗云:「有舉狀一十三紙者是甚人?特與改次等官。」於是權勢聳然。幕職州縣官以薦改京官者,其數如格,則移刑寺問,舉者無罪故,乃得磨勘,而注籍以待引見。至引見,又移問如初,有罪故而不足於數者,輒罷去。考功郎趙屼請勿再移問,從之。仁人之言也。屼乃清獻公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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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家慶壽典禮,千古未聞,錫類施澤,下逮士庶,婦人高年,亦如版授,誠不世之恩也。然增加年甲,偽冒寖出,向來台臣固已論列,而嚴保任之制。近見一文士作《溫陽老人對》,切中此弊。其辭曰:

  溫陽之山有老人,行年一百二十矣。淳熙登號之三年,朝廷舉行曠世之典,有采樵者進而問之曰:「今天子朝太上皇德壽宮,奉玉巵,上千萬歲壽,肆大號,加恩區內,無問於己仕未仕之父母,第其年之如詔者而授之官,叟何為而弗與?」老人對曰:「吾未及其年。」樵者曰:「叟年踰期頤,若為而未及?」對曰:「天有二日,人有二年。有富貴之年,有貧賤之年。富貴之年舒以長,貧賤之年促以短。吾自幼至老,未嘗識富貴之事。身不具毛褐,不知冰綃霧縠之為麗服也;口不厭藜藿,不知熊蹯豹胎之為珍羞也。目不睹靡曼之色,而蓬頭齞唇之與居;耳不聽絲竹之音,而嶢歌牧嘯之為樂。今吾雖閱一百二十二年之寒暑,而不離貧賤。若以二當一,則吾之年始六十有一,與詔不相應,是以為未及,又何敢冒其官?」曰:「今之世,有年未及益其數,求以應詔者,朝廷亦官之,何也?」對曰:「彼富貴者也,吾固言之矣。是所謂以一而當二者也。其學寗越之徒歟?吾儕小人,不敢求其比。」樵者笑而退。

  輝既得其說,竊惟主上孝奉三官,十年一講盛禮,鴻恩錫類,方興未艾,在位者其思有以革之,庶幾名器增重,不致冒濫,人得以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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