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公集卷二十一碑文

卷二十一碑文

　　▼齊黃門侍郎盧思道碑

　　有齊黃門侍郎范陽盧公，諱思道，字子行，涿人也。其先薑姓，世祚東海，別為盧氏，家于北燕。自漢世中郎植至齊侍中陽烏征君之子，稟天靈傑，承家令軌，清明虛受，磊落標奇，言不詭隨，行不苟合，游必英俊，門無塵雜。至於求已勵學，探道睹奧，思若泉湧，文若春華，精微入虛無，變化合飛動，斯固非學徒竭才仰鑽之所逮也。事齊曆散騎侍郎，以文翰直中書。中廢，複進至給事黃門侍郎，待詔文林館。武平末，天子總兵禦寇，太子監國于晉陽，公留綜宮朝，兼典樞密。及皇輿敗績於外，而百寮蕩析於內，公節義獨存，侍從趣鄴，告至行賞，授儀同三司。入周除禦正上士，定省歸郡。郡人祖英伯作難，公脅在其旅。幽都既平，玉石將燎，賴元帥宇文公舉以舊有令聞引謁，因命草露檄，立就。駭其麗，異其敏，釋于齊斧之下，揖於群士之上，除掌教上士。隋高祖為丞相也，遷武陽太守，以母老乞解職，優詔許之。後複征為散騎侍郎，奏內史侍郎事。隋開皇六年，春秋五十有二，終於長安，反葬故里。凡更臣三代，易官十七，再降，一免，二去職，八平除，擢遷者四而已。

　　公處屯安貞，賦詩頹飲，視得失蔑如也。臨難無懾，在黜無慍，危不去主，仕不違親，休明有賓禮之盛，顛覆無淪胥之禍，其大雅者與！夫禮儀損益，公能言之，故與熊安生詳定齊禮；三墳五典，公能讀之，故與薛道衡侍學儲後。公國華人望，光照鄰邦，故所居之朝，應對賓客，修詞抗議，允執其中，故青瑣黃縑，異代鹹掌，大名之下，豈誣也哉！昔仲尼之後，世載文學，魯有游、夏，楚有屈、宋，漢興有賈、馬、王、揚，後漢有班、張、崔、蔡，魏有曹、王、徐、陳、應、劉，晉有潘、陸、張、左、孫、郭，宋齊有顏、謝、江、鮑、何、劉、沈、謝、徐、庾，而北齊有溫、邢、盧、薛，皆應世翰林之秀者也。吟詠情性，紀述事業，潤色王道，發揮聖門，天下之人，謂之文伯。

　　於戲！國有校，家有塾，祿位以勸，風雅猶存。然千數百年，群心相尚，竟稱者若斯之鮮矣。才難不其然乎？然則飛黃虛聘，百轡遺路，鷦鵬天運，萬翼無階。文士擅名當時，垂聲後代，亦雲才力之絕眾故爾。開皇以來，百三十餘載，天贊唐德，生此多士。公之玄孫曰藏用，濟美文館，重祿黃門，永惟衣冠子孫，邑裡多改，先人封樹，歲代將平。乃假詞菲才，刊石表隧。庶乎涉齊地者，不薪柳惠之隴；過邢山者，無惑子產之墓。至矣乎！盧氏之子，其用心也遠矣。銘曰：

　　彧彧黃門，實天生德。才蓋一世，榮聞四國。
　　文王既沒，文在人弘。公為宗匠，當朝與能。
　　龍躍春霽，鳳鳴朝升。或頌或變，或雅或承。
　　理以神合，聲以妙征。高視雎渙，與君代興。
　　人之雲亡，十有一紀。斯文未喪，施于孫子。
　　新作豐碑，德音不已。

　　▼贈吏部尚書蕭公神道碑

　　仁以度心施物，義以由道利貞，孝以養志安親，慈以教忠有後。舉四行之尤善，成百代之余慶，蓋得之于蕭府君矣。

　　公諱灌，字玄茂，蘭陵人，帝高辛之苗裔也。玄鳥授命，教敷五德；白雲入房，網開三面。微子封宋，樂叔居蕭，氏族之始也；相國下秦，大夫師漢，門閥之宗也。大齊以肅竹膺期，踐皇帝之位；大樑以木刃興運，張天地之圖。傳寶祚于一家，易鴻名於兩漢。青蓋入洛，重南國之衣冠；白馬朝周，盛西雍之賓客。公即梁宣皇帝之玄孫，明皇帝之曾孫。大父南海王珣，入隋封梁國公。纂德乾坤，承靈睿哲。舊邦雖改，見周鼎之時輕；新社仍封，知晉圭之必大。考鈞，中書舍人、率更令、弘文、集賢兩館學士。學窮秘賾，文標宗匠。廣博幽深，契神無跡；溫良恭儉，與道為徒，是謂啟迪後昆，而焜耀前烈者也。

　　公總山河之粹氣，注日月之末光，心根孝友，器包禮樂。動躡思後，故口無擇言；照在機前，故身無擇行。加以啟蓬山之塞路，入藏室之玄關，四科得游、夏之門，六藝取鐘、王之雋。年十八，明經高第，補代王功曹。王升儲，改通事舍人，又換內直監。曳裾西苑，擅文士之場；束帶東朝，首正人之列。外艱去職。王戎死孝，時論憂之；閔子免喪，哀心未盡。乃不就祥縞，不撤幾筵者久之。或曰：「懷其寶，迷其國，行其志，約其親，可乎哉？」公曰：「吾過矣。」不得已而外除，不擇官而祿仕，拜國子監丞。以婚姻之故，出為甘州司馬，徙集、嵐二州司馬，轉渝州長史。其從政也，反身以惠下，推誠以敬上，老吾老以施教，幼吾幼以子人，執其心也，何往不濟？故曆佐之邦，必僻陋知方，戎蜑蠻俗，狼戾馴軌，貪饕寡欲。迎新者望風而歌來暮，送故者計日而戀不足。詩云：「淑人君子，正是國人。」能長人之謂也。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公因使入計，得扶持還京。下巫峽之波，上當陽之阪，展轉在側，殷憂歷時，席不安枕，衣不解帶。及板輿長稅，遂扶杖不起。子春視疾，加損徒勤；石建執喪，悲哀自絕。

　　永淳元年八月，寓居穰縣，終於苫蓋，春秋五十有七。先君之服也，三年有終，公過時不釋；聖善之喪也，五十不毀，公戀親滅性。君子曰：「禮也夫，可謂至！」夫人京兆韋氏，祖雲起，兵部尚書；父師實，秦州都督。公卿令族，蘭杜齊芬。鳳凰飛鳴，始正家道；珠玉秀色，終高母儀。年五十有四，長壽元年十月，逝于京師布政裡。粵以二年二月辛卯，合葬于少陵原之先塋，禮也。

　　其孤嵩，克戴聖君，以宰天下，大福再成於身後，湛恩廣運于泉路。開元十七年仲冬癸醜詔曰：「中書令嵩父某乙，毓粹沖和，降靈神象，言入精微之奧，跡登聖賢之軌。位不充量，道足庇人，松檟雖幽，音徽不昧。宜承追遠之慶，俾崇塚宰之榮。可贈吏部尚書。」同日詔曰：「嵩母韋氏，門傳一經，行包四德，才淑冠乎邦族，言範光乎母師。誕茲寶臣，作予良弼。封其石窌，俾承土宇之榮；表以金章，永賁珩璜之飾。贈魏郡夫人。」於是建宗廟，修禮物，榮君後命，告我前人。遠哉心乎！一恩一敬之感會也如是。垂裕立訓，克家揚名，遺愛至矣，慎終備矣。東武公之子孫，共連塋闕；南城侯之夫人，同刻碑銘。詞曰：

　　維蕭系宗，出宋之子。天命齊曆，河圖梁紀。
　　累帝重王，雍容文史。是生邦俊，世濟其美。
　　仁義孝慈，中和庸祗。文章鳴鳳，禮樂元龜。
　　碣館枚馬，儲闈潘賈。人望國華，風流儒雅。
　　曆佐列郡，政成休問。行立時法，言垂後訓。
　　歿而益榮，追位塚卿。哀感有情，事傳無聲。
　　墓門松平，碑字金生。不知千古，誰遊九京。

　　▼贈戶部尚書河東公楊君神道碑

　　若夫孝在揚名，忠歸令德，事因感激，氣概生焉；時逢屯難，勳業成焉。桃李灼灼，不自言於蹊徑；松柏青青，不受令於霜雪。窮獨善而無撓，達兼善而弗矜。子曰：「君子哉若人！」吾斯河東公之謂也。

　　公諱執一，字某，弘農華陰人也。司空觀王雄之曾孫，鄆州弘農公續之孫，潞州湖城公思止之子，戶部尚書相國執柔之弟。觀公侍中恭仁公之伯父也；安德公尚書令師道公之叔父也。在隋則二代五公，在唐則一門三相。

　　公台輔積慶，稟清明之識；河岳會靈，資磊落之氣。體剛毅深于城府，藴規略長於襟帶。戲為軍陣，敵國之勢幼成；請學兵書，長城之望早集。年甫十六，先君捐館，七日絕飲，三年泣血。縞素有制，儒家歎其從禮；柴棘加等，議者憂其死孝。清明祖德，世胄能貧。太夫人在堂，有致力之養。非躬藝黍稷，不以供甘旨；非手樹桑麻，不以薦絺纊。年逾一紀，勤不知勞，既極安親之心，方展事君之節。乃濯纓璜渚，獻策金門，於當代之聖君，論天下之成敗。秦皇覽奏，屏左右而與謀；漢帝聞言，膝前席而不覺。一見拔玉鈐倉曹，再見取尚食直長，四見寘典設郎。驟進直詞，深觸權嬖，為易之兄弟所嫉，授伊川府果毅。又上封章，帝用嘉納，加遊擊將軍、右衛郎將，曆清道率，換右衛中郎，押千騎使。總統貔虎，便繁肘腋，故得協心五王，戡剿二豎，奮飛北洛，推戴中宗，嗣唐配天，不失舊物。以匡複勳，拜雲麾將軍、右鷹揚將軍，封弘農縣公。賞未充庸，且有後命，增冠軍大將軍、右威衛將軍，進河東郡公，邑二千戶，賦四百室，畀之鐵券，恕其十死。又錫天馬瑞錦、珠盤瑤爵、彩紋五百，縑素三千。分三土之上腴，處五等之高列。琱戈紫綬，環衛于鉤陳；玉瓚黃流，侍祠於清廟。

　　豈知釁結梁魯，政出豔哲，裡克納惠而為戮，萇叔城周而見咎。彼五績之摧頹，此三黜之屯躓。出為常州刺史，以夫人羸老，乞避卑濕，特降中旨，轉牧晉州。駙馬都尉琅琊王同皎，親賢地切，休戚圖深，安劉之策未遂，鐘室之災先及。吏扇紛獄，公陷關通，貶徙沁州刺史，不知事，仍長任。夜魂九逝，非北首而無歸；晝戶重扃，異南冠而同縶。果能推分榮辱，忘懷生死，人不堪其憂，公不改其操。久之，盡削官封，放懷侍母。梁山雨雪，不隔曹氏之思；王畿風景，未就潘園之養。

　　尋而大勳不廢，天道複反。歸既奪之井邑，起故時之將軍，擢衛尉卿尉，複初封爵。岩岩劍山，蜀之險要，嗷嗷飛雁，人未安居，饑渇人民，輯綏凋弊。又授公劍州刺史。蔚彼黍苗，樂我膏澤，內憂遠訃，殞絕逾時。於是摶膺星奔，徒跣永路，雨不接夜，身不觧纕，因心過禮，朝流欽歎。有命奪情，除汾州刺史，知團結兵馬。哀訴不允，金革無違。

　　中國簡稽而有備，單于逃遁而遠跡。詔征為涼州都督兼左衛將軍、河西諸軍節度督察伯姓赤水軍等大使。公富以農政，和以師律，章信蕃部，赫怒軍容。斷匈奴之臂，磧路安而不警；張漢家之掖，雪山開而無寇。遂攝禦史中丞，璽書勞徠，縟賞稠迭。又牧原州，未發，複授涼州都督，改右衛將軍，使悉如故。尋移許州刺史，未到，以單于款關，授右衛將軍、檢校勝州都督兼處置降戶使。懷柔以德，種落宜之。征還本官，又兼原州都督。屬降戶反叛，河朔俶擾，邊城聳蹙，諸將無功。強修連率夏州，按察關內，羽書日夜，俾遷郡牧。公按甲待敵，確乎不動，虜騎畏威，竟無來掠。向使回避行于一步，則攘竊啟於萬端，十將五耗，數年未息。

　　既而強公追捷，朝端延賞，征拜右威衛大將軍，進檢校右金吾大將軍，尋而即真，禁衛肅然，異於他日也。皇上哀庶戮之不辜，念群胡之自孽，大軍之後，荊棘生焉，乃命公攝御史大夫，為朔方元帥。公剛腸疾惡，擒奸摘罪，曩將之所彌縫，宿吏之所污沒，匿贓散廩，一征百萬，矯枉過正，眾口囂然。改右衛大將軍，無何，複右金吾大將軍。金刀更新，骲鞘仍舊，岩廊益峻，徼道增清。改金紫光祿大夫、鄜州刺史，人寬吏急，猶前政也。享年六十有五，開元十四年正月二日，薨於官舍。闔境發喪，列城望祭，古之遺愛，何以加焉？！

　　天子傷之，下詔曰：「故官某，夙負名義，早著勳庸，居內外之職，備文武之任。忠勤匪懈，誠節無渝，忽焉徂沒，情深悲悼。可贈戶部尚書，歸賵成喪，有加恒數。」維公以孝敷聞，以忠特達，以幹述職，以能典兵。凡領郡十四，將軍十二，再仗節鉞，三執金吾，一至九卿，二兼獨坐。儼有直道，侃無媚辭，銀艾複乎舊德，珪爵傳乎祚胤，全志節於夷險，與福祿而始終。諡曰忠公，朝之令典也。

　　夫人新城郡夫人獨孤氏，左威衛大將軍贈益州大都督卿雲之女也。婦德母儀，中外師範。開元四載，先公即穸，以今十五年六月，合葬于咸陽之洪瀆川，禮也。其孤濯、汪等，銜恤靡訴，托詞疇識，感稱代之垂文，哀劬勞之罔極。銘曰：

　　堂堂楊公，神密氣雄。苦身難孝，正國危忠。
　　落彼狡童，樹此帝功。昔稱關西，今也河東。
　　觀王之裔，珠華玉麗。重葉尚主，三朝嬪帝。
　　韡韡七德，侁侁六藝。公之亢宗，鬱為世濟。
　　涼鎮西隅，邦臨北胡。天子受鉞，將軍剖符。
　　青蛇入笥，白獸銜珠。去持玉節，來執金吾。
　　轉予爪士，守於鄜畤。明察號神，仁恩名子。
　　武都石折，文昌星死。素蓋歸飛，黃泉已矣。
　　卜葬卷阿，哀榮孔多。尚書鼓吹，太守虞歌。
　　碑流雨跡，松引風過。獨封茅土，長誓山河。

　　▼故括州刺史贈工部尚書馮公神道碑

　　金之為寶，百煉而惟精；玉之稱德，久幽而不昧。聖人美焉，君子比焉。可鑠也，不可奪其剛；可毀也，不可污其潔。偉哉馮公，秉斯操矣！公諱昭泰，字遇聖，長樂人也。說學于古史，豈不聞舅氏之厥初乎？畢公建德于周，畢萬大名于魏，別封之裔，遂氏馮城。秦則丞相並時，漢則將軍重世，積仁鐘慶，王者鬱興。間晉南浮，因燕北號，家變成國，為天下雄。勳業競五伯之先，子孫齊二王之後。公即昭成皇帝之十世孫也。高祖大將軍隨州刺史長山公謙，以寇恂之才，翊戴周武。曾祖兵部尚書、左僕射魏國公世基，以曹參之力，經濟隋文。大父尚書左丞、檢校御史大夫、少府監、揚州長史、安昌公長命，以佳吏之名，勤勞王室。考仁，高亮無祿，子道不究，故公幼而襲安昌公焉。

　　清明激澈，標格峻堅。夏翟耿介，無矯飾于韋弦；寒松清冥，不受令於霜雪。專經睹奧，習法精理。起家左奉裕，改讓賢府果毅，換文州司馬，為酷吏所陷罷官。久之，調榮州長史。屬城慢法，按而繩之。入計會府，讎家橫訟，明敕杖其愬者。遷公宋州司馬，朝廷翕然，知有王法。複假右台侍御史、江南道廉察使，類會高等，加朝散大夫，進潞州長史。堆岸受湍，孤醒見嫉，轉湖州長史。公束濕不回，聚蚊交訟，貶為饒州司馬。未行，降使詳複拜鄂州刺史。制曰：「卿志氣剛勁，操履貞潔，曆佐藩條，鹹有聲稱。詰奸糺謬，不避強禦，苦節清威，若淩霜雪。頃因讒毀，遂有貶降，使者案問，皎然明白，俾從優獎，特加寵命。」

　　其在江夏，異政風行。入為太子家令，兼知內外鑄錢事。國泉是殷，盜鎔乃絕。河朔淫雨，帝思作，又俾公檢校邢州刺史。散有賙無，人忘歉歲。帝乃璽書勞焉，其旨曰：「卿忠於事君，簡以臨下。忘私徇公之美，歌謠所載；擒奸摘伏之奇，吏人攸仰。雖陳朔之貶黜邪慝，王業之斥除貪殘，無以加也。一郡清淨，副朕意焉。」其後以戚累移睦州刺史，複為群小所譛，左授泉州司馬。未之任，又貶榮州司馬。公砥節荒服，天高聽卑，除溫州長史。俄復舊階，拜括州刺史。水國瀸洳，苦疾言歸。景龍三年六月十三日，終於蘇州之逆旅，春秋六十有五。正人歎息，舊蒞傷感。

　　公清白傳家，信義高世，門有奇士，室無長物。夫其善於鉤距，長於衿帶，法嚴令峻，人寬吏急。當官而行，不避讒慝之口；除惡務本，不求愷悌之譽。出入從宦，十有六職，以謗獲貶者五，洗謗特遷者四。不曰忠乎？將無悔於九死；不曰直乎？焉往而不三黜？故人謝而名益著，跡遠而風可懷也。皇上志其持法無撓，贈大理卿；本其坐樹無言，諡之曰節。窀穸之事，一以官供；哀榮之禮，被於存沒。是時天子嚴謁山陵，訓人追孝，推恩庶辟，瀉澤幽泉。公長子少府監紹正、次子給事中紹烈，並構層堂，仰延榮贈，乃贈公工部尚書。君子曰：「孝必錫類，忠則不墜。臧孫達其有後乎？鄭公業為不亡矣。」

　　夫人琅琊君，左相邢公及善之女，垂拱二年三十六而夭。後夫人彭城君，鴻臚卿善因之孫女，景龍三年五十有五而逝。所謂「齊薑昭前，邢媛輝後。」碧樹先落，悲同孫椘之妻；紅蘭漸苞，貴在馮勤之母。以開元十八年十月壬寅，葬我節公于長安縣高陽原，夫人王氏、劉氏祔焉，禮也。長子紹正，少府監；第四子紹忠，未仕；第五子紹烈，禦史中丞。孝乎二連之心，思崇三絕之美。魏王來顧，賞幼婦之碑；秦師不侵，尊死士之隴。揚名稱代，道遠乎哉！銘曰：

　　古之志士，忠不為難。倬哉馮公，矯此雲翰。
　　囂囂群小，彼何足算。屢困終直，天下改觀。
　　輕用百年，窮達相半。貽慶二子，雙承天渙。
　　嚴嚴大理，人命是懸。聖朝表贈，王道無偏。
　　六卿冬官，百工攸序。韓棱雖歿，龍泉可許。
　　丘陵鼓舞兮，桑改壑遷。
　　歲月崩波兮，有去不還。
　　唯德音與頌兮，傳不朽於人間。

　　▼故吏部侍郎元公碑銘

　　﹛夢遠案：元希聲神道碑，崔湜撰敘、張說撰銘、盧藏用篆石。﹜

　　良玉吐曜，非媚荊人之斵；幽蘭懷芳，豈珍椘客之奏。若夫克抱厥德，不揭其明，四海順風以弘道，萬乘渇日而致用，見於元公矣。

　　公諱希聲，字某，河南洛陽人也。蓋顓頊之裔。十三代祖魏昭成帝，勳格皇天，惠孚庶物，駿啟靈命，大昌於後。故我曾大父隋尚書左丞弘，尊賢愛人，開物成務。我大父隋南郡司法恭，禮樂是蹈，詩書是好。我皇考黃州刺史孝節，政以仁成，名以德舉。並代集禮，以洎於公。

　　公含真藴靈，幼有成量，承顏善對，實覃實籲，母氏鞠育，備於典訓。三歲便善草隸書，客有聞而謬之者，公援毫立就，動有楷則，故當時目曰神童焉。七歲屬文，邈有高致。十四通五經大旨，百家之言，先儒未喻，一覽冰釋，四方儒墨之士，由是向風矣。雅合沖漠，脫落人事，鼎鐘黼黻，罔滑其志。妙于鼓琴，尤工《幽居》、《綠水》之操。常祇傲縱恣，不求聞達。兄通理，以其聲華太高，諭其從仕，不得已舉進士，授相州內黃主簿，臨下以簡，人用宜之。黃州府君薨，浹旬不怠，期而不懈，至性之酷，異類同傷。於是昆弟胥命，累棘互勉，負畚荷插，躬自成墳，故族稱元氏之孝。服闋，調補校書郎，轉右金吾兵曹萬年主簿，公之始至萬年也，河洛肇基於天邑，崤函分守於懿親，鄎國公武攸望，地在維翰，寄深鎮撫。以公文吏之美，僉為判官，凡有箋疏，皆自公出，朝廷嘉焉，征拜司禮博士。則天大聖皇后萬幾之餘，屬想經籍，思欲撮群書之要，成一家之美，廣集文儒，以筆以削，目為《三教珠英》，蓋一千二百卷。

　　公首膺嘉命，議者榮之。書成，克厭帝旨，遷太子文學主客、考功二員外，賞勤也。皇帝纘膺大業，擢中書舍人。是時天地初複，中外多務，章奏交馳，文誥疊委。公操斧則伐，懸衡不欺，至於獻納，多所施用。然而不樂處煩，屢乞外補，上優而不許，轉太常少卿。無何，吏部缺，公雖虯蟠不進，欲固其節，而鶴鳴有聞，終迫其用，乃拜吏部侍郎。實能考才地以諗所立，振幽滯以器所用，簡而能通，清而不介，輪桷必舉，眾論休之。天錫不永，清羸遘疾，春秋四十有六，景龍元年某月，終於某。天子悼焉，賻以粟帛唅襚之事，即以景龍元年某月，歸葬於某，禮也。

　　懿交昵友，平生詞賦之客，聚泣而評曰：公事寡嫂撫孤侄以義聞，居閨門接昆弟以禮著。黃州之酷，昭其行也；鄎國之征，表其才也；奉常之舉，見其高也；吏部之僉，彰其用也。況乎體道之要，心無疵瑕；包身之防，口絕臧否。非夫全德具美，自天離祉，曷能臻此？君子患道之不立，不患壽之不永，公道行矣，奚其多傷而已哉？有集三十卷行於世。嗣子寄，童齔之子，嬰兒之慕。夫人李氏，故亳州刺史某之女，今主客郎中顒之從父妹也。華首喪天，帷堂哭晝，藐視呱疚，哀感草木。托詞于我故人，庶以紀百代之盛。予與公一遇相得，二紀同遊，聫光粉闈，接袂華禁。容范之好，宛猶存目；宴謔之言，未忘於耳。追慨疇曩，援毫涕集。

　　公執交兵部侍郎南陽張說、吏部侍郎范陽盧藏用，當代英秀，文華冠時，而盧兼有臨池之妙，故張述銘，盧篆石，天下稱是碑有二美焉。詞曰：

　　英英白雲，瑞彼君輅。佻佻公子，嘉我王度。
　　魏後遺德，作華天朝。雲氣應變，直心遙遙。
　　麟閣書仙，鳳池墨妙。太常國禮，少宰邦教。
　　公之處之，有倫有要。玉折其貞，金斷其清。
　　歿而不朽，仁乎令名。

　　▼唐贈丹州刺史先府君神道碑

　　府君諱騭，字成騭，范陽方城人也。張祖曰揮，帝軒之胤，肇勳弦木，錫姓尚矣。詩有卿士孝友，史有《留侯世家》。八葉至東漢司空皓，子宇，北平太守，始居范陽。四葉至西晉司空華，子韙，散騎常侍，仍僑江左。昆孫太常，複歸河洛，故河東有司空砦，洛陽有散騎裡。後司空至府君，十二代，不失仁義矣。王父諱弋，周通道館學士。考諱恪，無祿早世。府君煢生遺育，四代單緒。家世尚儒，不及伯魚之訓；外祖為理，遂讀皋陶之書。以明法。曆饒陽、長子二尉、介休主簿、洪洞丞。以所願乎下事乎上，以所願乎上交乎下，反身與人，何往不順？台選貞白，覆囚山南，人謂是行有典刑矣。

　　昊天不吊，年五十二，調露元年十二月乙卯，捐背於縣廨。夫人長樂縣太君馮氏，父威，藍田丞，敬修法度，踐涉圖史，顧複幼孤，將就成立，家道不殞，夫人是頼。享年七十二，傾背于東都康俗裡第。光、珪、說不天，夙遭閔凶，又集荼蓼，先王制禮，不敢從滅。以景龍二年七月己亥，安葬于萬安山陽，祔，從周制也。

　　先君不祿俸，不奉親，不機杼，不資身。僚舊無雞黍之接，況其非類乎？族姻無魚菽之受，況其人吏乎？是全其高而善其獨也。過四十，始閱六籍，觀《詩》得之厚，觀《書》得之恒，觀《樂》得之和，觀《禮》得之別，觀《春秋》得之正，觀《易》得之元。曰：「君子多乎哉！事斯一言而已矣。」每誦道記，三複三寶，曰：「至人之心，有以垂世。」又聞之太夫人云：「吾有子五十載，非其疾無一日之憂。」太夫人亦云：「吾事夫子三十年，耳無忤聲，目無暴色。」先君之違世也，其憂戀者，尊門在殯與聖善在堂與我諸孤，無日敢忘。及王母終養，二祖封崇，亦尚克家成遺訓矣。若夫安親，孝也；宜家義也；翼子慈也。軌跡隱乎含光，故當代罕耀；馨香發乎潛德，故明神終勞。先大夫久而益榮，沒而不朽，蓋此。

　　景雲①二年，天子嘉侍臣之匪躬，念前人之藴德，二月乙巳詔曰：「故官某，毓德高邁，藏器下僚，代載儒雅，家傳清白。河東佐邑，長不欺之風；山南覆囚，溢無冤之聽。徂謝永久，丘墳不飾。啟茲令胤，貞事先朝。宜崇追遠之恩，以表揚名之志。可贈使持節丹州刺史。」王澤漏乎泉壤，國禮崇乎宗廟。漢帝論士，恨不見李牧之為人；曾子思親，泣無逮椘王之厚祿。道存運往，痛矣餘悲。緬存前哲之所以聞無聲于四海，視不見於百代者，匪銘頌與桓麟、蔡邕，其則不遠。嗚呼！霜露交積，松檟滋深，兄弟永懷，相顧將老。胡伯虎豈敢掩大人之清，陳季方何足知家君之德？小子銜恤，非曰能文，莫假辭於他者，務傳信於我也。銘曰：

　　猗嚴考，用玄妙。
　　體太和，竭高志。
　　貞夫一，戒其多。
　　孝于親，正於家。
　　刑於訓，清厥心。
　　晦厥跡，畏厥聞。
　　如何其，謙儉慈。
　　皇哉褒德，永世有詞。

　　﹛①胡案：原為「景龍」，上文說景龍二年七月，此處又說景龍二年二月，當從《張說之文集》作景雲二年為是。這一年張說升任宰相，照例有封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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