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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翼神道碑


  唐故夏州都督太原王公神道碑銘並序

  良玉禮神,用之西序之器,舍之南山之璞,冏然不有其珍也;君子安命,進之扞城之雄,退之去國之老,隤然不失其正也。語夫仗運以行道,屬辭以比德,亦何代無其人哉?

  公諱方翼,字仲翔,太原祁人,王周之後也。王子以敗狄受姓,征君以遁世為名。司徒之濟艱難,義形漢室;太尉之圖舉甲,心盡魏朝。聞蔣濟所言,則知尚書志力,兄弟繼美;覽《周書》所載,則見潁川忠烈,子侄皆封。臣節奮揚於百代,家聲藉甚于四海。大王父司徒定公秉,隋氏之宗也;王父駙馬開府文公裕,先朝之懿也;考特進慎公仁表,王室之甥也。公門總四嶽之靈,帝子分五潢之氣,是生時傑,郁為人紀。

  公雄姿沈毅,凜難犯之色;虛懷信厚,坦招納之量;識略精當,達應變之權;神守密靜,堅不奪之節。孝友內兆于免懷,忠敬外灼於既冠。加以思參造化,誠合鬼神,文其《詩》《書》,武其韜略,推此才也,以從政焉,求無匱矣。夙遭家難,哀過柴瘁,京師號曰孝童。王母同安長公主,引貴遊之誡,示作苦之端。今太夫人徙居郿墅,儲無鬥粟,庇無尺椽。公躬率傭保,肆勤給養,墾山出田,燎松鬻墨,一年而良疇千畝,二年而廈屋百間,三年則日舉壽觴,厭珍膳矣。處約能久,不亦仁乎?在困能亨,不亦智乎?

  永徽初,始宰安定。誅豪暴以育人,察奸冤以神鬼,異政三舉,清風一變。除澣海都護府司馬,以母疾辭職,為薑恪乘便,遂徙朔州尚德府果毅。歲余,王本立上書理國,公之惇老,不宜擯抑。有詔征還,而親不待,心與哀絕,氣屬禮存。詔御醫孟默朝夕診視。免喪逾年,僅堪履立。樂成公東討新羅,薦為將帥。上詔公持節雞林道中總管,軍停不行,授沙州刺史。未至,改拜肅州。以為慢防啟冦,非重閉也,乃大築雉牒,嚴備櫓械,人知有恃,戎亦來威。儀鳳歲,河西盡蝗,獨不入境,鄰郡湊稔,提絜如雲。公傾私泉以資乏,引激水以立磑,舉火百灶,日餔千人。遂有芝草藂生,豐年屢降。人之詠德,刊石存焉。

  裴吏部立名波斯,實取遮匐,偉公為波斯軍副使兼安西都護,以都護杜懷寶為庭州刺史。大城碎葉,街郭回互,夷夏縱觀,莫究端倪。三十六蕃承風謁賀,自洎汗海東肅如也。無何,詔公為庭州刺史,以波斯使領金山都護,前使杜寶懷更統安西,鎮守碎葉。朝廷始以鎮不寧蕃,故授公代寶;又以求不失鎮,覆命寶代公。夫然,有以見諸蕃之心揺矣。於是車薄啜首唱冦兵,群蕃響應,蝟毛而豎。

  公在磧西,捷無虛歲。蹙車薄於弓月,陷咽面於熱海,剿叛徒三千于麾下,走烏鶻十萬於域外。皆以少覆眾,以誠動天。葛水暴漲,祭徹而三軍涉渡;葉河無舟,兵叩而七月冰合。由是士卒益勇,戎狄益懼。璽書下問,皇靈遠爍。遷夏州都督,征詣奉天官。熱海之役,流矢貫臂,陣血染袖,事等殷輪。帝顧而問之,視瘡欷歔曰:「為國致身,乃吾親也。」妖賊白鐵余據城平以反,奉詔與程務挺討擒之,善公有發石壞城之計,反風焚柵之感,封太原郡公。元珍冦邊,受命討擊,公以無甲乃發,思造六片木棑,桍開鈕解合,畫為虎文。北至開光,與虜合戰,若驅猛獸,蒙皋比,莫之敵也。胡馬奔駭,獲其二啜,桑乾、舍利兩部來降。

  初,公善書,與魏叔琬相輩;工射,與趙持滿齊名。帝每矚之,賜比鳴輦,賞深懸帳。嘗獨行入夜,有怪人長丈,直來趣逼,射而僕焉,乃朽木也。太宗壯之,授右千牛。及持滿伏法暴骸,公哀而收葬,為執金吾奏劾,高宗義之,釋而不罪。履道坦坦,多如此類。適將任帝夔龍,為國方虎,天下膏潤,群生雲雨。惜哉不辰,悄焉遘侮。嗣聖之際,太后臨朝,有凶人誣奏公廢後從兄,長懷怏怏。司刑禦史侮文矯制,不名苛法。遷于崖州,路至衡州,寢疾捐館,春秋六十有三。

  垂拱三年閏正月十九日,葬于咸陽原。君子曰:「斯才也,斯望也,難乎免於斯之代也。」周公聖而謗,屈平賢而放,賈誼才而謫,李廣勞而喪。彼天命之糺紛,此人情之惆悵。神龍中興,以陷酷吏例複官爵。孝為人極,忠為令德,神之聽之,始枉終直,信矣!有子故光祿少卿璵、今秘書監珣,皆篤行純孝,慎終思遠。說少也,蒙會友升堂,今老矣,豈能文旌墓?遷司漢籍,感激論都尉之書;邕敘彪情,追美樹楊公之碣。銘曰:

  上德惟公,氣秀才傑。孝弘世美,忠廣前烈。
  日月心照,江河思決。難地必通,暗機先徹。
  卓犖文藝,崢嶸武節。歎由宰邑,借恂臨郡。
  海女避途,山蛇可問。師律三總,軍聲六振。
  銳氣入營,長雲出陣。肅將國威,烜赫天外。
  玉弩方擎,雲旗卷斾。天道茫茫,自古多傷。
  功存西域,身棄南荒。易簀中路,懸棺反藏。
  寶刀生衣,玉玦無光。後有才子,先賢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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