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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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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人列傳 姚時中 湯文瓊 賣菜傭 晝工某 周童生 武愫家奴 孔四郎 愧二先生 金陵乞丐 許琰 曹文耀 張應選 王毓蓍 潘集 周蔔年 黃毓祺 吳應箕 高岱(子朗) 俞元熺 倪舜平 許德溥 鐘皂隸 沈烈士、張烈士 呂宣忠 謝龍震 朱瑋 王文宇 寇夢虯 詹書田 陸士鉉 劉景瑗 吳一魁 麻三衡 陳元綸 李開山 博和尚 禦廚 畫網巾先生 石士鳳 鄒維則 葉尚高 高孟超 蔡子標 楊守程 趙大中 朱奇生 王士琦 傅中煌 卞子厚 倪百朋 文乘 張吏 周之蘭 方國煥 劉復興 馮協颺 吳可箕 馮小璫、百川橋下乞兒 玄妙觀前賣面夫婦 石生、歐姓者 賣柴者 薛叟 徐懌、項志甯、董元哲 僕祖敏、徐錦 方炯、楊雪門 ▼姚時中,宣府萬全人;為諸生。生平自負氣節,每語諸弟子曰:「我輩讀聖賢書,倘遇國難,止應一死!」甲申三月,逆鎮王承胤迎賊,宣府破,巡撫朱之馮死之;時中具衣冠,自縊於明倫堂。有衣帶贊曰:「殺賊無權,降賊不義;自分我身,止應一死。幹坤正氣,萬古如斯!妻子無知,付之不計。」 ▼湯文瓊,北直人。京城陷,自縊死。衣帶中得一紙雲:「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贈中書舍人。 ▼賣菜傭,順天府人。甲申北變,三月二十一日舁烈皇帝、周皇后二屍至東華門外,以楊木棺之。菜傭挑菜筐過此,見帝后柩,跪地大哭曰:「皇天、皇天!使我崇禎爺乃至此耶!」擗踴大慟,觸階死之。 ▼晝工某,住北京江米巷,以寫照為業。甲申,闖賊破京城,百姓皆執香跪迎,或寫「順民」、或寫「順天王」、或寫「永昌元年,新皇帝萬萬歲」,遍貼門扇。晝工見而唾駡,歸與妻相對慟哭。次日,聞先帝之變,又大慟曰:「死則死耳,義不為逆賊百姓!」與其妻共縊于一室。鄰里排闥視之,有白氣沖出,人皆異之。 ▼周童生,通州人。讀書曾應縣試,尚志節。聞闖賊破京城、烈皇帝殉社稷以死,悲憤捶胸數百,嘔血數升而死。 ▼武愫家奴,愫登崇禎癸未進士,闖賊陷京城,愫夤緣求用;其家奴勸主勿失身於賊,愫不聽。其奴痛哭主前,叩頭出血,愫終不聽。其奴對人曰:「我主為名利所惑,不聽吾言,後必有悔。且李賊貪淫無道,上幹天怒、下失人心;不久,自敗矣。吾不忍見吾主之及於禍也!」遂不食而死。後武愫淩遲處死,卒如家奴所言。 ▼孔四郎,紹興人。因父選四川主簿、未任歿於京,遂失身為小唱,與鳳陽勳衛常守經交厚。守經家富饒,闖賊追各官贓私,守經夾三夾;孔四郎曰:「有錢不救死,要錢何用!」盡出其家財以救守經,守經得免。比闖賊歸,以各官同諸勳皆斬;賊將官撫民,見四郎美,留帳下。一日,撫民醉歸;四郎乘其寢,以刀刺之,誤中其股。賊大喊叫,四郎迺持刀罵曰:「我與常君情逾骨肉,誓同生死;恨不得斫汝萬段,為常君報仇!事既不就,吾何生為!」遂自刎死。 ▼愧二先生者,不知何許人也,乞丐曲市中。弘光奔,公卿肉袒迎道左,百姓髡首辮發;乞兒獨色然憤懣,市酒數甕,大召諸乞兒痛飲。酒酣,乃奮袖悲歌,且書市垣壁間。歌罷,複飲酒;誓手殺敵以死,不與降者俱生也。適北騎百餘猝至,乞兒憤怒,振臂呼市中,持長竿馳刺一騎,中目墮馬;取石碎其首,立斃。北騎群刺之,乞兒屠腸而死。市人義之,醵金禮葬焉,謂「足以媿為人臣懷二心以生者」,題其墓曰「愧二先生」。 ▼金陵乞丐,不知其姓名。甲申四月中,鬨傳北部變,乞丐遍訪的信。一日,于桃葉渡遇一士人,牽衣問信曰:「相公識北信乎?」士人曰:「果有之,皇帝自縊矣!」乞丐諮嗟不已。即向市中沽燒酒一盂,其一盂價值二分,乞丐罄囊止七釐,曰:「若肯與滿,亦好事。如不然,照價與我可也。」市人慨然與之,乞丐一飲而盡,遶河走;市人以為醉也,不之異。乞丐放聲大哭曰:「崇禎皇帝真死耶!」連拍心胸數十,望北叩頭,赴水而死。 ▼許琰,字玉重,長洲人;為諸生。割股救親者再,以孝名。甲申五月,聞先帝之變,謂是闖賊流言;有言及者,輒正色斥之。數日,傳聞已確,走見司道及諸貴人,求起義。不得,號慟求死,自投胥江。值潞藩舟過救之,不死。潞王憐其忠,贈以金,不受;送至舊徒家。次日,至福濟觀,題詩於壁曰:「正想捐軀報聖君,豈期靈日墜妖氛!忠魂誓向天門哭,立乞神兵掃賊群!」投繯門側。陸道士救,又不死,扶還家。家人進餐,琰怒甚,碎飯盂以磁屑咽之;喉腫五日,不得食,又作詩曰:「平生磨礪竟成空,國破君亡值眼中!一個書生難殺賊,願為厲鬼效微忠!」擲筆而吭絕。吳中義之,私諡曰「潛忠先生」。弘光時,禮部張采以聞,贈翰林院五經博士,諭祭。 ▼曹文耀,順天府學生,原籍蘇州人。祖子登,嘉靖壬戌進士。妻張氏,生四子:遜、肅、持敏、持毅;女曰持順。三月十五日,聞寇急,率子女哭家祠中曰:「余家世受國恩,義不受辱,為先人羞。闔門矢死,庶無憾耳!」比城陷,張氏先縊,耀即自縊。時耀父妾姜氏、遜妻李氏、(持)毅妻鄧氏、持順及乳母孟氏、肅及持敏凡八人同縊;惟持毅繩斷未死而賊至,遂逃去。遜先自刎僕地,複甦;賊繫至田虎家,拷索其貲。尋釋之。 ▼張應選,順天人;內閣效勞,帶京衛經歷銜。聞賊陷宣、大,知勢去,指屋樑謂友人曰:「此梁是我家冤對!」及城陷,妻妾子女五人即時並縊。 ▼王毓蓍,字玄趾,會稽人也。父璘,博學,以酒自豪,工書畫。毓蓍生不慧,口吃期期;與人語,若不解。讀書日以句,掩卷即忘。年十五,忽自操觚,請于父曰:「兒兒兒不能了。」父笑曰:「兒兒兒,欲何為?」曰:「兒兒作文」,則有驚人語。」父喜而告人曰:「豈有王璘兒不慧者乎!」毓蓍甫婚而父卒,經年不就內寢。母卒,哀毀幾至喪明,病瘵三年。師劉念台先生;先生過之,見帷壁皆著「死」字,曰:「玄趾病不死;玄趾終身不忘此字,為臣則忠、為子則孝,聖賢可致也!」病起,學益進,補郡增廣生。通聲氣,坐客常滿;然亦落落自喜。品竹彈絲,雜坐命觴,間以調笑,不勝一勺;或強吸數大白,曼聲出金石。 乙酉六月,清兵至武林;輒告友人:「北使朝入吾朝死、夕入吾夕死!」時郡倅張愫等鹹奉圖籍去;坊民迎犒者比戶醵金備牛酒,未及毓蓍。毓蓍方食,聞之,投箸起;援筆大書其門曰:「會稽王毓蓍不降!」裡老愛毓蓍,為代毓蓍具進而潛去其門署。則語其兄毓芝曰:「弟死矣!」兄曰:「好,卻難!」毓蓍曰:「難,何難?」乃作「憤時致命篇」。聞其師念台先生方餓未絕,以書促之曰:「吾輩非複大明黎赤矣!毓蓍已得死所,願先生早自決,毋為王炎午所用!」二十三日早,獨肅衣冠謁唐將軍祠,以「致命篇」粘其壁;再書一絕曰:「敷天左衽竟如何!立馬吳山第幾坡?袖裡尚存衛士石,此中猶佩信公歌。」趨拜文廟,欲沈泮水;泮水淺,乃之柳橋投河死。兩手掩心,端坐水石,巾不折角;年三十有九。同人為位於明倫堂哭之,私諡「正義先生」。魯王監國,贈翰林院待詔。 ▼潘集,字子翔,會稽士子。性豪邁不羈,薄舉子業。酷好酒,家貧不數得,時從友人索飲;既醉,或歌、或泣,人皆以狂少年目之。 乙酉六月,聞北使至,自誓必死。家人詫曰:「偌大江南無死者;汝布衣,何死!」集哭曰:「天下無死者,故集死。且薊州之役,吾大父、父俱死,於是吾三奔喪,不得一骸骨歸。今靦顏為彼編氓,苟偷視息,死何以見先人於地下!」已聞王毓蓍死,為文哭之;出東門半裡許,袖二石,死渡東橋下。或曰:其袖石,欲效唐琦將以擊當事之倡降者;不得間,故死。數日後,屍浮出,好義者醵金葬之。魯監國贈儒學教授。 ▼周蔔年,字定夫,山陰人。家貧力學,年三十,不得一青其衿。住安昌,聞王玄趾死、潘子翔又死,曰:「二子死不先,蔔年死不後也!」及傳城中鬄發,邏騎四出;仰天呼曰:「天乎!天乎!余尚何以生乎!」遂肅衣冠,趣出市,沽酒暢飲;浩歌闊步至白洋龜山下,手持一簡,招牧牛兒與語曰:「吾安昌周定夫,以事出海;有跡我者,以此簡付之!」蔔年疾走海邊,正值潮來;見怒濤拍岸,蔔年躍入水中。牧牛兒駭叫奔救,已邈不可及。已頃刻,家人追至,屍去已遠;則從牧牛兒得一簡,乃其與弟書也。書曰:「敵覆吾國,義不獨生。去後以姪子我,毋使我為若敖之鬼,我目瞑矣!」時閏六月八日也。數日後,妻往哭其死所,見有物乘潮而來,倚徙山下不去;就視之,則蔔年屍也。鄉人驚異,以為有神憑焉。魯監國贈儒學訓導。 ▼黃毓祺,字介祉,江陰人;子矜。善屬文,習禪教而長齋事佛;閉戶讀書,不妄交遊。其所與交者,必忠信切偲,肝膽相照。其為制舉義,務寫性靈,摹先輩,高奇絕俗;名士嚮向慕,傾動一時。 乙酉國變,毓祺走從義旅,間關險阻;力屈被擒,下獄論死。次日臨刑,毓祺於獄中作詩一首置幾上,趺坐化去;枷鎖自落,滿屋異香。詩曰:「劍樹刀山掉臂過,長伸兩腳自為摩。三千善逝原非佛,百萬波旬豈是魔!潦倒不妨天亦醉,掀翻一任水生波。夜來夢作修羅手,其奈雙丸忽跳何!」 其子大湛,試高等,食餼;亦舉義,死之。 ▼吳應箕,字次尾,南直貴池人;為海內名士。 乙酉,起義池州,與金正希為聲援。正希敗,應箕勢孤,逃至蕪湖,為鄉兵所執。蕪湖守將王弁與應箕有舊,且受應箕恩;欲報之。應箕名雖報南京聽巴山發落,尚羈縻蕪湖;王弁令應箕走。應箕曰:「吳應箕正來請死;如一走,亦不成其為應箕矣。爾何薄待我!」王弁不忍羈囚,日與其飲酒遊戲。一日,豫王旨下,凡起義諸人俱著本地方取決。王弁先知之,閉門慟哭;應箕曰:「豈為我耶?吾辦死來矣,要殺就殺,何哭為!」王弁令其仰藥死;應箕曰:「使吾如此怕死,便不做此事矣。但王君與我厚,須殺之有法。王君與吾同游諸山,得一善地葬我,即殺我無憾!」王弁曰:「諾。」命僮攜酒荷鍤,行至一山上,有古松奇石,應箕喜甚;滿舉一大白,曰:「此吾死所,幸斫之!」王弁走避,命小兵行刑;應箕曰:「吳次尾頭不是小兵斫的。勞君動手,刀快手快,箕即感德矣!」王弁不得已,依其言斫之。 ▼高岱,會稽瀝海所人。冒武籍,領鄉薦,被褫;辨複。 乙酉,仕魯,為兵部職方司主事。丙戌六月,江上軍敗,岱歸,遂絕粒祈死。其子諸生朗,坐守之,凡八日不死。檄剃頭急,朗乃走父所,泣曰:「兒不能待矣,兒其先死!」向岱拜。岱曰:「有是哉!兒遂能先我?」瞠目送之。朗遂紿長年,攜公服,駕舟出海口禱神;迴視岸遠,則肅衣冠北面再拜,趨船榜,欲跳身下。長年力挽之,不得脫;朗乃齧長年臂,創極始放,縱身入水。長年又汆水救之,捽其幘;幘欹,沈海底,長年猶持篙救之。許久,朗複躍出水面三尺許,手正其幘而沒。長年棹船歸,走報岱。岱複瞠目曰:「有是哉!兒遂能先我?」不復食。數日後,猶不絕,家人日進水一甌。後見水,搖手傾其甌,並不進水;三日,乃瞑。 ▼俞元熺,婺源人。北兵入徽州,剃髮甚急;元熺乃大哭曰:「死即死耳,發不可鬄!」辭親友,自縊死之。妻某氏,被掠,北兵強汙之;氏堅持衣衽,罵不絕口;遂支解之。 ▼倪舜平,山陰人,業醫,居王家葑,貧甚。 乙酉,下令剃頭,舜平憤惋,輒痛哭;裡中笑之。一日,賣其所提藥囊,易大缸二;以餘貲割牲置酒,召裡中少年飲。酒酣,指缸請曰:「吾明人,為明鬼。今若不鬼,非明鬼矣!明日必死,死則祈諸公以二缸覆我!」諸少年複笑之,不肯從。舜平跪地搏顙,強之再三;諸少年勉應曰:「諾。」舜平昧爽起,坎其祖墳之左偏置缸;集眾曰:「候至矣!」一躍而入。諸少年舁缸覆之。須臾,扣缸曰:「開!開!」諸少年益大笑,出之曰:「先生悶耶?」舜平曰:「否!否!」我坐不面峰,是不正盡也。幸諸公正而覆我!」坐定,覆缸,封其口。踰時,諸少年走缸外呼「先生」,聲息甚微;後輒呼不應。於是諸少年相與歎息泣下,舁土塋之而去。 ▼許德溥,字元博,直隸如皋人。屢赴童子試,不偶。甲申,聞北變,號哭數日,寢食俱廢。初,喜一名士稿;聞其從賊,即取其稿寸寸裂之,付之烈焰。嗣後神情恍惚,如癡如醉;每于燕居獨處,輒泫然泣下。 乙酉,北兵南下,廣陵被陷;溥哭者又數日。時剃頭令下,德溥曰:「頭可斷,發不可鬄!」作詩數首,書之裡衣,誓以死殉。其父諭之曰:「爾不鬄發,必死發。爾死父餒,奈何?」德溥乃泣下,剪其發如頭陀然;時時憤惋,或哭或歌。每食,必懷崇禎錢一枚置豆間,祭而後食。一日,於臂間刺「生為明人,死為明鬼」八字。有發其事于縣令者,捕之。德溥見縣令不屈膝,令問曰:「爾是何等人也,刺此何為?」德溥曰:「溥讀幾行書,不忍忘先朝,故為此耳!」令曰:「爾既讀書,「素裔狄行乎裔狄」是何解?」德溥曰:素裔狄行乎裔狄,不曾說遇裔狄便做了裔狄。所謂素裔狄者,必如泰伯之化南蠻、箕子之化朝鮮、蘇武之入匈奴十九年變不節,方是行乎裔狄。」令曰:「爾不曾受明朝爵祿,何苦如此?」德溥曰:「伯夷、叔齊,也不曾受商朝爵祿。」令曰:「爾既做伯夷、叔齊,何故剃頭?」德溥曰:「在昔元朝有謝疊山者,亦曾剃頭,後始殉節。蓋疊山之剃頭為老母,德溥之剃頭為老父。今事已至此,有死何辭!」令曰:「字是誰鍥?」曰:「自鍥也」,令曰:「豈有自鍥之理?」德溥曰:「人鍥字向人、自鍥字向自,一看即明。」獄具,擬斬,坐其父城旦。德溥曰:「溥死固當,願釋老父!」令義而釋之。德溥喜曰:「得脫老父,死無恨矣!」遂赴市曹。監斬官語以「跪」,德溥大喝一聲,向西北直立;劊子推倒於地,斬之。衣帶中有詩曰:「非癡非醉亦非狂,因誌君恩字兩行;一死甘心酬故主,謂忠、謂叛任雌黃!」 ▼鐘皂隸,會稽人;舊為會稽縣皂隸。戊子,白頭蜂起,皁隸賫黃肅鹵檄,往山寨連絡團練;獲送鎮將。鎮將摘之跪,不跪;撾其膝,乃向外坐。鎮將曰:「汝不過是一皁隸,敢大膽如此!」皁隸曰:「論出身,我是會稽縣皁隸,汝是黃闖子小兵;論官職,爾是清朝鎮將,我是明朝總兵,何弱於汝!乃令我跪耶!」鎮將怒,痛撾之。皁隸曰:「我輕則斫,重則剮;不曾犯得打罪,你打我也無謂!」鎮將令收之獄中。皂隸曰:「獄中餓死,不如明正典刑,倒死得明白!」抵死不肯就獄,令力士舁入。數日,解往武林見巡撫,崛強如故;遂於軍前臠割之。 ▼沈烈士,失名,行八十九;張烈士,亦失名;為鋸匠,遂名張鋸匠:蕭山七都內沈村人。沈少年學書不成,棄而經販。 戊子年,白頭兵蜂起,都以擄掠為事,無大志;北兵數騎躡之,沿山遍海,輒鳥獸散。騎不見賊,搶百姓婦女金帛,滿載歸;白頭兵複聚如故。沈見而唾之曰:「若輩不能殺韃子,起義何為!」白頭兵弩目猙猙,意欲毆沈;沈大聲喝曰:「若以我為不能起義耶?」握掌築之;白頭兵數人應手而斃。遂以是日椎牛釃酒,集裡中少年數百人,祭旗起義,村坊富民有助之者。並不向鄰里打糧,糗糒不足,輒遣壯士乘飛舸截富陽江上解往嚴州兵餉錢糧,食亦不缺。起兵兩月,清官遣百騎躡之;沈匝砦榆青嶺,絕壁懸崖,步騎相持。北兵拘土人為鄉導,從山背攀援而上;沈持鳥銃數十門藏灌木蓊翳中,俟兵近銃發,擊死十餘人。北騎竄奔亂踏,荊棘下皆窩弓藥箭,踐機亂起,人馬俱斃;逃歸者止三十余騎,裨將死之。騎怒,殺鄉導者三、四人。報至,鎮撫大怒,另選悍騎千人蔽江而來。沈村人大驚,皆攜家罄徙;同事少年,亦皆躡蕢遠遁,從沈在砦者止三十七人。沈曰:「無恐!今日與打一死仗。」乃以白布盤頭如傘蓋大,內裹甲,更披濕絮被一床;手持筤筅一把,向前迎敵。張鋸匠執黨又一、䩺刀一、大斧一,往後翼之;三十七人各執器械,向後護從。及見北騎奔來,三十七人一鬨而散,走上山巔踞坐;沈低頭、側肩臂,持筤筅向前。眾騎見一人獨上,亂箭射之;沈筤筅灑開如簸箕大,箭著之皆掀撥落地,無一矢著身。北騎呼曰:「箭不中用!」各收弓矢,挺鎗縱馬搏之。背頭子者一騎向前,沈以筤筅迎之,中其目,翻身落馬;又一騎迭上,沈刺之如前,連落三騎。一騎以刀掠斷其筤筅,沈接過党叉,連打六騎落馬;張鋸匠以大斧截殺之。一騎見勢急,跳下馬直前,向沈奪住黨叉;潛舒一手,拔腰刀欲斫,張鋸匠䩺刀適至,戳入其腹,腸出而死。沈拾起黨叉亂掠,又落數騎。眾呼「牙步牙步」!馬俱轉首;絕蹬懸崖,控縱不及,連人和馬跌死谿坑者,不知其數。沈、張二人用檑木、砲石亂打,北騎奔蹶而丟。沈、張力盡氣喘,坐山坳,足不能舉,無一人援救。少頃,沈渴甚,匍匐下山趾,飲溪水;頭重落水,不能起,竟死之。張鋸匠不能動;三十七人見北騎去,有下山者,畀之歸家,夜半亦死。北騎曰:「自入關來,未曾見此好蠻子。若再得十數人,江東非吾有矣!」退至新壩,偵探數日,聞沈、張二人死,不信;再遲數日,得確信,始縱騎上山,沈村一帶擄掠如洗。 ▼呂宣忠,浙江崇德人。年二十有一,為博士弟子。甲申,流寇躪京師,宣忠慷慨撫膺,欲起兵討賊。 乙酉,清兵南下,弘光宵遁;宣忠集生平所交結壯士歃血誓師,以雪國恥。旬日間,得眾數千。比聞浙江起義,宣忠與麾下數人航海見魯王,遂奉節制。亡何,浙江淪陷,宣忠所與三吳之士以次被擒。宣忠知事不可為,脫身歸裡,益牢騷不平。時發狂大叫,或長歌;已而泣,泣罷複歌。為縣令所跡,捕諸庭,強立不屈;令呵之,宣忠大聲詬詈。令大怒,叱隸役白梃交下,體無完膚,兩踝骨見;宣忠死在地,以水沃之,複甦;甦複詬詈。獄具,上督府。宣忠知必不免,乃作絕命詞七章,書於獄壁。一日,綁赴市曹,顏色不變;向監斬者曰:「大明士子呂宣忠,來就死!」監斬官與酒一卮,宣忠一飲而盡,擲盃於地,自褫其衣;謂一卒曰:「此衣贈汝。但衣帶中有一偈,家人至,可付之!」言畢,受戮。 ▼謝龍震,子雲生,會稽人。魯監國以其舌辨,由諸生特拔為中書舍人,聯絡各鎮。尋陞兵部職方司主事。 唐王正位閩中,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奉詔下魯;諸廷臣議,持首尾。龍震獨廷叱中藻,呼而數之曰:「魯與唐兄弟國,唐不為助,而魯獨當堅。幸稍即安,遽自大;乃蠶食首功之國,反戈同室耶!何不遺一矢錢唐之滸,而欲以恐愒徼倖尺一書!事不可得,只貽天下笑。且魯藉師臣之力,與強敵持數月矣。前此中原數千里,敵至如無人,止維揚稍一抵牾;而魯獨立不懼,內外協心,器杖林立、艨艟百里,旦暮謁孝陵而返故京,何弱于唐?顧欲下之!然則諸宗室之走庇此者,鹹可談笑而坐享無上之福也,天亦不與矣!」於是監國竟不開詔,中藻屏息去;浙以東俱奉魯王正朔如故。 丙戌,蠡城陷,龍震入山與王善長立營。龍震日急擄掠,遂為團練兵所紿,縛送清撫軍。龍震不屈,自稱部院;撫軍曰:「若是兩榜耶?」龍震曰:「曾見兩榜而有不投誠者乎?我明天下,壞於兩榜;魯國主特用我輩,正欲壓倒兩榜。我今來就死,亦拚此頭顱,為兩榜諸人作一榜樣耳!」撫軍叱之跪,終不屈,踞坐嫚罵。撫軍令於口上加一嚼子,用尺木勒入兩頤數寸許,血流被面;驅出斬之。 ▼朱瑋,字鴻儒,山陰人。年二十余,尚未為諸生。丙戌五月,避兵梅裡尖。剃髮令下,瑋以赤土書其案上曰:「甯為戴發鬼,不作鬄頭人!」赴水死之。 ▼王文宇,山陰人,家郡城西。以居積致富,年耄無子。丙戌,北兵渡江,將至郡城,兩從子皆出城避,勸之去,不聽;曰:「若輩自去,我自有處。明日,一至家視之!」次日,從子至家,寂無人聲。行至屋後,視其井中,則妾先之、次則其妻,再次則文宇也。越中闔家死難,惟文宇一人。 ▼寇夢虯,江西上饒人;為諸生。同郡人起義師,敗入閩,妻子在家。虯行,囑其子曰:「兵至,爾母子可赴井死!」及兵至,長子先投井死;幼子年十一,謂其母曰:「父命兵至赴井;兄既死,母何遲疑!」因曳其母裾,同赴井死之。 ▼詹書田,江西永豐人;為諸生。揭重熙起義師被擒,困于福建浦城;書田往福建具呈,自首與揭重熙一同起義,願與同死。問官批其牘曰:「准臨刑候斬!」書田請就獄,不許。及聞重熙某日就刑,書田趨至法場請死。刑官笑其癡,勸之去,不肯;遂同日斬之。 ▼陸士鉉,字古雪,平湖人。鉉生端亮,不苟言笑。甲申國變,鉉聞之驚悸狂走,口作咄咄,回旋不一;約數武地,盤纏行,幾百餘裡。人問之不應,若失心者。歸其家,私設位哭臨:「嗟乎!吾二百七十七年為此家人,胡奪我去也!」複誦先帝臨命遺詔,則又哭,哭又走。如是兩日夜,嘔血數升。絕飲食者三日,腸痿氣絕,猶悲嚥手書「我皇我皇」數遍,長號而絕。 ▼劉景瑗,永豐人;為諸生。北兵將至信州,與其妻訣別入閩;妻被擄不從,死之。後複破閩,景瑗自縊於浦城縣之學宮;柱上題詩曰:「妻既死節,夫亦殉亡。雖曰無補,可見高皇!」柱上字跡,至今不滅。 ▼吳一魁,安慶人,本府胥役也。仗義果敢,素以勇氣聞。崇禎時,獻賊舟師蔽江遏安慶,南京騷動;一魁應募,以火器載小艇迎之。燒賊臣艦千余,退走荊、襄;一魁以功,得副汪碩書軍。 乙酉,從碩書會黃道周兵於信州;碩書被殺,一魁在信獨力死守。乙酉,王得仁兵抵城下,義兵解散;一魁開城逆戰,單騎不敵,突圍出,退保懷玉。八月,進閩關,乞師恢復;遇貝勒兵被執,與何惟一同死之。 惟一,上饒縣糧胥,膂力絕倫。國變後,別家、棄妻子,誓死不二;卒成其志。 ▼麻三衡,宣城人;恩貢生。工詩文,博學多才,尤長於弓馬。乙酉夏,宣城起義,推三衡為帥;與北兵戰,力屈被擒。豫王奇其才貌,欲降之,罵不絕口;竟受極刑。臨刑,作詩曰:「吳越連沙漠,天心不可留!怒存千丈發,笑斫百年頭。若水心猶烈,平原志未酬!清風吹宛句,朝暮五湖秋。」子幹齡,詣隆武請卹,得贈官。 ▼陳元綸,字宣公,福建福州人;名士,貢薦。丙戌,貝勒入閩,有清官與元綸夙好,造廬謁見;元綸束網頂儒巾而出,清官顧駭,請具清式以見。元綸笑,起雲:「欲生換製,乞少選!」入內,清官俟之。坐久,忽哭聲出戶,報元綸不脫儒巾,絕吭死矣。清官駭歎而去。 ▼李開山,南直婺源人。有膂力,能格鬥。頸骨一枚如鐵,偏左。善走;常依其族人住信州,族人家口住星源,開山往探,一晝夜往反四、五百里,人無知者。 丙戌,信州破,隨族人入閩;閩亡,脫走深山,隱跡不出。戊子,汪碩書聞江西事起兵,自崇安赴信州;廉得開山義勇,迎為軍鋒,所向輒勝。六月,與敵戰於山隘,敵驟合圍;開山顧所部無一人,以長矛趯地,躍數丈餘,踞一石上。酷日炎毒,焦渴而死;屍立崖上,數日不僕。 ▼博和尚,本名鄭惠,上饒人。試諸生,輒高等。為人性潔行端,跬步皆有尺度。 丙戌四月,信州破,即祝發坐蒲團,足不踹地。八月,貝勒軍道信進閩;聞閩亡,和尚乃沐浴澡體,合掌佛前宣偈曰:「博和尚,博和尚,昔游藻池水,今聞稚院香。名械既已斷,梵網可複張?誓皈此淨土,不穢吾皮囊。」宣畢,嗒然而逝。 ▼禦廚,福州人,為隆武主膳。丙戌八月,從駕於汀州散失,依金華陳某義師中,為火兵。陳某兵敗,為顧道所獲。訊之曰:「爾何人?」大聲答曰:「禦廚。」顧曰:「爾善庖,何不降我?」禦廚曰:「我名禦廚,豈若輩可用!」顧怒,令左右引繩塞其口;禦廚發聲不得,觸柱死之。 ▼畫網巾先生,閩人。丙戌九月,清兵破福建,先生同二僕匿邵武光澤山中,不剃髮,畫一網巾於額。庚寅夏,為光澤鎮將跡得之,縛至泰寧見總鎮王之綱。問其姓氏;先生曰:「忠未報國,留姓名則辱國;智不保家,留姓名則辱家;危不致身,留姓名則辱身!今邵人呼我「畫網巾」,吾即此姓即此名矣。」之綱反覆開諭,謂「肯剃髮,即免死」!先生曰:「癡人!網巾且不忍去,況發乎!死矣,毋多言!」之綱先斬其二僕,二僕瞋目叱曰:「癡韃子!吾豈怯死者!顧死亦有禮,當一辭主人耳!」向先生拜,且辭曰:「奴先行矣,為主人掃除泉下!」再諭先生,先生終不屈;亦命斬之。先生欣然出袖中詩一卷,擲於地;複出白金一小封,擲向劊子曰:「此樵川範生所贈,今贈汝!」遂挺立受刃。泰之義士謝韓者收其遺骸,瘞于郭外;歲時謁奠如家儀。 ▼石士鳳,南直武進人。生齊民,微識字。貧無室,為塾師;倚其僕龍門坐,貿錢以活。 乙酉六月,清令剃髮急,哭語僕:「吾不能生矣!」僕曰:「自看主繈褓至今,賴得飽飯終天年;此何言!」士鳳不答,作詩訣其兄;詩不佳,見志而已。密自削板如木主狀,上書「義民石士鳳神主」,暗走忠義祠,列文信公西廡之末座;則又書小牌擊腰帶:家之人不知也。傾所貿錢市牲醴祭其先人,一醉僕;僕曰:「毋輕生!」則唯唯;僕亦不意其果然也。五鼓潛出門,赴祠前池中死。僕醉酲,黎明呼主不得,疾跡祠,見池浮小牌,起之,士鳳也。牌書「石士鳳,字瑞生;願為明鬼,不願為清人」!僕負屍殮葬之。 ▼鄒維則,浙永嘉諸生。素謹厚,斤斤不為丰采。 戊子七月十三日,清兵渡溫之甌江。先一日,其家出榖暴場圃,鄰人謂之曰:「兵至矣,知之乎?」維則曰:「具知之;顧不審得食此榖否?」鄰人以為恒語。次早,維則招其友飲于家且醉,拉同觀清兵渡江;友亦不疑。至雙門,出一書告其友曰:「為上吾父,雲維則從此入海矣!」友人牽之不得;水中猶回顧,舉手而去,竟死孤峙山下。 ▼葉尚高,浙瑞安諸生;性爽達。清兵既渡甌江,猶服明儒服;每伺上官半道,大聲曰:「即觀生冠履何如?」知府朱叱之,以為悖制,收之。尚高曰:「君先大人蘭隅公,世世所聞,亦世此次冠;乃獨厄生?」朱為面赭,下尚高於獄。作祭孔子文及絕命詞,因自盡,有「未浴蘭湯骨已香」之句。 ▼高孟超,浙秀水諸生。耕田讀書,以謹厚風其家。 乙酉六月,清兵陷嘉興,剃髮急;孟超顧謂其子昌苓曰:「若知所自全乎?」昌苓曰:「已知之矣!」遂俱抗首不受令,奮惡言。及難,男女少長十一人無存者。 ▼蔡子標,浙德清諸生。從乙酉諸部起,弄兵;被執,大言不屈。索肩輿、衣冠入訊,語極不遜。甫就刑,觀者如堵,忽眾中出一人,抱持子標大慟,欲死從;刑者駭奪,不可解。子標曰:「公無一面,胡為出此?速去!」其人曰:「吾與公同起患難無失,今胡忍獨生!」然後知子標密友;子標故欲生之,而假為不識也。是日,同刑六人,臨刑忽益其一。 ▼楊守程,浙蕭山諸生。丙戌,挈妻潛避兵山中;有清兩邏騎入山,以其不剃髮,道縛之,守程厲聲曰:「發種頭上,寧與頭去!」竟被害。其妻亦抱其子赴水死。 時有三義,皆蕭山人,失其姓名。六月,清兵渡江,三人至山陰之趙氏大港;岸有梓潼祠,倩裡人市牲醴,哭告神。已,便共引酌;酌已,複相抱而哭。哭,複歌;歌已,複哭。裡中人以為狂,不敢詰其為何人;得其聲,則知為蕭山人也。複拿舟至中流,登橋,揮舟去遠;三人相牽躍橋下死。 ▼趙大中,南直涇縣諸生。清兵陷城,大中衣冠投泮池,池淺不死;潛走察院空署,方戶閉而家跡之,脫繯歸。遺書託友人為葬其父,竟赴門外之塘河死。 ▼朱奇生,會稽諸生。年十九,角巾大袖,氣象閑都;為平遠鎮王幕客,參謀議。平遠先渡浙西,奇生以他故不及從。 丙戌六月一日,清兵入府城;奇生遁野,誓不剃髮。越三日,紿母曰:「兒往拜某某客。」陰攜公服拜祖父墳塋,投水死。 ▼王士琦,與弟士珍、士㻽,皆揚州諸生,同居徐寧巷。乙酉四月,清兵破城,各挈其婦並縊于中堂,次序不亂。清為封其門,不犯。 ▼傅中煌,諸暨庠生。性亢爽,善飲酒,醉則歌笑自如。貧不理生計,亦工詩文。六一月日,清兵渡江,中煌賦絕命詩一章,投湄池而死。 ▼魏裡卞子厚,常從梁谿高忠憲攀龍遊,為東林諸先達所重。丙戌,以完發見收縶獄,不食死。子世忠,被敗絮蒲伏乞詩文,楊組玉為記其事傳之。 ▼倪百朋,山陰布衣;性嗜酒。清兵渡江,偕其友入山中索飲,啜火酒數十斤,燒死。友獨活去。 ▼文乘,南直吳縣學生,為文肅震孟子、忠介周順昌婿也。丙戌,起義海上;久之,眾散,跡其同事友安大己。乘曰:「此誰事,我須當之!」遂慷慨出,自供前狀,較所發情事更悉。臨刑時,南拜三、北拜三,伸頸就戮,神色不改。衣帶中有絕命詞曰:「閥閱名家舊姓文,一身報國九原聞;忠魂今夜歸何處,明月灘頭臥白雲!」複大聲曰:「吾祔信國祠,公其許我!」大己以是得脫。 ▼陝西都司張吏,陝西人。李賊入,顧都司無與戰者,吏忠憤不欲生;遂鍵一篋,封識再三,上大書一「寶」字。李賊群校見,欲奪之;吏曰:「無須。行上大王,速與通!」李賊盛威儀,須之入。吏恭抱,匍伏階下,賊令速上;曰:「文書諸公公偕集,且須縣重賞!」賊以為此傳國璽也,曰:「如果真寶,不惜官汝!」須臾,各官無後者,來視篋。吏乃從容起鑰,則白楮一板,大書一「賊」字;大聲高舉示眾曰:「吏亦有義,不怕死;請為大王正其名!」李賊怒且赧,促令殺之;吏曰:「吾欲死出此!」 ▼周之蘭,蘇州人;為梨園子弟。入粵東,號大班。庚寅,清複有粵東,之蘭與其妻訣:「必剃髮,我死!」妻曰:「吾聞清演劇,皆不去網。」之蘭曰:「否。網發者存,而發去矣!」妻曰:「必剃髮,我先死!」投井死。之蘭從之。 ▼方國煥,南直歙老布衣也,家稍裕。有子孫,皆令就學讀「春秋」。年七十,筋骨旺如三、四十歲;日伺壁,聽讀書聲以為樂。 乙酉,清兵及徽,剃髮令下;國煥聞之,為移時不語。既聞其口作「咄咄怪事」,家人以為歎息恒狀,不為意。時十月之望,早就書樓,以他故令子及孫出;鍵戶,引錐刺左股血,吮筆書七言八句詩於壁,有「冠裳為重一身輕」之句。自縊死之。裡人高其義,私諡「耆貞先生」。 ▼劉復興者,燕京土工也。曾入役德政殿,見先帝減膳撤樂,諸事儉約;宵衣旰食,不遑寧處。出歎曰:「皇帝如是,吾儕小人奈何!」 甲申三月之後,闖賊入殿,莽自尊大,絕無威儀。復興狂怒,持刀直走入,間踞賊座曰:「請殺我!」賊不及呼力士,復興輒自剄。 ▼馮協颺,字曰賡,廣東順德人。為諸生,餼於郡庠。廣州破,協颺求死;父曰:「當路縉紳先生受國恩重,猶難之;汝書生何為!」協颺曰:「兒讀書解大義,兒死正以愧不死者!」先驅其妻女入井,而自懸于梁。時冬旱井竭,妻女得拯起,而協颺竟死。 ▼國子監生吳可箕,雞鳴山關廟中自經死。 ▼馮小璫、百川橋下乞兒,俱投秦淮河中死。小璫以色幸,卒以身殉。乞兒題詩橋上有雲:「三百年來養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 ▼玄妙觀前賣面人,夫婦對經死。 ▼常州石生及賣扇歐姓者,投西廟池中死。 ▼一鄉民賣柴者,入城,聞安撫使到,棄柴船,躍入文城壩南龍游池死。 ▼五牧有畜鵜鳥薛叟,以剃髮自經死。 ▼常熟諸生徐懌,以剃髮自經。諸生項志寧,不食死。武進諸生董元哲,痛哭死。 ▼徐石麒僕祖敏、徐錦,從死。 ▼諸暨諸生方炯、蕭山諸生楊雪門,自經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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