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陳金陵各營苦守情形折|曾國藩

縷陳金陵各營苦守情形折

　　（同治元年十月二十七日）

　　奏為金陵各營苦守四十六日，屢獲大捷，力解重圍，恭折縷陳，仰祈聖鑒事。

　　竊自閏八月下旬，金陵賊援大至，官軍堵剿迭勝，經臣四次具陳梗概，聲明續報戰狀在案。旋據江蘇藩司曾國荃稟稱，偽忠王李秀成，在蘇州大會群酋，以偽輔王楊輔清及黃、胡、賴等股擾甯國，以偽護王陳坤書等股，由太平府窺金柱關，李秀成親率十三偽王，號稱六十萬眾，專注金陵。東自方山，西至板橋鎮，旗幟如林，層層排列。

　　閨八月二十日，糾合城賊，直逼我營，尤趨重於東、西兩隅。曾貞幹、彭毓橘、劉連捷、張詩曰、熊登武、朱林桂等縱軍兜擊，追賊于小河邊，斬級頗多。朱桂林搏戰方酣，中槍而殞。

　　二十一日，城賊、援賊同時並進，曾國荃令各營堅壁固守，俟其撲近花籬，突以排炮轟之，賊乃跧伏在地。炮聲絕而殺聲又起，日夜環伺，無或少休。二十二日，賊由東路攻副後、南後等營，西路則犯湘恒、恭字等營，曾貞幹方率晏恭山力戰西路一股，而賊已分党二萬，徑趨洲上，抄出猛字諸營之後。曾國荃即派蕭孚泗、周惠堂、王仕益、倪桂、李臣典、崔文田、淩有和、楊鉀南等分路馳剿，賊為負創卻走。倪桂與左傳貴大呼沖入，遇者輒殆。左傳貴馬蹶戰歿，賊遂擁眾回戈，留踞數千人於洲上。曾國荃以洲上關係全軍糧路，我所必爭。乘夜急修十數壘，由曾貞幹撥兵駐之。又令劉連捷遣死士縋牆出擊，殺賊數十，奪旗數百而還。

　　二十三日，賊既攻我猛字各營，複舁巨炮轟東路營壘，並駕戰艦擊湖橋營卡。曾豈凡搶護炮臺，受傷幾危，而賊撲益猛。易良虎、易良豹等，正在悉力堵禦，適曾貞幹督隊而前，縱橫截殺，即時剿退。仍一面會約羅進賢、萬化林等，移水師於藕塘，護築新營，守定堤埂，而運道乃可無虞矣。二十五日，賊更以西洋火器，力攻東路之副後、南後、嘉字、長勝、吉後五營，而圍逼西路之仁、嚴、和、智四營者，已曆六晝夜。彭毓橘、張詩日、熊登武、李祥和、曹仁美等，料賊疲乏，躍出濠外，突破四壘，殺斃及擒獲者三百餘人。

　　二十六、七、八等日夜，賊乃悉向東路逼營而陣，洋槍、洋炮驟若飛蝗。並于嘉字、吉後、副後營下，潛通地道，百計環攻。劉連捷、朱洪章、武明良、吳光春、曾昭禮等率同士卒，負牆露立，拋擲火毬，殲賊無算。曾國荃以病卒太多，弗耐久戰，因派李臣典調防南後營汛地。

　　二十九日，賊負片板蛇行而進，直薄副後諸營濠外，開花崩炮橫飛入營。烽燧蔽天，流星匝地。群賊齊聲大噪，束草填濠，岌岌欲上。武明良、劉連捷、吳光春各以長予擊刺，前者拽屍，後者更進。曾國荃見事勢危急，親率部將倪桂、蕭開印，前往策應。倪桂馳斬悍目，轉戰無前，中炮死綏。曾國荃亦為飛子傷頰，血流交頤，仍裹創上濠，以安軍心，此閏八月二十至二十九等日，督軍守禦獲勝之情形也。

　　九月初一日，添賊一大枝，猛鷙無匹。諜者日偽侍王來自浙東。其撲東路各營者，恃有大援，攻吉後炮臺益急。曾國荃引軍馳救，力破賊眾，吳光春、陳膺福乘勢將吉後營一段堵住，而王光勝、劉大勝、黃升富、胡澤仁、廖太仙等已相繼傷亡。曾國荃恐有蹉跌，乃留蕭開印守之。維時曾貞幹與諸將謀東路地道甚近，曾國荃又創口未平，不可不帶兵往助。遂飭黃潤昌、王廷耀、曾正明等堅守江東橋、三汊河、大勝關諸營。自帶八哨，疾趨而東，商令各營增築內牆、內濠以自固。

　　自初一以至初四等日，我備愈嚴，賊計轉狡。若蠅若蟻，倏往倏來，多用箱篋實土於中，排砌濠邊，明防炮子於上，暗鑿地道於下。我軍之禦之也，先以火箭攢射，繼挑銳卒，誘賊近濠，突出奮擊，幸得少挫其鋒。曾國荃熟察形勢，惟西路賊陣散漫，西南地面遼闊。不如先發制之，派彭毓橘率張詩日、熊登武、李祥和、劉湘南、羅朝雲、曾仁美等營擊右路，蕭孚泗率張光明、周惠堂、曾良佐、楊西平等營擊中路；而以李臣典、何玉貴、成東昂、陳壽武、馮盛德、朱平海、趙清河、黃東南等營擊左路。初五日，齊隊出濠，諸道並進。戰不逾時，焚逆壘十二座，殲斃近三千人。壘中之賊，罕有脫者。我軍惟李臣典、吳宗國負重傷，李正升、劉德盛、吳發遠等殉焉。余尚無所損折。自此西南一隅，賊不敢複犯後濠矣。此九月初一至初五等日，節次堵殺，獲勝之情形也。

　　初六日以後，東路之賊環逼如初，未嘗少懈。朱洪章、劉連捷、武明良、蕭開印、吳光春、陳膺福等，且堵且戰，屢出焚賊，傷斃約七百餘名。我營亦折文喜才、龍開學、彭倫考、劉禹詳、孫雲亭五人。幸有都興阿派楊心純等五營，臣由安徽派去之喻榮升等四百人，先後赴援。而王可升所部亦先派三營，由蕪湖赴援。金陵兵數稍增，軍威頗振。無如主客相搏，不數十武，節短勢險，仍不能出大隊痛剿。而賊之畚鍤負土者，已及濠牆之下。

　　十二日，瞥見西南一股悉並東路，潛伏雨花臺後。曾國荃知地道之將轟塌，令各營謹以備之，不轉瞬，而嘉字、吉後兩營外，一聲霹靂，煙焰上沖，石塊、土塊飛入天半，營牆各崩塌十數丈。賊即乘隙直上，萬弩齊發，排炮雷轟，踴躍爭先，呼聲動地。兩路悍黨，不下萬餘人，擁入塌口者，各有千數人。我軍寂然不動，扼住內濠。俟煙障一開，塵土落畢，武明良率各弁勇從嘉字營沖出，有朱洪章、楊正彪、彭毓橘、李祥和、劉湘南、羅朝雲等為之援。蕭開印、胡萬清、陳萬勝、胡海萬、戴明山、吳光春、陳膺福、易光春及各將弁，從吉後營沖出。有蕭孚泗、張光明、周惠堂、王可升、謝占春、陽華坤、楊心純等為之援。亂刀交錯，並力搶險。陳得月、陳敬廷、張紹武、周在遠、劉安邦、謝仁本、周宗達、胡榮祥、王芳來、鄭元標、羅道明、雷信義等死之。武明良、蕭開印等憤怒填臆，忍死決戰。塌口以內，屠戮靡遺，塌口以外，諸賊渠搴旗督戰，更番向前，猛撲五六次，經我軍同出抄殺，賊之精銳，摧斬無算。其地道之同時進裂者，尚有副後一營，劉連捷麾軍剿退，侯永清、張玉藻、蕭錫珍、李修祿、李萼南、劉星德、劉泰和等死之。其各軍之同被賊圍者，尚有信字長勝、義字、堅字、從字、克字、南後七營，李臣典、楊玉輝、羅雨春、武交清、何玉貴、曾昭禮、喻榮升、胡松江、楊西平、宋聲平等，從內擊出；曾貞幹率晏添山、成東昂、朱平海、馮盛德、陳壽武等，從外擊人，賊亦敗走。是役也，殺賊近萬，誅偽德王及偽主將李、蔡、高、范、汪、羅、吉、陳等酋，我軍陣亡不過百餘人，受傷者蕭開印、吳光春、李祥和、胡萬清、曾昭禮、陳萬勝、武義山、張林芳而外，弁勇不過三百餘人。此九月初六至十二等日，搶救地道，力戰大勝之情形也。

　　自有此捷，賊之氣焰稍衰，而設謀圖我仍百出不窮。

　　十三日，既從東路糾聚賊黨，別開地道，必欲甘心一逞，仍于西路決長江之水，淹往來之路，以冀絕我饋運。當經曾貞幹、易良虎，在高埂增修小營，分哨填紮。商令水師劉正隆、賴榮光、陳東友等各帶舢板數號，駐泊雙閘，與陸營相倚護，重保一線之路，以安萬眾之心。而東路之防，則有武明良派隊毀賊一壘一穴。蕭開印、趙清河於十六夜，派隊破賊一壘一穴。十七、二十一、二等夜，劉連捷潛撥勇隊，各挾火具，焚賊二壘二穴。計三次俘獲三十人，斬首過五百人。

　　曾國荃興諸將議制敵之策，尤莫若審賊所向，掘地數仞，隧而迎焉。二十四日，副後營劉連捷令部卒就營外荷鋤開掘，不移時而內外洞穿，適與賊遇，抽刃迭刺，聚而殲之。二十五日，蕭開印複穿一地道，熏以毒煙，灌以穢水，賊亦無一生者。次夜風雨交作，劉連捷伺賊無備，于四更時，帶胡俊升、楊致仁分三路，冒雨出濠，襲破潛挖地道之三壘，俘戮數百，損我胡俊升、楊致仁二人。越三日，劉連捷營中發土丈許，豁然開朗，賊不得遁，盡瘞於地道之中。蕭開印、武明良、朱洪章等約於三十夜，薄壘攻賊。蔣仲梅、黃禮芳，中賊流矢並歿於陣。蕭開印催隊猛進，立踹堅壘二座，斬二百餘級，縛五十餘人。

　　十月初一日，副後營鑿開地道一處，初二日，曾國荃中軍又鑿外地道一處，伐木作薪，堵塞洞口，賊乃無能為矣。維時王可升留防蕪湖之兩營，至是亦來，入濠助守。曾國荃見兵力愈厚。可決一戰，遂于初三、四等，乘賊懾伏，進拔十數卡。初四夜三更，曾貞幹、彭毓橘、蕭孚泗，偵知西路三汊河隔岸之賊，將圖宵遁，乃整勁隊，分道並出，曾國荃亦令李臣典、朱洪章、劉連捷、劉蔚昌、武明良等徑攻東路前敵四壘，以防雨花臺及南門之賊抄襲我軍之追賊者。天甫向曙，縱焚四壘，壘賊逸出，悉就誅夷。而西南諸壘中，瞭見東路火發，光燭霄半，益無固志，棄壘爭竄。適曾貞幹率黃潤昌、王廷耀步軍同楊鉀南騎隊馳至，遂由善橋追賊至板橋周村一帶，彭毓橘、蕭孚泗、張詩日、熊登武、李祥和、胡松江、張光明、周惠堂等步軍及周日升、彭言志、朱雲章、趙三元、伍維壽等騎隊，亦追賊至南路牛首山一帶。

　　自辰至巳，掃平賊壘數十座，擒賊近四百人，斃殿后悍賊約七千人。王可升、楊心純、武交清、何玉貴、趙清河等軍，搜剿敗匪，直出方山之西。詎南門外雨花臺兩旁留守之賊，勾結城賊齊出，大股截我歸路。幸劉連捷副後營，並長勝、嘉字、信字各營隊伍，橫擊于左，易良虎、曾良佐、楊西平、羅朝雲、晏澧周各營親兵夾擊於右，賊始返奔。其在東路者，向南門繞城而遁，其在西南者，向秣陵關一路而遁。是日之戰，我軍小有傷折，而殺賊殆難以數計。此九月十三至十月初五等日連破地道，乘勝解圍之情形也。

　　臣查蘇、浙諸賊酋，大舉人寇，麇聚金陵，意圖吞噬我營，合犯上游，計甚狡毒。仰賴聖主威福，將士同心，以病餘之孱兵，當非常之兇焰。苦守力戰，時閱四十六日，以寡禦眾，出死入生，卒能挽回危機，保全大局。在事文武，實著微勞。除曾國荃、曾貞干係臣胞弟。不敢仰邀議敘外，所有尤為出力之按察使銜，江西即補道劉連捷等七十三員，謹先開單，籲乞恩施，以昭激勸。其餘出力人員，並水師員弁，容臣查明，匯案奏獎。至副將倪桂等二百七員弁，均系立功後，力戰陣亡，深堪憫惻。相應另繕清單，請旨敕部分別議恤。所有金陵各營苦守四十六日，得解重圍緣由，謹會同湖廣總督臣官丈、江蘇巡撫臣李鴻章，由驛六百里馳奏，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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