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賓死事甚烈功績最多折|曾國藩

李續賓死事甚烈功績最多折

　　（咸豐九年正月十一日）

　　奏為巡撫銜浙江藩司李續賓，死事甚烈，功績最多，恭折奏祈聖鑒事。

　　竊臣于上年十月，聞皖北三河鎮官軍失利，比念李續賓剛烈性成，必已見危致命。惟相距過遠，未悉其死事情形。茲據其胞弟李續宜稟稱：李續賓自攻克潛、太、舒、桐四縣後，遵旨進攻廬州。因三河鎮為舒、廬衝要，賊築偽城一座，堅壘九座。九月二十八日，進紮三河。十月初二日，親攻九壘下之。適粵逆陳玉成率大股賊自六合、廬江來援。撚逆張樂行率大股賊自廬州來援。眾十余萬，晝夜兼程，直趨金牛鎮，連營數十裡，抄大軍後路。李續賓所部除留防九江及舒、桐外，隨征不過五千餘人，又攻壘血戰，銳卒損傷過多，遂飛調防兵策應。未及至，而賊已來逼。

　　初十日，派隊迎擊金牛鎮，戰樊家渡，已獲全勝。忽左路出賊數萬，乘霧來抄，我軍回戈返鬥，前後受敵。參將彭友勝、遊擊胡廷槐、饒萬福等力戰死之，餘皆截阻不能歸營。李續賓自領親兵救應，而偽城之賊複出，與援賊相合，我軍四面被圍。初更時，最後兩營李續燾、彭祥瑞越壘沖出。於是賊踞其壘，斷我軍去路。或勸以突圍退保，無難再振。李續賓曰：「某在軍前後數百戰，每出隊，即不望生還。今日固必死此。有不願從死者，請各為計。」各員弁皆跪泣曰：「某等願從公以死報國，不願去。」李續賓具衣冠望闕叩首。二鼓向盡，怒馬直出，赴悍賊林立處，死之。臣胞弟曾國華及何忠駿、何裕、王揆一、李續藝、吳立蓉、萬斛源等皆死之。而副將李存漢、道員孫守信、運同丁銳義等，猶督守孤壘，以俟桐城援兵。至十三日亥刻，子藥，水米俱盡，孫守信等死之。十九日，賊攻桐城，李存漢、趙友財、謝嗣湘、李景均等死之，桐城複陷。凡湘軍員弁兵役隨李續賓死者，近六千人。十一月，三河附近紳民從賊中覓得李續賓屍骸，潛送霍山，迎至黃州，即將返葬湘鄉各等情稟報到。

　　臣伏查李續賓戰績，自咸豐三年赴援江西，克復太和、安福、永興，有江西、湖南奏報。四、五兩年攻克嶽州、武漢、廣信等處，有臣國藩奏報。六、七、八等年，攻克武漢、九江、皖北各處，有官文、胡林翼等奏報、各在案。此次死事之烈，官文等必詳奏請恤。惟臣與李續賓從事較久，相知頗深，有不得不瀆陳於聖主之前者。李續賓初援江西，為謝夢革營中幫辦，嗣隨羅澤南征剿各處。循循弟子，退然若無所知，不自表異，人亦未有以異之。逮岳州大橋之戰，塔齊布獨稱湘勇白旗為無敵，賊亦深畏白旗。白旗者，李續賓所部右營也。既而田家鎮之役，以少勝眾。九江之敗，士卒多逃散，獨右營勇丁依依不去。然後眾稱其賢，得士心矣！猶複粥粥無能，轉戰江西、岳、鄂之間。經過州縣不見一客；稠人廣坐，不發一語。

　　自楚軍之興，人人皆以節烈相高，或涅臂自盟，或歃血共誓，慷慨陳詞，預相要約。李續賓獨默然深藏，初不預作激烈自許之言。然忠果之色，見於眉間。遠近上下，皆有以信其大節之不苟。臣所立湘勇營制，編隊立哨，略仿古法。計事援糈，皆有定程。行之既久，各營時有變更。惟李續賓守法五年，始終不變。嘗謂臣曰：立法者，但求大段妥善；行法者，當於小處彌縫。臣初定湘營餉項，稍示優裕，原冀月有盈餘，以養將領之廉，而作軍士之氣。

　　李續賓統營既多，歷年已久，節省贏餘及廉俸至數萬金，不寄家以自肥，概留備軍中非常之需。咸豐六年冬，曾寄銀五千兩於南昌，濟臣糧台之急。七年冬，又寄銀萬兩至吉安，濟臣弟曾國荃一軍；又寄三千兩至貴溪，濟李元度一軍。此外，盈餘銀兩，亦皆量力濟人，不忍他軍饑而己軍獨飽。往者故撫臣江忠源嘗論兵勇利病。勇則畛域不分，而患其蹤跡無定。此之所革，彼之所收。兵則尺籍有定，而患其界限太分。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兵則規矩較肅，而患無陷陣剛猛之風。勇則銳氣較新，而患無上下等威之辨。故用兵以和為貴，用勇以嚴為貴。李續賓馭下極寬，終年不見慍色。而弁勇有罪，往往揮涕而手刃之。甲寅十月，在田家鎮斬退怯之勇，臣奏牘稱其有名將之風。故刑人無多，而歲久無敢弛慢。至於臨陣之際，專以救敗為務，以顧全大局為先。遇賊則讓人禦其弱者，而自當其悍者。分兵則以強者予人，而攜弱者以自隨。或攜隨數次，弱者漸強矣，則又另帶新營以自隨。江、楚諸軍，每言肯攜帶弱兵，肯臨陣救人者，前惟塔齊布，後惟李續賓。此次三河之敗，亦由所部強兵，分留湖北，分撥臣處，分防九江，分駐桐城，而多攜弱者以自隨。其仁厚在此，其致敗亦未始不由乎此。此軍民所尤感泣不忘者也。臣昔觀李續賓厚重少文，百戰無挫，私心慰幸，以為可躋中興福將之列。不意大難未夷，長城遽隕。督臣官文等具奏請恤，想蒙聖慈矜鑒。臣與李續賓同縣姻戚，不敢飾辭溢美，亦不敢沒其忠勳，謹就夙昔所知，瀆陳宸聽。伏乞皇上聖鑒，飭付國史館查照施行。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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