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剿義寧克復州城折|曾國藩

攻剿義寧克復州城折

　　（咸豐五年八月初七日）

　　奏為攻剿義寧，疊獲大勝，克復州城，恭折馳奏，仰祈聖鑒事。

　　竊義寧州城被賊攻陷，都司吳錫光陣亡，江省震動，飛調寧紹台道羅澤南統帶全軍，馳往剿辦，業經奏明在案。嗣據羅澤南疊次稟報，該道於六月二十四日自江省起程，七月初五日駐營義甯州之梁口地方，訪明州城形勢及進兵之路，擬由四都高鄉迂道五十裡攻州西門。

　　初八日辰刻，突報州城賊匪由梅嶺來撲，該道督同安慶府知府李續賓、候選縣丞蔣益澧登山嘹望，見賊七八千人屯聚抱子石之下，忽分兩支，一支循修江南岸而下，約四五千人，旌旗蔽野漸逼營前，分作三路排列岡阜；一支循左路山岡而下，約三千餘人，潛行林間，掩旗息鼓，以抄我營之後；其旗幟多系所奪州城兵勇之物，假冒團練，冀混官兵。其後路之埋伏者，複不一而足。該道等辨認清晰，飭李續賓帶湘勇右營、候選知縣唐訓方率訓字營三哨，從營後繞出山阜，為奇兵而擊循山之賊；又令訓字營二哨埋伏山阿，以備策應；該道親率湘勇中營、蔣益澧率左營排列營前為正兵，以擊沿江之賊。

　　部署既定，按兵不動，示之以弱，相持一時，知賊氣已竭，中營、左營始揚旗振鼓，大呼而進，擊斃騎馬悍賊十餘名，賊敗。右營及訓字營三哨，悄從山後繞出，橫沖直突，此路之賊，原冀抄我之尾，不料我兵反抄其後，擊斃長髮悍賊八九名，此股亦敗。我軍奮力追殺，莫不一可當百，共計各路斃賊七、八百名，屍填載道。賊之沿江而逃者，忽為我軍繞前截住，逼賊憑河而渡，水深浪急，溺斃無數，追逐二十裡，前值一溪，群賊爭渡，並拆斷橋板以阻我師，因未午餐，始令收隊，生擒三十餘名，奪獲旗械、子藥無算。時候補知府林懋勳帶勇駐紮對河之三都山上，聞賊攻梁口營盤，亦率所部及團勇循三都北岸而上，賊之浮江而過者，悉為林懋勳兵勇阻截，殺斃多名。

　　此初八日賊來梁口撲營，迎剿獲勝之實在情形也。

　　十一日，由梁口拔營，迂道四都，十二夜駐高山之棋盤嶺。

　　查該處入州有二道：一經杭口攻州城之西門擺為正道，惟倚崖瀕水，勢難並進；一經乾坑度小南嶺、鼇嶺攻州城之西門坑為間道，南、鼇二嶺各高二裡許，從萬山中盤旋而入，羊腸鳥道，人皆視為畏途。該道探聞小南嶺尚無賊踞，親率敢勇百人，同該州舉人李炎攜土人為嚮導，登小南嶺嘹望形勢。鼇嶺雖高，其上猶可駐營，賊據之則杭口一路可以詭道橫截，我據之則俯瞰州城，居高臨下。且我師不度南嶺而自四都以達棋盤嶺，已有由杭口直搗州西之勢，賊必注意杭口而忽視鼇嶺，則鼇嶺可以乘虛而入。因與李續賓等定計由鼇嶺進發。

　　十三日巳刻，飭中、右兩營前進，輜重居中，左營、訓字營居後，時聞賊來杭口者甚眾，知必乘我之後，密諭管帶左營蔣益澧，待輜重盡行，即整隊緊守乾坑隘口。賊來雖多，但守此隘，必不敢與我敵。即小路之通杭口者，守此亦足以禦之。複飭知州銜候選知縣李杏春、候選從九蕭積仰與蔣益澧相為援應。該道與李續賓前進，掩旗度小南嶺，從樹林中登鼇嶺。

　　守嶺之賊不料我之猝至，酣臥亭上，驟見旗開，紛然四竄。我兵奮勇而上，斃賊百餘名，疾據其嶺。該道方籌度營基，喜我之得據要地也，忽報賊果由杭口來撲，追至乾坑，以大股逼坑之左，精悍搗坑之右，又以賊二千人由小路踞乾坑山脊以臨之。蔣益澧已先駐乾坑隘口，旗幟間雜林中，賊莫測其虛實。唐訓方率訓字營登山以禦小路之賊，蕭積仰率左營後哨助之；蔣益澧率左、右兩哨當先奮擊。先敗坑右之賊，其小路之賊亦為唐訓方、蕭積仰沖敗。賊之精銳在此兩股，故中路賊雖眾而不敢前，李杏春乃率左營前哨沖出，中路賊亦敗，諸勇乘勝跟追，賊屢拒屢卻，斃賊六百餘人，屍遍山谷，生擒二十餘人。該道在鼇嶺聞報，馳回救援，迨至棋盤嶺，見蔣益澧等已獲勝收隊，遂率各營同駐鼇嶺。此十三日移營鼇嶺、後隊在乾坑接仗大獲勝仗之實在情形也。

　　鼇嶺距州城僅七裡，南面高逾四、五裡，左為南嶺大山，蜿蜒而至城北之鳳凰山，為州城之主峰；右為雞鳴峰，其下即西門擺，城外菁華之所聚也。

　　蔣益澧駐嶺左防鳳凰山一路；唐訓方駐嶺右防雞鳴峰一路。鼇嶺中支峰上峻下平，可以四應。該道率中營駐之。其次嶺長而脊瘦，僅足塔一、二棚，李續賓率右營駐之，陣如長蛇。又前一峰高而銳，與鳳凰山相埒，搭望樓其上，賊之來蹤，莫能隱遁。左右有坑，坑深莫測，由嶺逾坑，一升一降約二十餘裡，鳥道蠶叢，險逾蜀道。大軍駐此，賊來攻我甚難，我攻州城之賊則有建瓴之勢。十四日辰刻，方擬進搗州城，詎意城內賊約數萬人，五更出隊，分五路而來：一從鳳凰山直抵南嶺大山，欲撲我左營；一從西門擺踞雞鳴峰，與左路鳳凰山之賊如張兩翼；其中路由西門坑來者，則分三路：一由兩坑之會合處跨嶺而上，直抵望樓之前，搖旗放槍，以號召兩翼之賊；一從坑左大路而上，多系精銳，直抵中、右兩營之左；一埋伏坑右樹林中，冀攻中、右兩營之右。佈置周密。該道與李續賓登高審視，飭唐訓方攻右路；蔣益澧攻左路；別分數哨擊右坑之賊，登雞鳴峰分路以截右賊之尾；又分數哨擊左坑之賊，依鳳凰山以截左賊之尾；飭右營前、中二哨踞銳峰以擊望樓下之賊。部署既定，嚴飭不可躁進，必俟各路賊已逼近，然後分路迎剿。時中路之賊見我兵伏營不出，搖旗呐喊，愈逼愈前，左坑賊亦拋擲火箭、火球，已及營盤，諸勇乃整隊大呼而出，賊抵敵不住，回旗奔走，我軍截之，斃賊數百；望樓下之賊亦為亂石所擊，蜂擁而退，墜崖死者以數百計。

　　乘勝追之，兩路之賊卓旗于兩坑會合處，計誘我兵前進，不料複為我所襲，上下夾擊，諸賊無路可逃，攀緣絕壁，登而複墜，及藏匿叢莽間者，皆為我兵搜殺約千餘人，屍填溪澗，水為之赤。該道中路之兵既已獲勝，擬循鳳凰山麓徑攻州城。因聞雞鳴山諸賊未潰，懼乘我後，中路兵遂先收隊。其左路之賊依鳳凰山而來者，見左坑賊敗，我兵窮追，欲循山而下以橫截之；而左坑之敗賊數百，先奮躍登山，冀與左路會合，並力堵禦，見左坑跟追之勇亦捫石板藤牽連而上，賊不能走。蔣益澧複率諸勇由南山大嶺橫過，直逼賊前，奮力相殺，又得左坑之勇自下而上以截殺之。

　　賊遂望鳳凰山返奔，我勇追殺，斃賊近千許，餘悉逃入州城。其右路之賊，排列於雞鳴山者，見各路賊敗，諸勇窮追，不敢回城，惟踞峰巔以待。此峰極峭，我兵不能仰攻，以十數人誘之，賊乃循崖而下，徐度數峰，冀撲訓字營。唐訓方率勇奮力迎殺，賊以火球、亂石傷我兵數人。諸勇仍前，奮力殺斃悍賊數十人。賊敗，疾登峰頂，諸勇猱升而上，思尋間道以分抄之，賊畏包裹，反從峰側以走，諸勇更出峰上，賊氣益餒，墜死峭壁者數百人。我兵複從雞鳴峰下，循脊而上，分道抄之，李續賓亦由雞鳴峰左繞道截之，賊無一脫者，殺斃、跌斃者無數，未刻收隊。殺賊之多，未有如此役者。數路共計斃賊約五六千人，生擒二百七十餘名，中多長髮老賊，奪大小旗四百余面，馬十餘匹。此十四日鼇嶺數路分剿，大獲勝仗之實在情形也。

　　該道等既有此大勝，欲熟審形勢，進攻州城。十五日午後，飭蔣益澧率勇登左之鳳凰山一帶，觀州城東北之路；唐訓方率勇登營右之雞鳴山一帶，觀州城西門擺之路；該道與李續賓由西門坑審視，複分登左右各山以望之。正擬歸營，不意賊疑搦戰，遽出大隊，以數千人立鳳凰山巔，擲木滾石阻我左路；以數千人聚西門擺山坡，揚旗放槍，阻我右路；其中路之西門坑，於兩山交互處設卡三重，橫跨溪上，各高丈餘，外砌木石，內灌土砂，密排炮眼，以萬餘人守之。我師突與相遇，見日色將晡，進退未決，各營踴躍請戰，遂乘賊隊未整，急以抬槍橫排卡外，連環施放，輕捷者援兩岸之峭壁以擊之。賊不料我速進，氣為之奪，所設堵卡皆一呼而破，死於火器刀矛者以數百計，乘勝追至西門城根，將江邊賊壘悉數焚燒。

　　左路鳳凰山之賊見中路諸卡已破，不能自持，紛紛下竄，諸勇奮臨其巔，乘勝追殺，賊墮崖死者數百人，山上賊營立時焚盡。右路雞鳴峰諸勇見兩路並進，亦揚旗直下，訓字營繼之，賊之被截殺者不下三百人，西門擺所設望台、木城，一時灰燼。火光四起，賊無路可歸，浮沉修江中者以千余計。城中之賊，閉門死拒。先是，南贛鎮總兵劉開泰帶兵分剿修江之南岸，十三日由黃沙橋移營湘洲，已函商該道約期南北夾攻。是日正欲收隊，忽聞南岸炮聲震天，火箭噴筒交加，豬婆灘諸賊營相繼火起，知劉開泰之兵已至。急遣親兵，相與定約。於十六日五更出隊，劉開泰統帶各弁兵由南岸渡河，該道督飭李續賓帶湘勇右營自雞鳴峰攻西門，唐訓方率訓字營、蔣益澧率湘勇左營攻北門，該道親率湘勇中營攻東門。又知府林懋勳先守南嶺彭姑要隘，防賊東竄。

　　十五日亦自南嶺赴州，隨同攻剿。諸兵勇不顧炮石四面圍攻，或乘梯而登，或肉薄而上，登時克復州城，殺斃長髮賊千餘名，生擒三百餘人，訊明正法。義寧被虜之民七八千人，審明釋放。奪獲偽書、偽印、器械無算。敗匪乘夜散人各鄉，多為團練格殺，或送營正法。此十五、十六等日進攻獲勝，會同南岸官兵克復州城之實在情形也。

　　余匪由杭口一帶潛逃，現已督飭兵勇嚴行追捕等情前來。臣伏查義甯居萬山之中，形勢險阻，地連湖北、湖南，一隅不靖，三省戒嚴。自逆賊攻陷，憑險負固，日聚日眾。茲幸迅速克捷，江西湖南兩省肘腋之禍已紓，而湖北崇、通賊藪，亦已聞風膽寒。所有此次出力員弁，實屬奮勇爭先，出奇制勝。除劉開泰一軍由江西撫臣另折奏保外，按察使銜寧紹台道羅澤南專善察看山勢，迂道數十裡，力爭鼇嶺要隘。殺賊之多，與去年半壁山相等。前此克復廣信府，此次克復州城，並關係數省大局，為功甚偉，可否准加布政司銜，出自天恩。

　　安慶府知府李續賓樸誠勇敢，戰必身先，應請交軍機處記名以道員請旨簡放。知州銜候選知縣李杏春、候選知縣唐訓方，均請以同知直隸州，不論雙單月即選。候補縣丞蔣益澧，請以知縣補用，並加同知銜。其餘出力人員，容俟詳查開單請獎。陣亡弁勇，查明分別辦理。所有攻剿義寧迭獲勝仗、克復州城緣由，恭折由驛馳奏，伏乞皇上聖鑒，訓示施行。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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