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家詩鈔卷十六

　　黃山谷七古百六十五首

　　送范德孺知慶州

　　德孺，名純粹，元豐八年八月除知慶州。山谷以次年春為此詩贈之。

　　乃翁知國如知兵乃翁，謂範文正公，塞垣草木識威名。敵人開戶玩處女，掩耳不及驚雷霆。平生端有活國計，百不一試薶九京。阿兄兩持慶州節阿兄，謂忠宣公純仁也，十年麒麟地上行。潭潭大度如臥虎，邊人耕桑長兒女。折衝千里雖有餘，論道經邦政要渠。妙年出補父兄處，公自才力應時須。春風旍擁萬夫，幕下諸將思草枯。智名勇功不入眼，可用折箠笞羌胡。

　　次韻李之純少監惠硯

　　黃公山下黃雞秋，持節恤刑曾少休。小人負弩得開道，掃葉張飲林岩幽汝州葉縣有黃公山。山谷熙甯間嘗為葉縣尉，當迎候之純也。相傳有石非地產，列仙持來自羅浮。酒酣步出雲雨上，南撫方城西嵩丘。林端乃見石空洞，猛獸奰踞上頭猛獸奰，藉以言石之狀。鳥道兔迒謀挽致，萬牛不動五丁愁。道家蓬萊見仙伯，我亦洗湔與清流。探囊贈研頗宜墨，近出黃山非遠求。乃知此山自才美，物欲致用當窮搜。迷邦故令成器晚，不琢元非匠石羞。○仙伯，謂李之純。蓬萊，謂見李于京師也。與清流者，山谷以哲宗初除館職也。黃山，即黃公山，謂前此見石，不知其可為硯材。

　　次韻子瞻題郭熙畫秋山

　　黃州逐客未賜環，江南江北飽看山。玉堂臥對郭熙畫，發興已在青林間。郭熙官畫但荒遠，短紙曲折開秋晚。江村煙外雨腳明，歸雁行邊餘迭。坐思黃甘洞庭霜，恨身不如雁隨陽。熙今頭白有眼力，尚能弄筆映窗光。畫取江南好風日，慰此將衰鏡中發。但熙肯畫寬作程，十日五日一水石。

　　詠李伯時摹韓幹三馬次蘇子由韻簡伯時兼寄李德素

　　太史瑣窗雲雨垂太史，當謂子由作起居郎左史之任。雲雨垂，謂如在天上也，試開三馬拂蛛絲。李侯寫影韓幹墨，自有筆如沙畫錐。絕塵超日精爽緊，若失其一望路馳。馬官不語臂指揮，乃知仗下非新羈二句言其馴伏如此，必非新自西極來者。吾嘗覽觀在垌馬，駑駘成列無權奇。緬懷胡沙英妙質，一雄可將千萬雌。決非廝養所成就，天驥生駒人得之任注：詩意若曰老於中朝之士與來自釣築者，其英傑之氣固自不同，如仗下馬與渥窪之驥也。千金市骨今何有，士或不價五羖皮言五羖皮已自輕其身矣，而今乃有並不須此價者。李侯畫隱百僚底，初不自期人誤知。戲弄丹青聊卒歲，身如閱世老禪師。

　　次韻子瞻和子由觀韓幹馬因論伯時畫天馬

　　于闐花驄龍八尺，看雲不受絡頭絲。西河驄作蒲萄錦，雙瞳夾鏡耳卓錐。長楸落日試天步，知有四極無由馳。電行山立氣深穩，可耐珠韉白玉羈。李侯一顧歎絕足，領略古法生新奇。一日真龍入圖畫，在坰群雄望風雌。曹霸弟子沙苑丞，喜作肥馬人笑之。李侯論幹獨不耳，妙畫骨相遺毛皮。翰林評書乃如此，賤肥貴瘦渠未知翰林，謂東坡也。坡詩雲：「少陵評書貴瘦硬，此論未公吾不憑。」言少陵評幹不畫骨，李侯亦不以為憑也。況我平生賞神俊俊：一作駿，僧中雲是道林師。

　　次韻錢穆父贈松扇

　　銀鉤玉唾明繭紙銀鉤，字也；玉唾，詩也，松箑輕涼並送似。可憐遠度幘溝婁幘溝婁，高麗城名，適堪今時褦襶子褦襶，謂不曉事人，山谷以自道也。丈人玉立氣高寒，三韓持節見神山。合得安期不死草，使我蟬蛻塵埃間。

　　戲和文潛謝穆父松扇

　　猩毛束筆魚網紙山谷有《猩毛筆》詩，蓋亦穆父高麗所得，松袝織扇清相似。動搖懷袖風雨來，想見僧前落松子。張侯哦詩松韻寒，六月火雲蒸肉山文潛體肥，故有肉山之譏。持贈小君聊一笑，不須射雉彀黃間黃間，弩名。

　　次韻王炳之惠玉板紙

　　王侯須若緣坡竹，哦詩清風起空穀。古田小箋惠我百古田隸福州，信知溪翁能解玉。鳴砧千杵動秋山，裹糧萬里來輦轂。儒林丈人有蘇公，相如子雲再生蜀。往時翰墨頗橫流，此公歸來有邊幅。小楷多傳樂毅論，高詞欲奏雲門曲。不持歸掃蘇公門，乃令小人今拜辱。去騷甚遠文氣卑，畫虎不成書勢俗。董狐南史一筆無，誤掌殺青司記錄此二句，山谷時為史官，自謙雲爾。雖然此中有公議，或辱五鼎榮半菽。願公進德使見書，不敢求君米千斛。

　　送王郎

　　王純亮字世弼，山谷之妹婿。

　　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送君以陽關墮淚之聲。酒澆胸中之磊隗，菊制短世之頹齡。墨以傳千古文章之印，歌以寫一家兄弟之情。江山萬裡頭俱白，骨肉十年眼終青。連床夜語雞戒曉，書囊無底談未了。有功翰墨乃如此，何恨遠別音書少。炊沙作糜終不飽，鏤冰文章費工巧。要須心地收汗馬，孔孟行世日杲杲任注雲：謂道義戰勝，胸中開明，及曉然見聖賢用心處。有弟有弟力持家，婦能養姑供珍鮭。兒大詩書女絲麻，公但讀書煮春茶。

　　送鄭彥能宣德知福昌縣

　　往時河北盜橫行，白晝驅人取城郭取：一作入。唯聞不犯鄭冠氏冠氏縣，屬大名府，鄭由冠氏遷福昌，故稱之曰鄭冠氏，猶稱王無之曰王黃州，稱範德孺曰范慶州，稱孫賁曰孫陽翟耳，犬臥不驚民氣樂。只今化民作鋤耰，田舍老翁百不憂。銅章去作福昌縣，山中讀書民有秋。福昌愛民如父母，當官不擾萬事舉。用才之地要得人，眼中虛席十四五。不知諸公用心許，魯恭卓茂可人否。

　　雙井茶送子瞻

　　雙井，在洪州分寧縣，山谷所居也。

　　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想見東坡舊居士，揮毫百斛瀉明珠。我家江南摘雲腴，落磑霏霏雪不如。為公喚起黃州夢，獨載扁舟向五湖。

　　和答子瞻

　　一月空回長者車，報人問疾遣兒書山谷時病目，故雲。翰林貽我東南句東坡《謝山谷饋茶》詩雲「明年我欲東南去」，故雲，窗前默坐得玄珠。故園溪友膾腹腴，遠包春茗問何如。玉堂下直長廊靜，為君滿意說江湖。

　　子瞻以子夏丘明見戲聊複戲答

　　化工見彈大早計，端為失明能著書。邇來似天會事發，淚睫見光猶隕珠。喜公新賜紫琳腴，上清虛皇對久如對久如，謂奏對久之。《詩箋》曰：丞然猶言久如也。請天還我讀書眼，願載軒轅訖鼎湖軒轅，謂神宗，時山谷修《實錄》，故雲。

　　省中烹茶懷子瞻用前韻

　　門井不落第二文德殿東上門之東有井，絕佳，竟陵穀簾定誤書陸羽，複州竟陵人，著《茶經》三篇，以廬山康王谷水簾為天下第一。思公煮茗共湯鼎，蚯蚓竅生魚眼珠。置身九州之上腴，爭名焰中沃焚如謂眾人爭名於烈焰之中，東坡則以水沃其焚如之焰也。但恐次山胸磊隗，終便酒舫石魚湖。

　　以雙井茶送孔常父

　　校經同省並門居，無日不聞公讀書。故持茗碗澆舌本，要聽六經如貫珠。心知韻勝舌知腴，何似寶雲與真如。湯餅作魔應午寢，慰公渴夢吞江湖。

　　常父答詩有煎點徑須煩綠珠之句複次韻戲答

　　小鬟雖醜巧妝梳，掃地如鏡能檢書。欲買娉婷供煮茗，我無一斛明月珠。知公家亦闕掃除，但有文君對相如。政當為公乞如願，作箋遠寄宮亭湖。

　　戲呈孔毅父

　　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文章功用不經世，何異絲窠綴露珠。校書著作頻詔除山谷以元豐八年四月為校書郎，元祐二年正月為著作郎，猶能上車問何如。忽憶僧床同野飯，夢隨秋雁到東湖。

　　謝黃從善司業寄惠山泉

　　從善，名降，一名隱。

　　錫谷寒泉橢石俱橢，音妥，圓而長曰橢。橢石所以澄水也，並得新詩蠆尾書。急呼烹鼎供茗事，晴江急雨看跳珠。是功與世滌膻腴，令我屢空常晏如。安得左清潁尾，風爐煮茗臥西湖。

　　以團茶洮州綠石硯贈無咎文潛

　　晁子智囊可以括四海，張子筆端可以回萬牛。自我得二士，意氣傾九州。道山延閣委竹帛，清都太微望冕旒。貝宮胎寒弄明月，天網下罩一日收。此地要須無不有，紫皇訪問富春秋元祐元年十二月，試太學錄張耒、試太學正晁補之，並為秘書省正字。所謂道山延閣，所謂此地，並指禁省館閣言之也。晁無咎，贈君越侯所貢蒼玉璧，可烹玉塵試春色。澆君胸中過秦論，斟酌古今來活國。張文潛，贈君洮州綠石含風漪，能淬筆鋒利如錐。請書元祐開皇極，第入思齊訪落時思齊，指宣仁太后，紫皇及訪落並指哲宗也。

　　次韻答曹子方雜言

　　曹輔，字子方。

　　酺池寺山谷在京寓居此寺，湯餅一齋盂，曲肱懶著書。騎馬天津看逝水，滿船風月憶江湖。往時盡醉冷卿酒冷卿，如稱祠部為冷廳，廣文為冷官之類，謂光祿卿也；或雲冷姓也，侍兒琵琶春風手。竹間一夜鳥聲春，明朝醉起雪塞門。當年聞說冷卿客，黃須鄴下曹將軍。挽弓石八不好武，讀書臥看三峰雲。誰憐相逢十載後，釜裡生魚甑生塵。冷卿白首大官寺，樽前不復如花人。曹將軍，江湖之上可相忘。舂鋤對立雙鴛鴦，無機與遊不亂行。何時解纓濯滄浪，喚取張侯來平章張侯，公似是張仲謀，烹茶煮餅坐僧房。○首五句山谷自敘近狀，時持戒律甚嚴，故有齋盂之句。「往時」以下八句，山谷昔在冷宅始知曹之名。「誰憐」四句，敘與曹相遇時曹貧頁冷，亦不如昔矣，末七句招曹偕隱。

　　次韻子瞻武昌西山

　　元次山因石起顛有窊，因修之以藏酒，命為窪樽而銘之。鄧聖求在武昌，嘗作《元次山窪樽銘》。東坡在玉堂與鄧同夜直，話及此事，因作《武昌西山》詩，請鄧同賦，山谷和之。

　　漫郎江南酒隱處，古木參天應手栽。石坳為尊酌花鳥，自許作鼎調鹽梅。平生四海蘇太史，酒澆不下胸崔嵬。黃州副使坐閒散，諫疏無路通銀台。鸚鵡洲前弄明月，江妃起舞襪生埃。次山醉魂招仿佛，步入寒溪金碧堆。洗湔塵痕飲嘉客，笑倚武昌江作罍。誰知文章照今古，野老爭席漁爭隈。鄧公勒銘留刻畫，刳剔銀鉤洗綠苔。琢磨十年煙雨晦，摸索一讀心眼開。謫去長沙憂入，歸來杞國痛天摧。玉堂卻對鄧公直，北門喚仗聽風雷。山川悠遠莫浪許，富貴崢嶸今鼎來。萬壑松聲如在耳，意不及此文生哀。○首四句，敘次山作窪樽。「平生四海」以下十二句，敘東坡在黃州尋次山之遺跡。「鄧公勒銘」四句敘東坡摩挲鄧公之銘。「謫去長沙」至末八句，敘東坡還京，與鄧同直玉堂。

　　謝送碾賜壑源揀芽

　　矞雲從龍小蒼璧熙寧末，神廟有旨下建州制密雲龍，元豐至今人未識。壑源包貢第一春建州茶以北苑壑源為上，沙溪為下。第一春，謂元豐元年，緗奩碾香供玉食。睿思殿東金井欄睿思，神宗便殿也，甘露薦碗天開顏。橋山事嚴庀百局橋山，謂作神宗裕陵也，補袞諸公省中宿。中人傳賜夜未央，雨露恩光照宮燭。右丞似是李元禮，好事風流有涇渭。肯憐天祿校書郎右丞，謂李清臣邦直。校書郎，山谷以元豐八年召為校書郎也，親敕家庭遣分似。春風飽識太官羊春風，謂茶，不慣腐儒湯餅腸。搜攪十年燈火讀，令我胸中書傳香。已戒應門老馬走，客來問字莫載酒。

　　以小團龍及半挺贈無咎並詩用前韻為戲

　　我持玄圭與蒼璧，以暗投人渠不識。城南窮巷有佳人佳人，謂無咎，不索賓郎常晏食。赤銅茗碗雨斑斑，銀粟翻光解破顏。上有龍文下棋局棋局，謂團茶下隱隱有此文，蓋篾痕也，擔囊贈君諾已宿。此物已是元豐春，先皇聖功調玉燭。晁子胸中開典禮，平生自期莘與渭。故用澆君磊隗胸，莫令鬢毛雪相似。曲幾團蒲聽煮湯，煎成車聲繞羊腸。雞蘇胡麻留渴羌雞蘇、胡麻，俗人煮茶多以此二物雜之。晉有羌人姚馥，但言渴於酒，群輩呼為渴羌，不應亂我官焙香。肥如瓠壺鼻雷吼，幸君飲此勿飲酒。

　　送謝公定作竟陵主簿

　　謝公文章如虎豹謝公，謂師厚，公定蓋其予也，至今斑斑在兒孫。竟陵主簿極多閑，萬事不理專討論。澗松無心古須鬣，天球不琢中粹溫。落筆塵沙百馬奔，劇談風霆九河翻。胸中恢疏無怨恩，當官持廉庭不煩。吏民欺公亦可忍，慎勿驚魚使水渾。漢濱耆舊今誰存竟陵與襄陽皆在漢水之濱，駟馬高蓋徒紛紛。安知四海習鑿齒，拄笏看度南山雲。○「四海」句，以習鑿齒比公定才行之高。「拄笏」句，以王徽之比公定襟懷之雅。

　　贈送張叔和

　　張侯溫如鄒子律，能令陰穀黍生春。有齊先君之季女塤，字叔和，洛中人，張燾龍圖之後，娶山谷季妹，十年擇對無可人。箕帚掃公堂上塵，家風孝友故相親。廟中時薦南澗，兒女衣袴得補紉。兩家俱為白頭計，察公與人意甚真。吏能束縛老奸手，要使鰥寡無顰呻，但回此光還照己，平生倦學皆日新。我提養生之四印，君家所有更贈君。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無可簡擇眼界平，不藏秋毫心地直。我肱三折得此醫，自覺兩踵生光輝。團蒲日靜鳥吟時，爐薰一炷試觀之。

　　僧景宗相訪寄法王航禪師

　　自注：智航道人住嵩山法王寺，數遣小僧景宗到都城，因宗還寄之。

　　抱牘稍退鳧鶩行，倦禪時作橐駝坐王洙避雪佛廟，見一老僧著皂裘，背及肋有白補處。明日視之，乃橐駝也。忽憶頭陀雲外人，閉門作夏與僧過。一絲不掛魚脫淵，萬古同歸蟻旋磨。山中雨熟瓜芋田，喚取小僧休乞錢。○首二句，山谷自述近狀。三四句，指智航。「一絲」句，謂智航無罣無礙，脫離世網。「萬古」句，慨世人為物所牽，如蟻之旋磨。末二句，謂智航能以法為致雨，熟其田園，不須令小僧景宗乞化也。

　　謝王仲至惠洮州礪石黃玉印材

　　仲至，名欽臣。

　　洮礪發劍虹貫日，印章不琢色蒸栗。磨礱頑鈍印此心，佳人持贈意堅密。佳人鬢雕文字工，藏書萬卷胸次同。日臨天閑豢真龍，新詩得意挾雷風。我貧無句當二物，看公倒海取明月。

　　次韻子瞻詠好頭赤圖

　　李侯畫骨不畫肉不：一作亦，筆下馬生如破竹。秦駒雖入天仗圖仗：一作馬，猶恐真龍在空穀。精神權奇汗溝赤《銅馬相法》曰：汗溝欲深長，有頭赤烏能逐日有頭：一作自有。安得身為漢都護，三十六城看歷歷。

　　觀伯時畫馬

　　元祐三年春，東坡知貢舉，山谷與李伯時皆為其屬，故試院中作數詩。

　　儀鸞供帳饕虱行，翰林濕薪爆竹聲儀鸞，司掌奉供帳之事，翰林，司掌供禦酒茗湯果及內外筵設，風簾官燭淚縱橫。木穿石槃未渠透太極老君與傅先生木鑽，使穿一石槃，厚五寸許，積四十七年而石穿，遂得神丹，坐窗不遨令人瘦，貧馬百逢一豆。眼明見此五花驄，徑思著鞭隨詩翁，城西野桃尋小紅。

　　記夢

　　洪駒父《詩話》謂山谷見一貴宗室攜妓女游某寺，此篇記其事也，僧惠洪《冷齋詩話》謂山谷晝臥酺池寺，夢與一道士游蓬萊，覺而作此詩。二說來知熟是。

　　眾真絕妙擁靈君，曉然夢之非紛紜。窗中遠山是眉黛，席上榴花皆舞裙。借問琵琶得聞否，靈君色莊妓搖手。兩客爭棋斧爛柯，一兒壞局君不呵。杏梁歸燕空語多，奈此雲窗霧何。

　　次韻子瞻送李豸

　　豸，字方叔，東坡知貢舉，而豸不第，有詩送之。

　　驥子墮地追風日，未試千里誰能識。習之實錄葬皇祖，斯文如女有正色。今年持橐佐春官，遂失此人難塞責。雖然一哄有奇耦，博懸於投不在德。君看巨浸朝百川，此豈有意潢潦前二句言其所成者大。願為霧豹懷文隱，莫愛風蟬蛻骨仙二句勸其不求速化。

　　次韻子瞻寄眉山王宣義

　　王淮奇，字慶源，蜀之青神人，東坡丈人也。東坡有《王丈求紅帶》詩。

　　參軍但有四立壁，初無臨江千木奴。白頭不用折腰具，桐帽棕鞋稱老夫。滄江鷗鷺野心性，陰壑虎豹雄牙須。鷫鸘作裘初服在，猩血染帶鄰翁無。昨來杜鵑勸歸去，更待把酒聽提壺。當今人材不乏使，天上二老須人扶。兒無飽飯尚勤書，婦無複褌且著襦。社甕可漉溪可漁，更問黃雞肥與臒。林間醉著人伐木，猶夢官下聞追呼聞伐木喧噪之聲，猶以為追呼也。萬釘圍腰莫愛渠，富貴安能潤黃壚。

　　聽宋宗儒摘阮歌

　　翰林尚書宋公子翰林尚書，當是宋景文公，文采風流今尚爾。自疑耆域是前身，囊中探丸起人死耆域，天竺高僧也，嘗以淨水一杯，楊柳一枝，起滕永文之病。貌如千歲枯松枝，落魄酒中無定止。得錢百萬送酒家，一笑不問今餘幾。手揮琵琶送飛鴻，促弦聒醉驚客起。寒蟲催織月籠秋，獨雁叫群天拍水。楚國羈臣放十年，漢宮佳人嫁千里。深閨洞房語恩怨，紫燕黃鸝韻桃李。楚狂行歌驚世人，漁父拏舟在葭葦。問君枯木著朱繩，何能道人意中事。君言此物傳數姓，玄璧庚庚有橫理。閉門三月傳國工，身今親見阮仲容。我有江南一丘壑，安得與君醉其中，曲肱聽君寫松風。

　　博士王揚休碾密雲龍同事十三人飲之戲作

　　矞雲蒼璧小盤龍，貢包新樣出元豐。王郎坦腹飯床東，太官分物來婦翁。棘闈深鎖武成宮，談天進士雕虛空任注：國朝試進士，多在武成王廟。熙豐間，進士高談性命，元祐初，其習猶在。鳴鳩欲雨喚雌雄，南嶺北嶺宮徵同二句言程文聲調一律也。午窗欲眠視濛濛，喜君開包碾春風，注湯官焙香出籠。非君灌頂甘露碗，幾為談天幹舌本。

　　答黃冕仲索煎雙井並簡揚休

　　冕仲，名裳。

　　江夏無雙乃吾宗，同舍頗似王安豐王戎封安豐侯，善發談端，此引以比揚休。能澆茗碗湔祓我，風袂欲挹浮丘翁。吾宗落筆賞幽事，秋月下照澄江空秋月澄江，言詩之清絕如此。家山鷹爪是小草，敢與好賜雲龍同。不嫌水厄幸來辱，寒泉湯鼎聽松風，夜堂朱墨小燈籠此句不知何指。惜無纖纖來捧碗。唯倚新詩可傳本。

　　再答冕仲

　　丘壑詩書雖數窮，田園芋栗頗時豐。小桃源口雨繁紅，春溪蒲稗沒鳧翁《急就篇》顏注曰：翁，鳧頸毛也。投身世網夢歸去，摘山鼓聲雷隱空。秋堂一笑共燈火，與公草木臭味同。安用茗澆磊隗胸，他日過飯隨家風《漢書·鮑仙傳》：俱過宣，一飯去，買魚貫柳雞著籠。更當力貧開酒碗，走謁鄰翁稱子本稱子本，謂稱貸於鄰家以治具。《韓文》：子本相侔。

　　戲答陳元輿

　　元祐二年八月，陳軒為主客郎中，軒字元輿。

　　平生所聞陳汀州陳汀州，亦猶稱鄭冠氏、孫陽翟之類，蝗不入境年屢豐。東門拜書始識面任注雲：東門拜書，當是拜誥於東上門，鬢髮幸未成老翁。官饔同盤厭腥膩，茶甌破睡秋堂空。自言不復蛾眉夢，枯淡頗與小人同小人，山谷自謂也。但憂迎笑花枝紅，夜窗冷雨打斜風，秋衣沉水換薰籠。銀屏婉轉複婉轉，意根難拔如薤本「迎笑」句，謂少婦也。「夜窗」句，謂寒宵也。「秋衣」句，謂侍妾薰衣也。謂元輿雖甘枯淡，恐有少婦寒宵薰衣，意根複動耳。

　　再答元輿

　　君不能入身帝城結子公，又不能擊強有如諸葛豐。法當憔悴百寮底，五十天涯一禿翁。問君何自今為郎，便殿作賦聲摩空。偶然樽酒相勞苦，牛鐸調與黃鐘同牛鐸，山谷自謂也；黃鐘，以比元輿也。安得朱幡各憑熊，江南樓閣白風，勸歸啼鳥曉窗籠。男兒邂逅功補袞，鳥倦歸巢葉歸本邂逅，謂不期而得之。補袞，謂名位也。言名位倉卒可得，不如不忘其本也。

　　演雅

　　桑蠶作繭自纏裹，蛛蝥結網工遮邏。燕無居舍經始忙，蝶為風光句引破。老鶬銜石宿水飲，稚蜂趨衙供蜜課唐《食貨志》有課戶，今猶以賦稅為國課，此謂蜂以釀蜜為課也。鵲傳吉語安得閒，雞催晨興不敢臥。氣陵千里蠅附驥，枉過一生蟻旋磨。虱聞湯沸尚血食，雀喜宮成自相賀。晴天振羽樂蜉蝣，空穴祝兒成蜾蠃。蛄蜣轉丸賤蘇合，飛蛾赴燭甘死禍。井邊蠹李螬苦肥，枝頭飲露蟬常餓。天螻伏隙錄人語，射工含沙須影過。訓狐啄屋真行怪，蛸報喜太多可。鸕鷀密伺魚蝦便，白鷺不禁塵土涴。絡緯何嘗省機織，布穀未應勤種播。五技鼯鼠笑鳩拙，百足馬蚿憐鱉跛。老蚌胎中珠是賊，醯雞甕裡天幾大。螳螂當轍恃長臂，熠耀宵行矜照火。提壺猶能勸沽酒，黃口只知貪飯顆黃口，小雀也。伯勞饒舌世不問，鸚鵡才言便關鎖。春蛙夏蜩更嘈雜，土蚓壁蟫何碎瑣。江南野水碧於天，中有狎鷗閑似我狎鷗，一作白鷗。

　　戲答趙伯充勸莫學書及為席子澤解嘲

　　平生飲酒不盡味，五鼎饋肉如嚼蠟二句言不好飲。我醉欲眠便遣客，三年窺牆亦面壁二句言不好色。空餘小來翰墨場，松煙兔穎傍明窗。偶隨兒戲灑墨汁，眾人許在崔杜行崔謂崔瑗，杜謂杜慶。晚學長沙小三昧長沙僧，懷素也，自言得草書三昧，幻出萬物真成狂。龍蛇起陸雷破柱，自喜奇觀繞繩床。家人罵笑甯有道，污染黃素敗粉牆。誠不如南鄰席明府任注：席君蓋京師醫者，與山谷寓舍相鄰，山谷書帖中所謂席三，即其人也，蛛網鎖硯蝸書梁。懷中探丸起九死，才術頗似漢太倉。感君詩句喚夢覺，邯鄲初未熟黃粱。身如朝露無牢強，玩此白駒過隙光。從此永明書百卷杭州永明寺智覺禪師延壽，著《宗鏡錄》一百卷，自公退食一爐香。

　　戲書秦少遊壁

　　任注雲：觀此詩意，當是少游過南京時有所盼，主翁待少遊厚，欲令從歸，而其家難之也。

　　丁令威，化作遼東白鶴歸。朱顏未改故人非，微服過宋風退飛謂少游過宋之南京，今之歸德也。宋父擁彗待來歸宋父，以喻所盼者之父，誰饋百牢鸜鳥鵒妃百牢，喻百兩之禮。鸜鵒，喻此女也。秦氏烏生八九子秦氏，喻少游之夫人，雅烏之兄畢逋尾兄，喻少遊之子已長矣。憶炊門牡烹伏雌此句喻少遊昔年與妻同貧苦，未肯增巢令汝棲此句喻妻意不欲少遊納妾。莫愁野雉疏家雞此句勸少游妻無怨其夫，但願主人印累累言富貴後不妨廣置姬妾也。

　　送少章從翰林蘇公餘杭

　　東南淮海惟揚州，國士無雙秦少遊。欲攀天關守九虎，但有筆力回萬牛。文學縱橫乃如此，故應當家有季子。時來誰能力作難，鴻雁行飛入道山。斑衣兒啼真自樂，從師學道也不惡。但使新年勝故年，即如常在郎罷前顧況詩曰：隔地絕天，直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

　　便糴王丞送碧香酒用子瞻韻戲贈鄭彥能

　　王詵晉卿，尚蜀國公主，其實酒名碧香。彥能，名僅。

　　食貧好飲嘗自嘲，日給上尊無骨相漢賜丞相上尊酒，言貧者無此骨相，不能邀給賜也。大農部丞送新酒，碧香竊比主家釀。應憐坐客竟無氈，更遭長官頗譏謗二句謂王憐山谷，憐其坐則無氈，出則被謗也。銀盃同色試一傾，排遣春寒出幃帳。浮蛆翁翁杯底滑，坐想康成論泛盎。重門著關不為君，但備惡客來仇餉。

　　戲和答禽語

　　南村北村雨一犁，新婦餉姑翁哺兒。田中啼鳥自四時，催人脫袴著新衣。著新替舊亦不惡，去年租重無袴著。

　　謝景叔惠冬筍雍酥水梨三物

　　玉人憐我長蔬食，走送廚珍不自嘗。秦牛肥膩酥勝雪，漢苑甘寒梨得霜。冰底斫春生筍束，豹文解籜饌寒玉。見他桃李憶故園，饞僚應殘繞窗竹。

　　再答景叔

　　女三為粲當獻王，三珍同盤乃得嘗。甘泉下澆藜莧腸，令我詩句挾風霜。小人食珍敢取足，都城一飯炊白玉。賜錢千萬民猶饑元祐二年十二月，以大雪寒，出錢百萬，令開封府賜貧民，雪後排簷凍銀竹銀竹，謂冰柱也。

　　出城送客過故人東平侯趙景珍墓

　　朱顏苦留不肯住，白髮政爾欺得人。嬋娟去作誰家妾，意氣都成一聚塵。今日牛羊上丘壟，當時近前左右瞋。花開鳥啼荊棘裡，誰與平章作好春。

　　題也足軒並序

　　簡州景德寺覺范道人，種竹于所居之東軒。使君楊夢貺題其軒曰「也足」，取古人所謂「但有歲寒心，兩三竿也足」者也，仍為之賦詩，餘輒次韻。

　　道人手種兩三竹，使君忽來唾珠玉。不須客賦千首詩，若是當音一夔足。世人愛處但同流，一絲不掛似太俗。客來若問有何好若問：一作問我，道人優曇遠山綠曇：一作波。

　　送石長卿太學秋補

　　長卿家亦但四壁，文君窺之介如石。胸中已無少年事，骨氣仍有老松格。漢文新覽天下圖謂徽宗初立也，詔山采玉淵獻珠。再三可陳治安策，第一莫上登封書。

　　次韻黃斌老所畫橫竹

　　酒澆胸次不能平，吐出蒼竹歲崢嶸。臥龍偃蹇雷不驚，公與此君俱忘形。晴窗影落石泓處，松煤淺染飽霜兔。中安三石使屈蟠，亦恐形全便飛去。

　　戲詠子舟畫兩竹兩鵒

　　風晴日暖搖雙竹，竹間相語兩鵒。鵒之肉不可肴，人生不材果為福。子舟之筆利如錐，千變萬化皆天機。未知筆下鵒語，何似夢中蝴蝶飛。

　　題榮州祖元大師此君軒

　　王師學琴三十年，響如清夜落澗泉。滿堂洗盡箏琶耳，請師停手恐斷弦四句敘其善鼓琴。神人傳書道人命，死生貴賤如看鏡。晚知直語觸憎嫌，深藏幽寺聽鐘磐四句敘其善推命。有酒如澠客滿門，不可一日無此君。當時手栽數寸碧，聲挾風雨今連雲。此君傾蓋如故舊，骨相奇怪清且秀。程嬰杵臼立孤難此句狀竹之勁，伯夷叔齊采薇瘦此句狀竹之瘦。霜鐘堂上弄秋月，微風入弦此君說二句因竹而及琴。回顧篇首。公家周彥筆如椽，此君語意當能傳。

　　青神縣尉廳葺城頭舊屋作借景亭下瞰史家園水竹終日寂然了無人跡又當大木綠蔭之間戲作長句奉呈信孺明府介卿少府

　　尉即張祉。介卿，祉父，雅州人，娶山谷之姑，官太常卿。

　　青神縣中得兩張，愛民財力唯恐傷。二公身安民乃樂，新葺城頭六月涼。竹鋪不涴吳綾襪，東西開軒蔭清樾。當官借景未傷民，恰似鑿池取明月任注：杜牧之《盆池》詩雲「鑿破蒼苔地，偷他一片天」，此用其意。

　　戲贈家安國

　　安國，字複禮，眉山人，初以武進，後入左選

　　家侯口吃善著書，常願執戈王前驅。朱紱蹉跎晚監郡，吟弄風月思天衢。二蘇平生親且舊二蘇，謂東坡、黃門，亦眉人，皆有贈安國之詩，少年筆硯老杯酒。但使一氣轉鴻鈞，此老矍鑠還冠軍。

　　和王觀複洪駒父謁陳無己長句

　　王蕃，字觀複，沂公之孫，官閬中時常從山谷問學，元符三年自京師改複入蜀，會山谷於荊州。洪芻字駒父，山谷之甥也。

　　陳君今古焉不學，清渭無心映涇濁。漢官舊儀重九鼎謂無已有前輩典刑，足為士林之重，集賢學士見一角一角，以無己比麟，謂如學士中之瑞也。王侯文采似於菟，洪甥人間汗血駒。相將問道城南隅，無屋止借船官居。有書萬捲繞四壁，樵蘇不爨談至夕。主人自是文章伯，鄰里頗怪有此客。食貧各仕天一方仕：一作在，佳人可思不可忘。河從天來砥柱立言無己獨立於頹波之間，愛莫助之涕淋浪。

　　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為之作詠

　　淩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庭堅以去歲九月至鄂登南樓歎其製作之美成長句久欲寄遠因循至今書呈公悅

　　公悅，名澤。

　　江東湖北行畫圖，鄂州南樓天下無。高明廣深勢抱合，表裡江山來畫閣。雪筵披襟夏簟寒，胸吞雲夢何足言。庾公風流冷似鐵，誰其繼之方公悅。

　　題蓮華寺

　　狂卒猝起金坑西，脅從數百馬百蹄。所過州縣不敢誰，肩輿虜載三十妻。仵生有膽無智略，謂河可馮虎可搏。身膏白刃浮屠前，此鄉父老至今憐。

　　送密老住五峰

　　密老，蓋法昌之嗣。

　　我穿高安過萍鄉，七十二渡繞羊腸。水邊林下逢衲子，南北東西古道場。五峰秀出雲雨上，中有寶坊如側掌。去與青山作主人，不負法昌老禪將。栽松種竹是家風，莫嫌鬥絕無來往。但得螺師吞大象，從來美酒無深巷螺師吞大象，法昌《法身頌》中語也。美酒無深巷，古語也，謂酒之美者，雖在深僻之地，人必就沽。山谷之意，以為密老但解法昌宗旨，何患不為人所知哉。

　　武昌松風閣

　　依山築閣見平川，夜闌箕斗插屋椽，我來名之意適然。老松魁梧數百年，斧斤所赦今參天。風鳴媧皇五十弦，洗耳不須菩薩泉。嘉二三子甚好賢，力貧買酒醉此筵。夜雨鳴廊到曉懸，相看不歸臥僧氈。泉枯石燥複潺湲，山川光輝為我妍。野僧早饑不能，曉見寒溪有炊煙。東坡道人已沉泉山谷以崇甯元年壬午九月至鄂，東坡已於前一年辛巳死矣，故曰「沉泉」，張侯何時到眼前文潛時謫黃州安置，尚未到黃，故曰「何時到眼前」。釣台驚濤聒晝眠，怡亭看篆蛟龍纏。安得此身脫拘攣，舟載諸友長周旋。

　　次韻文潛

　　武昌赤壁吊周郎，寒溪西山尋漫浪。忽聞天上故人來，呼船淩江不待餉淩江，即淩雲、淩波之類。韓詩：「遂淩大江極東陬。」。我瞻高明少吐氣，君亦歡喜失微恙。年來鬼祟複三豪任注雲：三豪當是東坡先生、范淳夫、秦少游，於是時皆死矣，詞林根柢頗搖盪。天生大材竟何用，只與千古拜圖像。張侯文章殊不病，歷險心膽元自壯。汀州鴻雁未安集，風雪牖戶當塞向。有人出手辦茲事，政可隱幾窮諸妄二句謂安民修政自有廟堂諸人身任茲責，吾輩政可隱幾學道，息諸妄念爾。經行東坡眠食地，拂拭寶墨生楚愴。水清石見君所知，此是吾家秘家藏二句言賢愚邪正久而自明，猶水清而石自見。

　　次韻元實病目

　　范溫字元實，范祖禹淳夫之子，秦少遊之婿。

　　道人常恨未灰心，儒士苦愛讀書眼言為道者惟恐心之不灰，為學者惟恐見之不博，各異趣也。要須玄覽照鏡空，莫作白魚鑽蠹簡。閱人朦朧似有味，看字昏澀尤宜懶。范侯年少百夫雄，言行一一無可柬。看君眸子當嘹然，乃稱胸次常坦坦。如何有物食明月，淚睫隕珠衣袖滿。金篦刮膜會有時，湯熨取快術誠短。君不見嶽頭懶瓚一生禪，鼻涕垂頤渠不管。

　　花光仲仁出秦蘇詩卷思兩國士不可複見開卷絕歎因花光為我作梅數枝及畫煙外遠山追少遊韻記卷末

　　仲仁，蓋衡州花光山長老。

　　夢蝶真人貌黃槁，籬落逢花須醉倒夢蝶真人，用莊子事。籬落逢花，用陶潛事，以比秦少遊逢花便醉也。雅聞花光能畫梅，更乞一枝洗煩惱。扶持愛梅說道理扶持，疑當作扶杖，自許牛頭參已早法融禪師入牛頭山幽棲寺，有百鳥銜花之異。長眠橘洲風雨寒少游卒於藤州，其子處度槁殯於潭，故有此句，今日梅開向誰好。何況東坡成古丘，不復龍蛇看揮掃。我向湖南更嶺南，系船來近花光老。歎息斯人不可見，喜我未學霜前草霜前草，言喜尚未死也。寫盡南枝與北枝，更作千峰倚晴昊。

　　書磨崖碑後

　　春風吹船著浯溪，扶藜上讀中興碑。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鬢成絲。明皇不作苞桑計，顛倒四海由祿兒。九廟不守乘輿西，萬官已作烏擇棲。撫軍監國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為。事有至難天幸爾，上皇跼蹐還京師。內間張後色可否，外間李父頤指揮。南內淒涼幾苟活，高將軍去事尤危張後與李輔國謀徙上皇於西內，高力士從上皇自蜀還，為李輔國所誣，長流巫州。臣結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鵑再拜詩。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賞瓊琚詞。同來野僧六七輩，亦有文士相追隨。斷崖蒼蘚對立久，凍雨為洗前朝悲。

　　太平寺慈民閣

　　元注雲：晚與曾公袞同登。

　　青玻璃盆插千岑，湘江水清無古今。何處拭目窮表裡，太平飛閣暫登臨。朝陽不聞皂蓋下，愚溪但有古木陰結在零陵尋得岩洞，名曰朝陽岩。結為舂陵刺史，死已久矣，故曰「不聞皂蓋下」。愚溪，懷柳子厚也。誰與洗滌懷古恨，坐有佳客非孤斟。

　　題淡山岩二首

　　淡山岩，在永州西南有岩，空洞可容數千人。

　　去城二十五裡近，天與隔盡俗子塵。春蛙秋蠅不到耳，夏涼冬暖總宜人。岩中清磬僧定起，洞口綠樹仙家春。惜哉次山世未顯，不得雄文鑱翠瑉。

　　淡山淡姓人安在，徵君避秦亦不歸徵君，謂周貞實，零陵人，居淡山石室，秦始皇三徵不起，遂化為石。石門竹徑幾時有，瓊台瑤室至今疑。回中明潔坐十客元次山有《大回中》、《小回中》詩，言樊水之回洑也，此借用以言岩洞之回環，亦可呼樂醉舞衣。閬州城南果何似，永州淡岩天下稀。

　　明遠庵

　　遠公引得陶潛住，美酒沽來飲無數。我醉欲眠卿且去，只有空瓶同此趣淵明好眠，空瓶亦好臥，故曰同此趣。誰知明遠似遠公，亦欲我行庵上路。多方挈取甕頭春，大白梨花十分注甕頭，初熟酒也。梨花，酒杯樣制如此。與君深入逍遙遊，了無一物當情素。道卿道卿歸去來，明遠主人今進步元注雲：道卿，浯溪僧。

　　戲答歐陽誠發奉議謝予送茶歌

　　歐陽子，出陽山，山奇水怪有異氣，生此突兀熊豹顏。飲如江水洞庭野，詩成十手不供寫。老來抱璞向涪翁，東坡元是知音者。蒼龍璧，官焙香，涪翁投贈非世味，自許詩情合得嘗。卻思翰林來饋光祿酒，兩家冰鑒共寒光歐陽昔年曾為東坡所賞，饋之以酒，茲又與山谷往還，饋之以茶。予乃安敢比東坡，有如玉盤金叵羅。直相千萬不啻過，愛公好詩又能多。老夫何有更橫戈，奈此于思百戰何歐陽君必多髯，故用宋華元於思事。

　　和范信中寓居崇寧遇雨二首

　　范侯來尋八桂路，走避俗人如脫兔。衣囊夜雨寄禪家，行潦升階漂兩屨。遣悶悶不離眼前，避愁愁已知人處。慶公憂民苗未立，旻公憂木水推去慶、旻蓋崇寧兩禪僧。兩禪有意開壽域，歲晚築室當百堵徽宗崇寧三年，詔天下置崇寧寺觀，為上祈年。它時無屋可藏身，且作五裡公超霧後漢張楷字公超，性好道術，能作五里霧。

　　當年遊俠成都路、黃犬蒼鷹伐狐兔。二十始肯為儒生，行尋丈人奉巾屨。千江渺然萬山阻，抱衣一囊遍處處。或持劍掛宰上回，亦有酒罷壺中去。昨來禪榻寄曲肱，上雨傍風破環堵。何時鯤化北溟波，好在豹隱南山霧。○已上《內集》

　　清江引

　　○以下《外集》○嘉祐六年作，時公年十七

　　江鷗搖盪荻花秋，八十漁翁百不憂。清曉採蓮來蕩槳，夕陽收網更橫舟。群兒學漁亦不惡，老妻白頭從此樂。全家醉著蓬底眠，舟在寒沙夜潮落。

　　還家呈伯氏

　　元注：葉縣作。○辛亥，二十七歲

　　去日櫻桃初破花，歸來著子如紅豆。四時驅迫少須臾，兩鬢飄零成老醜。永懷往在江南日，原上急難風雨後。私田苦薄王稅多，諸弟號寒諸妹瘦。扶將白髮渡江來，吾二人如左右手。苟從祿仕我邅回，且慰家貧兄孝友。強趨手板汝陽城，更責愆期被訶詬山谷初到汝州時，鎮相富公以到官逾期下吏。法官毒螫草自搖，丞相霜威人避走。賤貧孤遠蓋如此，此事端于我何有。一囊粟麥七千錢，五人兄弟二十口。官如元亮且折腰，心似次山羞曲肘。北窗書冊久不開，筐篋黃塵生鎖鈕。何當略得共討論，況乃雍容把杯酒。意氣敷腴貴壯年，不早計之且衰朽。安得短船萬里隨，江風養魚去作陶朱公。斑衣奉親伯與儂，四方上下相依從。用舍由人不由己，乃是伏轅駒犢耳。

　　流民歎

　　己酉，二十五歲

　　朔方頻年無好雨，五穀不入虛春秋。邇來後土中夜震，有似巨鼇複戴三山遊。傾牆摧棟壓老弱，冤聲未定隨洪流。地文劃劙水觱沸，十戶八九生魚頭。稍聞澶淵渡河日，數萬河北不知虛幾州。累累繈負襄葉間，問舍無所耕無牛。初來猶自得曠土，嗟爾後至將何怙。刺史守令真分憂，明詔哀痛如父母。廟堂已用伊呂徒，何時眼前見安堵。疏遠之謀未易陳，市上三言或成虎。禍災流行固無時，堯湯水旱人不知。桓侯之疾初無證，扁鵲入秦始治病。投膠盈掬俟河清，一簞豈能續民命。雖然猶願及此春，略講周公十二政。風生群口方出奇，老生常談幸聽之熙寧二年，河北於旱後又遭水災，流民南渡就食襄葉間。所雲「疏運之謀」，「老生常談」者，山谷是時必陳救荒之策也。

　　次韻答張沙河

　　知邢州沙河縣。

　　張侯堂堂身八尺，老大無機如漢陰。猛摩虎牙取吞噬，自歎日月不照臨。策名日已汗軒冕，逃去未必焚山林。我評君才甚高妙，孤竹截管空桑琴。四十未曾成老翁，紫髯垂頤鬱森森。眉宇之間見風雅，藍田煙霧生球琳。胸中碨磊政須酒，東觀可攬北斗斟。古人已悲銅雀上，不聞向時清吹音。百年毀譽付誰定，取醉自可結舌瘖。使公系腰印如鬥，駟馬高蓋驅駸駸。親朋改觀婢僕敬，成都男子寧異今。又言屋底甚縣磬，兒婚女嫁取千金。古來聖賢多不飽，誰能獨無父母心。眾雛墮地各有命，強為百草憂春霖。艾封人子暗目睫，與王同床悔沾襟。隴鳥入籠左右啄，終日思歸碧山岑。一生能幾開口笑，何忍更遣百慮侵。忽投雄篇寫逸興，仰占乾文動奎參。自陳使酒嘗罵坐，惜予不與朋合簪。君材蜀錦三千丈，要在刀尺成衣衾。南朝例有風流癖，楚地俗多詞賦淫。屈原離騷豈不好，只今漂骨滄江潯。政令夷甫開三窟，獵以我道皆成禽。溫恭忠厚神所勞，于魚得計豈厭深。丈夫身在要勉力，豈有吾子終陸沉。鄙人相士蓋多矣，勿作蔡澤笑噤吟。

　　古風次韻答初和甫二首

　　元豐七年甲子，四十歲。

　　饑思河鯉與河魴，渴思蔗漿玉碗涼。冬願純綿對陰雪，夏願縐度盛陽。萬端作計身愁苦，一事不諧鬢蒼浪。調笑天街吟海燕，藜羹脫粟非公狂。

　　君吟春風花草香，我愛春夜碧月涼。美人美人隔湘水，其雨其雨怨朝陽。蘭荃盈懷報瓊玖，冠纓自潔非滄浪。道人四十心如水，那得夢為蝴蝶狂。

　　次韻答和甫盧泉水三首

　　初虞世，字和甫，工醫，居東平府須城縣盧泉鄉。並序

　　和甫作《盧泉之水》，不求于古樂府，而規摹暗合，予為和成三疊。自予官河外，罕得逆耳之言于朋友。和甫愛我也，居有藥言。吾不欲其思盧泉也，故作其一。父母之邦，有如仲尼、柳下惠，而懷安之，以吾之樂雙井，知和甫之不忘盧泉也，故作其二。坐進此道者，於物無擇。清漳之波，濁河之流，盧泉之水，求其異味而不得也。親樂之身，安之斯可矣，故作其三。夫三言者雖不同，唯知言者領其不異也。

　　初侯不能六尺長，少日結交皆老蒼。勢利不可更炎涼，解纓從我濯滄浪。與君論心松柏香，何為獨憶盧泉之上多綠楊。盧泉如練照秋陽，泉上之人猶謗傷。此邦雖陋有佳士當指德平言之，勿厭風沙吹茫茫。願君不負上池水，囊中探丸起人死。

　　盧泉之木百尺長，下蔭泉色如木蒼。風和雨灑面涼，倒影搖盪天滄浪。網登錦鱗蒲荇香，何以貫之柳與楊。古來希價入咸陽，貪功害能相中傷。君今已出紛爭外，但思煙波春淼茫。奉親安樂一杯水，盧泉之濱可忘死。

　　舍後鐘梵爐煙長，舍前簾影竹蒼蒼。事親暖席扇枕涼，中有一士鬢蒼浪。同心之言蘭麝香，與遊者誰似姓楊。朝發枉渚夕辰陽，懷瑾握瑜只自傷。東有濁河西清漳，胡為搔頭盧泉思茫茫。清明在躬不在水，此曹狡獪可心死。

　　贈趙言

　　饒陽趙方士，眼如九秋鷹。學書不成不學劍，心術妙解通神明。醫如俯身拾地芥，相如仰面觀天星。自言方術雜鬼怪，萬種一貫皆天成。大樑蔔肆傾賓客，二十餘年聲藉藉。得錢滿屋不經營，散與世人還寄食。北門塵土滿衣襟，廣文直舍官槐陰。白雲勸酒終日醉，紅燭圍棋清夜深。大車駟馬不回首，強項老翁來見尋「北門」至此六句，山谷時在北京，他人不顧，而趙言獨來相尋訪也。向人忠信去表襮，可喜政在無機心。輕談禍福邀重糈，所在多於竹葦林。翁言此輩無足聽，見葉知根論才性。飛騰九天沉九泉，自種自收皆在行。先期出語駭傳聞，事至十九中時病。輪囷離奇惜老大，成器本可千萬乘。自歎輕霜白髮新，又去驚動都城人。都城達官老於事，嫌翁出言不嫵媚。有手莫炙權門火，有口莫辨荊山玉。吳宮火起燕焚巢，當時卞和斫兩足。千里辭家卻入門，三春榮木會歸根。我有江南黃篾舫，與翁長入白鷗群。

　　次韻晁補之廖正一贈答詩

　　補之，字無咎。正一，字明略。元豐二年已未同榜。《晁無咎集》雲：《及第東歸將赴調寄李成季》，又雲：《複用前韻答明略並呈魯直》。

　　晁子抱材耕穀口，世有高賢踐台鬥。頃隨計吏西入關，關夫數日傳車還。封侯半屬妄校尉，射虎猛將猶行間。無因自致青雲上，浪說諸公見嗟賞。驥伏鹽車不稱情，輕裘肥馬鳳凰城。歸來作詩謝同列，句與桃李爭春榮。十年山林廖居士，今隨詔書稱舉子。文章宏麗學西京，新有詩聲似侯喜。君不見，古來良為知音難，絕弦不為時人彈。已喜瓊枝在我側，更恨桂樹無由攀。千里風期初不隔，獨憐形跡滯河山「頃隨」以下七句，俱言其不得志。「輕裘」句，言其登科也。

　　再次韻呈廖明略

　　吾觀三江五湖口，湯湯誰能議升鬥。物誠有之士則然，晚得廖子喜往還。學如雲夢吞八九，文如壯士開黃間。十年呻吟江湖上，青楓白鷗付心賞。未減北郭漢先生，五府交書不到城後漢汝南廖扶，州郡公府辟召，皆不應。時人號為北郭先生。相者舉肥驥空老，山中無人桂自榮。君既不能如鐘世美，匭函上書動天子元豐元年十一月，鐘世美以內舍生上書稱旨得官。世美蓋黨附王安石者，山谷此言特戲之耳。且向華陰郡下作參軍，要令公怒令公喜。君不見，晁家樂府可管弦，惜無傾城為一彈。從軍補掾百僚底，九關虎豹何由攀。男兒身健事未定，且莫著書藏名山。

　　走答明略適堯民來相約奉謁故篇末及之

　　君不見，生不願為牛後，寧為雞口。吾聞向來得道人，終古不忒如維鬥。希價咸陽諸少年，可推令往挽令還。俗學風波能自拔，我識廖侯眉宇間。省庭無人與爭長唐宋試進士曰省試。韓公詩：「下驢入省門。」此雲省庭，皆指試進士言之，主司得之如受賞。東家一笑市盡傾，略無下蔡與陽城。生珠之水沙礫潤，生玉之山草木榮。觀君詞章亦如此，諒知躬行有君子。更約探囊閱舊文，蛛絲燈花助我喜。賢樂堂前竹影班，好鳥自語莫令彈。北鄰著作相勞苦指堯民也，整駕謁予邀同攀。應煩下榻煮茶藥，坐待月輪銜屋山。

　　答明略並寄無咎

　　可以忘憂惟有酒，清聖濁賢皆可口。前日過君飲不多，明日解酲無五升。古木清陰丹井欄，夜來涼月屋頭還。論交撥置形骸外，得意相忘樽俎間。冰壺不可與夏蟲饗，秋月不可與俗士賞。已得樽前兩友生，更思一士濟陽城兩生，謂堯民、明略。一士，謂無咎，時在濟州也。雖無四至九卿之規畫，猶有千秋萬歲之真榮。空名未食太倉米，今作斑衣老萊子。卿家嗣宗望爾來嗣宗，謂堯民為無咎之諸父，以無咎比阮鹹也，不獨我聞足音喜。西風索寞葉初幹，長鋏歸來亦罷彈。窮巷蓬蒿深一尺，朱門簾陛高難攀。吾儕相逢置是事，百世之下仰高山。

　　再次韻呈明略並寄無咎

　　夏雲涼生土囊口，周鼎湯盤見科鬥。清風古氣滿眼前，乃是戶曹報章還。只今書生無此語，已在貞元元和間。一夫鄂鄂獨無望，千夫唯唯皆論賞。野人泣血漫相明，和氏之璧無連城。參軍拄笏看雲氣，此中安知枯與榮。我夢浮天波萬里，扁舟去作鴟夷子。兩士風流對酒樽，四無人聲鳥聲喜忽幻出一夢，夢與二子對酒，奇甚。夢回擾擾仍世間，心如傷弓怯虛彈。不堪市井逐乾沒，且願朋舊相追攀。寄聲小掾篤行李，落日東面空雲山。○「一夫」四句，主舉世混濁不清，是非不明，故但當拄笏看雲，不問榮枯耳。

　　再答明略二首

　　挾策讀書計糊口，故人南箕與北斗。江南江北萬重山，千里寄書聲不還。當時朱弦寫心曲，果在高山流水間。枯桐滿腹生蛛網，忍向時人覓清賞。廖侯文字得我驚，五嶽縱橫守嚴城。萬夫之下不稱屈，定知名滿四海非真榮。富於春秋已如此，他日卜鄰長兒子。一丘各自有林泉，扶將白頭親宴喜。秋風日暮衣裳單，深巷葉落已如彈。數來會面複能幾，六龍去人不可攀。短歌溷公更一和，聊乞淮南作小山讀書糊口，言不能有為于時也。南箕北斗，言故人各在天一方也。「當時」四句，言良友遠別，不復向時人索知音也。

　　廖侯言如不出口，銓量古今膽如鬥。度越崔張與二斑，古風蕭蕭筆追還。前日辭家來射策，聲名籍甚諸公間。華陰白雲鎖千嶂，勝日一談誰能賞。君不見，曩時子產識然明，知音鬱鬱閉佳城。勿以匣中之明月，計校糞上之朝榮。我去丘園十年矣，種桑可蠶犢生子。使年七十今中半，安能朝四暮三浪憂喜。據席談經只強顏，不安時論取譏彈。愛君草木同臭味，頗似瓜葛相依攀。我有仙方煮白石，何時期君藍田山。

　　次韻謝子高讀淵明傳

　　枯木嵌空微暗淡，古器雖在無古弦。袖中政有南風手，誰為聽之誰為傳。風流豈落正始後，甲子不數義熙前。一軒黃菊平生事，無酒令人意缺然。

　　次韻孔著作早行

　　棄置鋤犁就車馬，從來計出古人下。塵埃好在三尺桐，不疑萬世期子野。明經使者著書郎，風雨乘驛忘夙夜。回車過門問無恙，何意深巷勤長者。聖師之後蓋多賢，領略世故有餘暇。白麵長身雖不見，好古發憤尚類也。自然身如警露鶴，每先鳴雞整初駕。北行河決所至郡，肅肅王命哀鰥寡。力排滹沱避城郭，深澤疲民且田舍。賈生三策藏胸中，羿矢百中不虛舍。行歸定拜關內侯，但賜黃金恐非價。○但問無恙者，言過家不遑久處也。「何意」句，言更不能過訪親長也。韓文以孔戣之白麵長身類孔子，山谷此詩以孔著作之好古發憤類孔子。史注雲：先言明經使者，又言北行河決，蓋比之漢平當也。平當以明經為博士，又以明經《禹貢》使行河。

　　次韻無咎閻子常攜琴入村

　　士寒餓，古猶今。向來亦有子桑琴，倚檻嘯歌非寓淫。伯牙山高水深深，萬世丘壟一知音。閻君七弦抱幽獨，晁子為之梁父吟山谷嘗寫《梁父吟跋》雲：武侯此詩，乃以曹公專國，殺楊修、孔融、荀彧耳。此用《梁父吟》，亦《跋》中之意也。天寒絡緯悲向壁，秋高風露聲入林。冷絲枯木拂蛛網，十指乃能寫人心。村村擊鼓如鳴鼉，豆田見角谷成螺晉石崇及衛瓘傳，皆言飯化為螺。此借用，以言谷已堅栗也。歲豐寒士亦把酒，滿眼飣餖梨棗多此四句，詠入村也。晁家公子屢經過公子，謂晁氏之群從也，笑談與世殊臼科。文章落落哄晁董，詩句往往妙陰何。閻夫子，勿謂知人難，使琴抑怨久不和。明光畫開九門肅畫開：疑當作晝開，不令高才牛下歌。

　　贈張仲謀

　　名詢。

　　車如雞棲馬如狗，閉門常多出門少。去天尺五張公子，官居城南池館好。健兒快馬紫遊韁，迎我不知沙路長。高榆老柳媚寒日，枯荷小鴨凍野航。津人剌船起應客，遙知故人一水隔。下馬索酒呼三遲，騎奴笑言客竟癡。向來情義比瓜葛，萬事略不置町畦。追數存亡異憂樂，燭如白虹貫酒卮。開軒臨水弄長笛，吹落殘月風淒淒。城頭露下四十刻，破魔驚睡聽新詩。君詩清壯悲節物，政與秋蟲同一律。爾來更覺苦語工，思婦霜砧搗寒月。朱顏綠發深誤人，不似草木長青春。潔身好賢君自有，今日相看進於舊。以茲敢傾一杯酒，為太夫人千萬壽。○首二句，山谷自言近狀也。平日出門極少，今張君遣騎來迎，故往張氏盡醉極歡。

　　送薛樂道知鄖鄉

　　元祐二年丁卯，四十三歲。

　　黃山葉縣連牆居，謝公席上對樗蒲。雙鬟女弟如桃李，蚤許歸我舍中雛。平生同憂共安樂，歲晚相望青雲衢。去年樽酒輦轂下，各喜身為反哺烏。城頭歸烏尾畢逋，春寒啄雪送行車。解珮我無明月珠，折柳不對千里駒。念君胸中極了了，作吏辦事猶詩書。濁酒挽人作年少，關防心地亦時須。鄖鄉縣古民少訟，但問自己不關渠。登臨一笑雙白髮，宜城凍筍供行廚。人生此樂他事無，行李道出漢南都。寄聲諸謝今何如，謝公書堂迷竹塢。手種竹今青青否，我思謝公淚成雨，屬公去灑穰下土。○首八句，敘昔年交好，重以婚姻，近年同居京師也。「城頭」四句，敘送薛出都。史注雲：無玉佩以贈送，而徒折柳，與千里駒不相稱也。國藩疑不字有誤，或作「慚對千里駒」耳。「念君」以下九句，論其到官後飲酒奉親也。「行李」至末六句，囑其過南陽問訊謝家也。南陽，漢之南都，宋之鄧州。山谷繼室，南陽謝師厚之女。諸謝，謂公靜、公定輩也。

　　對酒歌答謝公靜

　　謝師厚二子，愔字公靜，悰字公定。○元豐元年戊午，三十四歲。

　　我為北海飲，君作東武吟。看君平生用意處，瀟灑定自知人心。南陽城邊雪三日，愁陰不能分皂白。摧輪踠蹄泥數尺，城門晝閉眠賈客。移人僵屍在旦夕，誰能忍饑待食麥。身憂天下自有人，寒士何者愁填臆。民生政自不願材，可乘以車可鞭策。君不見，海南水沉紫旃檀，碎身百煉金博山。豈如不蒙斧斤賞，老大絕崖霜雪間。投身有用禍所集，何況四達之衢井先汲。昨日青童天上回，手捧玉帝除書來。一番通籍清都闕，百身書名赤城台。飛身度世無虛日，怪我裋褐趨塵埃。顧謂彼童子，此何預人事。但對金樽即眼開，一杯引人著勝地。傳聞官酒亦自清，徑須沽取續吾瓶。南山朝來似有意，今夜儻放春月明。○「南陽城邊」十句，言雨雪嚴寒，小民貧餓可憂，而又以不居其位，憂亦無益，故作寬解之詞也。「青童」之辭，蓋言勸以枉尺直尋致身通顯者，而答以但當飲酒，詭辭謝之也。

　　戲贈彥深

　　元注雲：李原，字彥深，厚之弟，家居南陽。

　　李髯家徒立四壁，未嘗一飯能留客。春寒茅屋交相風，倚牆捫虱讀書策。老妻甘貧能養姑，甯剪髻鬟不典書。大兒得飧不索魚，小兒得褌不索襦。庾郎鮭菜二十七，太常齋日三百餘。上丁分膰一飽飯，藏神夢訴羊蹴蔬。世傳寒士有食籍，一生當飯百甕菹。冥冥主張審如此，附郭小圃宜勤鋤。蔥秧青青葵甲綠，早韭晚菘羹糝熟。充虛解戰賴湯餅，芼以齏與甘菊。幾日憐槐已著花，一心咒筍莫成竹。群兒笑髯窮百巧，我謂勝人飯重肉，群兒笑髯不若人，我獨愛髯無事貧。君不見，猛虎即人厭麋鹿，人還寢皮食其肉。濡需終與豕俱焦，飫肥擇甘果非福。蟲蟻無知不足驚，橫目之民萬物靈。請食熊蹯楚千乘，立死山壁漢公卿。李髯作人有佳處，李髯作詩有佳句。雖無厚祿故人書，門外猶多長者車。我讀揚雄逐貧賦，斯人用意未全疏。

　　和謝公定征南謠

　　熙八年，交趾入寇，陷欽、廉、邕三州。神宗以趙高為招討使，郭逵為宣撫使，討平之，而費錢帛甚多，二廣之民大困。

　　傳聞交州初陸梁，東連五溪西氐羌。軍行不斷蠻標盾標槍、大盾，南蠻所執之軍器也，謀主皆收漢畔亡。合浦譙門腥血沸合浦：廉州也，晉興城下白骨荒晉興：邕州也。謀臣異時坐致寇，守臣今日愧苞桑。已遣戈船下漓水，更分樓船浮豫章。頗聞師出三路，盡是中屯六丘良。漢南食麥如食玉，湖南驅人如驅羊。營平請谷三百萬。祁連引兵九千里。少府私錢不可知，大農計歲今餘幾。土兵蕃馬貔虎同，蝮蛇毒草篁竹中。未論芻粟捐金費，直愁瘴癘連營空。我思荊州李太守，欲募蠻夷令自攻。至今民歌尹殺我，州郡擇人誠見功。張喬祝良不難得，誰借前箸開天聰後漢永和二年，日南徼外蠻反。李固薦張喬、祝良為刺史、太守，募蠻夷自相攻，嶺外悉平。詔書哀痛言語切，為民一洗橫屍血。摧鋒陷堅賞萬戶，塹山堙穀窮三穴。南平舊時頗臣順，欲獻封疆請旄節。廟謀猶計病中原，豈知一朝更屠滅。天道從來不爭勝，功臣好為可喜說。交州雞肋安足貪，漢開九郡勞臣監。呂嘉不肯佩銀印，征側持戈敵百男。君不見，往年瀕海未郡縣，趙佗閉關罷朝獻。老翁竊帝聊自娛，白頭抱孫思事漢。孝文親遣勞苦書，稽首請去黃屋車。得一亡十終不忍，太宗之仁千古無。

　　和答梅子明王揚休點密雲龍

　　武英殿聚珍本無此詩。

　　小壁雲龍不入香，元豐龍焙承詔作。二月嘗新官字盞，遊絲不到延春閣。去年曾口減光輝，人間十九人未知。外家春官小宗伯，分送蓬山裁半璧。建安甕碗鷓鴣班，谷簾水與月共色。五除試湯飲墨客，泛甌銀粟無水脈。辟宮邂逅王廣文，初觀團團破龍紋。諸公自別淄澠了，兔月葵花不足論。石磑春芽風雪落，煮澆肺渴初不惡。河伯來觀東海若，鹿逢朱雲真折角。子真雲孫唾成珠，廟堂只今用諸儒。煉成五石補天手，上書致身可亨衢。顧我賜茶無骨相，他年幸公肯相餉。

　　送劉道純

　　劉格，字道純，劉恕道原之弟，為司馬溫公、蘇東坡所知。

　　五松山下古銅官，邑居褊小水府寬。民安蒲魚少嚚訟，簿領未減一丘槃道純時當為銅陵主簿，故雲。胸中崢嶸書萬卷，簸弄日月江湖間。稠人廣眾自神王，按劍之眼白相看謂道純對眾人自神王，而眾人則以白眼向之。老身風浪諳世味，如食橘柚知甘酸。麒麟圖畫偶然耳，半枕百年夢邯鄲。平生樽俎宮亭上，涉世忘味皆朱顏皆朱顏，謂長醉不省事也。此時阿翁尚無恙阿翁謂劉凝之，追啄秀句酬江山。堂堂今為蛻蟬去，五老偃蹇無往還。大樑城中笏拄頰，頷髭今成雪點斑。青雲何必出公右，亨衢在天無由攀。椎鼓轉船如病已，夢想樓臺落星灣。子政諸兒喜文史子政，謂道原也。諸兒，曰羲仲、曰和叔、曰秤，阿秤亦聞有筆端。丹徒布衣未可量，詩書且對藜藿盤。穴中生涯識陰雨，木末牖戶知風寒。我今四壁戀微祿，知公未能長掛冠。

　　次韻子瞻春菜

　　熙甯十年丁已，三十三歲。時殺坡在徐州，山谷在大名，始與坡通書問。

　　北方春蔬嚼冰雪，妍暖思采南山蕨。韭苗水餅姑置之，苦菜黃雞羹糝滑。蓴絲色紫菰首白菰與苽同，雕胡也。蔞蒿牙甜蔊頭辣蔊音罕，菜辛辣如火蔊人，故名。生菹人湯翻手成，芼以薑橙誇縷抹。驚雷菌子出萬釘萬釘，喻菌子之形。鵝掌、鱉甲，喻菌子之色與味。短茁，筍之初出者，白鵝截掌鱉解甲。琅玕林深未飄籜，軟炊香粇煨短茁。萬錢自是宰相事，一飯且從吾黨說。公如端為苦筍歸，明日青衫誠可脫。

　　六舅以詩來覓銅犀用長句持送舅氏學古之餘複味禪說故篇末及之

　　海牛壓紙寫銀鉤，阿雅守之索自收阿雅，蓋山谷之子也。元注雲：師奴僧號，守之，守此故物也。索自收者，將據為已有也。長防玩物敗兒性，得歸老成散百憂。先生古心冶金鐵，堂堂一角誰能折。兒言觳觫持贈誰，外家子雲乃翁師。不著鼻繩袖兩手，古犀牛兒好看取。

　　次韻子瞻與舒堯文禱雪霧豬泉倡和

　　元豐元年戊午，三十四歲。

　　老農年饑望人腹按《說文》：朢字，從臣月，滿也。從亡，望其還也。《莊子》：無聚祿以望人之腹。謂無祿以滿人之腹。當取盈滿之義，不取盼望之義，當從臣，不從亡。此雲「年饑望人腹」，蓋語用《莊子》耳，想見四溟森雨足。林回投璧負嬰兒，豈聞烹兒翁不哭。未論萬戶無炊煙，蛛絲蝸涎經杼軸。使君閔雪無肉味閔雪，用《谷梁》閔雨字，煮餅青蒿下鹽菽。豈雲剪爪宜侵肌豈雲，猶曰豈止，霜不殺草仍故綠。幽靈奰贔西山霧，牲肥酒香神未瀆。得微往從董父餐得微，獨猶雲得無也，寧當罪系葛陂淵《後漢》：費長房曰：「東海君有罪，吾前系于葛陂，今出之使作雨。」於是雨立注。下澤祠官齊博士齊博士，指舒堯文，時為教授，暴露致告蒼崖顛。請天行澤不汲汲，爾亦枯魚過河泣二句，堯文告龍之詞。爾，指龍也。生鵝斬頸血未幹，風馬雲車坐相及。百里旌旗灑玉花，使君義動龍蛇蟄。老農歡喜有春事，呼兒飯牛理簑笠。博士勿歎從公疲從公，指東坡也，明年麥飯滑流匙。

　　答王道濟寺丞觀許道寧山水圖

　　往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磨松煙。忽呼絹素翻硯水，久不下筆或經年。異時踏門闖白首，巾冠欹斜更索酒。舉杯意氣欲翻盆，倒臥虛樽將八九。醉拈枯筆墨淋浪，勢若山崩不停手。數尺江山萬里遙，滿堂風物冷蕭蕭。山僧歸寺童子後，漁伯欲渡行人招。先君笑指溪上宅，鸕鷀白鷺如相識。許生更拜謝不能，元是天機非筆力。自言年少眼明時，手揮八幅錦江絲。贈行卷送張京兆史注雲：張京兆，疑是張乖崖，心知李成是我師。張公身逐銘旌去，流落不知今主誰。大樑畫肆閱水墨，我君槃礴忘揖客先君、我君，似皆指山谷之父。蛛絲煤尾意昏昏，幾年風動人家壁。雨雪涔涔滿寺庭，四圖冷落讓丹青。笑酬肆翁十萬錢，卷付騎奴市盡傾。王丞來觀皆失席，指點如見初畫日。四時風物人句圖，信知君家有摩詰。我持此圖二十年，眼見綠發皆華顛。許生縮手入黃泉，眾史弄筆摩青天。君家枯松出老翟，風煙枯枝倚崩石。蠹穿風物君愛惜，不誣方將有人識。○首四句，敘昔在京師見許作畫。「異時」至「非筆力」十回句，敘許曾在黃家作畫。自「自信」以下至「市盡傾」，敘許自言在蜀畫八幅山水。而黃家在汴梁以十萬錢購得也。「讓丹青」之下，一本雲：「往來睥睨誰比數，十萬酬之觀者驚。客還次第閱春夏，坐見歲序空崢嶸。王丞來觀歎嘖嘖，指點如見初畫日。」

　　聽崇德君鼓琴

　　辛亥，三十七歲。o朝議大夫王之才妻，南昌縣君李氏，尚書公擇之妹，能臨松竹木石等畫。山谷有《姨母李夫人墨竹》詩，又有《觀崇德君墨竹歌》。

　　月明江靜寂寥中，大家斂袂撫孤桐。古人已矣古樂在，仿佛雅頌之遺風。妙手不易得，善聽良獨難。猶如優曇華，時一出世間。兩忘琴意與己意，乃似不著十指彈。禪心默默三淵靜，幽谷清風淡相應。絲聲誰道不如竹，我已忘言得真性。罷琴窗外月沉江，萬籟俱空七弦定。

　　次韻答楊子聞見贈

　　金盤厭飫五侯鯖，玉壺澆潑郎官清。長安市上醉不起，左右明妝奪目精。結交賢豪多杜陵，桃李成蹊臥落英六句敘昔在京師宴游之盛。黃綬今為白下令元注雲：太和縣，古白下，蒼顏只使故人驚。督郵小吏皆趨版，陽春白雪分吞聲分吞聲，猶雲甘吞聲，以其獨唱無和，故甘吞聲，不復道及也。楊君青雲貴公子，歎嗟簿領困書生。贈我新詩甚高妙，淚斑枯笛月邊橫。文章不直一杯水，老矣忍與時人爭。江城歌舞聊得醉，但願數有美酒傾。莫要朱金纏縛我，陸沈世上貴無名。

　　答永新宗令寄石耳

　　饑欲食首山薇，渴欲飲潁川水。嘉禾令尹清如冰，寄我南山石上耳。筠籠動浮煙雨姿，瀹湯磨沙光陸離。竹萌粉餌相發揮，芥姜作辛和味宜。公庭退食飽下箸，杞菊避席遺萍齏。雁門天花不復憶，況乃桑鵝與楮雞。小人藜羹亦易足，嘉蔬遣餉荷眷私以上贊石耳之佳，以下言不以石耳難得之物累民。吾聞石耳之生，常在蒼崖之絕壁，苔衣石腴風日炙。捫蘿挽葛采萬仞，仄足委骨豺虎宅。佩刀買犢劍買牛，作民父母今得職。閔仲叔不以口腹累安邑，我其敢用鮭菜煩嘉禾。願公不復甘此鼎，免使射利登嵯峨。

　　寄張宜父

　　史注雲：張儀父當是建德人，而仕于山陽，時已解去。

　　建德之國有佳人，明珠為佩玉為衣。去國三歲阻音徽，所種桃李民愛之。射陽城邊春爛漫，柳暗學宮鳥相喚。追隨裘馬多少年，獨忍長饑把書卷。讀書萬卷不直錢，逐貧不去與忘年。虎豹文章被禽縛，何如達生自娛樂。

　　高至言築亭於家圃以奉親總其觀覽之富命曰溪亭乞余賦詩餘先君之敝廬望高子所築不過十牛鳴爾故餘未嘗登臨而得其勝處

　　逸人生長在林泉，更築亭皋名意在。明月清風共一家，全以山川為眼界。鳥度雲行閱古今，溪濱木末聽竿籟，老夫平生行樂處，只今許公分一派今：一作令。

　　雕陂

　　雕陂之水清且泚，屈為印文三百里。呼船載過七十餘，褰裳亂流初不記元注雲：乘舟上十餘渡，徒涉者不可勝記。竹輿嘔啞山徑涼，僕姑呼婦聲相倚。篁中猶道泥滑滑，僕夫慘慘耕夫喜。窮山為吏如漫郎，安能為人作嚆矢。老僧迎謁喜我來，吾以王事篤行李。知民虛實應縣官應縣官者，供應公家之賦役也，我寧信目不信耳。僧言生長八十余，縣令未曾身到此。

　　上權郡孫承議

　　公家簿領如雞棲，私家田園無置錐。真成忍罵加飧飯，不如江西之水可樂饑。他人勤拙猶相補，身無功狀堪上府。公誠遣騎束縛歸，長隨白鷗臥煙雨。

　　奉答茂衡惠紙長句

　　羅茂衡，太和人。

　　陽山老藤截玉肪，烏田翠竹避寒光。羅侯包贈室生白，明於機上之流黃。愧無征南蠆尾手，為寫黃門急就章征南，謂索靖為征南司馬。黃門，謂史遊也。羅侯相見無雜語，苦問溈山有無句。春草肥牛脫鼻繩，菰蒲野鴨還飛去。故將藤面乞伽佗梵語伽佗，此言諷誦，願草驚蛇起風雨。長詩脫紙落秋河，要知溪工下手處。卻將冰幅展似君。震旦花開第一祖。

　　長句謝陳適用惠送吳南雄所贈紙

　　陳適用，為廬陵縣令，與山谷同時作邑。

　　廬陵政事無全牛，恐是漢時陳太丘。書記姓名不肯學，得紙無異夏得裘。琢詩包紙送贈我，自狀明月非暗投。詩句縱橫剪宮錦，惜無阿買書銀鉤。蠻溪切藤卷盈百，側厘羞滑繭羞白。想當鳴杵碪面平，桄榔葉風溪水碧桄榔木，廣南所出。南雄州亦隸廣南。千里鵝毛意不輕，瘴衣腥膩北歸客。君侯謙虛不自供，胡不贈世文章伯。一涔之水容牛蹄，識字有數我自知。小時雙鉤學楷法，至今兒子憎家雞。雖然嘉惠敢虛辱，煮泥續尾成大軸。寫心與君心莫傳，平生落魄不問天。樽前花底幸好戲，為君絕筆謝風煙。已無商頌猗那手，請續南華內外篇。

　　和答師厚黃連橋壞大木亦為秋雹所碎之作

　　戊午，三十四歲。

　　溪橋喬木下，往歲記經過。居人指神社，不敢尋斧柯。青陰百尺蔽白日，烏鵲取意占作窠。黃泉浸根雨長葉，造物著意固已多。風摧電打掃地盡電：一作雹，竟莫知為何譴訶。獨山冷落城東路，不見指名終不磨。

　　上大蒙籠

　　乙卯晨起作。元豐五年壬戌，年三十八歲。

　　黃霧冥冥小石門，苔衣草路無人跡。苦竹參天大石門，虎迒兔蹊聊倚息。陰風搜林山鬼嘯，千丈寒藤繞崩石。清風源裡有人家，牛羊在山亦桑麻。向來陸梁嫚官府，試呼使前問其故。衣冠漢儀民父子，吏曹擾之至如此。窮鄉有米無食鹽，今日有田無米食史注雲：無米食當作無食米。但願官清不愛錢，長養兒孫聽驅使。

　　追憶予泊舟西江事次韻

　　按山谷以元豐元六年十二月，移監德平鎮。此詩題曰「追憶」，當在已離太和之後。

　　老大無機如漢陰，白鳥不去相知深。往事刻舟求墜劍，懷人揮淚著亡簪。城南鼓罷吹畫筒，城北歸帆落晚風。人煙犬吠西山麓，鬼火狐鳴春竹叢。

　　附李才甫西灑泊舟後作

　　江水冥冥沙石陰，一舸行盡春已深。浪花綠蔓曳錦帶，短蘆剌水抽玉簪。饑魚未成波面筒，小舫正橫溪上風。清輝濯淨遠山碧，白鳥飛入蒼煙叢。

　　次韻郭明叔長歌

　　君不見懸車劉屯田屯田，名渙，字凝之。歐陽公為賦《廬山高》者，騎牛澗壑弄潺湲。八十唇紅眼點漆，金鐘舉酒不留殘。君不見征西徐尚書尚書，徐禧，字德占，分寧人，與山谷同鄉，死于永樂之禍，贈吏部尚書，諡忠湣，為國捐軀矢石間。龍章鳳姿委秋草，天馬長辭十二閑。何如高陽酈生醉落魄，長揖輟洗驚龍顏。丈夫當年傾意氣，安用蚓食而蠍明人不做暗事。古人已作泉下土，風義可想猶斑斑。郭侯忠信如古人，薦書飛名上九關。詩書自可老斫輪，智略足以解連環。銅章屈宰山水縣，友聲相求不我頑。鵬翼垂天公直起，燕巢見社身思還「鵬翼」句，指郭。「燕巢」句，山谷自謂也。山谷時自太和還家，故雲見社。文思舜禹開言路，即看承詔著豸冠。尚趨手板事直指，少忍吏道之多艱。黃花零落一尊酒，別有天地非人寰。

　　奉送時中攝東曹獄掾

　　時中，蓋太和同官，將赴廬陵郡城攝事。

　　公退蒲團坐後亭，短日松風吟萬籟。黃葵紫菊委榛叢，雪梅靚妝欲無對。遣騎相呼近清樽，言君曉鼓前征旆。蒼崖按轡虎豹號，野水呼船風雨晦。昨日歸來有行色，未曾從容解冠帶。府中奪我同官良，簡書趣行將數輩。王事君今困馬鞍，田園我亦思牛背。安得歸舟載月明，鸕鷀白鷗為友生。一身不是百年物，五湖無邊萬里行。欲招簔笠同雲水，念君未可及吾盟。富於春秋貌突兀，睥睨滿世收功名。參軍雖卑獄司命，多由陰德至公卿。頤折頰秦相國，不滿三尺齊晏嬰。丈夫身在形骸外，俗眼那能致重輕。○首四句，山谷自述近狀。「遣騎」句，山谷遣人邀時中來署同飲也。「昨日」句，時中甫自外歸，又將赴郡也。

　　次韻和答孔毅甫

　　孔平仲，字毅甫，嘗為吉倅，時監江州錢監。

　　鵬飛鯤化未即逍遙游，龍章鳳姿終作廣陵散。湓浦爐邊督數錢，故人陸沈心可見。氣與神兵上鬥牛，詩如晴雪濯江漢。把詠公詩闔且開，旁無知音面牆歎。我今廢書迷簿領，魚蠹筆鋒蛛網硯。六年國子無寸功，猶得江南萬家縣六年國子監，謂作北京教授也，萬家縣，太和也。客來欲語誰與同，令人熟寐觸屏風。竊食仰愧冥冥鴻，少年所期如夢中。江頭酒賤樽屢空，南山有田歲不逢。相思夜半涕無從，千金公亦費屠龍。

　　更用舊韻寄孔毅甫

　　鑒中之發蒲柳望秋衰，眼中之人風雨俱星散。往者托體同青山，健者飄零不相見。庾公樓上有詩人，平生落筆寫河漢。置驛勤來索我詩，自說中郎識元歎。我方凍坐酒官曹，為公然薪炙冰硯。不解窮愁著一書，豈有文章名九縣。奴星結柳送文窮，退倚北窗睡松風。太阿耿耿截歸鴻，夜思龍泉號匣中。斗柄垂天霜雨空，獨雁叫群雲萬重。何時握手香爐峰，下看寒泉濯臥龍湓浦、庚公樓、香爐峰，均指毅父時在江州也。

　　寄題安福李令愛竹堂

　　淵明喜種菊，子猷喜種竹。托物雖自殊，心期俱不俗。千載得李侯，異世等風流。為官恐是陶彭澤，愛竹最如王子猷。寒窗對酒聽雨雪，夏簟烹茶臥風月。小僧知令不凡材，自掃竹根培老節。富貴于我如浮雲，安可一日無此君。人言愛竹有何好，此中難為俗人道。我於此物更不疏，一官窘束何由到。

　　八月十四日夜刀坑口對月奉寄王子難子聞適用

　　元注雲：聞郡中數月未有燕遊。

　　去年對月廬陵郡，醉留歌舞踏金沙。今年今夕千峰下，新磨古鑒動菱花。寒藤老木被光景，深山大澤皆龍蛇。西風為我奏萬籟，落葉起舞驚棲鴉。遙憐城中二三友，風流慣醉玉釵斜。今夕傳杯定何處，應無二十四琵琶。

　　贈王環中

　　丹霞不踏長安道，生涯蕭條破席帽。囊中收得劫初鈴，夜靜月明師子吼。那伽定後一爐香梵言那伽，此言龍也，牛沒馬回觀六道。耆域歸來日未西，一鋤識盡婆娑草。

　　戲和於寺丞乞王醇老米

　　君不見，公車待詔老詼諧，幾年索米長安街。君不見，杜陵白頭在同穀，夜提長鑱掘黃獨。文人古來例寒餓，安得野蠶成繭天雨粟。王家圭田登幾斛，于家買桂炊白玉。

　　謝文灝元豐上文稿

　　虎豹文章非一斑，乳雉五色蜃胎寒。天生材器各有用，相如名獨重太山。風流小謝宣城後，少年如春膽如鬥。裕陵書稿公不朽，持心鐵石要長久。

　　寄朱樂仲

　　故人昔在國北門國北門，謂北京大名也，鄰舍杖藜對樽酒。十五餘年乃一逢，黃塵急流語馬首。懶書愧見南飛鴻，君居三十六峰東。我心想見故人面，曉雨垂虹到望嵩。

　　次韻子瞻書黃庭經尾付蹇道士

　　成都道士蹇拱宸翊之葆光法師將歸廬山，東坡為書《黃庭經》一卷，李伯時為畫經相贈之。時山谷亦正在史局。

　　琅函絳簡蕊珠編，寸田尺宅可蘄仙。高真接手玉宸前，女丁來謁粲六妍。金鑰閉欲形完堅，萬物蕩盡正秋天。使形如是何塵緣，蘇李筆墨妙自然。萬靈拱手書已傳，傳非其人恐飛，當付驪龍藏九淵。蹇侯奉告請周旋，緯蕭探手我不眠此句疑有誤。

　　送曹子方福建路運判兼簡運使張仲謀

　　元祐三年九月，太僕寺丞曹輔權發遣福建路轉運判官。

　　曹侯黃須便弓馬，從軍賦詩橫槊間。阿瞞文武如兕虎，遠孫風氣猶斑斑。昨解弓刀丞太僕，坐看收駒十二閑。遠方不異輦轂下，詔遣中使哀恫鰥。吾聞斯民病鹽策，天有雨露東南幹。謝君論河秉禹貢，詰難蜂起安如山。老郎不作患失計，凜然宜著侍臣冠。願公不落謝君後，江湖以南尚少寬。百城閱人如閱馬，覂駕亦要知才難。鹽車之下有絕足，敗群勿縱為民殘。官焙薦璧天解顏，瀹湯試春聊加餐。子魚通印蠔破山莆陽子魚名天下，今人必求其大可容印者，謂之通印子魚，不但蕉黃荔子丹。道逢使者漢郎官使者，謂張仲謀，清溪弭節問平安。天子命我參卿事，奮髯相對亦可歡。回波一醉嘲栲栳，山驛官梅破小寒。

　　戲贈曹子方家鳳兒

　　揀芽人湯師子吼揀芽：蠟茶名也，荔子新剝女兒頰。鳳郎但喜風土樂，不解生愁山疊疊。目如點漆射清揚，歸時定自能文章。莫隨閩嶺三年語，轉卻中原萬籟簧鳳兒當是子方侍婢，末句恐其以閩語而變嬌音也。

　　題韋偃馬

　　韋侯常喜作群馬，杜陵詩中如見畫。忽開短卷六馬圖，想見詩老醉騎驢。龍眠作馬晚更妙，至今似覺韋偃少。一洗萬古凡馬空，句法如此今誰工。

　　和曹子方雜言

　　史注雲：曹輔，字子方，為太僕寺丞。《前集》有《次韻答曹子方雜言》，此篇亦次韻也，而不言次韻，疑是先作此篇，後複竄易，故兩存耳。

　　正月尾，垂雲如覆盂，雁作斜行書。三十六陂浸煙水，想對西江彭蠡湖。人言春色濃如酒，不見插秧吳女手。冷卿小塢頗藏春史注雲：《外集》有《冷庭叟詩》，其序雲：庭叟有佳詩兒，因早朝而逸去，疑庭叟史即冷卿也，張侯官居柳對門史注雲：張侯，謂閩漕張仲謀。《內集·答曹雜言詩》任注，亦指張侯為仲謀。當風橫笛留三弄，燒燭圍棋覆九軍。盡是向來行樂事，每見琵琶憶朝雲。只今不舉峨眉酒，紅牙捍撥網蛛塵。曹侯束書丞太僕，試說相馬猶可人。照夜白，真乘黃，萬馬同秣隨低昂，一矢射落皂雕雙。張侯猶思在戎行，橫山虎北開漢疆。冷卿智多發蒼浪，牛刀發硎思一邦。政成十綴舞紅妝，兩侯不如曹子方。朵頤論詩蝟毛張，龜藏六用中有光龜藏，謂道尾及四足凡六，皆藏也。六用，又借用《楞嚴經》字。何時端能俱過我，掃除北寺讀書堂。菊苗煮餅深注湯，更碾盤龍不入香。

　　送張材翁赴秦簽

　　金沙酴醾春縱橫，提壺栗留催酒行。公家諸父酌我醉，橫笛送晚延月明。此時諸兒皆秀髮，酒間乞書藤紙滑。北門相見後十年，醉語十不省七八。吏事袞袞談趙張，乃是樽前綠發郎。風悲松丘忽三歲，更覺綠竹能風霜。去作將軍幕下士，猶聞防秋屯虎兕。只今陛下思保民，所要邊頭不生事。短長不登四萬日，愚智相去三十裡。百分舉酒更若為，千戶封侯儻來爾。

　　送呂知常赴太和丞

　　元豐七年甲子。

　　我去太和欲期矣，呂君初得太和官。邑中亦有文字樂，惜不同君澗穀槃。觀山千尺夜泉落，快閣六月江風寒。往尋佳境不知處，掃壁覓我題詩看。

　　老杜浣花溪圖引

　　拾遺流落錦官城，故人作尹眼為青。碧雞坊西結茅屋，百花潭水濯冠纓。故衣未補新衣綻，空蟠胸中書萬卷。探道欲度羲皇前，論詩未覺國風遠。干戈崢嶸暗寓縣，杜陵韋曲無雞犬。老妻稚子且眼前，弟妹飄零不相見。此公樂易真可人，園翁溪友肯卜鄰。鄰家有酒邀皆去，得意魚鳥來相親。浣花江樓散車騎，野牆無主看桃李。宗文守家宗武扶，落日蹇驢馱醉起。願聞解鞍脫兜鍪，老儒不用千戶侯。中原未得平安報，醉裡眉攢萬國愁。生綃鋪牆粉墨落，平生忠義今寂寞。兒呼不蘇驢失腳，猶恐醒來有新作。常使詩人拜畫圖，煎膠續弦千古無。

　　奉謝劉景文送團茶

　　劉侯惠我大玄璧，上有雌雄雙鳳跡。鵝溪水練落春雪鵝溪，蜀絹也，以絕細之絹為羅，使茶如雪落也，粟面一杯增目力粟面，蓋茗花也。劉侯惠我小玄璧，自裁半璧煮瓊糜。收藏殘月惜未碾，直待阿衡來說詩。絳囊團團餘幾璧，因來送我公莫惜。個中渴羌飽湯餅，雞蘇胡麻煮同吃。

　　謝景文惠浩然所作廷珪墨

　　廷珪贗墨出蘇家，麝煤漆澤紋烏靴蘇家，謂蘇浩然墨也。用高麗煤雜遠煙作之。柳枝瘦龍印香字，十襲一日三摩挲。劉侯愛我如桃李，揮贈要我書萬紙。不意神禹治水圭，忽然入我懷袖裡。吾不能手抄五車書，亦不能寫論付官奴。便當閉門學水墨，灑作江南驟雨圖李成，營丘人，有《驟雨圖》。

　　贈陳師道

　　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日晏腸鳴不俯眉，得意古人便忘老。君不見，向來河伯負兩河，觀海乃知身一蠡。旅床爭席方歸去，秋水粘天不自多。春風吹園動花鳥，霜月入戶寒皎皎。十度欲言九度休，萬人叢中一人曉。貧無置錐人所憐，窮到無錐不屬天。呻吟成聲可管弦，能與不能安足言。

　　戲答仇夢得承制

　　仇侯能騎矍鑠馬，席上亦賦競病詩。玄冬未雷蒼蛇臥，玉山無年天馬饑。三年荷戈對搖落，十倍乞第亦可縛。何如萬騎出河西，捕取弄兵黃口兒黃口兒，指夏主乾順方幼也。○秦少游作《任師中墓表》雲：元豐中，朝廷治西南乞第之罪，至於斬將帥、絀監司，兩蜀騷然，四年而後定。

　　和任夫人悟道

　　夫亡子幼如月魄，摧盡蛾眉作詩客。二十餘年刮地寒，見兒成人乃禪寂。萬事新新不留故，瘦藤六尺持門戶。煩惱林中即是禪，更向何門覓重悟。

　　雜言贈羅茂衡

　　嗟來茂衡，學道如登，欲與天地為友，欲與日月並行。萬物崢嶸，本由心生。去子之取捨與愛憎，惟人自縛非天黥。墮子筋骨，堂堂法窟，九丘四溟，同一眼精。不改五官之用而透聲色，常為萬物之宰而無死生。念子坐幽室，爐香思青冥。是謂蟄蟲欲作，吾驚之以雷霆。

　　渡河

　　客行歲晚非遠遊，河水無情日夜流。去年排堤注東郡，詔使奪河還此州。憶昔冬行河梁上，飛雪千里曾冰壯。人言河源凍徹天，冰底猶聞沸驚浪。

　　玉京軒

　　元注雲：玉京山在香爐峰下，落星寺僧開軒對之。○元豐三年庚中，三十六歲。

　　蒼山其下向玉京，五城十二樓鬱儀結鄰常杲杲《黃庭經》注雲：鬱儀，奔日之仙；結鄰，奔月之仙。紫雲黃霧鎖玄關，雷驅不祥電揮掃。上有千年來歸之白鶴，下有萬世不凋之瑤草。野僧雲臥對開軒，一缽安巢若飛鳥。北風卷沙過夜窗，枕底鯨波撼蓬島。個中即是地行仙，但使心閑自難老。○前六句賦山，後六句賦軒。

　　宮亭湖

　　左手作圓右手方，世人機敏便可爾。一風分送南北舟，斟酌鬼神宜有此。江津留語同濟僧，他日求我于宮亭。籲嗟人蓋自有口，獨為欒公不舉酒。欒公千歲湖冥冥，白茅縮酒巫送迎。朱皂蓋來托宿，不聽靈君專此屋。雄鴨去隨鷗鳥飛，老巫莫歌望翁歸。貝闕珠宮開水府，雨棟風簾豈來處。平生來往湖上舟，一官四十已包羞山谷以乙酉生，至元豐七年甲子，去太和而北行，恰四十歲。靈君如願倘可乞，收此桑榆老故丘史注引神仙欒巴一事，又引《高僧傳》安清一事。山谷似專指欒巴事。

　　阻水泊舟竹山下

　　元豐三年瘐申，三十六歲。

　　竹山蟲鳥朋友語，討論陰晴怕風雨。丁寧相教防禍機，草動塵驚忽飛去。提壺歸去意甚真，柳暗花濃亦半春。北風幾日銅官縣，欲過五松無主人。

　　別蔣潁叔

　　蔣之奇，字穎叔，新法行，屢為福建通判，淮東運副，江西、河北等運副，又為陝西運副，後為淮南轉運使，江淮、荊湖等路發運副使。此詩當在蔣為陝西運副時也。

　　金城千里要人豪金城千里，謂秦中，理君亂絲須孟勞。文星合在天東壁，清都紫微醉雲璈。荊溪居士傲軒冕，胸吞雲夢如秋毫。三品衣魚人仰首蔣于元豐六年奏計賜三品服，不見全牛可下刀。秦川渭水森長戟，方壺蓬萊冠巨鼇。萬釘寶帶雕狨席，獻納論思近赭袍。連營貔虎湛如水，開盡西河擁節旄。何時出入諸公間，淮湖閱船今二毛此句疑有誤。鑿渠決策與天合蔣在淮南，如鑿泗洲股渠，以避長淮之險，支祈窘束縮怒濤。衣食京師看上計，陛下文武收英髦。春風淮月動清鑒，白拂羽扇隨輕舠。下榻見賢傾禮數，後車載士回風騷。斫鼻於郢，觀魚於濠。小夫閱人蓋多矣，幾成季鹹三見逃。

　　書石牛溪旁大石上

　　石牛洞，在三祖山山谷寺之西北，其石狀如伏牛，因以為名，初，李伯時畫魯直坐石上，因此號山谷道人，題此詩于石上。

　　鬱鬱窈窈天官宅，諸峰排霄帝不隔。六時謁天開關鑰，我身金華牧羊客。羊眠野草我世閑，高真眾靈思我還。石盆之中有甘露，青牛駕我山谷路。

　　何氏悅亭詠柏

　　澗底長松風雨寒，岡頭老柏顏色悅。天生草木臭味同，同盛同衰見冰雪。君莫愛清江百尺船，刀鋸來謀歲寒節。千林無葉草根黃，蒼髯龍吟送日月。

　　薄薄酒二章並序

　　蘇密州為趙明叔作《薄薄酒》二章，憤世疾邪，其言甚高。以予觀趙君之言，近乎知足不辱，有馬少游之餘風，故代作二章，以終其意。

　　薄酒可與忘憂，醜婦可與白頭。徐行不必駟馬，稱身不必狐裘。無禍不必受福，甘餐不必食肉。富貴於我如浮雲，小者譴訶大戮辱。一身畏首複畏尾，門多賓客飽僮僕。美物必甚惡，厚味生五兵。匹夫懷璧死，百鬼瞰高明。醜婦千秋萬歲同室，萬金良藥不如無疾。薄酒一談一笑勝茶，萬里封侯不如還家。

　　薄酒終勝飲茶，醜婦不是無家。醇醪養生等刀鋸，深山大澤生龍蛇。秦時東陵千戶食，何如青門五色瓜。傳呼鼓吹擁部曲，何如春雨一池蛙。性剛太傅促和藥，何如羊裘釣煙沙。綺席象床雕玉枕，重門夜鼓不停撾。何如一身無四壁，滿船明月臥蘆花。吾聞食人之肉可隨以鞭樸之戮，乘人之車可加以鐵鉞之誅。不如薄酒醉眠牛背上，醜婦自能搔背癢。

　　岩下放言五首

　　○史注：《文選》陸士衡有《連珠》五十首，山谷效其體，而更其名曰《放言》。國藩按，《冠鼇台》《池亭》之末不用偶句，《靈椿》之首不用韻語，又不與連珠體相合。此體篇無定句，句無定字，蓋雜言之類耳。

　　釣台

　　林居野處而貫萬事，花落鳥啼而成四時。物有才德，水為官師。空明湛群木之影，搏擊下諸峰之巇。遊魚靜而知機，君子樂而忘歸。

　　冠鼇台

　　石生涯於寒藤，藤耈造於崖樹。鼇插翼而成鵬，隘六合而未翥。我來兮自東，攀桂枝兮容與。倚嵌岩兮顧同來，謂公等其皆去。

　　池亭

　　水嬉者游魚，林樂者啼鳥。志士仁人觀其大，薪翁笱婦利其小。有美一人獨燕居萬物之表。

　　博山台

　　石蘊瑤，山得其來之澤。木無犧象，天開不材之祥。屹金爐之突兀，其山海之來翔。然以明哲之火，熏以忠信之香。俯仰一時，非智所及。付與萬世，其存者長。

　　靈椿堂

　　蒼苔古木，相依澗壑之濱。黃葛女蘿，自致風雲之上。人就陰而息跡，鳥投暮而來歸。水影林光，常相助發。溪聲斧響，直下稱提。

　　題章和甫釣亭放言

　　元豐六年癸亥。

　　斬木開亭，卻倚石壁。寒潭百雷，古木千尺。觀魚樂而相忘，聽鳥啼而自得。去而京洛之間數年，猶常夢嶄岩之石。

　　贈元發弟放言

　　虧功一簣未成丘山，鑿井九階不次水澤。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汔濟濡其尾。故曰時乎時不再來，終終始始是謂君子。

　　二十八宿歌贈別無咎

　　虎剝文章犀解角，食未下亢奇禍作。藥材根氐罹掘，蜜蟲奪房抱饑渴。有心無心材慧死，人言不如龜曳尾有心，謂虎、犀與蜜，無心，謂藥材，同一死也。衛平哆口無南箕，斗柄指日江使噫神龜為江使，漁者豫且網得之，宋元王問衛平而知之。見《史記·龜策傳》。「無南箕」雲者，謂衛平之口更大於南箕也。此二句言神龜以慧而死，與上六句同意。狐腋牛衣同一燠，高丘無女甘獨宿。虛名挽人受實禍，累棋既危安處我。室中凝塵散發坐，四壁矗矗見天大。奎啼曲隈取脂澤，婁豬艾豭彼何澤。傾腸倒胃得相知，貫日食昴終不疑。古來畢命黃金台，佩君一言等觜觿觜觿，龜也，謂等蓍龜耳。月沒參橫惜相違，秋風金井梧桐落。故人過半在鬼錄，柳枝贈君當馬策。歲晏星回觀盛德，張弓射雉武且力此二句不知所謂。白鷗之翼沒江波，抽弦去軫君謂何。

　　壽聖觀道士黃至明開小隱軒太守徐公為題曰快軒庭堅集句詠之

　　金華牧羊兒太白《古風》，一粒粟中藏世界呂洞賓。使君從南來《蜀敷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太白《襄陽歌》。盧鶿杓，鸚鵡杯同上，一杯一杯複一杯太白《山中對酌》，玉山自倒非人推《襄陽歌》。廬山秀出南斗傍太白《廬山謠》，登高送遠形神開。銀河倒掛三百梁太白《廬山謠》，砅崖轉石萬壑雷太白《蜀道難》。吟詩作賦北窗裡太白《寒夜獨酌》，安得青天化作一張紙。長鯨白齒若雪山太白《送竇明府》，我願因之寄千里。

　　再和公擇舅氏雜言

　　外家有金玉我躬之道術，有衣食我家之德心。使我蟬蛻俗學之市，烏哺仁人之林。養生事親汔師古，炊玉爨桂能至今。歲暮三十裘，食口三百指。寒不緝江南之落毛，饑不拾狙公之橡子。平生荊雞化黃鵠，今日江鷗作樊雉。人言無忌似牢之，挽入書林覷文字以上感其教養之德，以下專謝其贈研。更蒙著鞭翰墨場，贈研水蒼珪玉方。蓬門系馬晚色淨，茅簷垂虹秋氣涼。湔拂垢面生寒光，漢隸書呂規其陽。呂翁之冶與天通，不但澄泥燒鉛黃。初疑蠻溪水中骨，不見鸜鵒目突兀。但見受墨無聲松花發，頗似龍尾琢紫煙。不見羅毅縠紋粼粼，但見含墨不泄如寒淵。往在海瀕時，晨夕親幾杖。恪居有官次，遣吏問無恙。撫摩寶泓置道山，鬱鬱秀氣似舅眉宇間。其重可以回躁進之首，其溫可以解橫逆之顏。烏乎端是萬乘器，紅絲潭石之際知才難。

　　奉送周元翁鎖吉州司法廳赴禮部試

　　周濂溪二子壽、燾。壽字季老，後改元翁。燾字通老，後改次翁。元翁于元豐五年登第，此詩送其赴禮部試也。

　　江南江北木葉黃，五湖歸雁天雨霜。系船湓城秣高馬，客丁結束女縫裳。貢書登名徹未央，不比長卿薄游梁。南山霧豹出文章，去取公卿易驅羊。與君初無一日雅，傾蓋許子如班揚。因拘官曹少相見，忽忽歲晚稼滌場。一杯僚友喜多在，謝守不見空澄江。澄江如練明橘柚，萬峰相倚摩青蒼。暮堂醺醺客被酒，豔歌聒醉燭生光。椎鼓發船星斗白，明日各在天一方。寒鴉滿枝二喬宅，樽前顧曲憶周郎。鱸魚斫膾蔗為漿，恨君不留誰與嘗。殿前春風君射策，漢庭諸公必動色。故人若問黃初平，將作金華牧羊客。

　　送昌上座歸成都

　　崇甯元年壬午，五十八歲。

　　昭覺堂中有道人昭覺寺，在成都。道人，當是圓悟禪師克勤也。崇甯初，歸蜀住昭覺寺，龍吟虎嘯隨風雲。雨花經席冷如鐵，一滕日轉十二輪。寶勝蓬蒿荒小院，埋沒醯羅三隻眼梵語摩醯首羅。此雲大自在。個是江南五味禪，更往參尋莫擔板。

　　題杜槃澗叟冥鴻亭

　　元豐六年癸亥，三十九歲。

　　少陵杜鴻漸，頗薰知見香。風流有諸孫，結屋廬山陽。藉交遊俠窟，獵豔少年場。光怪驚鄰里，收身反摧藏。江湖拍天流，羅網蓋稻梁。安能衍衍飽，遂欲冥冥翔。畏影走萬里，不如就陰涼。亭東亭西渺煙水，稻田衲子交行李。古靈庵下倚寒藤，莫向明窗鑽故紙已上《外集》。

　　臨河道中

　　以下《別集》。

　　村南村北禾黍黃，穿林入塢歧路長。據鞍夢歸在親側，弟妹婦女笑兩廂。甥侄跳樑暮堂下，惟我小女始扶床。屋頭撲棗爛盈鬥，嬉戲喧爭挽衣裳。覺來去家三百里，一園兔絲花氣香。可憐此物無根本，依草著木浪自芳。風煙雨露非無力，年年結子飄路傍。不如歸種秋柏實，他日隨我到冰霜。

　　伯時彭蠡春牧圖

　　元祐三年，秘書省作。

　　岳陽樓上春已歸，湖中鴻雁拍波飛。布帆天闊隨鳥道，石林風晚吹人衣。春水初生及馬腹，浮灘欲上西山麓。遙看絕嶺秀雲松，上有垂蘿暗溪穀。沙眠草齧性不驕，側身注目鳴相招。林間瞥過星爍爍，原上獨立風蕭蕭。君不見，中原真種胡塵沒，南行市骨何倉卒。只收力健載征夫，肯向時危辨奇骨。即今貢馬西北來，東西坊監屯雲開。紛然駑驥同一秣，爾可不憂四蹄脫。

　　觀劉永年團練畫角鷹

　　元祐三年，秘書省作。

　　劉侯才勇世無敵，愛畫工夫亦成癖。弄筆掃成蒼角鷹，殺氣棱棱動秋色。爪拳金鉤觜屈鐵，萬里風雲藏勁翮。兀立槎枒不畏人，眼看青冥有餘力。霜飛晴空塞草白，雲垂四野陰山黑。此時軒然盍飛去，何乃巑岏立西壁。只應真骨下人世，不謂雄姿留粉墨。造次更無高鳥喧，等閒亦恐狐狸嚇。旁觀未必窮神妙，乃是天機貫胸臆。瞻相突兀摩空材，想見其人英武格。傳聞揮毫頗容易，持以與人無甚惜。物逢真賞世所珍，此畫他年恐難得。

　　戲用題元上人此君軒詩韻奉答周彥公起予之作病眼皆花句不及律書不成字

　　元符二年，戎州作。

　　北道沈霾多歷年，喜君占鬥龍泉。我學淵明貧至骨，君豈有意師無弦。瀟灑侯王非爵命，道人胸中有水鏡。霜鐘堂下月明前，枝枝雪壓如懸磬。敝帚不掃舍人門，如願不謁青鴻君。來聽道人寫風竹，手弄霜鐘看白雲。平生竊聞公子舊，今日誰舉賈生秀。未知束帛何當來，但有一筇相依瘦。欲截老龍吟夜月，無人處為江山說。中郎解賞柯亭椽，玉局歸時君為傳。

　　元師自榮州來追送予于瀘之江安綿水驛因複用舊所賦此君軒詩韻贈之並簡元師從弟周彥公

　　建中靖國元年，戎州作。

　　歲行辛巳建中年，諸公起廢自林泉。王師側聞陛下聖，抱琴欲奏南風弦。孤臣蒙恩已三命，望堯如日開金鏡。但憂衰疾不敢前，眼見黑花耳聞磬。豈如道人山繞門，開軒友此歲寒君。能來作詩賞勁節，家有曉事楊子雲。籜龍森森新間舊，父翁老蒼孫子秀。但知戰勝得道肥，莫問無肉令人瘦。是師胸中抱明月，醉翁不死起自說。竹影生涼到屋椽，此聲可聽不可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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